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一一一、懇求值班醫師讓我出院回家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一一一、懇求值班醫師讓我出院回家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6日（星期六）。上午8時30分，度日如年，心思縈繞，只想趕快出院，飛奔著回家，但苦等不到值班醫師。公務員，週休二日，週六和週日都是假日，不用上班，醫院是否如此？我離開臨床很久了，我不知道，我猜，醫院醫師也應如此吧，只有輪值醫師會上班，其他醫師都不上班。不過，我會好奇的，各大小醫院，不管理由是服務病患，方便病患就醫，還是處心積慮向健保搶錢，週六上午都是有門診的，如果門診收病患住院了，難道也叫輪值醫師，辛苦寫住院病歷和開處方？

    我等不及了，橫下心來，厚著臉皮，直接向護理站護士小姐報告，希望能今天辦出院回家。護士小姐轉達給輪值醫師，不多久，約十分鐘上下，值班醫師很盡職地過來詢問，我告訴他：「我接受心臟電燒灼術，目前很正常，心律都沒問題，想早上或下午辦出院。潘醫師本來就是如此計畫，他讓我出院，帶兩星期藥物回家，然後門診追蹤。」我很不可理喻，直想著出院回家，應該是對手術失敗的反彈和失望。醫師的說詞，「電燒灼後，傷口仍未隱定，兩個月內，難免會再心悸發作」，這是閃爍之詞，有誰會相信？

    值班醫師很誠懇地回答：「我沒權利批你出院，只有主治醫師才能批准，那麼，我幫你打電話詢問看看。今天是星期六，陳適安主任不在醫院，須手機連絡，如果聯絡不上，只好等下星期一再出院了。如果一定要辦出院，就請你簽自動出院書了。」苦等兩天才出院，不如殺了我。想起手術沒成功，滿肚子的怨恨誰人知？還有，一堆文稿，仍待我鍵檔，「北榮就醫日誌」少說10萬、20萬字，我得有時間完成。

    民國69年1月1日，我進彰基，僅是剛入門的第一年住院醫師，是最低層級的醫師。那年秋季，某夜晚，約八時左右，一對穿著整齊亮麗的夫婦，我猜測是為人師表的知識分子，竟然摸黑找上我家來，當時老家在彰化市小西巷的小巷弄內，燈光昏暗，黑漆一片，要東拐西彎，才能進我家門。我老家很破舊，紅瓦平房，客廳狹窄，不到五坪大，正面擺放神明通，旁邊擺放一座黃橘色布沙發，是大嫂的嫁妝，已佔去不少空間，人再也難以輕易走動。

    我父母幫忙招呼客人，請兩夫婦沙發入座，我也跟著坐在沙發上，至於我父母，只能拿來木頭圓板凳，分別坐在對面。他們帶來一大盒水果禮盒，無處放，只能放在我家神明桌上。我很自卑，這樣破爛的家，竟然有貴客來訪，恨不得有地洞可以鑽。我想起早些年，我唸大三或大四時，也是同樣的夜晚，某大學同學順路來訪，驚見我家的破爛寒酸，他沒走進客廳，也沒半秒鐘停留，僅點個頭，沒半句寒暄，馬上回頭走人。我知道這位同學，他不是瞧不起我，他是怕我尷尬，怕我自卑。

    陌生的貴客為何來訪？原來他們的兒子生病，住進彰基外科病房，已經完成外科手術，我正好是他兒子的住院醫師，開病歷處方、傷口換藥，及各類狀況的處置，都是我的工作。年代久遠，我記不住他兒子什麼疾病住院，不是急性闌尾炎那種簡單的疾病，但也不是很棘手，牽涉生命危險的疾病。我相當自卑，低著頭，謙卑地滿口稱是，「是，沒問題，我會盡量照顧的，請放心。」他們希望兒子有更好的服務，懇求平安出院。各位看倌，一個小小的住院醫師，都被家屬這樣看重，何況是主治醫師。然而，最常接觸病患的，不是主治醫師，而是住院醫師。

我不知道住院醫師，是否真的會去聯絡主治醫師，但我心裡，已經悲觀地預估，我的希望會落空，我難以打定主意，是否簽那份自動出院書。簽自動出院書，沒多大害處，只是責任歸屬問題，若病患病情變壞了，家屬要自己承擔責任，我心裡仍有些發毛，最好避免走上此途徑。如果主治醫師聯絡不上，我簽，還是不簽？這讓我踟躕，內心徘廻激盪，只能內心懇求上天憐憫。

我在彰基當外科醫師時，病患家屬簽署自動出院書，還蠻常見的，大抵是私下自有主張，要轉往其他醫院接受治療，這種自動出院書可有可無，不擔心失去治療。我最痛心疾首的是，嚴重燒燙傷的幼兒，體表面積燒燙傷20%以上，甚至已達三度燒燙傷，病情仍未穩定，電解質補充和細菌感染等問題，傷透醫師腦筋，正焦頭爛耳時，家屬卻堅持簽署自動出院書，不是轉其他大醫院，而是找上赤腳仙治療，此去必死無疑。當年，彰化某赤腳仙的橘紅色藥膏，被哄傳為治療燒燙傷靈藥。

我的悲觀消退，傳來的是好消息，主治醫師的手機聯絡上了，值班醫師來告知：「主治醫師有同意，讓你今天出院。」緊接著，護理站一刻也不停留，即刻幫我，辦理出院手續。護士小姐歡喜，恨不得早點把我送出門，省卻麻煩，省去哆嗦，我可是標準的奧客，意見多，難配合，不是好款待的病患。我躺在病床上，心裡很踏實，說不出的歡喜，幾乎要手舞足蹈，但強忍著。此刻，想著老婆，想著兒子，高興我要回家了。

當下，陽光普照，晴空萬里，溫暖舒適，很意外地，卻突然刮起一陣陰風，有些寒意的冷風，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，吹得我頭髮飄零，無從知道是身前或背後來襲，我不禁發出一陣寒顫，接著打噴嚏，又接著心慌慌，瞬間胸口蹦蹦亂跳，心臟節律又開始錯亂。老天啊！千萬不要心悸再發作，我會出不了院啊！不過，我已打定主意，我會不顧死活，心悸發作也要走人，手術失敗是我命，難道我要賴死在醫院？

病房內，怎會無來由地刮起一陣陰風？不是我故意掰的靈異故事，我發誓不是，真的是一陣陰風，我沒騙人，但我想不透原因，也想不清來處，難道世間真的有鬼魂？鬼魂看我要出院回家了，沒有搞頭了，弄不死我了，只好跳脫我的身子，鑽往其他病患身子，另找其他冤死鬼？還是，鬼魂知道我要回家了，它特別鑽進我的身子，好跟著我回家，不離不棄，來個長相左右，總能等到那麼一天，我要跟它交接棒？是這樣嗎？算了，生死有命，富貴在天，想也沒用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