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五十八、七言絕句千里遙寄宜蘭的黃嫂夫人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
五十八、七言絕句千里遙寄宜蘭的黃嫂夫人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某同學，在Line群組上舖出精彩的歌舞照片，「台灣同鄉會，追追追！」即刻有同學回應，「但兩腳發軟，追不了啦！」「同班同學中，就你生活的最舒服，日夜笙歌，酒池肉林，後宮佳麗三千，教人好不羨慕。你畢業後，好像又長高了不少？」「我口袋空空，唱歌、園藝是窮人的娛樂。」另有第三位同學插入聊天，「明年你回來，你、我與他，一起來PK追追追與倒退嚕如何呢？」「別邀我，我10年沒唱歌了，肺活量不足，尾音無法唱完，大概是肺功能退化了。感謝了，難以奉陪。」

瞬間有某同學夫人回應了，「您好！當年我先生去美國治療時，很懇切的想見您一面，想知道您過的好不好，一直說您是很好的朋友，還特別選了一個禮物要送您紀念，無奈美國不像台灣，雖在洛杉磯，也是台灣的幾倍大，路途遙遠，我們交通不便又緊接著治療，無緣相見，一直一直是他的遺憾，看到您歡唱畫面一定很幸福，他一定會很欣慰的，再刺祝福您，健康快樂！」我想起這位過世的同學，忍不住也回應了，「難以忘懷他，或許個性相仿，所延伸的惺惺相惜吧。」

「吳醫師，您常常敘述大學同窗生活的點滴，栩栩如生，對他的描述更是貼切，非常感動，似乎我也參與其中。感謝各位同學，多次遠道來宜蘭關懷，又不斷的照顧，謝謝您們！祝福大家，平安健康！闔家幸福！」

我感觸良多，思緒澎湃洶湧，當天下午舖了一首詩，「千里寄宜蘭的黃嫂夫人：青春年少倆相依，相聚容易離別難。夢裡喚他千百度，一，又覺驚醒霜滿天。」

有同學在群組提問，「喔！是你自己做的詩，還是古人的詩？」

有同學提問，當然要回答。「千里遙寄宜蘭的黃嫂夫人：青春年少倆相依，相聚容易離別難。夢裡喚他千百度，一覺驚醒霜滿天。」這首七言絕句，「千里遙寄宜蘭黃嫂夫人」，是古人的詩，還是我作的詩？今晨早起，說明如下。我的電腦Microsoft Office沒有版權，一年後，不寬待，被抓包，多次當機，只好抓網路上不需版權的Word使用，因沒有標準的注音符號，只能手機打字，缺編輯功能，多些辛苦，只好將就。

「天下文章一大抄，只看會抄不會抄」，我也是小抄抄，我當然是抄襲前人的大作，美稱是「引用」，其實，還是拾人牙慧啦。因為引用了前人名句，「千百度」、「雙滿天」，以致被誤為古人詩作。

「千百度」，是引用宋辛棄疾的名句「眾裡尋他千百度，驀然回首，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」，「他」可以是「他」或「她」，指的是男女心中的心上人。「霜滿天」，則是引用唐張繼「楓橋夜泊」裡頭的名句，「月落烏啼霜滿天，江楓漁火對愁眠。姑蘇城外寒山寺，夜半鐘聲到客船」。若少了這兩句的抄襲，根本是小兒塗鴉，意境半絲也沒。

古詩三大要點，韻聲、韻腳和意境，尤其以韻聲為重，後兩者稍可棄，但也不能棄得太離譜，韻腳也牽涉其朗誦度，意境則是成為千古名句的條件。

所謂聲韻，指的是「平聲韻」和「仄聲韻」，前者是國語注音的第一聲和第二聲；後者是國語注音的第三聲和第四聲，再加上台語的入聲音。小弟的拙著「從大口吃肉到相期以茶」，有更多的說明。

唐詩的五言絕句或七言絕句，較易簡單說明，都只有四句話，每句話的最後一個字，串聯起來，幾乎都是「平聲韻、平聲韻、仄聲韻、平聲韻」，為何如此？為了兩者，一是為了「抑揚頓挫」，有山峰，有谷地，有高低起伏，聽者很爽，唸著更爽。二是為了「峰迴路轉」，首先從沉穩虛無中起頭，然後跌入現實深淵中，最後又重回未知飄渺中作結。

仄聲韻有意猶未盡的感覺，好像話說到一半，嘎然而止的失落感；平聲韻則是空虛的，卻也是浩蕩的，給人憑空想像，寰宇任翱翔的無限空間。小弟淺見，模仿古詩寫作，「平聲韻、平聲韻、仄聲韻、平聲韻」是最基本的要件。

當然，韻腳也應努力追求，何謂「韻腳」？它就是「押韻」，每句話的最後一個字的國語注音，串聯起來，須有相同押韻，朗誦起來就會順口好聽。例如李白的千古詩作「靜夜思」，「床前明月光，疑似地上霜。舉頭望明月，低頭思故鄉」，光、霜、月、鄉這四個字，串聯成「平聲韻、平聲韻、仄聲韻、平聲韻」，很典型和傳統的聲韻，至於押韻呢？此四個字的韻母，分別是「ㄤ、ㄤ、ㄝ、ㄤ」，也是典型和傳統的押韻法，為了順口，必須押相同的韻母。但是，同樣為了抑揚頓挫和峰迴路轉，第三句的最後一個字，千千萬萬，必須記住，務必記得，不可押同樣的韻母，也就是說，第一、二、四句的最後一個字，三者才須押相同的韻母。

不過，也非全然如此，例如，唐賀知章流傳千古名詩「回鄉偶書」，「少小離家老大回，鄉音未改鬢毛催。兒童想見不相識，笑問客從何處來」，回、催、識、來這四個字，串聯聲韻是「平聲韻、平聲韻、仄聲韻、平聲韻」，很經典，但是，押韻就不是很經典，串聯起來是「ㄟ、ㄟ、ㄕ、ㄞ」，似乎沒押韻，然而聲韻彌補押韻的缺失，朗誦起來仍很流順，仍不失為傳世的千古名作。

至於意境呢？除了採用引用方式，當作捷徑和起步外，我就是如此，只能靠天資與天賦了，不管成效如何，是否東施效顰，我只能努力學習了。

同學罹癌近二十年，往生前，眾同學群聚宜蘭，辦了一場也是同學會的同學會。看同學消瘦憔悴，雖精神、眼神還在，有如往昔，卻已皮包骨，骨瘦如柴，喉頭還插著氣切管，講話時，須用手指堵住氣切管，氣切管周邊流著膿痰，發出惡臭，原本英挺俊俏的美男子，竟然被病魔摧殘成這樣，讓人極度不捨，難以面對，更難以說出半句安慰的話。過了一年左右，同學往生了。如今，十年飄忽過去，當枕邊人的如何面對？讓人唏噓，也讓人哀嘆。

我不禁想起，北宋蘇軾的悼亡詞「江城子-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」：「十年生死兩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難忘。千里孤墳，無處話淒涼。縱使相逢應不適，塵滿面，鬢如霜。夜來幽夢忽還鄉，小軒窗，正梳妝。相顧無言，惟有淚千行。料得年年腸斷處，明月夜，短松岡。」

蘇軾（西元1037年-1101年，享年64歲），號東坡居士，世人稱蘇東坡，19歲時，與年方16的王弗結婚，二人恩愛，情濃意蜜，不在話下，另王弗是進士之女，知書達禮，給了蘇軾甚多精神上的慰藉和支持。可惜天命無常，1065年，王弗27歲過世。十年後，1075年，蘇軾來到密州（今山東諸城），任知州，年已近40，此時，他已有繼室王潤之，王是王弗的堂姐，有王弗的神韻，於是娶了王潤之，可知他對王弗的思念自難忘，也沒因娶了王潤之而忘了王弗。

這年正月二十日夜，他夢見亡妻，而寫下此首傳頌千古的悼亡詞。在蘇軾之前，悼亡詩寫得最有名的，有西晉的潘岳、中唐的元稹、晚唐的李商隱，直到蘇軾，才首創寫了悼亡詞。

我寫的七言絕句，我不會寫詞，第一句「青春年少倆相依」，前面的「青春年少」，我曾考慮「青春年華」或「青春歲月」，但「青春年華」四個字，都是平聲韻；若是「青春歲月」四個字，前兩字是平聲韻，後兩字是仄聲韻，唸起來有些拗口，不如「青春年少」的抑揚頓挫有致，所以，我決定採用了平聲韻、平聲韻、平聲韻、仄聲韻的「青春年少」。

至於「倆相依」，我曾考慮「倆相歡」或「常相歡」，「歡」也是平聲韻，但「歡」字代表喜悅的、快樂的，跟整個悼亡的思緒是相左的，掩蓋了那份淒涼的思念，所以，我最後採用了「倆相依」。其實，「兩相依」也是著名詩句，例如：宋太宗「難中輕重兩相依」、唐徐夤「蒼梧巫峽兩相依」、宋趙蕃「敗船糜索兩相依」、宋周邦彥「看兩兩相依燕新乳」、宋熊克「凡農主客兩相依」、宋姜特立「輔車兩相依」、明盛時泰「潮聲山色兩相依」。如此看來，我似乎引用了前人的「兩相依」。

第二句「相聚容易離別難」，我曾考慮「相聚美滿離別難」或「相聚幸福離別難」，但慮及「美滿」或「幸福」，與「歡」有類似含義，都是喜悅的、快樂的、歡樂的，均會掩蓋了那份淒涼的思念；加上，「容易」和「難」有對仗關係，會讓整句詩更有美感，考量結果，我最後還是選用了「相聚容易離別難」。

第三句「夢裡喚他千百度」，前面四個字，我曾考慮「夢中呼喊」、「夢中尋覓」或「夢中哭喊」，但考慮到「夢中」筆畫太少，不如「夢裡」筆畫多，顯不出字體美，加上「夢裡」的意境似乎較真切，所以，我選用了「夢裡」。至於「喚他」，因點出了人物是「他」，男性，不是「她」，女性，且讓人物更具體呈現，所以，最後推敲結果，我選用了「夢裡喚他」。

關於「千百度」，我曾考慮「千百回」、「千萬回」或「無數回」，但放棄了，因「回」是平聲韻，不是我要的仄聲韻，抑揚頓挫差一大截，根本無法用；由於「千百度」是宋辛棄疾的千古名句，剛好「度」又是仄聲韻，太巧合了，就是它，當然不作第二選項了。

第四句「一覺驚醒霜滿天」，前面四個字「一覺驚醒」，我曾考慮「夢中驚醒」、「夢中醒來」、「一覺醒來」或「夢裡驚醒」，但第三句已有「夢」字，不管「夢中」、「夢裡」都無法再使用了；至於「醒來」，其感覺不如「驚醒」來得強烈，雖然我不喜歡「一」的筆畫，太單薄了，但沒有其他字可替換，最後我還是採用了「一覺驚醒」。

關於「霜滿天」，我首先考慮的是「髮滿霜」、「髮蒼白」、「鬢毛催」，但考量「髮」字意境太弱了，「白」字太白話文了，至於「鬢毛」應指的是男性，與題意不符，最後神來之筆，我用了「霜滿天」，因「天」字的意境層次高得多了，太美了，太棒了，無可取代；另外，不僅一覺驚醒，天空、樹梢、屋頂、窗台佈滿了霜，也可暗示霜白上了髮稍，十年都過去了，頭上豈能不飛白？你說不是嗎？當然，「霜滿天」也是唐張繼的千古名句啊！不引用尚待何時？這不是拾人牙慧，而是拾先人的智慧！不是嗎？（107年10月3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