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九十、三十元算不算是錢？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8年3月27日，週三，上午十時，從田裡回來，匆匆洗個澡，即刻騎上機車，往彰化辦兩件事情去。
從三月初開始，記得是三月一日，天氣稍回暖，我又改為洗冷水澡的習慣，等不及水熱了，直接冷水沖了，有如軍中洗戰鬥澡，兩、三分鐘就清潔溜溜，省時省事又方便，連頭也一起洗了。我常自我陶侃，是否每天洗頭，把頭髮洗疏了，都快要禿了。
我難以想像，有人洗澡竟然能洗上一個小時，尤其是女孩，豈非要洗破皮了？也多浪費水和電，未免太自戀了，身上半絲塵埃也不留，或許，心靈塵埃洗不掉，只好拿身上塵埃來出氣吧？
說到塵埃，我不禁想起南北朝佛教禪宗們的典故。當年，後來創立禪宗北宗的神秀大師說：「身是菩提樹，心如明鏡台，時時勤拂拭，勿使惹塵埃。」後來創立禪宗南宗，且是佛教禪宗六祖的慧能禪師，他回應到：「菩提本無樹，明鏡亦非台，本來無一物，何處惹塵埃？」另位不知名的佛說：「塵本非塵，何來有塵？」
上述三位所言，我個人用白話文解讀如下，謹供參考。神秀：「人是臭皮囊，要多擦拭，才不會有塵埃。」慧能：「人是虛無的，非人非物，也非臭皮囊，怎會沾染塵埃？」否定了人。佛：「塵埃是虛幻的，塵埃不是塵埃，哪來塵埃沾染身？」否定了塵埃。我俗人一個，非佛，非師，沒慧根，不自量力，忍不住要摻一腳，我說：「塵埃算啥？只要行得正，不殺人放火，再多的塵埃又如何？」接受了塵埃，所以，身子是否洗乾淨？與我何哉？
年紀大了，騎機車難免危險，容易出意外，故每回騎機車回彰化，親朋好友必然好言相勸，「這幾年，膽子變小了，雖然還比你小二、三歲，也只敢騎近程，遠路都不敢騎了。」沒錯，話說得中肯。快七旬的老翁了，動作慢，反應遲鈍，汽機車上路確實危險，發生車禍的嚴重性，只會比年輕人高上十倍、百倍。
不過，汽機車溜達和開車奔馳，兩者意境不同。前者，與風合而為一，馳騁於天地間，緩步於太虛中，不就是所謂的「放風」嗎？後者，鎖在鐵窗子裡，摒除自然，隔絕人群，只顧忌著交通規則，是否超車了？是否超速了？是否搶了黃燈？
如此多重顧忌，開車多累，豈要精神錯亂？連「兜風」都不是，哪來「放風」？我最喜歡騎機車了，除了天人合一外，感覺自己還年輕，也很神勇，能輕易駕馭機車，代表自己尚未老到走不出門的糟老頭。
這天，我汽機車回彰化辦哪兩件事情？第一件事情，我是某醫院人體試驗委員會委員，有兩件研究計畫案的期中報告，需要我審核和簽名蓋章，我是兩位主審委員之一。此人體試驗委員會辦公室位於巷弄內，停車不方便，騎機車就方便多了。
第二件事情，彰化縣醫師公會，訂於四月二十一日，辦理108年度春季旅遊，我親自到醫師公會，報名繳交一千三百元，包括醫師會員五百元，配偶八百元，會員的五百元是保證金，旅遊後退回。醫師公會辦公室，雖然在大馬路邊，照樣停車不方便，騎機車就是方便多了，路邊或騎樓任意停，沒有每小時二十元或三十元停車費的問題。
話休絮煩，上述均是廢話連篇，開始進入本文主題。當我辦完兩件事情後，即刻打道回府，因下午有門診，沒時間溜達。騎回烏日，機車汽油快沒了，今日不加油，明日仍需加油，今日事，今日畢，乾脆今天就加油了。順路，我往烏日加油站騎去。我打開座墊下的油箱，告訴加油站人員，「92無鉛汽油，七十元。」
加完油後，我掏出百元紙鈔和中油VIP會員卡，遞給加油站人員，結果，我竟然忘記加油站人員沒找零，直接騎機車走了。我估計兩點原因，害得我忘記找零這件事。第一點原因，我腦筋思考著，「快中午了，回家後，我要盡快吃午飯，然後上床小寐一下，才有精神和體力，面對下午的門診。」完全沒有多餘的腦筋，去注意要找回三十元。
第二點原因，加油站員工都很年輕，不少是半工半讀的工讀生，腦筋清晰，也都受過專業的常規訓練，讓人放心，加完油後，必然奉上統一發票和找零錢，不曾有意外，值得顧客放心。我就是抱著這種心態，保證對方不會犯錯，所以，完全沒在意是否找了零錢這回事。
騎機車回家，吃過午飯，躺上床休息時，不知哪條神經重連結了，腦筋變靈光了，我回想起，「加油七十元，給了百元紙鈔，不是該找回三十元嗎？」我怕自己老年痴呆，已拿了三十元，還怪罪人家沒找零呢。於是，我下床，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褲子，手伸進褲袋裡，前前後後，大大小小，把所有褲袋都摸索了一遍，確認加油站員工真的沒找零。
我開始天人交戰了，三十元是小錢，我需要像菜市場的歐巴桑，為了一根蔥或一根蒜，跟菜販爭得面紅耳赤嗎？沒找零就沒找零，就把它當成打水漂算了，又不是三百、三千或三萬。如果，人家知道我是醫師，退休俸加上每月薪資，月領二十餘萬的人，還為那三十元斤斤計較，吝嗇又小氣，摳門得徹徹底底，豈非笑掉人家大牙？
算了，不要說買便當，三十元買那燒餅油條都不夠，何須去計較？但是，我趟上床，內心不平，輾轉難眠，是別人的錯，不是我的錯，我要當冤大頭嗎？息事寧人，可以，但豈能當冤大頭？不過，幫我加油的那位員工，我不僅不認識，也沒跟他正面對照，他長得怎樣，我全然不知，如何找人討錢去？難啊！算了，我不可能為了區區三十元，即刻跑去加油站，犧牲了中午小寐時間，我須保留精氣神，以面對下午的門診病患呢。
週三，僅下午門診，完診後，我開車回家途中，不禁又想起找零這件事，我應該算了嗎？反對的聲浪逐漸響起，「怎能算了？這是原則問題，找零是天經地義的，不能為了面子，自認倒楣啊！」後來，我用兩點說服自己：第一點，要不到錢也沒關係，就要看加油站怎麼回應。第二點，找零這件事，可以讓我寫一篇文章，看整個事件起始，到底會有何結局。
晚上，六時四十五分，我回到家，停好汽車後，我改換騎機車，再次前往加油站，加油站不遠，僅兩分鐘不到的路程。在路上，我思量著，如何反應沒找零這件事，我內心演練者，「近中午，來這裡加油，加油七十元，給百元紙鈔，卻沒有找零，能幫我找那位加油的員工，問是否記得忘記找零這件事？」我還思量著，如果那位員工下班了，是否留下統一發票核對？如果那位員工不記得有忘記找零這件事，那就算了，不去計較，當成此事沒發生，從我記憶裡頭，完全煙銷灰滅。
我進入加油站辦公室，拿出那張統一發票，上午11時39分14秒加的油，隨機號碼7514，賣方57015518（應該是加油站代碼，不會是那位賣油的員工代碼），總計70元。我說：「對不起，給你找麻煩，我上午11時39分，來這裡加油，加油七十元，給百元紙鈔，卻沒找我三十元…。」我話還沒說完，辦公室的員工現出笑容，「太好了！原來是這樣，我們結帳時，發現多出了三十元，不知道何原因，正傷著腦筋呢。」
辦公室的員工很客氣地說：「真對不起，讓您多跑一躺了，我們的員工教育還要再加強。」他二話不說，沒問姓名住址，也沒留下電話號碼，直接打開抽屜，拿了三十元，當場給了我。我驚訝的，不僅事件就此簡單處理了，還發現中油加油站，其帳目一清二楚、分毫不差呢！我不知中油加油站何時結帳，一天要結幾次帳，但結帳確有必要，可以隨時掌控帳目，不會有人謀不臧之事。
三十元算不算是錢？雖是小錢，卻也是錢，我能為了小小尊嚴，就能不顧原則，不去據理力爭嗎？如果，我就此不了了之，我絕不會知道加油站有結帳之事了，所謂「不經一事，不長一智」，不是嗎？
一件找零的小事，我竟然寫成長篇大論，小題大作，過份了，不被讀者罵死才怪，為了趕上潮流，我重改成如下小品文，謹供參考：
「某日，加油站加油去，加油七十元，給百元紙鈔，竟然沒找零。事後，突然想起未找零，回頭，找加油站據理力爭，竟然回說，結帳後，發現多出了三十元，猜不透原因，正傷腦筋，原來是忘記找零之故，直向我說謝謝，也說對不起，亦說會改進。此芝麻蒜皮小事，順利圓滿落幕，皆大歡喜，賓主盡歡，不亦樂乎。」（108年4月6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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