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 四十九、牙肉發炎怎麼辦?牙醫師不教的自我療法(上)


白袍診間驚奇
四十九、牙肉發炎怎麼辦?牙醫師不教的自我療法(上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,被用力推開,一個七十餘歲的長者,踩著外八字,大步地走了進來。他臉孔黎黑,皮膚黝黑,身穿短褲,腳趿拖鞋,一雙腳丫子,包括每根腳趾頭,以及趾甲縫,滿是泥土污垢。不用懷疑,這是典型的莊稼漢,目前正進行二期稻作耕耘,腳上污泥是證據。他巨大又嶙峋的右手掌,捂著右臉頰,歪斜著脖子,臉上露出疼痛的表情,就只差沒有痛到唉叫。
電腦顯示,他現年78,若以台灣人習慣的虛歲計算,他應該是80,比我年長11歲,但從外表,看不出如此高齡,不像老阿公,反像五、六十歲的歐吉桑,體力和精氣神,都在我之上。好家在,對男性病患的稱呼,我不會有遲疑,從年輕小伙子,到百歲人瑞,我通通叫他「某某先生」;至於女性病患,就挺麻煩的,特別是5070歲之間的,不知要叫「某某小姐」或「某某阿桑」?曾有68歲的女病患,還打扮得花枝招展。叫錯了,對方會瞪白眼,然後悶不吭聲,害我趕快找時機,叫聲「小姐」,盡快彌補過來。
這裡是鄉下地方,所以門診不少莊稼漢,因鄰近沿海地區,包括水尾、線西等地,醫療資源較不豐富,不少鄉下人,也會集中到和美來看病。病人中,問下來,十有二、三,家裡是種田的。其實,和美、線西和伸港,等同一個共同生活圈,也是同一個立委選區。彰化西北角,雖是風頭水尾,仍以種稻為主,種稻收成有限,難糊口又辛苦,年輕人打死也不種田,只剩七、八十歲的長者,勉強在硬撐著,所謂的「顧田地,不讓它荒蕪」。年輕人接班,遙遙無期。等這代的老人家過往了,台灣人十之八、九,都要吃越南米或泰國米了。
因近海,偶有蛤蜊或牡蠣養殖戶來看診。上個月,甚至有觀賞用淡水魟魚養殖戶,不小心被魟魚尾刺,刺傷右食指,紅腫疼痛,痛徹心扉,趕快來就診的。我告訴他,澳洲動物園的鱷魚先生,史蒂芬.羅伯特.史蒂夫.歐文,澳洲環保人士和動物電視節目主持人,就被魟魚尾刺刺死,你不怕嗎?他回說:「刺到心臟才會死人,我常被魟魚刺到,除了疼痛,沒什麼好怕的。」
這位魟魚養殖戶說,自從紅龍魚養殖開始流行起,他就同時養殖魟魚了,品種甚多,包括珍珠魟、皇冠黑白魟、赤魟、花點魟等,五花八門,色彩斑斕繽紛。他怕我不相信,拿出手機,秀出他養殖的魟魚,狠狠地炫耀一番。活生生的魟魚,新鮮又新奇,害我眼花撩亂。他又說,單養殖魟魚這一項,近幾年,讓他賺進五、六千萬。又說,仍繼續擴大投資,引進亞馬遜流域新品系的魟魚,以便在台灣引領風騷,獨樹一格,狠賺一番。
也因沿海,有不少人竹筏海釣,不小心反被魚鰭刺傷的患者求診。他們海釣首選魚類是「烏格」,烏格是台灣俗稱,學名是黑棘鯛,又叫黑頭海鯛、日本黑鯛,簡稱鯛魚,它的背鰭有10-12根刺,指頭常被刺到,刺到很痛,也容易感染海洋弧菌,不能等閒視之。曾有釣客送我一尾烏格,約半斤重,單煮湯,它的鮮味和細緻的肉質,至今讓我回味,念念不忘。吳郭魚也是鯛魚的一種,卻是淡水魚,若以它為標準,那麼烏格的美味,肯定是它的一百倍有餘,美味到讓人咋舌和吮指。
從他的動作和表情,不用猜測,可以百分百打賭是牙科毛病,且又是牙科醫師轉介過來的病患。他一坐下來,痛到即刻幹譙出口,「幹!牙齒痛得要命,剛去牙科看病,牙科醫師說是牙肉發炎,幾乎要化膿了,不敢馬上處理,要我先來這裡打針。」咱是聯合診所,主治項目是內科、外科、家醫科和泌尿外科,特別是泌尿外科,每天都有不少膀胱炎、尿道炎、輸尿管結石、攝護腺肥大的病患就診,此外,內科系的高血壓、糖尿病、高血脂症的病患也不少,跟本沒有牙科,怎會轉介牙科病人過來?主要是為了打針。
牙齒太專業了,我們不懂,無法提供處置,僅是打針而已,打什麼針?打抗生素或止痛針。打抗生素,就是所謂的消炎針。牙科診所有消炎、止痛的口服藥,但沒有針劑,為了加快控制炎性反應,或病患主動提出要求,「痛死了!總要打個消炎止痛針吧!」牙科醫師會轉介病人過來。他們轉介的病患,大抵分成三類:單純性牙齦炎、化膿性牙周炎、化膿性齒槽炎併蜂窩性組織炎。
第一類,單純性牙齦炎。牙齦發炎,台灣話叫「牙肉發炎」,簡稱「牙齦炎」。正常的牙齦粘膜,色澤是淡粉紅色,當細菌感染發炎時,會變成深紅色,且充血、紅腫和疼痛,刷牙和吃東西都會痛,甚至流血。清潔衛生不良的牙齒,如不漱口、不刷牙、不剔牙,牙齒表面容易滋生牙菌斑,除了食物殘渣、脫落的口腔上皮細胞、唾液外,更是一層細菌大量繁殖的薄膜,細菌種類包括鏈球菌、厭氧菌等。據科學研究,牙菌斑細菌種類,甚至可達500-700種。
第二類,化膿性牙周炎。牙肉發炎不予理會,會進一步惡化,同時併發化膿,此時,牙肉紅腫得更厲害,也疼痛到無法忍受,可見到分泌液,甚至淡黃色的膿,從牙齒和牙肉的縫隙間滲出來,有的還從牙肉鼓出一個膿包。此刻,可以痛到無法吃東西,至於刷牙更不用說了。牙刷碰觸到牙肉,有如觸電般,除了流血,亦痛到讓人哀嚎,眼淚都會飆出來。其嚴重程度,是單純性牙齦炎的好幾倍,我們不再稱呼為牙齦炎,而是「牙周炎」併發化膿,因牙齦和牙骨質、牙根之間的「牙周膜」,也都發炎了,且剝離形成「牙周袋」,裡頭充滿了膿液。不管是牙齦炎或牙周炎,均統稱為「牙周病」。
第三類,嚴重蛀牙併發蜂窩性組織炎。不少病患,牙齒爛到不行,整個牙冠都不見了,只見到牙齒如火山口般,有如黑色尖銳礫石,參差不齊又嶙峋地,突兀在牙床上,不僅如此,整個半邊下巴,紅腫一片,甚至半邊臉頰,也是又紅又腫的,表示齒槽嚴重發炎和化膿,細菌沿著鄰近淋巴系統,漫延到附近組織,引發蜂窩性組織炎;若沿著血液系統,則可能引發菌血症、敗血症,和其他器官或組織膿瘍,如腦膿瘍、眼窩膿瘍等。此等嚴重症狀,除了拔牙、清理齒槽外,抗生素必不可少。事實上,若不先施打抗生素、口服抗生素,牙科醫師也不敢冒然動手術,因即刻動刀,反讓細菌有機會流竄,引起更嚴重的併發症。
第一類單純性牙齦炎,保證不會發燒。第二類化膿性牙周炎,體質弱者,免疫力較差者,可能會發燒。第三類化膿性齒槽炎併蜂窩性組織炎,有一半的機會可能會發燒,若發燒,大抵已有菌血症了,表示細菌已流竄到血流中,使用抗生素治療更是必要的,且延遲不得。
以外科醫師的立場,有膿就必須引流,這是天經地義,亙古不變的基本處置原則,例如,前述第二類化膿性牙周炎,已在牙肉上鼓出一顆膿包,是自家人的話,我會用手術刀,直接在膿包上,劃一刀或刺一刀,讓膿盡快流出來。外科手術刀,可拆開成刀片和刀柄,各有各種大小尺寸,但刀片必分成兩種,一種是圓弧型刀片,另一種是尖頭型刀片,後者專門用於膿瘍,只要輕輕劃一刀或刺一刀,膿即刻竄出來。為了避免那一刀很快又癒合,我會故意把那一刀,劃大口些或刺大口血,否則,我會在刀口上塞棉布條,不讓傷口癒合,以便膿可以持續流出來。
以外科醫師的專業,第二類化膿性牙周炎,抗生素的治療和牙醫師的處置,可以同時進行,不見得須等抗生素使用二、三天後,才來進行處置。牙科有直角型的器械,處置上不困難,只要把器械插入牙肉和牙齒間隙縫,撐開隙縫,把膿引流出來即可。其實,第二類化膿性牙周炎,若能順利引流膿液,除非發燒的病人,或免疫力很差的病患,如糖尿病、尿毒、癌症等病患,否則不使用抗生素也無妨。
若是第一類單純性牙齦炎,是否要使用抗生素?原則上,門診的病患,我會開給他。病人來就醫,就是要拿消炎止痛藥,以盡快解除病痛,只能多給,絕不能少給或不給,給病人的處方箋或藥單,寫得清清楚楚,隱瞞不了,若被病人發現沒給,有理說不清,保證自己死得很難看,甚至無理取鬧,引發醫療糾紛。至於我自己呢?我了解自己,當然不會去吃抗生素,抗生素和止痛藥都敬謝不敏,我會把健保資源留給他人使用。
至於第三類嚴重蛀牙併發蜂窩性組織炎,還是優先使用抗生素較為安全,等紅腫消退些,發燒減輕後,才進行牙科處置,如拔牙和膿引流等,避免併發症,家屬不諒解,引發醫療糾紛。大抵延後二、三天即可,也就是說,使用抗生素二、三天後,牙醫師即可介入處理。處理完後,抗生素最好繼續服用一至二週,以防萬一,免得陷入泥淖,難以翻身。
轉介病患來的牙醫師,不盡然全是醫師,他分成兩種,一種是有證照的醫師,另一種是密醫。有患者直言不諱,說他找的牙醫是密醫,可能是牙科診所的前學徒或助理,也可能是無證照的齒模師,「不要不信,有執照的牙醫師,反而不如密醫。看了好幾回治不好,找密醫反而一次就OK!曾到牙科診所裝假牙,搞了好幾天,修修補補的,都裝不好,去了密醫那裡,反而一次就搞定了。」或許是鄉下地方吧,對密醫有好評價的,竟然不是一、二位而已。
如何知道轉介病患過來的,是有執照的牙醫師或密醫?很簡單,掛自費診的,肯定是有執照的牙醫師轉介來的,因牙醫師有給口服消炎止痛藥,病患僅須自費打抗生素或止痛針而已,因醫療院所門診打針,健保署不給付,病患只能掛自費診。若是掛健保診的,保證是密醫轉介來的,密醫不會給口服消炎止痛藥,不是不會給,而是不敢給,怕違反醫療法,所以病患掛健保診,我必須開藥給他,至於打針部分,病患仍須自費。(108727日完稿)

白袍診間驚奇 四十八、甲溝炎自我療法:先母的老祖宗秘方(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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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八、甲溝炎自我療法:先母的老祖宗秘方(下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第六個步驟,拔完指甲,指甲床裸露出來,肯定血淋淋的,雖不至於如動脈斷裂,血噴出來;也不至於如靜脈斷裂,血湧出來,卻也持續有鮮血,從指甲床滲出來,尤其是有出血傾向的老年人。前述,肉芽腫剪掉,傷口會滲血,如今,裸露的指甲床也滲血,這裡滲血,那裡滲血,對外行人來說,是極端恐怖的,但對外科醫師來說,平常就嗜血的,這哪算回事?都在可控制的範圍內,小事一樁啦。
108716日,週二,晚間十一點,緯來戲劇台,播放大陸宮廷劇「延禧攻略」第38集,富察傅恆,滿清貴族,富察皇后的親弟弟,乾隆皇帝的御前侍衛,因皇帝賜婚,娶了富察皇后身邊的宮女爾晴,但他卻屬意另一位宮女魏瓔珞,以致婚後甚久,獨居書房,拒與爾晴夫人同房,夫人傷心欲絕,悲憤不滿。某日,夫人闖入其書房,發現婢女青蓮,正在幫丈夫整理床鋪,醋勁大發,誤以為婢女與丈夫有染,一股腦兒,全把怒氣發在婢女身上,除了棒打杖責外,還殘忍地,命人,把婢女十根手指頭的指甲,全部拔光光。
戲中,婢女十根血淋淋的指甲床,為避免太恐怖,只是輕描淡寫,塗上紅色色彩而已,並沒有真正呈現,血淋淋和血漓漓的畫面。還有,活拔指甲的痛楚,痛徹心扉,會讓人癱軟,保證臥床好幾天,連端碗、拿筷子的力量也沒,豈有餘力跪下,雙手還捧著香囊呢?古代婢女不是人,有如豬狗,被折磨致死,無處申冤,也無人幫她申冤。
指甲床滲血,肉芽腫也滲血,怎麼辦?要縫合,還是要電燒?解答以前,先來看下面的故事。三個月前,某天上午,人在田裡,意外發現,水溝邊香蕉叢,有一大芎香蕉,才兩、三週沒理它,竟然熟過了頭,所謂的「在欉紅」,上頭四、五串香蕉,早已變黃,有幾根已爛掉,引來不少小蝸牛、台灣褐金龜和銅點花金龜,爭相搶食。熟透的香蕉,散發芬芳,又香又甜,吸引力特大,我人靠近時,金龜們視若無睹,好像被定住了,不懼怕,不飛走,繼續享用它們的大餐。
我田裡不使用除草劑,也沒噴灑任何農藥,各類昆蟲到處可見,蠻多又蠻壯觀的,不管是蝸牛、台灣粉蝶、台灣黃蝶、金龜或天牛等,我都不在怕,我只怕東方果實蠅和粉介殼蟲,因我種了好幾棵,珍珠芭樂和珍珠紅心芭樂,縱然有套袋,十顆芭樂有九顆半,全送給果實蠅和介殼蟲吃了,好像我在為它們辛苦,為它們忙。我種的各類水果中,還包括木瓜、酪梨、芒果、仙桃、檸檬等,最「穩」吃的,還是香蕉和仙桃,幾乎沒多大病蟲害,省去套袋的麻煩。
香蕉已在欉紅了,我必須馬上採收,多延一天,熟了更快,鐮刀稍微碰觸,逐根香蕉會掉滿地。當我拿起鐮刀割香蕉,稍微動刀,難免香蕉掉了好幾根,雖然吃不了那麼多,最終還是送左鄰右舍,以及彰化的親朋好友,但仍然心疼得很,加上時間緊迫,因等一下,要趕著去銀行,以致忙中有錯,稍不留神,力道沒掌握好,把銳利的鐮刀,割下整芎香蕉時,也順勢把左手食指指背割了一刀,在指頭近心端關節處,傷口約兩公分,一塊皮掀了起來,在感到疼痛以前,其實也不怎麼痛,血馬上濺了出來,還汩汩流著。
一方面,吃燒餅,沒有不掉芝麻的,使用鐮刀,豈有不割到手指頭的?我割草動刀,懶得戴手套,戴手套妨害工作,所以,指頭割傷流血,是稀鬆平常的事;另一方面,自己是外科醫師,血看太多了,比這種傷口大的,不知有凡幾,我根本不把它當一回事,半點也不會心慌意亂。我先讓它流一陣血,用鮮血沖刷傷口,不讓髒東西留在傷口。田裡工作,泥土最多,所謂髒東西就是泥土,還包括鐮刀鐵鏽吧。
沒有衛生紙或手帕、毛巾可止血,紗布當然是不可能的,我只好彎曲左食指,然後稍微反折左大拇指,用大拇指來壓迫傷口,希望可以止血。我單手工作,要收拾鐮刀等器械,也要把採收的香蕉,放在機車腳墊,準備去銀行。但傷口似乎比平常大些,壓了兩分鐘,放開大拇指,血又流了出來,如此反覆了數次,還是繼續流血,算了,我可忙著呢!何謂「算了」?就醫?掛急診?縫合傷口?中山附醫不挺遠,騎機車不用十分鐘,還是明道中學附近的外科小診所?不!我所謂算了,是指不理它,我要趕去銀行,趕那上午九點,銀行九點開門,過後人潮會洶湧,我還管它流血!
從大學生時代,至今捐血十幾次,直到十幾年前,因心律不整,開始服用阿斯匹林,阿斯匹林是抗凝血劑,我不再捐血了,也無法捐血了,這次傷口流血,就當作捐血好了,不!不是捐血,應算是放血。這種傷口大小,我會要求病人縫合,縫個四、五針,病人大抵也會同意,因傷口直流血;同時,我會要求病人打破傷風。這些處置有必要,可以省事,馬上縫合,不必拖泥帶水;可以避免醫療糾紛,怪罪醫師見死不救,不給予診療;也可以賺健保給付,拼點值,拼業績,病人是我的衣食父母。
至於對自己呢?不是應該更好些?更珍惜自己些?享受較多和較好的醫療品質?算了,我是天生節儉又小氣的人,我寧願把健保資源留給需要的人使用,雖然,我每個月要繳交,二代健保五千多元。例如,依據健保署的統計,民國107年,全國有87000餘人洗腎,其中糖尿病患佔一半,洗腎花掉433億台幣,佔健保總額6560億的6.6%。民國74年,先父過世,生前洗腎多年,當年尚無健保,每次洗腎就是一筆很大的花費。人飢己飢,人溺己溺,就把健保資源,留給洗腎的患者吧。
我騎上機車,往銀行去。近七旬的老人家,豈敢放單手,又不是特技表演,左食指傷口沒壓迫,血仍流著,害機車把手滴滿血。我常忘記年齡,但那些已退休的衛生所同儕,特別是衛生所主任,再度就業,背後被年輕人叫老頭子,自己不得不被拉回現實。這天是房屋貸款繳利息的日子,銀行在回家的路上,有順路,所以早上七點去田裡時,一併帶上存摺、印章和現鈔,省去一趟路,不用先回家,然後再出門。退休後,再度就業,一點也不辛苦,還甘之如飴,我不幫忙孩子在美國買房,賺再多的錢也沒用,因我小氣巴拉,我不懂得花錢。
沒先回家,沖個澡,換身乾淨衣服,再去銀行,忍不住要跟銀行說聲抱歉,我穿著工作服和雨鞋,全身髒兮兮的,也滿是汗臭味,會嚇壞銀行營業員和其他客戶,還因雨鞋關係,把銀行大理石地板,弄得滿是泥土,害銀行人員事後須清掃,雖一個月才一次,雖嘴巴直喊對不起,內心還是很自責,我簡直是又老又臭的鄉巴佬。很奇怪,每回參加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登山活動,搭遊覽車回程時,我身上的汗臭味,總比老婆,以及其他的山友,更加的濃烈和噁心。
銀行在中山路,騎車只三、四分鐘,很快就抵達,我邊壓著傷口,邊走進銀行。在櫃台辦手續,拿出存摺、印章等,填寫了一些資料,因老番顛吧,當把雙手揹到背後去,竟然忘記繼續壓傷口,結果,當我準備離去時,年輕漂亮的櫃台小姐站起身來,看到地板一灘血滴,驚呼著:「是誰!是誰流血,好可怕!地上怎有一灘血?」我趕緊承認:「對不起!是我。剛才在田裡工作,不小心割傷手指頭了。」櫃台小姐大驚小怪喊著:「要不要幫您叫119,送醫院治療?」我婉拒了,「不要緊的,僅是小傷口。」她知道我是外科醫師,就不再堅持了。
她好意,馬上從抽屜內,拿出一塊類似「OK繃」的東西,但較大塊,膠布的黏著性也較強。銀行服務品質挺好的,「謝謝您,我手很髒,我拿回去,等洗手後再貼了。」我不好意思多停留,即刻騎機車回家。洗過澡後,特別用肥皂洗乾淨傷口,也多擠出一些血來。我須要消毒嗎?75%酒精?碘酒或優碘?算了,自來水已夠乾淨了,如果這樣,傷口還細菌感染,自己免疫力也太爛了,不然就是嚴重糖尿病患者。我直接將OK繃貼上去,其所附的膠布,黏性超強的,可以牢固的勒緊在皮膚,不會鬆脫,也不怕水,真的是相當好的醫療產品,一次就OK,可能是日本產品,我首次開眼界了。
後來,傷口癒合如何?傷口不痛也不癢,沒有紅腫,也沒有分泌物,沒有半絲傷口感染的跡象,經過一週後,膠布不再那麼黏了,我才將OK繃拆除,此時,傷口已幾近完全癒合,完好如初呢。至今,三個月過去了,還看不出半絲疤痕。此種OK繃應在醫療院所推廣,多簡單,多省事!連換藥和拆線都不用。若免疫力差些的病人,如糖尿病患、接受化療的癌症病患等,大不了給幾天的抗生素。醫師會這樣做嗎?只有傻瓜醫師才會,傷口有縫合,健保給付才多,貼個OK繃能申請幾個錢?開啥玩笑!有人笨到自絕財路的嗎?
這種流血的傷口,我都如此處理了,何況是指甲床或肉芽腫的滲血?不必縫合,不必電燒,也無法縫合,傷口包紮就可止血了。前面提過,為了避免紗布跟指甲床等傷口沾黏,增加換藥的困難,傷口會先塗上油性抗生素,或貼上油性的優碘紗布,然後再敷上紗布包紮。年輕時,不大懂得訣竅,傷口僅是簡單包紮,沒有給予必要的繃緊和壓迫,患者常在兩、三個小時後,重新就醫,說流血很厲害,血持續滲出來,把包紮的紗布濕透了。病人驚慌失措,口中也直嘀咕,怪罪我處理不好,態度也翻轉,對我處理的專業大打折扣。
我只好拆掉染紅的紗布,重新再包紮。這次,我學聰明了,用雙重紗布,且膠布黏得紮實又紮緊,保證可以壓迫止血了。往後,逐漸演變,因只拔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指甲,我只需剪部分的紗布,做那局部的壓迫,不必再包紮一大坨,妨害了病人穿拖鞋。完成上述六個步驟,甲溝炎的治療算告一個段落了,病人可以安心回家,只等傷口復原了。要每天回診換藥嗎?不盡然,但為了拼業績,我會建議病人回診,病人也都很聽話,因病人對醫師的信任,是無可比擬的。只要見到醫師,傷口就好了一半。
傷口多久復原?傷口何時再長出指甲?前者,約一至兩週;後者,須二至三個月。裸露的指甲床和剪除的肉芽腫傷口,經過幾次換藥後,細嫩的上皮組織,會逐漸乾涸,生出類似痂皮的硬組織覆蓋,不會有滲出物,也不會再滲血,約一至兩週,傷口不痛不癢,即算復原了,不必再換藥,吃了兩、三天的抗生素和止痛藥,也早已停藥了。
此刻,算長出指甲了嗎?指甲是從指甲床往上長出來的嗎?都不是。指甲尚未長出。指甲不是從指甲床往上長出來,而是從指甲床的根部,逐漸往外長出來的,這是較意外的,會顛覆一般人的想法。一般,手指甲的生長速度較快,是每天0.1mm:腳趾甲較慢,每天只有0.05mm,相差一倍。約兩、三個月,新的指甲從根部長出來,沒有拔掉的舊指甲,也會逐漸長長,經過幾次修剪,最後,新的指甲和舊的指甲會長齊,分不出你我,也看不出曾拔過指甲。時間是有些漫長,沒辦法,指甲生長速度就是如此快,不注意間,忽然發現指甲已恢復原狀了。
從上集、中集,以至下集,至今一萬五千餘言,謹此抱歉,有如寫小說,寫得太詳盡,也太囉嗦了,以上才僅是前言,現在才要進入本文的主題「甲溝炎自我療法」。如何自我療法?就是先母教的老祖宗秘方。
先回頭來說兩件事。第一件事,針對上集,有高中同學回應,「聰賢學兄:罹患甲溝炎,不必然要拔指甲,小弟個人經驗,數年前,曾患甲溝炎,痛得要命,延宕數日,不見好轉,還長出一顆小小的肉芽腫,看了兩位醫師,都說要拔部分指甲,否則不會好,但第三位醫師則說,可以嘗試抗生素治療。後來,吃抗生素,真的痊癒了,我並沒有拔指甲啊!」我替同學高興,免去拔指甲之苦,也替第三位醫師慶幸,能用抗生素把甲溝炎治好,這是難得的經驗,可能只有百分之二、三的機率。真想問同學,到底吃了多久抗生素?
第二件事,針對中集,有朋友回應,「吳醫師:上個月,甲溝炎又小發作,也是忍痛把它挖出來。甲溝炎,以前的人叫它定甲邊,只要把定在甲溝的指甲挖出來,就會痊癒了,若沒有挖出來,只是擦藥,真的好不了。」這位朋友說的,是拔指甲以外的另一種方法,似乎是他個人多年的秘方,至於挖什麼東西?自己怎麼挖?我真的搞不清楚。患甲溝炎可痛楚呢,碰到就劇痛,跟本不敢去碰觸,又怎麼去挖?豈非痛到肝腸寸斷?
從這兩件事看來,甲溝炎是很普遍的小毛病,但能痛到成大毛病,不少人罹患,也有人多次罹患。我猜測,應該沒有人不罹患過吧?至於其治療方法,除了前面說的拔指甲以外,還有不拔指甲的,採用抗生素治療;也還有另種不拔指甲的,卻挖定在甲溝內的指甲的,總之,或許還有其他治療秘方吧,各不相同,各有巧妙,難說誰是誰非,但我要說的,則是先母教我們孩子的老祖宗秘方。
我個人患過甲溝炎,從小至今,不是一次,而是十幾次,有手指甲的,也有腳趾甲的,手指甲發生機率遠高於腳趾甲。這十幾次甲溝炎,不知何因,大半發生於國小階段。不知何故,我似乎比其他兄弟姐妹,更易罹患甲溝炎,害得兄弟姐妹吃醋,說母親都被我一個人霸佔,只有我獨享,又說,好像母親特別疼我一個人。
七、八歲時,當我抱怨手指頭疼痛,母親便把我拉到身邊,看了看手指頭,稍微碰觸了一下,看我痛得即刻縮手,馬上鐵口直斷:「這是脹甲邊!真的很痛喔!」長大以後,才知道台語的「脹甲邊」,就是國語的「甲溝炎」。台語的「脹甲邊」,也有人稱為「凍甲」或「定甲」。甲溝炎是醫學名詞,醫學術語是paronychia,屬一般外科診療的範疇,小毛病一樁,小到外科教科書都懶得介紹,僅有一個病名,聊備一格,其成因和治療,半句也不提。
母親帶著微笑,她怕我嚇到,溫柔地說:「坐過來一點,會痛,但要忍耐。」既然是脹甲邊,因有過經驗,肯定是很痛的,不只是痛到呲牙咧嘴,還會痛到尿出小便來。母親坐在小板凳上,我也抓來一把小板凳,靠過去,緊挨母親的左手邊,我知道,當我痛到受不了時,又必須堅忍時,我一定趴在她的左大腿哀嚎。母親的治療秘笈,無關擦藥,不是擦碘酒或優碘,也不是塗抹左手香或右手香草藥,更不是挖指甲,而是用她的拇指和食指,狠下心地,用盡力氣,死捏活捏地,捏我的手指痛處。
母親用她粗糙的右拇指和食指,捏住我手指患處。因母親長年幫人洗衣服,雙手是粗糙的,也肯定指頭相當有力道的。剛開始,僅是按住,幾乎沒有使力。接著,拇指和食指逐漸用力,漸進式地,從十分之一力道,往上慢慢增加到十分之二、十分之三、十分之四,大約每十秒鐘增加一分力道,當達到十分之四,母親會完全放鬆拇指和食指,讓我有喘息的時間。
喘息的時間不會很久,頂多十秒鐘或二十秒鐘,且她的拇指和食指沒放開,一直按在我的痛處,否則,放鬆久了,重新捏起會更加疼痛。然後,母親再用她的拇指和食指,狠捏我的患處,也是從十分之一力道開始,逐步往上,十分之二、十分之三,增加到十分之四。上述捏法,一再反覆,常常會捏個十幾回合,花上十分鐘,才算完成一個段落。
以上,僅是初階的處置,再來則是進階的,所謂進階,就是力道加劇,從原來的十分之一力道,跳升到十分之五,也是每十秒鐘增加一分力道,從十分之五、十分之六、十分之七,以至十分之八。跟前面初階一樣,也有喘息的空間,然後繼續捏,也會捏個十幾回合。初階和進階合計,總共要花上二十分鐘,這個時刻,我的錐心痛,也是母親的錐心痛,母子連心,是我用刻骨銘心的痛苦,換取母親亙古亙今的親情,難怪兄弟姐妹會嫉妒。
一般,當母親使力到十分之八的力道,可是痛徹心扉,哀嚎大叫,幾乎暈厥。為了避免脹甲邊,後面演變得更嚴重,沒錢可就醫,只能忍耐,再忍耐,我會趴在母親的左大腿,咬緊牙關忍耐,有時,連眼淚都飆出來了。捏到這個階段,母親不忍孩子繼續遭受折磨,會結束療程。
原則上,會早晚各捏一次,約三天的療程。大抵捏了兩天後,甲溝炎會明顯好轉,捏到第三天,從甲溝邊流出分泌液,甚至流出膿來,甲溝炎就不藥而癒了。十分之九或十分之十的力道,母親很少使用,除非捏了兩天沒好轉,第三天才會使出全部的力道。此時,母親跟我一樣,都是呲牙咧嘴,我因疼痛而呲牙咧嘴,母親則是使力的關係。
母親的秘方有效,從來不曾失敗過,連肉芽腫冒出了頭,照樣有效,我家六個小孩,不曾因甲溝炎而就醫。先母的甲溝炎秘方,傳自她的母親,我不曾謀面的外祖母,我外婆懷第六胎時,難產死亡,當年我母親才十四歲。據母親說,這秘方傳自她母親的母親,所以說,這是老祖宗的秘方。
長大後,當我罹患甲溝炎時,我學著母親的秘方,依樣畫葫蘆,只是換成自己捏自己的指頭,不再麻煩母親了,除非是腳趾甲,因疼痛較厲害,且使力不便,才會請母親代勞。結婚後,也曾多次罹患甲溝炎,遇到腳趾甲,就辛苦老婆了。我發現,自己捏自己指頭時,因一天可捏多次,不限次數,甲溝炎可以好得更快,也可以不必那麼使力,只要十分之四、五的力道,也是三天就痊癒了。
上醫學院後,終於了解,用捏指頭來治療甲溝炎的原理。外科基本理論,身上有感染源,有膿瘍,務必要引流和排膿,然後靠自身的免疫力,傷口會逐漸痊癒,甲溝炎也是同樣的情形,因細菌感染,甚至化膿了,由於隱藏在指甲和指甲床之間,無法排出,導致感染越發嚴重,痛到要人命,而捏指頭的目的,就是讓裡頭的分泌液或膿排出,趕走了細菌,甲溝炎就自然痊癒了。既然知道原理了,捏指頭的角度可以作修正,偏斜些,盡快讓分泌液和膿流出。
家裡六個小孩,連甲溝炎都要就醫,豈非要逼母親上吊?父親是彰化市公所里幹事,公務員家庭,公家薪水少,家裡食指繁浩,平時生活就很拮据,遇上大小病痛,哪有閒錢就醫?大半都是用老祖宗的秘方,土方子,一日過一日,勉強硬撐日子,而六個小孩終也能長大成人了。回想過往,不禁要讚嘆,台灣的健保太偉大了,要供在桌上膜拜,謝天謝地,感恩啊!
民國55年冬,我剛考上彰化高中,我罹患感冒,頭痛、喉嚨痛、咳嗽,持續咳了一、兩個月,吃了不少小藥廠寄放藥袋內的藥包,也喝了不少草藥秘方,依然持續咳嗽。不得不,母親帶我就醫,找上烏日鄉長興街的一家耳鼻喉科診所。診所門庭若市,窄小的候診室,擠上十幾個人,椅子不夠,大部分人都是站著,我估計整日的門診量,肯定上百人。看完診,到藥局結帳,你知多少錢嗎?打一支針,再加上兩天藥,總共200元。以前的200元,不下於今日的2000元。
母親的臉色是落寞和心疼,卻也莫可奈何,看病不像買菜,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嗎?200元豈是小錢?它可是我家一週的菜錢!為了讓我看病,害得家人要束腰帶一星期,我覺得愧對家人,不禁痛恨起醫師來,「死沒人哭的醫生!一個病人兩百元,一百個病人兩萬元,一個月六十萬,比當總統還好賺,錢多到數不完,幹他娘,咒死他被錢淹死!」
服藥兩天,咳嗽有好轉嗎?沒感覺,還是照樣咳嗽。有錢再複診嗎?當然沒有。又繼續咳了一週,咳嗽仍然嚴重,不就醫不行,怎麼辦?只好另找一家,希望技術能更高明些,找上烏日鄉中山路的肺科診所。當年,沒有「診所」這個詞,雖是醫師自行開業的小診所,也掛牌「醫院」,如耳鼻喉科醫院、肺科醫院等。那時,還沒有「胸腔科」這個詞,流行的用語是「肺科」。
這家肺科診所生意也超好,車水馬龍,窄小的候診室,滿滿都是人,幾乎都是站的,因候診椅跟本不夠坐。我估計每日門診人數,與前述耳鼻喉科診所不相上下。看完診,準備繳費,沒有洗喉嚨,沒有打針,也只給兩天份的藥,你知道花多少嗎?不知人間疾苦,沒半絲親切臉色的掛號小姐,冷冷地說了一句:「260元。」好像僅是兩、三塊錢的口吻,也很篤定沒人敢跟她討價還價。
我眼睛瞥到母親臉色劇變,愣了兩、三秒,才恢復神色,錢沒帶夠嗎?母親口袋摸了很久,勉強湊出錢來。天啊!比前面的耳鼻喉科還貴啊!我內心淌血,很慚愧,很自責,很為母親不捨,孩子不肖啊!至今,我還記得,我與母親結伴走出診所的情形,舉步維艱,相顧無語,我眼淚都快要掉下來;我也無法忘記,母親那極為黯淡失落的眼神,苦啊。
我懷疑那260元,可能是東湊西湊,向親戚們借的;或者,可能是大阿姨給的錢,因母親是大阿姨主婚的,因大阿姨最疼我,因大阿姨家是有錢的生意人。聽到那麼貴的醫藥費,天啊!良心何在?醫德何在?醫者仁者心是笑話,月入60萬,每個月可以在中山路上買一棟店面了,我內心又是一陣詛咒:「幹他娘!死沒人哭的醫生,不怕被錢壓死!不怕被錢噎死!我咒他富不過三代,我咒他家火燒厝,金銀財寶全燒光光!」
沒想到,十幾年後,陰差陽錯,老天憐憫,天可憐見,我何德何能,自己竟然糊裡糊塗地,也當上了醫師,還幹了近十八年的臨床醫師,我猜,背後罵我「幹他娘」的病患,應也有,只是多或少的問題而已。把金錢擺在病人利益之上嗎?甚至,為了金錢戕害了病人健康嗎?我與前述耳鼻喉科醫師、肺科醫師相較,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。人間常輪迴,且多現世報,罵人者,人恆罵之。
吃了專治咳嗽的肺科醫師兩天藥,病情有好轉嗎?沒有錢繼續用藥,又不是仙丹,縱然使用類固醇,也沒有那麼快,我還是繼續咳嗽。後來,母親回歸秘方,不知從哪裡聽來的,用扁柏葉浸泡童尿,三浸三曝,然後煎湯,外加一顆雞蛋,凌晨四時服用。我每天凌晨,睡眼惺忪,被母親叫醒,連續服用了一個月,咳嗽症狀才慢慢好轉,總算結束了近半年的咳嗽。我不認為是秘方的功效,應該是走到疾病的尾端了。當年沒錢照胸部X光,還好不是肺結核,否則死定了。
文章要結尾了,甲溝炎的老祖宗秘方,確實有效,不必拔指甲,不必挖指甲,不必吃抗生素,只要用捏的即可治癒,忍個三天,就可雨過天晴、風平浪靜了。不過,我要特別強調,扁柏治咳嗽,絕不是秘方,千萬不要相信,它純然是廢話,我打死也不推薦。切記!切記!(108720日完稿)

白袍診間驚奇 四十七、甲溝炎自我療法:拔指甲小心得(中)


白袍診間驚奇
四十七、甲溝炎自我療法:拔指甲小心得(中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第二個步驟,用原來的尖頭剪刀,縱走的方向剪,剪斷患側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指甲。手指甲還好,若是腳趾甲,則相當硬,沒有銳利的外科剪刀,是不易剪斷的。早期,民國70年代,外科器械分兩種,原裝的和非原裝的,原裝的是西德製,若非原裝的,據說是巴基斯坦製,兩者價錢差異大,有三、四倍的價差,品質當然也是天差地遠,完全沒有保障。當年,沒有台灣貨,如今,局勢翻轉,幾乎大半器械都是台灣製。
非原裝的,剪刀不銳利,剪不斷指甲,特別是腳趾甲,有時,連包皮環切手術,剪包皮都非常不俐落,成鋸齒狀,無法一氣呵成。鉗子也是如此,夾不緊,如夾血管夾不住,不小心滑脫了,血瞬間噴出,鮮血灘成一片,模糊了視線,讓人驚慌失措和手忙腳亂。另外,非原裝的,不完全是不鏽鋼,清洗不容易,而且很易生鏽。
民國688月,我退伍。隔年,691月,我進入彰基,擔任外科住院醫師。前兩年,經驗不足,極須加強訓練和學習,只能勉強任第二助手。每回上刀,主刀醫師站在患者的右側,第一助手站在患者的左側,也就是主刀醫師的正對面,我則站在主刀醫師的下手,他的右手邊。至於實習醫師呢?則站在第一助手的左手邊,也就是我的正對面。第一助手,一般是第三年或第四年,資深的住院醫師,也可能是總醫師。
我的下手則是上刀護士,我與她較接近,她負責手術刀、剪刀、鉗子等器械的傳遞。遇到較複雜的刀,尤其骨科的刀,器械多又複雜,一個護士忙不夠來,或者為了訓練實習護生,可能有兩位上刀護士。當然,還會有一位流動護士,幫忙醫師、護士們穿手術衣,負責補充紗布,或拆封其他必要的器械等。當手術不順利,大量流血不止,主刀醫師滿頭大汗時,流動護士也要幫忙擦汗。流動護士一般較資深,經驗老到,可能是開刀房護理長,甚至是護理部督導。
我擔任第二助手,頭戴手術帽子和手術口罩,身穿無菌手術衣,雙手戴外科無菌手套,全身密封,不能碰觸非無菌的東西,如桌椅、櫥櫃或麻醉機等,須保持完全無菌,我主要工作有三項:第一項,拉鈎,如拉腹腔鈎,讓腹腔擴張,視野更寬闊,方便主刀醫師手術。第二項,擦血,擦拭傷口的流血,讓主刀醫師視野清楚,若大量流血,可能需用上負壓抽吸機。第三項,剪線,當主刀醫師縫線打結後,我負責剪掉線頭。
彰基歷史悠久,開刀房護士經長期訓練,很專業,又有經驗,能搭配我這個新手外科醫生,當我伸出右手,輕喊一聲「拉鈎」,「啪」的一聲,適當尺寸的拉鈎,重重打在我手掌心,力道剛好,角度和方向也剛好,我可以馬上上手。當我伸出右手,輕喊一聲「剪刀」,短柄或長柄剪刀,直式或彎式剪刀,上刀護士視情況,做出正確判斷,也是「啪」的一聲,重重打在我手掌心,力道剛好,角度和方向也正確,若是彎式剪刀,剪刀弧度必向下,我瞬間可以抓起剪刀,並翻轉手掌,一氣呵成,沒有瑣碎的多餘動作,直接把線頭剪斷。
器械打在手掌心的力道,很紮實,剛開始,我自作多情,以為護士小姐對我有意思,向著我作暗示呢。後來,才知道這是開刀房護士的專業技巧。不過,我發現某一位年輕的護士小姐,眉清目秀,有著水汪汪的大眼睛,以及漂亮的彎月黛眉,她遞器械給我的力道,跟其他護士小姐不同,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,似乎帶著挑逗,加上含情脈脈的眼神,讓我心醉,讓我心茫,她肯定對我有意思,因當年,我還是未婚的年輕小伙子,30歲不到。
「噓,小聲點!」不要問我,我與這位眉清目秀的開刀房護士,朝夕相處,近水樓台先得月,是否發展出愛情火花?已是四十年的陳年往事,過眼雲煙,不提也罷,免得害我與內人吵架。我已是有兩個可愛孫子的七旬老翁,享受幸福快樂的晚年,驅車登古原,夕陽無限好。然而,造化弄人,伊人卻仍待字閨中,應已退休吧?難道伊人學王寶釧,苦守寒窯四十年?人生啊!回味是苦澀的,追憶是痛苦的。
第三個步驟,用小鉗子夾住要拔除的指甲,這部分的指甲已游離,不再依附在指甲床,但根部仍連繫著,此時,不可以用蠻力硬扯的,此種粗糙的動作,會造成其他不必要的傷害,如指頭皮膚或指甲床撕裂。正確的技巧是採用翻轉的方式,把夾緊指甲的鉗子,往患處做180度的扭轉,就能從根部,輕易拔除指甲了。
鉗子依據長度大小,可分成大、中、小等各種尺寸,如14.5公分、16公分、18公分、20公分等,小鉗子的專用術語是「mosquito」,翻譯成中文是「蚊子」。在開刀房、急診室、門診手術室等,醫護人員都說mosquito,絕不會說小鉗子或止血鉗,連技術人員或外科助手,眾人已約定俗成,都是這樣說。不如此說,在醫界混不下去,簡直是外行的老百姓。
不僅美國、英國、蘇聯等西方人如此說,連日本人也跟台灣人一樣,照樣說mosquito。日本很轟動的電視影集,「派遣女醫師」,米倉涼子所主演,戲裡頭,手術台上,每位醫師或上刀護士,都以mosquito來稱呼小鉗子,雖然音調有別,聽起來很別扭又執拗,但可以聽得很清楚。
從醫學生時代至今,接近50年的歲月,我仍想不通,為何小鉗子稱為蚊子?有人說,小鉗子外型像蚊子,故有此命名,但小鉗子外型與蚊子差異可大呢!為何不說小蜜蜂或小蜻蜓?婦產科必備的檢查利器「陰道擴張器」,有兩片半圓弧,俗名「鴨嘴」,這很容易理解,因它的外觀真的很像鴨子的嘴巴,任何人,都會輕易做這樣的聯想。
鉗子主要用途是止血,真正的醫學名稱是止血鉗(hemostatic forceps ),有各種大小尺寸,可分直式和彎式兩種,我個人習慣且喜好使用彎式的,因有弧度的止血鉗較順手,視野也較好,不像直式的,尖端可能擋到正前方的視線。一般較正確的稱呼,只有小止血鉗才能稱呼mosquito,特別是彎式的,但有不少外科醫生,竟然帥氣地,稱呼大止血鉗為「大mosquito」,蠻有趣的。看來,mosquito已成了醫界共同的口頭禪。
如果你問我,身為外科醫師,在所有外科器械裡頭,最想把它隨身攜帶的是啥?我不用考慮,馬上回答彎式的止血鉗,且是大止血鉗,至少要兩支,有如雙槍俠,若四支以上會更好,可以隨時插在口袋裡,以備不時之需,為何?我不是要殺人,而是救人。手術刀非常銳利,稍微一劃,就皮開肉綻,千萬碰不得,容易傷人,亦會傷己,隨身攜帶逛街,太可怕了,讓人懷疑不軌,警察會抓人。
104529日,下午1620分,龔姓嫌犯,翻越北市北投區文化國小圍牆,躲到四樓女廁所裡,拿出預藏的水果刀,把落單的8歲女童,頸部砍了兩刀,當場鮮血噴濺,狀極恐怖,雖送醫急救,仍不治身亡。105328日,上午1120分,王姓兇嫌,先至大賣場購買作案菜刀,來到北市內湖區西湖捷運站附近,隨機砍5歲女童,割喉斬首致死,連在身旁的媽媽,都措手不及,呼天搶地,也搶救不及。
除了上述兩件割喉砍頸事件,還有不少殺人事件,如黃富康隨機殺人事件、曾文欽隨機殺人事件、北捷隨機殺人事件等等,好像在學校、逛街頭、搭捷運,也處處藏著危機。此外,無處不在的車禍事件,也是如此,血流如注,滿地成河,相當地怵目驚心。當遇到脖子、腋窩、鼠蹊部、四肢等大動脈出血的,止血鉗可以派上用場,進行生命搶救,否則,等119救護車來到,急速送醫,病人早已大出血,死在救護車上。
為何至少要兩支止血鉗?大動脈或大靜脈被砍斷時,有近心端和遠心端的斷端,兩邊斷端都要用止血鉗夾住。為何要四支止血鉗?失去理智的兇嫌,殺人如麻,不會只砍一刀,可能兩刀或更多刀,不是要更多的止血鉗才夠用嗎?
數月前,Discovery電視動物影集,美國某婦女,跟隨先生,搭自家私人遊艇,出海休閒旅遊,在佛羅里達州,加勒比海沿岸,獨自下海游泳,卻意外遭受鯊魚攻擊,左手臂、肩膀和背部,嚴重撕裂傷,好幾塊肉被咬掉,血流如注,在昏厥前,奮力游上遊艇,癱倒在甲板,甲板完全被血噴紅了。很幸運的,這位婦女的先生是外科醫師,遊艇也搭載不少先生的外科醫師同夥,大家紛紛拿出止血鉗止血,在遊艇開回岸邊和送醫的數小時裡頭,婦女撿回一條命,沒有因大量出血死亡。
第四個步驟,拿原來的尖頭剪刀,一併把肉芽腫剪除,肉芽腫碰到就痛,碰到也會流血,剪除雖會流血,但壓迫可止血,若忘記剪掉,往後處理會多一層麻煩,因肉芽腫過大時,不會自行消失,還要再次動手術剪除,甚至用電燒灼來去除。
肉芽腫最著名的,是燒燙傷病人的傷口。燒燙傷依嚴重度,分一級、二級、三級等三種,三級最嚴重,真皮已燒焦了;產生水泡的二級燒燙傷,若程度嚴重些,或傷口照顧不周,會轉變成三級,真皮後來也跟著死了,這兩種真皮死亡的情況,只好動用清創手術,割除壞死的真皮,讓它重新慢慢長出皮膚來。
清創後的傷口,往後敷藥過程中,快者四、五天,慢者約一週,傷口容易長出肉芽腫,肉芽腫生長快速,越長越高,嚴重的肉芽腫,會比周邊正常皮膚,還要高出2-3mm,甚至4-5mm,好像覆蓋血紅色肉泥的山中高原。一般人常有的誤解,皮膚的生長,不是全面性、多發性地,從傷口表面直接長出來,絕不是!而是從周邊正常的皮膚,一微米、一毫米,逐步往傷口中央生長,直到新生的皮膚,覆蓋整個傷口,傷口才算痊癒。
不僅壞死的真皮,成了革狀的痂皮,長不出皮膚來,肉芽腫也是一樣,長不出皮膚,尤其突出甚高的肉芽腫,新生皮膚無法翻越生長,以致傷口經年累月也無法癒合,怎麼辦?必須把肉芽腫刮除,刮刀最好用,若無刮刀,用手術刀的刀背也可,但肉芽腫富含新生的微小血管,血流豐富,刮除當中,常造成傷口流血,血淋淋的,還持續滲血,蠻嚇人的,有如古代的千刀萬剮酷刑,伴隨病人的慘叫聲,令人不忍卒睹。
遇到大面積的肉芽腫,除了給病人上麻醉外,為了避免流血、滲血,引發貧血,甚至休克,當刮除肉芽腫後,會使用浸泡過腎上腺素(epinephrine)的紗布,覆蓋在傷口上,因腎上腺素具有血管收縮作用,可讓微小收縮,減少流血和滲血。使用腎上腺素的濃度是1:100000(十萬分之一)。依據國外研究,大抵1:50000(五萬分之一)至1:500000(五十萬分之一)的濃度,都具有止血的作用。
在醫院或診所裡,必備的基本升高血壓的救命藥劑,用於藥物過敏引發的無防禦性休克,就屬注射用的腎上腺素,靜脈或肌肉注射均可,但靜脈注射較快速作用,此腎上腺素,一個安瓿一c.c.,每c.c.mg,濃度相當於1:1000(千分之一),至少稀釋一百倍,始用於微小血管的止血。配製方法很簡單,敲開一安瓿的腎上腺素,將一c.c.的藥劑,倒進一百c.c.的蒸餾水或生理食鹽水中,已煮沸消毒過的開水,也未嘗不可,以上方法,即完成所需的配方。
為了避免刮除肉芽腫後,再次長出肉芽腫,肉芽腫生長速度,比新生皮膚快上好幾倍,以致反覆刮除肉芽腫,永遠也看不到傷口癒合的跡象,永遠是遙遙無期,所以,對於較大的傷口,五公分以上的傷口,或無法在一個月內癒合的傷口,有的醫師會建議,是否進行薄層皮膚植皮手術,有點類似「挖東牆,補西牆」,割取同樣大小的薄層正常皮膚,移植到患部,以加速傷口癒合。有不少大面積燒燙傷的病人,如民國104年,八仙樂園粉塵爆炸事件,連可移植的正常皮膚都沒有,那種情境是超淒慘的,欲哭無淚。
民國70年代,彰基整形外科剛成立,幾年內,收治甚多熱水燙傷的嬰幼兒,都是剛學會走路,正牙牙學語的嬰幼兒,大抵二、三歲,甚至還在襁褓中的嬰兒,才七、八個月大而已,大半是晚間洗澡時,因家長不小心,被滾燙的熱水燙傷所致,有不少嬰幼兒,為此死亡,其淒慘的遭遇,讓人不忍又不捨,不禁一掬同情淚。這些小小菩薩,讓我學會如何照顧燒燙傷的病人,然而,其代價未免太昂貴了,負擔不起啊!
第五個步驟,避免紗布包紮指甲床後,因乾燥而沾黏,造成下次換藥不便和疼痛,在拔掉指甲的指甲床,應塗上油性抗生素藥膏,如四環素眼藥膏或新黴素軟膏等。目前,一般診所很常用優碘紗布劑,當外敷的消毒殺菌劑。優碘紗布一片片包裝,由藥廠直接製造,是油性的紗布塗上優碘,依據傷口需要,剪成適當的大小,敷在傷口上,因拔除指甲後的指甲床,面積很小,一公分見方的優碘紗布,已足夠使用。
敷上油性抗生素藥膏或油性優碘紗布,就不會沾黏嗎?還是會輕度沾黏。隔天或隔兩天換藥時,強力扯下紗布,會造成疼痛,痛到唉唉叫,甚至再次流出血來,此時,可先用生理食鹽水或蒸餾水浸濕,等紗布軟化了,始方便去除紗布。對於那些色瞇瞇,想討便宜的老病患,有少部分的護士小姐,不假聲色,不沾濕紗布,直接用力地,把紗布硬扯下來,讓病人痛得唉唉叫。活該!故意的啦!管你疼痛或流血。
民國69年至74年,彰基外科時代,因醫師人手不足,每天都要刷手上刀,一天可能二、三台刀,甚至四台刀以上,刷手的話,則是從指尖刷到手肘,為了無菌關係,不會反方向,從手肘刷到指尖。早期,刷手的消毒液不是優碘,而是刺激性更大的碘酒,若手上、前臂有傷口,刷起手來,有如刀割,疼痛不堪,但為了無菌,也也只能忍痛,依據前輩的指示,按部就班,完成整個刷手順序,半絲也不敢馬虎。
長期用碘酒刷手,有一個意外的好處,不知何故,身上自然而然,會散發出碘酒的香氣,連鼻孔或嘴巴呼氣,也是充滿碘酒的香氣,簡直是楚留香了。真的是香氣嗎?老婆說,她很喜歡聞這種外科醫師才有的香氣,甚至連口水也是香甜的,以致晚上睡覺,她超黏人的,常面對面,把我抱得緊緊的,不知是她享受,還是我享受?(108713日完稿)

白袍診間驚奇 四十六、甲溝炎自我療法:痛徹心扉(上)


白袍診間驚奇
四十六、甲溝炎自我療法:痛徹心扉(上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,被緩緩推開,家長先進來,後面跟著一個小男孩,是爸爸帶小孩來看病。小男孩國中一年級,白白淨淨,含蓄內向,長得矮小,身高、體重都小一號,稚氣未脫,感覺像小五或小六生。小男孩穿著夾腳拖,左腳走路小心翼翼,有點躊躇,擔心害怕似地,向我走來,我斷定他左腳有問題。
痛風嗎?不是!不可能!年紀太小了,我還不曾見過小於二十歲的痛風患者。很奇怪,此鄉間痛風病人挺多的,門診常遇到,甚至有痛風的女病患,這是相當的罕見,痛風主要發作與男性,女性極少。這裡的痛風患者也挺嚴重的,有的病人痛風石突出在關節外,有如雞蛋大小,甚至潰爛流膿,不是膿,是流出白色的尿酸結晶來,超經典的痛風病患,可以拍照永流傳,當成醫學生的教學影片了。我內心暗忖著,「這裡平埔族痛風基因太強了。」台灣原住民有很高的痛風基因。「有長山公,嘸長山嬤」,台灣人大抵有原住民基因。我所知道的,我家三代就有痛風基因。
腳踝扭傷嗎?有可能,這個年紀愛蹦蹦跳跳的,也愛同儕間互相嬉鬧玩耍,運動場上跑步或籃球場上打球,也是有可能,還不少見。但是,腳踝扭傷時,走路會一拐一拐的,甚至墊著腳尖,用跳的方式走路,且足踝會紅和腫。小男孩走路不是這樣,腳踝也沒有明顯腫脹,而且,他看起來那麼文靜,我可以排除腳踝扭傷了。
等小男孩來到我面前,坐了下來,我瞄了一眼他的左腳,看到他左腳大拇趾,內側方的指甲縫,稍微紅些、腫些,還有小小的肉疙瘩,這肉疙瘩就是所謂的肉芽腫,屬於外科領域,慢性發炎的組織增生,我馬上知道他患什麼毛病了。雖是小毛病,卻能痛到無法穿鞋子,因指甲縫稍微碰到就痛,痛徹心扉的痛。小男孩靦靦,低著頭,不說半句話,可能是腳痛,也可能是害怕,擔心醫師不知要把他搞得多痛。
我不疾不徐,半點也不著急,看著他,等他說話。台灣小孩普遍沉默寡言,不善言詞,我在診間,都會故意訓練小孩自己講話,有如西方小孩的大方成熟。等了半分鐘,小孩仍悶不吭聲,站在旁邊的爸爸,幫忙開腔了,「左腳大拇趾疼痛,已痛了兩個多禮拜,診所醫師說是甲溝炎,每天擦藥和吃藥,連續去了三、四次,依然沒有好,反而更痛。再到另一家診所,醫師說必須修剪指甲才會好,把指甲剪得更短些,還是沒好,仍然很痛,所以來這裡看病了。」
甲溝炎是外科毛病,不管擦什麼藥水或藥膏,也不管服用第幾線的抗生素,還是修剪幾次指甲,全都無效,只會讓肉芽腫長得更大坨,疼痛依然存在而已,無庸懷疑,唯一治療方法就是,轉介外科醫師,拔指甲一途。患者病徵一目瞭然,我不用猜,也知道是甲溝炎,因這類病患也看太多了。小男孩大拇趾的內側方指甲縫,已長出小小的一顆肉芽腫,暗紅色,大小約0.3*0.2cm,是長期持續發炎所長出來的,相當典型,疼痛超過兩個多禮拜,是肯定的。如果不予理會,肉芽腫還會長更大,會滲出分泌液,甚至碰到就流血。
醫學上,何謂內側方(medial side)?何謂外側方(lateral side)?從頭頂到腳,沿著鼻樑、胸骨、肚臍、恥骨,以致到腳,可劃一條模擬的縱走線,相對地,靠近縱走線的一方,稱為內側方;遠離縱走線的一方,則稱為外側方。同是左腳大拇趾的指甲縫,就可分內側方指甲縫和外側方指甲縫,接近第五根腳指頭的一方,就是外側方;相反地,另一方,就是內側方。小男孩的甲溝炎就發生在內側方。很奇怪,大拇趾的甲溝炎,幾乎必然發生在內側方,極少見過在外側方的,可能內側方較易踢到東西,易受傷,以致細菌感染吧。
我告訴爸爸:「沒錯,這是甲溝炎,且已長出肉芽腫了,必須拔掉指甲,甲溝炎才會痊癒。」小男孩一聽,臉色一沉,眼眶即刻泛紅,淚眼欲滴,我怕他掉下眼淚來,馬上安慰他:「不用怕!不是指甲全拔掉,只是拔掉一部分而已,只要三分之一就可以了。」我不說會打麻藥,聽到打麻藥針,有人可能更怕。其實,這句話是唬弄病患,不管拔全部或一半,還是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,所有步驟流程都一樣,疼痛也都一樣,不會減少一分或半毫。
古代凌遲極刑,相當殘忍,不僅千刀萬剮,還包括活生生拔指甲,完全沒有麻醉,可是超級的痛徹心扉,比死掉還要痛苦千萬倍。今日醫學發達,有麻醉藥,拔指甲時,會施打局部麻醉針,等感覺不痛了,才會動手拔指甲,但對現代人來說,養尊處優慣了,就連打麻醉針,不少患者也會痛得哇哇大叫,尤其是拔指甲的麻醉針,就是痛啊!
醫學生時代,大五暑假,去醫院當見習醫師;大六暑假,也去醫院當見習醫師;大七,則整年,在醫院當實習醫師。當年,實習醫師沒有薪水,不像現在,實習醫師是有薪水的,多好啊。遇到甲溝炎患者,不管是見習醫師或實習醫師時代,看前輩們處理方式,也是拔指甲,且是整片指甲都拔除。直到民國69年,彰化基督教醫院當外科住院醫師,才知道拔指甲不必整片拔,只要拔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就可以。後來,從自己的臨床經驗,我發現拔四分之一也是足夠的。指甲拔得越少,好處越多,包括傷口較不痛,也較快癒合等。沒有指甲覆蓋的指甲床,痛覺神經超敏感的,且容易跟紗布沾黏,換藥時相當地痛,所以,拔得越少,病人換藥越輕鬆。
我請小男孩躺上診療床,他豆大的眼淚,倏然滴下,走往診療床的短短距離,三米不到,他心不甘情不願,半推半就地走了近兩分鐘。等躺上診療床,要他伸直左腿,他抵死不從,不僅坐直身子,雙手環抱左小腿,還哇哇地哭出聲來,嘴巴也直喊著:「我不要!我不要!」爸爸個性溫順,似乎是個很民主的老爸,不像前些時候,另一個爸爸,對也是罹患甲溝炎的兒子,幹譙又恐嚇:「幹你娘!不要動,男子漢怕什麼,拔指甲又不會死人,你再動動看,我就打死你。」這是權威式的爸爸。
這位民主的爸爸,沒有罵小男孩,只是跟他說理,「好!不拔就算了,那你的腳將繼續痛下去,連上學都沒辦法穿鞋子。」爸爸把兒子帶出診間,繼續安撫和溝通,過了二十分鐘,小男孩回心轉意,重回診間,躺上診療床,擦乾淚水,勇敢面對拔指甲的痛楚。
不只腳趾甲會罹患甲溝炎,手指甲也會,依個人經驗,腳趾甲多發生於大拇趾,手指甲則多發生於食指,兩者發生比率不相上下,但來診間拔指甲的,大半是腳趾甲,極少碰見手指甲,為何?應是學自老祖宗的自我療法吧?何謂自我療法?這是本文的重點,後面將述及,不在此多言。
在醫學生時代,解剖學教授會放幻燈片,說明大腦感覺神經皮質區,隱藏所謂的「感覺小人」。此感覺小人不是真的小人,而是依據對應的皮質區塊大小,繪出同樣比例大小的小人來,這繪出來的小人,不是九頭身比例的模特兒形象,也不具一般正常人尺寸的比例,而是臉部特大、舌頭特大、手指頭特大的畸形模擬小人,尤其是手指頭,幾乎要佔上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比例,因手指頭佔了感覺皮質區甚大的區塊。相對地,腳趾頭所佔的比例小多了。
這代表什麼?表示手指頭感覺神經超多的,痛覺神經分布多又密,超敏感的,因超敏感,腳趾甲的甲溝炎疼痛,還比不上手指甲的。當然,拔指甲的疼痛,腳趾甲也比不上手指甲,手指甲會更痛上幾倍,拔腳趾頭的指甲,已經可以讓人痛得哇哇大叫了,更何況手指甲?
為何引起甲溝炎?有一個「炎」字,當然是發炎反應了,且是細菌感染的發炎,不是過敏性發炎,也不是黴菌或病毒的發炎。此細菌大抵是葡萄球菌或鏈球菌等,存在於皮膚上,正常菌落群的細菌。為何會細菌感染?不是遠處血行性感染,而是鄰近的局部性感染,應該與外傷有關吧,但記憶中,似乎沒有遭受外傷的感覺,如剪指甲流血等,卻一瞬間就發生甲溝炎了。
總之,指甲修剪得越短,發生甲溝炎的風險越高,多暴露了脆弱的指甲床,這是必然的結果。國小兒歌,「剪剪指甲,洗洗手...」,我個人的看法,指甲是用來保護手指頭或腳趾頭的,指甲修剪的長度應與其平齊,是最整齊、衛生和美觀的,怕藏污納垢,分分計較,花費時間和精力,修剪得過短,簡直是自討苦吃,是不必要的。
小男孩怕痛,拔指甲是多天大地大的事,他躺上診療床,全身顫抖,手腳不聽使喚,請爸爸趴著,幫忙壓制上半身,兩腿則請跟診護士阿姨抓緊。用水溶性優碘,消毒左腳拇趾,當碰觸到肉芽腫,小男孩雖咬緊牙關,仍忍不住喊出「啊」的痛苦聲。為何不用酒精性碘酒?刺激性較強,傷口更疼痛,且有害皮膚,特別是生殖器附近的嬌嫩皮膚。消毒皮膚僅算小痛,接著打局部麻醉針才是要命的大痛,連大人也一樣,會痛得唉唉叫。
神經、動脈和靜脈,大抵走手指頭、腳趾頭的兩側方,所以下針處是,左腳大拇趾內側方,肉芽腫下方一、二公分的地方。局部麻醉藥是2%利度卡因注射液(Lidocaine hydrochloride),濃度2%,表示每100c.c.,含有2 gm的利度卡因,相當於每100c.c.,含有2000 mg的利度卡因,等於每1c.c.含有20mg,一般注射劑量是2-3c.c.,用量是40-60mg,很安全的劑量範圍。必要時,甚至用上十幾c.c.;有前輩醫師,還可能追加到二十、三十幾c.c.
利度卡因的代謝半衰期,大約1.5-2小時,所以,打麻醉針會痛,拔指甲不會痛,但拔完指甲後,經過2小時,回到家裡就會痛了,那種痛是持續的、隱隱的作痛,碰到傷口更是痛。有兩種方法可稍緩疼痛,第一是抬高患肢,第二是吃藥,包括抗生素和止痛藥,應可緩解一半的疼痛。布洛芬(Ibuprofen)的止痛效果,會比普拿疼(Panadol)好些,但有過敏反應的禁用。門診遇過幾位對布洛芬過敏的,臉部或頭皮發癢紅腫,但還不曾見過對普拿疼過敏的。還好有普拿疼,否則那些過敏的患者,不知要如何解熱鎮痛呢,發燒沒有藥可退燒。
第一針麻醉藥,打在左腳大拇趾內側方,約1c.c.左右,打針處按摩一、二分鐘後,即開始產生麻醉作用。打一針就沒痛覺了嗎?不可能!因大拇趾另一側,也就是外側方,也有神經延伸分布,還是有痛覺,所以,第二針是打在大拇趾的外側方,才能完全阻斷痛覺神經。不過,一般醫師會把第二針,甚至第三針,打在趾甲床的根部,以及肉芽腫的附近,直接對痛點加以麻醉,總計2-3c.c.
雖然已打了第一針麻醉藥,多少已有麻醉作用,兩邊神經麻醉一邊,至少減掉一半吧,但第二針和第三針,直接打在痛點,正在發炎狀態下的傷口處,疼痛仍是難免。打第一針時,小男孩高分貝,唉叫了兩聲,有些淒慘,打第二針和第三針時,仍各唉叫了一聲。比例看來,第一針是後面兩針的兩倍痛。
為了避免拔指甲流血,也為了延長麻醉時間,有的醫師會事先,在趾頭根部,綁上一條橡皮筋,僅是一般常用的橡皮筋,再打麻醉針。一般心血管疾病的老人家,大半長期服用阿斯匹林,我個人就每兩天服用一顆,一顆100mg,以致凝血功能差,傷口很容易出血,連打麻醉針的針孔,都會持續流血不止,蠻嚇人的。此時,若有綁上橡皮筋,效果非常明顯,動靜脈血管都被綁住了,不會流血了。
我的前面一篇文章,白袍診間驚奇:「老年癡呆症」,提到,因罹患心房撲動和心房纖維性顫動,我長期服用阿斯匹林,以致引發胃潰瘍等問題,此文鋪在彰中58高中同學Line群組,引發迴響,有位同學,彰基乳房外科中心主任,彰基醫療體系某分院院長,也是我生命中另一位貴人,他分享了,阿斯匹林不再是100mg,已有81mg新產品出現了。我也有重聽的毛病,一直認為是老化,跟遺傳有關,要跟隨先母的遺跡走,但從其他人的分享,重聽似乎跟阿斯匹林有關,你認為呢?
另外,綁橡皮筋,除了阻礙血流,避免流血,以及延緩利度卡因代謝,延長麻醉時間外,也因阻礙血流,麻痺了痛覺神經的傳導,打第一針麻醉藥時,可能半絲疼痛也沒,至於第二針和第三針,更不用說了,沒感覺啦。綁橡皮筋似乎很土氣,很粗俗,又很不專業,好像蒙古大夫,或像路邊的赤腳仙,但它卻有很好的效果。綁橡皮筋,有些多此一舉,稍嫌麻煩,卻是醫師對病人的體恤,不是嗎?
麻醉藥打完了,也搓揉了幾下,又用尖頭剪刀測試,刺了幾次趾尖皮膚,「小朋友,還會痛嗎?」小男孩不吭聲,不再有疼痛的感覺了,就可以進行拔指甲手術了,總共有六個步驟,逐步說明如下,任何人就能了解拔指甲梗概,對它較有心理準備,會更有勇氣面對。
第一個步驟,拿尖頭剪刀,若是有弧度的,稍微彎曲的尖頭剪刀,會更棒,因角度關係,順著指甲床的弧度,會更順手。將尖頭剪刀,狠狠插入指甲和指甲床的空隙,左右上下,微幅搖擺撐開,就可以把指甲和指甲床分開來了。依照要拔除的大小,只分開必要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。指甲與指甲床是緊密連在一起的,哪會有空隙?根本是用蠻力,有技巧且適當的蠻力,把尖頭剪刀硬插進去,然後把指甲游離出來。家屬,尤其是當父母的,這個步驟最好避開,千萬不要看,否則會心疼到心坎裡,甚至連著好幾夜做惡夢。不過,殘忍歸殘忍,因有麻醉關係,病人有感覺在拉扯,但完全沒有痛覺。
清末四大奇案「楊乃武與小白菜」,作家高陽具此寫了一本書,書名就叫「小白菜」,發生年代是清光緒年間,地點是浙江省餘杭縣,男女主角分別是楊乃武和畢秀姑,小白菜是畢秀姑的綽號,她是一位皮膚白皙,面貌姣好的女子,平日喜歡穿白色上衣和綠色褲裙,故名。故事發生時,倆人均已婚配,各有妻室和丈夫,畢秀姑嫁豆腐店幫工,生活不是很好,楊乃武是準備京試的舉人,因租屋苦讀,準備應試,卻剛巧住處緊鄰,不時見面,一回生,兩回熟,以致火花碰在一起。
楊乃武對畢秀姑有好感,畢秀姑也有很好的回應,倆人郎情妾意,情投意合,說不出的默契。楊欲拿錢買斷,請妻子和媒婆出面,讓畢的丈夫休妻,給錢另娶她人,然後納之為妾。此事進行得有些眉目,將有喜事發生,不幸意外出現,風雲變色,畢的丈夫突然暴斃,使得附近嫉妒又羨慕者,到處造謠誣陷,說姦婦合謀姦夫,毒殺親夫,以致倆人身陷囹圉,還屈打成招,引發一場轟動朝廷的冤案。
如何屈打成招?小白菜在縣府衙門公堂,遭受的酷刑 ,除了鏈條挾手指頭外,就是鐵針插入指甲和指甲床的接縫處,要記得,完全沒有麻藥,活生生地硬插進去,可想而知,肯定痛到呼天搶地,以致昏厥過去。你說,能不畫押嗎?能不屈打成招嗎?不這樣才是怪事呢,只好以姦婦姦夫謀殺親夫入罪,倆人被判秋後決,以維護倫常。(108711日完稿)

白袍診間驚奇 四十五、老年癡呆症:因應自己的癡呆(下)


白袍診間驚奇
四十五、老年癡呆症:因應自己的癡呆(下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第三件自身經驗,關瓦斯癡呆。民國70年,結婚,四年後,辭別父母懷抱,搬離老家,自立門戶,成了一家之主,妻小安全和居家門禁,是我的重責大任,任何家庭大抵也如此,身為男人,沒有啥比一家大小平安,更為重要的事了。
結婚至今38年,晚上就寢前,有四件事,絕不假手他人,縱然老婆做了,我仍要巡視一遍,確認無誤,才能安心上床睡覺。哪四件事情?關門窗、關電燈、關瓦斯和拔電器插頭,其中,以關瓦斯最在意,我擔心睡夢中,瓦斯外洩,引發氣爆,火燒屋。
關瓦斯不只是關瓦斯爐的開關,連源頭的瓦斯開關也要關閉。瓦斯公司的瓦斯管線,拉到廚房後,再接軟管,然後連結到瓦斯爐上,此段軟管因材質關係,加上使用年代久遠,可能變質,質脆易龜裂,容易發生瓦斯外洩,所以,瓦斯源頭,也就是接軟管處,那個開關也要關閉。從彰化中山路、烏日中山路、烏日長春街,以致現在的烏日中華路,共搬了四次家。前兩個家,屋齡較久,沒有天然瓦斯管線,使用桶裝瓦斯;後兩個家,屋齡較新,有天然瓦斯管線,若是用桶裝瓦斯,我不僅關瓦斯爐的開關,也關瓦斯桶的開關,雙重保障,叫人安心。
這四件事情,一星期7天,一年365天,我都很盡責地做好它,絕不敢有半絲閃失。如果,遇到我出長差,或奉派出席研討會,會在外過夜,當晚,我必打電話回家,叮嚀老婆做好四件事情,尤其是關瓦斯,她較常忽略和忘記。她總認為,瓦斯爐開關已關即可,瓦斯源頭也要關閉,是多此一舉。
自從兩年半前退休後,滿65歲了,人真的退化了,有些失智,腦筋容易打結,會是癡呆的前驟吧?在關瓦斯這件事,我常會出槌,就是會重複去關瓦斯,不是重複一、兩遍,而是三遍,甚至是四遍,害我被老婆罵神經病,不禁懷疑自己,是否罹患強迫心理症呢!主因是,只要間隔時間超過十分鐘,我的腦神經就失憶了,變成空白的,忘記幾分鐘前是否關瓦斯,以致重複相同動作。
我如何因應關瓦斯癡呆?我採用兩種方式。第一種方式,多增加另一種關瓦斯後的動作,雙手在瓦斯爐上拍三下,也就是把關瓦斯的動作複雜化,以增強腦筋的記憶力道。此法真的有效,可以肯定記得自己有關瓦斯,但是,這種儀式化的動作,很幼稚,怕又被老婆罵神經病,所以,偶而為之,尚為可行,但絕不能讓老婆撞見。每個年青人,都喜歡娶年輕又漂亮的老婆,我不例外,我與老婆相差七歲,我是老牛吃嫩草,結果,老來,年輕的老婆不知原委,她自己不失憶,哪知老公正患失憶症呢?
第二種方式,臨睡前,把四件事情,依照如下順序:關門窗、關瓦斯、拔電器插頭、關電燈,寫成一張卡片,貼在電視機螢幕旁,每天看著,可提醒,也才不會忘記次序,然後逐步依序進行,一氣呵成,一次完成,沒有停頓,沒有分段,就沒有時間差,就沒有失憶的問題了。
第四件自身經驗,汽車加油癡呆。1061月,屆齡退休,無聊至極,無所事事情況下,半年後,巧遇生命中貴人,8月重回職場,又開始上班了,是事業第三春,重回臨床當醫師,在某私人診所就職。第一春是臨床醫師,第二春是公部門公衛醫師,第三春也是臨床醫師。除了禮拜天,每天都有門診,一週共八節門診,我不是兼職,而是全職。我開車上班,每週需加油一次,花費在九百元上下,大抵在週四或週六,趁下班時候,順路去加油。
我為何選週四和週六?因週四上兩節,下午門診和夜間門診,中間有一小時休息時間,包括晚餐吃便當,還有半小時可上床,小寐片刻,養精蓄銳,準備接下來的夜間門診。夜間門診九點結束,下班回到烏日,已是晚上九點四十分左右,此時,商店、攤販多已關門,僅剩超商燈火通明,路上人車稀少,不會擁擠,不會塞爆,可以偷懶加違規,小聲點,不要讓交通的聽到,跨雙黃線,過紅綠燈,直接往回家的路開,順路又方便。不是故意偷懶,也不是故意違規,我是有樣學樣,跟著別人依樣畫葫蘆。
若是週六,因僅下午診,五點半結束,診所也跟著關門了,沒有接下來的夜間門診,我下班回到烏日,是下午六點十五分上下,雖人車還有點擁擠,但沒有其他上班日的塞,運氣好的話,我又可以偷懶和違規,跨雙黃線,直接過紅綠燈回家,所以,週六是勉強可以接受的加油日子。不過,週六僅是備胎,不得不的情況下,才選這時加油,因有一半的機會,我無法跨雙黃線,只能反方向,繞遠路回家。
我有辦中油會員卡,美其名VIP會員卡,所以,固定在烏日加油站加油。中油很賊,同是中油的直營店,會員卡不能跨店使用,只有發卡的那間店才有效,我只能死忠地在烏日加油。會員卡可以積點數,一元一點,我一年可以累積三、四萬點,百分之一的福利,也就是可換三、四百元的等值禮品,所以,年底時,老婆會用來換洗衣精或洗碗精,方便年底大掃除使用。人是貪小便宜的,又不是做壞事,小小的福利也會高興老半天。
烏日加油站,位於烏日區中山路,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下,中山路是南北縱貫公路,十字路口東邊馬路是信義街,西邊馬路是中華路,我住在中華路的巷弄裡。烏日加油站雖位於十字路口,因腹地不大,只能單向進出,中山路進,信義街出。當我從彰化和美下班,沿著中山路北上,回到烏日,加油站就在右手邊,可以順路加油,蠻方便的。
我如何加油癡呆?當我下班,開車上路,我會沿路提醒自己,「回家前要加油」,不是提醒一次、兩次,而是三、四次,然而,只不過幾分鐘前的提醒,稍微閃神,稍為分心,好像腦神經失聯,串聯中斷,把加油的事情,忘得一乾二淨,過加油站而不入,視若無睹,直接在十字路口,左轉中華路。當非常接近住家了,甚至已來到家門口了,才猛然想起,「糟糕!怎忘記加油了!」
我不得不調轉頭,重回中山路十字路口,等紅綠燈後,右轉中山路,然後在下一個紅綠燈迴轉。差一個紅綠燈,就是四百米,期間共九根電線桿,每支電線桿相聚五十米,九根剛好四百米,距離不算短,又要等左轉燈,真的是耗油又耗時間,如此情形,已發生多次,至少四次左右,重複犯錯誤,不禁要罵自己白痴又笨蛋,還虧沿路提醒自己。
我如何因應加油癡呆?我的辦法很簡單,上車後,準備發動引擎前,我就把手機放在汽車儀表板上,因平常,我習慣把手機放在褲子口袋內。當我沿路開車回烏日,時時刻刻,分分秒秒,都會看到儀表板上的手機,就能聯想到加油,不再會錯過加油站,順利解決加油癡呆問題。
第五件自身經驗,車子忘記關燈癡呆。二十多年前,我曾有一輛汽車,富豪940,瑞典產轎車,當關掉引擎,汽車大燈會跟著熄滅,但小燈卻不會熄滅,我不知此訣竅,不懂,也不很在意,其後果的嚴重性。某天,忘記關小燈,隔天,引擎再也發不動,我措手不及,要趕著上班啊!我呼天搶地、捶胸頓足,痛苦不堪,但悔恨已來不及了。我緊記此痛苦教訓,凡停車後,準備熄火時,我必定注意小燈,包括大燈,都確認關閉了,我才會關掉引擎。從此,二十年來,再也不曾犯類似的錯誤。
三年前,公職退休前半年,把二十年的富豪老爺車報廢了,因零件老舊,常常故障,不時擔心何時在路上拋錨,故重新換了一輛本田INOVA小客貨車。特別說明一下,富豪車子,關引擎後,大燈會自動隨著熄滅,但小燈則不會;本田車子,若關引擎,不管大燈或小燈,都不會跟著熄滅。上次,我富豪車子沒關小燈,引擎無法發動了;這次,則是本田車子沒關大燈,再次犯了錯誤,也是車子啟動不了。
二十年來,都相安無事,平安度過,不會忘記關大燈或小燈,怎最近老毛病又患了?不要罵我癡呆或失智,確實也是如此,不是不敵病魔,而是不敵歲月,只能怪罪歲月,歲月不饒人啊!轉眼間,近七旬的老頭子,逐漸在失智和失憶,挽留不住,也挽救不回。就在今年64日,週二,才上個月而已,我又犯了相同的痛苦失誤。
當天,中午,中部地區,包括台中、彰化,如氣象預報的,瞬間烏雲密布,下起暴雨,更甚於傾盆大雨,下午一點,我正開車上班途中,雨大又急,雨刷已調到第四級,最快速的擺動,在眼前猛晃,加上昏天暗地,視線極差,安全起見,避免追撞,我當然開大燈,若非不知如何開霧燈,否則我也會開,以致戰戰兢兢,跌跌撞撞,模模糊糊,視線僅有五十公尺,一路開到彰化和美。雖然沿路,時刻提醒自己,「要記得關大燈」,「要記得關大燈」,不管大燈、小燈都要關,但失憶就是失憶,關掉引擎後,把關大燈的記憶,拋之九霄雲外,忘了一乾二淨。
週二,也是連著看兩診,下午診和晚上診,等到晚上九點下班,無法發動車子,有如晴天霹靂,才驚覺完蛋了,我忘記關大燈,電池沒電了,無法點著引擎!天譴啊!我做了哪些壞事?老天要來懲罰我?悔恨交加啊!值得慶幸的,自從那次,富豪汽車發生失誤,忘記關小燈,我已有防備,買了一組電源線,放在車上,以備不時之需。眾多同事熱心,過來幫忙,其中有一位年長的同事,特別讓我感動,他專程騎機車回家,然後開車過來,幫我觸電,讓引擎啟動。
那組電源線,是兩條電線併在一塊,一條紅色,一條黑色,兩條線的兩端,各有電源接頭。紅色電線,一端,接在我車子電池的陽極;另一端,也接在同事車子電池的陽極,兩者都接在陽極上。黑色電線,一端,接在我車子電池的陰極;另一端,也接在同事車子電池的陰極,兩者均接在陰極。
一般汽車電池,用(+)和(-)來標誌陽極和陰極,但(-)可能被省略了,沒有標誌出來,但絕對不會有錯,一邊標誌陽極,另一邊不用說,必然是陰極,不用擔心。其實,用黑色電線,連結兩車子的陽極也可以,彼此互換,不會出問題,但千千萬萬,絕不可同一條電線,一端接陽極,另一端卻接陰極。我猜,如果接錯邊,電線應該會冒火花,甚至燒壞吧。
兩車子的電池連上後,同事先啟動他的車子,能順利點著,引擎發動了,但換我啟動時,只聽到咔咔聲,引擎卻無法點著,連著試了幾次,都沒用,甚至用力踩油門,也照樣沒用,最多,僅能點亮大燈和小燈,引擎完全無動於衷。我內心陰沉,欲哭無淚,完了!可能我電池的電流悉數耗盡了,半絲不剩,力不從心,力有不逮!天啊!我回不了家了。
有某位同事說,可能我的電源線太細了,電量傳輸不夠,導不了電,需換較粗的電源線。天啊!此時此刻,店家都關門了,哪裡去找粗的電源線?未免折磨人啊!在同事不死心,且力挺的支持下,電源線沒扯掉,仍繼續延伸連線著,而他的車子仍啟動著,我也不死心,數次點油門,嘗試啟動,都失敗了。折騰了近十五分鐘,電源線持續連線了十五分鐘,心誠感動天吧,也許天公疼憨人吧,車子終於發動了。
隨著引擎的發動聲,我激動莫名,熱淚盈眶,眼淚幾乎要掉下來,感謝眾同事幫忙,感謝老天幫忙,我終於可以,回自己溫暖的家了,老婆正等著我回家呢。還好,診所停車場雖在馬路邊,但附近商家已關門,在昏暗路燈下,應該沒人看到我眼眶泛紅吧?多丟臉啊!此時,下班延誤了半小時,時間來到晚上九點三十五分。
汽車發動後,我問同事們,「回家後,關引擎了,明天早上還能發動嗎?」這麼晚了,本田南台中展示中心和服務廠,晚上九點就關門了,我的車子在這裡買的,離住家很近,如果無法再啟動,只能等明天送修了,換上新的電池。眾同事七嘴八舌,說法不一,莫衷一是 ,有人說:「不能發動了,一定需要更換新的電池。」也有人說:「不一定,汽車行駛過程中,電池會重新再蓄電,不見得要更換新電池。」還問我開車回家要多久時間?我回答他,一趟路程約四十分鐘。
衝著他這句話,我離開診所後,不疾不徐地慢慢開車,且儘量停紅綠燈,以便多拖延時間,讓電池有更多的時間可蓄電。當回到家門口,才晚上十點二十分,我不放心,過門而不入,繼續在住家附近巷弄繞圈子,直到晚上十點三十五分,整整開車一小時,也就是讓它蓄電一小時,然後回家。已事先電話通知老婆,「車子故障,會晚點回家。」不讓老婆擔心,擔憂是否路上發生意外。至於,明天是否能啟動車子?管它的,也管不了,先休息和睡覺了,明天再說了。
64日至今,已超過一個月了,電池狀況持續很好,好像沒事兒般,鑰匙一轉動,引擎即刻發動,跟平常一模一樣,沒減半分,也沒增半分,還是照樣強勁有力,似乎船過水無痕。我有將車子送修,檢查電池量能嗎?算了,我抱持這樣的想法,「等下次引擎又不能發動了,再換電池好了。」當然,那條電源線,我要收藏好,隨時在後車廂備著、供著,任何時候都可派上用場。
車子滿兩年時,我送往本田南台中展示中心和服務廠保養,車況正常,技師對我說:「電池容量僅剩263,你要不要考慮換電池?」我很狐疑,電池不是可用上三、四年嗎?現在才剛滿兩年,我又只開車上下班,里程數還不到兩萬公里啊!我問他:「電池滿載是多少?」他說的,我聽不懂,我不知道電池的單位名稱。他說500,我心裡更加納悶,「滿載500,現在還有263,怎就要換電池?」為了拼業績,故意要坑人嗎?我不致可否,僅回說:「下次再說了。」後來,請教另一家修車廠老闆,他也說:「電池不到滿載的60%,就應該要換電池。」看來,那位技師是專業的,有專業知識,全部說在理上。我呢?算了!不變應萬變,等車子真的不能啟動了,到時再說了。
我如何因應忘記關燈癡呆?我採取以下兩種方式,野人獻曝。第一種方式,打死不開燈。晚上時分,不得不開燈,但可放心,因晚間漆黑,開著的小燈或大燈,都很顯目,儀表板也很清楚顯示,不怕忘記關燈。至於白天或近黃昏時刻,絕不開燈,縱然下暴雨,昏天暗地,不管大燈或小燈,我就是打死不開燈。六月也曾有一次,類似情況,下著暴雨,一朝被蛇咬,終生怕草繩,我就是皮著、賴著,無論怎樣,就是不開燈。
我知道,也絕對相信,開燈是安全回家的路。數年前,某彰化縣長,在警察、交通等局處首長建議下,下達指令,「全縣公務車,只要執行任務,反車子上路,全天候一律開大燈。」以致,衛生局的交通車、物流車、救護車、稽查車等,即使艷陽高照的大白天,引擎一發動,就是要開大燈。當然,全縣垃圾車也不例外。
據說,德國研究證實,使用全天候照明系統,能有效減少25%死亡車禍,和減少35%汽車碰撞事件。但是,理論歸理論,實際上做得到嗎?像我此等七旬老翁,失智又失憶的,沒幾分鐘,甚至轉個頭,一切就忘得一乾二淨,「關啥燈?我有開燈嗎?」我豈敢再冒相同的錯誤?除非,所有汽車更改設計,引擎啟動,就自動開大燈;引擎熄滅,大燈也自動關閉。某前衛生局同事,她開的進口車,只要引擎啟動或關閉,小燈也跟著打開或關閉,這種車子最適合老年人了,失智和失憶也不怕。
第二種方式,採用提醒的辦法。老人家不能太固執,否則也是老年癡呆的病徵之一,我必須通融應變些,故用提醒法,以防萬一,總有碰到大白天開燈時刻。我如何提醒?我怕加油癡呆,把手機放到儀表板上,以便時刻提醒;至於關燈的提醒,我不再用手機,改換成鑰匙。我習慣把手機放在右邊褲子口袋,鑰匙則放在左邊褲子口袋,當我看到儀表板上的鑰匙,不平常的位置,就能提醒我記得關燈。至今,我不曾再犯錯,也肯定不再犯錯。
我的失智和失憶,不勝枚舉,小故事說不完,那種丟臉的癡呆,何其多,比如,上週,在我抽屜裡,意外發現四萬六千元現鈔,我完全不記得有這筆錢,也不記得有藏錢。又如,上個月,從外頭買米回家,隨手把鑰匙和手機一放,結果,等會兒,發動老婆協助,找了老半天,就是想不起放到哪裡去了。這類事情太多了,可說罄竹難書,就此打住了,文章要結尾了。
或許你會質疑,「你只是正常的老化,不算失智或失憶啦!你是庸人自擾!」真的嗎?正常老化和失智症能明確切割嗎?還不就是腦細胞逐漸退化,失去原有的功能嗎?五十步笑百步,不要自我安慰,自我感覺良好啦!把老年癡呆硬拗為正常老化。當你強辯,甚至摔東西和破口大罵,「你懂個屁!我不是失智,我哪會失智!我只是老化而已!」口口聲聲反駁,固執如此,那你就是老年癡呆了。
老年癡呆症,美其名為失智症,衛生福利部曾委託台灣失智症協會,進行失智症的流行病學調查,各年齡層失智症盛行率結果如下:65-693.40%70-743.46%75-797.19%80-8413.03%85-8921.92%、大於9036.88%。年齡越大,失智症的比率越高,而且,失智症的症狀更加嚴重,如果你還想追求長壽,拼死抵死養生,健康食品囫圇吞,就等著迎接老年癡呆吧。不!還需要一把輪椅,也需要一位外籍看護工。(10876日完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