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三十五）糖尿併發疾病多

 

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三十五）糖尿併發疾病多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溫庭筠：「蘇武魂銷漢使前，古祠高樹兩茫然。雲邊雁斷胡天月，隴上羊歸塞草煙。回日樓臺非甲帳，去時冠劍是丁年。茂陵不見封侯印，空向秋波哭逝川。」

彰化縣某偏鄉衛生所主任，少我兩屆，卻年長我兩歲的學弟，我為何不提其他衛生所主任，卻特別提到他？因他罹患糖尿病、高血壓、高血脂症，正好符合本段落的主題？這樣說，也沒錯，但更主要的，我推崇他的愛心，我不想提他，想放棄他，也難！他讓我應證到，「十步之內，必有芳草」。此芳草，讓世間更芬芳，令人間更溫馨。

他怎麼有愛心？我不如他，我做不到，我自嘆不如，我自慚形穢，他是我的標竿，我的明燈，我必須向他學習。自從擔任偏鄉衛生所主任以後，於公：他是鄉民健康守護神，不僅門診醫療，還預防保健，對鄉民謙恭有禮，沒半絲主任架子，常掛在嘴邊的是，「大家熬早」、「阿伯好」、「阿嬸好」！於私：他則是鄉民救苦救難的菩薩，任何疑難雜症找他就對了，他必然竭盡所能，全力以赴，出錢出力，給予緊急救助。

彰化縣位於台灣中部，台灣鐵路海線、山線匯合點，高速公路一高、三高交會點，上有台中市，下有雲林縣，屬農業縣，民風淳樸，彰化縣有三多：第一個多，溪頭登山健行多。第二個多，登山健行社團多。第三個多，慈善愛心社團多。

第一個多，溪頭登山健行多。彰化人閒暇之時，休閒活動主要是爬山健行，絕不會是舞廳、歌廳、酒吧或夜店，彰化人肯定遠離燈紅酒綠。說到爬山健行，你一定想到溪頭！沒錯，就是溪頭。彰化客運溪頭登山行，每個人頭，車資往返200元，每次網路預約時，都是秒殺！生意興隆，萬人瘋搶，手指頭稍微慢些，必然向隅，只能哀嘆！

我門診有一老病號，是糖尿病患，也合併高血壓和高血脂症，60-70高齡，長期來拿慢性病處方箋，一次三個月，她說：「豈只秒殺，簡直是十分之一秒殺！只差那十分之一秒，就可能訂不到票，只能等下回了！」一個老阿嬤竟然能上網，跟大家搶那十分之一秒，未免太厲害，我都還不會呢！要感謝彰化客運，把老人家訓練成快槍手，往後，訂台鐵太魯閣號、普悠瑪號車票，搶票成功機率，不輸給年青人。

彰化客運，民國31年，創立於日據時代，80老店，一枝獨秀，不知何故，不加車輛，不增班次，無法滿足眾人需求，於是，各鄉鎮遊覽車之溪頭登山行，自然順應時勢，應運而生，即早期，所謂的野雞車。然而，遊覽車照樣生意興隆，座無虛席，大家搶翻天，若沒事先預約，可能搭不上車，且一大清晨，上午4、5點，天濛濛黑，就要排隊搶座位。

彰化客運為何不砸重金，以開發溪頭登山行為主力？我不明白，我推測，可能受交通法規所限吧？至於遊覽車，則無此限制，反而大張旗鼓，極力推動，還鼓吹眾人買年票、半年票，甚至月票呢！票價因此可打折，最便宜的，從往返200元，降到145元，便宜到讓人咋舌。你難以想像的事，遊覽車也在賣年票、半年票呢！

彰化人非常瘋溪頭登山行，我的網路Line族群，包括高中、大學、衛生局退休族群，甚至醫師族群等，最常談論的，必然包括溪頭登山行。怎麼瘋？我公職期間，晚上6、7點，離開衛生局，預備下班回家，當車子開出停車場，來到中山路邊，我不是等紅綠燈，就是等遊覽車，因衛生局門口，是遊覽車重要的站牌。只見遊覽車上，下來很多登山客，揹著背包，一手拿登山杖，一手拿水壺，男女都有，都是已退休的年長者。不用懷疑，這些都是剛從溪頭下山來，休閒一整天，吸滿芬多精，全身舒暢，準備回家吃晚餐的山友們。

溪頭森林遊樂區，即使更名為溪頭自然教育園區，把森林去掉了，也把遊樂摘掉了，但門票實在太便宜了，65歲以上長者，特惠票只要10元。此外，還有販售年票，所謂的「溪頭之友卡」，一年才1500元，除了每年7、8月週六和週日外，可以不限次數入園，換算下來，甚至比年長者的特惠票，還要便宜很多。好棒喔！好康大放送！讓人感激涕零，銘感五內，沒齒難忘！眾人都要高呼：「恩同再造！」「感恩戴德！」

由於便宜，加上物超所值，彰化人當然趨之若鶩，週六、週日上山，一週兩天，不過癮，乾脆一週七天才划算！溪頭人山人海是必然，不僅滿山滿谷，且人滿為患！至於遊覽車，也是鋪天蓋地，風起雲湧，氣勢磅礡呢！以致，造成環境、交通、空污等問題！難怪南投鹿谷鄉民，要大罵彰化縣民，「生雞蛋沒，放雞屎有！」溪頭登山行，大家都是一個背包、兩瓶礦泉水，再加一包泡麵，好體力者，爬天文台；體力稍差者，走大學池，哪來經濟消費？鹿谷鄉民沒賺到彰化人一毛錢！

第二個多，登山健行社團多。彰化人熱衷爬山健行，要活就要動，顧健康，才能顧家伙，以致登山社團也跟著多，幾乎每個鄉鎮，都有自己的登山社，甚至，一個鄉鎮有兩個、三個登山社，例如：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、彰化縣登山協會、彰化縣儒林登山協會、彰化縣鼓山尖峰登山協會、彰化健康登山會、彰化縣彰美山友會等，以上是以彰化縣命名的登山社團。以彰化縣命名的，會員大抵垮鄉鎮的。至於，彰化縣秀水登山隊，以彰化縣命名，也合併鄉鎮命名，不上不下，似乎較少見。

用鄉鎮命名的，包括：和美三多登山隊、福興陽光登山隊、和美登山隊、伸港登山會、線西老人登山社、鹿港春天登山社、鹿港快樂登山隊、鹿港山苑登山會、員林登山協會、彰和山友聯誼會、秀水登山協會、彰化市龍鳳登山協會、王功快樂登山協會等。你會不會驚訝？彰化縣26個鄉鎮市，哪來的「王功鄉」！沒錯，彰化縣地圖有王功，但沒有王功鄉，而是芳苑鄉的王功村！超厲害的，一個偏鄉小村，竟然有自己的登山協會！當然，彰化縣境，不少國中、高中、大學，都有自己的登山社，例如：線西國中登山隊、彰師大白沙登山社；不僅如此，很多大小公司行號，也有自己的登山社，例如寶成登山社。

不過，不可小覷王功，雖是偏鄉小村，風頭水尾，尤其冬天東北季風，冷颼颼，讓人起哆嗦，但是，王功可是彰化縣重要的觀光景點之一，與八卦山大佛等量齊觀，包括：王功漁港、王功燈塔、王者之弓橋、王功漁港旅客服務中心、王功蚵藝文化館等，尤其，王功漁火節，縣長必蒞臨主持，張燈結綵，鑼鼓喧天，熱鬧搶翻天呢！還有，王功漁港美食街的蚵仔煎、蚵仔炸（彰化人稱蚵爹）、蚵仔麵線，更是遠近馳名，名聲響亮到國外，遊子心繫的家鄉美食！

上班看診，我穿著很隨意，不會西裝革履，不會穿襯衫打領帶，我還真的沒有半雙皮鞋，而是登山褲和登山鞋，以致，不少門診患者，看到我的登山鞋，會跟我聊起登山健行，「明天，7、8位山友，要中央山脈縱走，9天8夜行程，要麻煩吳醫師，你能開肌肉酸痛藥和酸痛貼布給我嗎？」我才知道，不限窮鄉僻壤，每個鄉鎮，甚至庄頭，都有志同道合的山友，沒有命名什麽登山社或登山隊的，卻三不五時，招呼成隊，一起登山去。

彰化縣境，各登山協會或登山隊，不勝枚舉，難以統計，難以估算，有大有小，會員人數從數十人，以至上千人，我參加的登山隊伍，是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，會員人數上千，應是彰化縣第一大登山社團。鳳凰大地協會，成立至今31年，歷經16位理事長，我中途加入，已邁入第13年了，協會向心力強，活動行程不間斷，每兩週至少一次登山行，參加的山友都很踴躍，每次行程總要動用8、9輛遊覽車，甚至破10輛，人數高達400人，滿山滿谷都是彰化鳳凰人。以登山健行踴躍程度，鳳凰大地協會無與倫比，屈指可數，無人可出其右，應榮登全國三名之內。由此可證，彰化人瘋登山健行，非虛有其名。

第三個多，慈善愛心社團多。彰化人熱衷於登山健行，也熱衷於愛心活動，彰化有眾多登山社團，也有眾多慈善愛心社團，大大小小，充塞各窮鄉僻壤，有立案的，有沒立案的，有頗富盛名的，有默默無聞的，總之，幾乎每個鄉鎮，都有自己的慈善團體。我這位學弟，在衛生所門診，某患者強力邀請下，加入了該鄉鎮的慈善社團，成了不離不棄的中堅會員。

此社團最常見的慈善活動有兩類。第一類，家中有人病死或意外死亡，因家貧難以下葬時，除了協助家屬，向公所、縣府申請急難救助外，社團也會發動募捐，贊助現金和物資，甚至提供薄棺材，而我這位學弟，常是幕後大金主。第二類，一年至少兩次，春、秋兩季，趁假日，社團號召會員，搭乘遊覽車，不分宗教或派別，巡迴全省各孤兒Y.V2障教養院，輸送現金和物資。

現金看個人能力，現場自掏腰包，口袋有多少，就拿出多少，沒有定數，不拘多寡，也不用評比，少者300、500元，多者3000、5000元，整輛遊覽車募捐下來，總有4、5萬元。至於物資，則包括白米、奶粉、麵粉、麵條和泡麵等，物資是事先準備，塞滿遊覽車行李廂，物資多到須用小型推車，且眾人一起搬運，才能把物資搬完，總能讓院童，兩、三個月內，不虞物資匱乏。

此類巡迴活動，我學弟必然抽空參加，他說：「包括苗栗、宜蘭、花蓮、台東、屏東等地，全省的孤兒院和殘障教養院，都已走過3、4回了。尤其，苗栗縣後龍鎮聖方濟育幼院、苗栗縣苗栗市私立幼安教養院，因路程短，去過無數回。」不僅他參加，他也必然帶著老婆同行，除了伉儷情深，夫唱婦隨，琴瑟和諧，也讓老婆大把大把掏荷包。他說，每趟行程，總要花掉數萬元。助人最樂，肯定花得痛快淋漓。後來，在我學弟建議下，社團也安排行程，專程拜訪毒癮個案中途之家，提供支柱和援助，例如員林靈糧堂、南投靈糧堂等。

我學弟的愛心，好事傳千里，一傳十，十傳百，馬上在偏鄉沸騰起來，而且，名聲遠播，逐漸傳到鄰近的鄉鎮，大家都說衛生所主任是大善人，以致害得衛生所，人來人往，人聲鼎沸，絡繹不絕，有慕名來瞻仰致意的，有專程來請求幫助的，更有鄰近鄉鎮慈善社團，專程拜訪，邀請加入他們社團的。我學弟都二話不說，一概應允，提供幫助，也同意加入另一個慈善社團。據他說，他總共加入了十幾個慈善社團，幾乎南彰化的偏鄉小鎮，他都加入了，也是出錢出力的中堅會員。

學弟的善行義舉，風馳電掣，很快在偏鄉傳播開來，名聲傳千里，學校老師、村里幹事，甚至阿公、阿嬤、農夫、村婦等，大家都知道，衛生所有這號人物！然而，衛生所少人知道此事，衛生局更不用說了，至於我呢？怎會知道此事？民國102、103年前後，某偏鄉克流感合約醫療院所的護理長，到衛生局疾管科辦公室，來請領公費的克流感，她跟我談起此事：「你們衛生所主任真了不起，是我們附近鄉鎮知名的大善人，和藹可親，謙虛和氣，視病猶親，對待病人很好，有如自己父母兄長，且參加很多的慈善團體，造橋鋪路，樂善好施，讓人欽佩，是醫界的好榜樣。」

是醫界的好榜樣，也是公衛的好榜樣，公衛有此人才，與有榮焉，我也是公衛人，我跟著沾光了。護理長還說：「不過，我們診所的病患幾乎快被他搶走了，不少病患都去了衛生所，寧願找他看病。唉！莫可奈何，善有善報，種瓜得瓜，種豆得豆，好人總有好報的，這是上蒼的旨意，我們診所只能硬撐了。」在偏鄉、山地或離島，衛生所頗獲眾望的，免收掛號費是其次，可節省100-150元的掛號費，公衛人盡心盡力，和藹可親，才是最重要的，所謂「身在公門好修行」呢！

何謂「克流感合約醫療院所」？每年11、12月，以至隔年3、4月，是流行性感冒的高流行季節，凡與衛生局簽下合約的醫療院所，我們會提供克流感，當患者符合相關條件，就可免費接受克流感治療，否則須自費，自費可不便宜，早晚各一顆，連續5天，總共10顆膠囊，藥價1200-1500元，窮人豈吃得起？你可知道？民國109年，新冠肺炎疫情爆發，全民戴口罩，結果呢？109-110年冬季，我門診看不到半個流感的病人！我忍不住要建議衛福部：「拜託！請不要再花大錢，購買流感疫苗和克流感了！只要流行季節到了，通令全國戴口罩就好了！」

克流感一盒10顆，疾管署大量採購，成本價約800元。流感疫苗一劑，疾管署大量採購，成本價約150元，施打一劑，要給合約醫療院所100元，至於，疫苗冷運、冷藏、分送等管理費用，全都不計，成本至少要250元。疫苗保護效果如何？我真不好意思說，官方數據是65%左右；若沒猜中疫苗株，效果會更低。如果，不打疫苗，也不買克流感，改戴口罩，要花多少錢？每個口罩2元，5個月流行期，共150天，每兩天換一個口罩，2元*75個，只要花150元！你認為呢？你認同嗎？

你可能罵我：台灣是經濟大國，又不是阿撒布魯的三流國家，怎能不打流感疫苗？怎能不買克流感？豈非被譏笑為窮酸國家？所以，要打流感疫苗，也要買克流感，同時，流感流行季節到了，疾管署要強制人們，進入八大類人潮擁擠或密閉場所，務必戴口罩，否則裁罰。阿撒布魯是日語，來自日文的「朝風呂」，意謂「早上洗澡」，日據時代，台灣人一窮二白，早上起床，趕著上工賺錢，哪來閒暇洗澡？所以，台灣人罵人阿撒布魯，意指沒水準、沒規矩、亂七八糟的意思。

至於新冠肺炎疫苗呢？似乎有些副作用，且變種橫行，據世界衛生組織宣布，全球至今有四大變異種病毒：D614G變異種、丹麥Cluster 5變異種、英國變異種、南非501 Y.V2變異種，導致疫苗效果大打折扣，但是，我們又不是阿撒布魯的三流國家，怎能不打疫苗？豈非被譏諷為窮酸國家？所以，國人要打新冠肺炎疫苗，同時，疾管署也要強制人們，進入八大類人潮擁擠或密閉場所，務必戴口罩，否則裁罰。

某次擴大局務會議，在衛生局三樓會議室廁所碰面，我跟他提起此事，他說：「學長！不敢當，你太客氣了。我兩個兒子，分別移居紐西蘭和澳洲，也從事醫師行業，都已成家立業，且兒女成群，我是6個孫子的阿公，不用我們夫婦操心了，我這輩子所賺的錢，已足夠花了，何況我公職退休後，還有好幾萬的月退俸，至於我老婆，她是國中數學老師退休，退休俸也是花不完，生不帶來，死不帶去，既然花不完，乾脆拿出來做愛心，幫助弱勢族群，天下苦人多，助人為快樂之本，何樂而不為？」確實，施比受更有福，俗話說的「贈人玫瑰，手留餘香」。

這位學弟，於民國104年屆齡退休，離開了衛生所，他是否仍繼續參與慈善活動？沒錯！他的愛心沒中斷，仍然是各慈善社團的中堅會員，急難救助和各類慈善活動，也照舊積極參與。時間荏苒，逝者如斯，他104年屆齡退休，我106年也屆齡退休，不僅如此，我退休至今，已邁入第5年了，這位學弟，還是急公好義、仗義疏財嗎？答案還是肯定的！哪來的訊息，我怎知道？

去年底，有一名高血壓的老病號，70來歲，熱心腸的人，國小教務主任退休，目前，擔任彰化某慈善基金會總幹事，也擔任另兩家民間慈善社團的重要幹部，均無給職，懷抱人飢己飢，人溺己溺，徹底無私的奉獻，他長期在咱診所，每三個月，來領慢性病處方箋，當他知道我從衛生局退休，也知道我曾擔任衛生所主任，他告訴我這位學弟，邇來近況和事跡。

他侃侃而談，好理家在，下午門診，病患不多，稀稀落落，稀稀兩兩，我有時間跟他扯閒淡，多點閒聊，不過，對診所老闆很對不起。他說：「你們這位退休的衛生所主任，我對他欽佩得五體投地，我心悅誠服，我甘拜下風，他簡直是大善人轉世。他不是我們慈善基金會的成員，也不是我們慈善社團的會員，經人介紹後，才認識他。每回我們遇到棘手、困難的個案，手頭緊，青黃不接，須要人幫忙時，我都會找上他，他從來不推辭，二話不說，慨然允諾，爽快地答應下來，有錢出錢，有力出力。」

他接著說：「幾個月前，北彰化，某偏鄉貧困家庭，年幼兩姐弟，趁中午午休，家人午睡時刻，跑去住家附近池塘戲水，不幸雙雙溺斃！家屬悲傷欲絕，哭天搶地，也因無錢辦喪事，捶胸頓足，哀慟逾恆。我們家庭訪視後，家境確實困苦，我們發動募捐，只募得2、3萬元，離目標甚遠。後來，我們找上你們這位退休衛生所主任，結果呢？他一出手就是10萬元，讓我感激涕零，由衷佩服，令人見賢思齊啊！」這位學弟的愛心，讓我與有榮焉，也讓我汗顏，瞬間，滿頭大汗，汗流浹背，不禁興嘆：「舜何人也？予何人也？有為者亦若是！」

民國104年，這位學弟退休後，我跟他沒有再聯絡，只知道他退而不休，重回臨床，被南彰化某地區醫院，高薪聘請為內科主任醫師，其餘的，就不得而知了。每年，彰化縣醫師公會，一年兩次，會辦理春、秋兩季醫師公會旅遊，我常跟他在旅遊時碰面，但新冠肺炎疫情關係，醫師公會旅遊全取消了，所以，民國109年11月29日，彰化縣醫師公會，在花壇鄉全國麗園大飯店，召開成立70週年慶祝活動時，我期待跟他喜相逢。

然而，事與願違，我預估他會出席70週年慶祝活動，至少，也參加晚宴，沒想到，我期待落空，他沒出席慶祝活動，從頭至尾，也沒有現身。為何？發生何事？後來，聽與會，同醫院其他醫師夥伴說，他腦中風，行動不便，正接受職能治療、物理治療，仍住院中。據說，他意識清楚，可以坐輪椅，可以扶著欄杆，走上幾步路，這是不幸中的大幸。

直到今年年初，我才與他再次見面。兩個月前，週日，午後2點，彰化縣醫師公會，在彰化縣農會（彰化市中山路旁，縣府郵局附近）14樓會議室，辦理醫師在職教育訓練，我在一樓大廳，巧遇這位學弟，由老婆開車接送，為了教育學分，他也來簽到。只見這位學弟，原本年輕煥發，卻瞬間老了很多，頭頂禿了一大片，頭髮蒼白，佝僂著腰，老態龍鍾，走路不穏，邁步緩慢，不過，大致上還好，還不用倚靠枴杖。我直覺反應是腦中風，其實，半分不假，確實是腦中風。

是多年的痼疾，學弟罹患糖尿病、高血壓、高血脂症三種新陳代謝性疾病，有極大的風險會染患腎衰竭、心血管疾病和腦血管疾病，觀察他的步態，自然會想到腦中風。不僅這三種新陳代謝性疾病，經他敘述，才知道，他還有第四種新陳代謝性疾病「高尿酸血症」，他跟我一樣，也曾多次發作痛風，痛到難以忍受，拿著枴杖走路，也拿著枴杖看診，被門診患者譏笑：「奇怪！當醫生的，也會生病！」醫師也是父母生，也是吃五穀雜糧，豈有不生病的道理？

兩人在彰化縣農會大廳，找個位置坐下來，促膝長談，聊起過去，聊起近況。他話多，口齒清晰，邏輯清楚，看不到腦中風後遺症，這也是大幸，主要是我聽他說。他說，退休後，應聘到南彰化這家醫院，原本說好，一週六天，看8節門診，週日休假，因有一位醫師臨時離職，招聘不到醫師，人手不足，在院長殷殷切切懇託下，不得不輪值週三的夜班急診。他坦承輪值夜班，確實辛苦，年紀不小，體力不支，已超出負荷了。

他還說，關於糖尿病、高血壓、高血脂症，有服藥，加上運動和飲食控制，運動仍是打太極拳和耍太極劍，高血壓和高血脂症，稍微偏高些，但大致上勉強還可以，例如：收縮壓140-148之間、舒張壓90-94之間、脈搏則90上下；膽固醇200-280之間、三酸甘油脂170-230之間、高密度脂蛋白膽固醇40左右、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140上下。他確信，數據差強人意，總能接受，不必過度苛求。他說，都已70餘歲的老頭子了，還用年輕人的標準苛求自己，未免又笨又儍了，被醫師牽著鼻子走，也被藥廠牽著鼻子走，還不知死活。

他繼續說。然而，血糖控制就不行了，雖吃上各類降血糖藥，血糖控制仍然越來越差，可能跟運動力道和運動量減少有關，但內行人說內行話，主要還是年紀的關係，因長期老化，胰臟分泌胰島素的功能，已到了極限，油盡燈枯，再也分泌不出一絲半滴胰島素了！他的飯前血糖常超過180，飯後血糖常超過250，至於糖化血色素常飆到8，超過8，甚至接近9。這種情形，已達世界末日了，任何口服糖尿病藥物，對血糖控制也起不了作用了，等同安慰劑，唯一的途徑，就是施打胰島素了。

糖尿病末期，胰臟已衰敗到窮途末路，再也炸不出油來，可說是油盡燈枯了，再也無法分泌胰島素了。一般情況下，到此末路，即使三餐僅吃半碗飯，甚至三餐僅喝一杯牛奶，血糖仍然飆到破表，血糖機當機，測不出任何數據來，血糖機螢幕只顯示「HI」，此時血糖都已高達600、700，甚至高過800，再拖延數天，早晚要酮酸中毒，人要陷入昏迷的。我見過幾次這種破表的情況，不禁要建議血糖機廠商，或血糖試紙廠商，應該放寬測定範圍，即使血糖高達上千，也能測出數據來，可讓家屬心裡有譜，不至於急得團團轉。其實，何須急？不用考慮了，破表就要緊急送醫了。

我這位學弟，老糖尿病患，陳年痼疾，胰臟功能肯定衰竭了，糖化血色素還能控制到8-9之間，表示口服糖尿病藥拼死力，極端勉強地在運作，即使如此，仍須付出很大代價，一次要服用7、8種類，總數達20顆的口服糖尿病藥，簡直把胃當藥櫥，把藥當飯吃了，看到一大堆藥，心裡就恐懼，有時藥吃到一半，忍不住全吐了出來。他說：「人生很無奈，生活是折磨，度日如年啊！」公職人員，除非50、55歲退休，才會度日如過年，否則，70歲以後，病痛一堆，挺難過的。

兵敗如山倒，無法再鴕鳥心態了，我這位學弟認命了，不得不開始嘗試施打胰島素。當醫師的自負，他沒找新陳代謝科醫師，也是自己開藥給自己打，因經驗不足，難免嘗試各種方式，也難免走不少冤枉路，起初，三餐加宵夜，一天四次，施打短效胰島素；後來，一天一次，施打長效胰島素。因血糖控制不住，改來改去，總是不順手，後來，長效胰島素合併短效胰島素，一起施打，然後，比要時，再追加短效胰島素。每天，扎好幾針檢測血糖，也扎好幾針打胰島素，難怪學弟要說「度日如年」了。

我問他：「何須這麼辛苦？為何不找一位學弟，專精糖尿病治療的新陳代謝科醫師，全權處理你的血糖？」他回說：「有啊！有一陣子，就找專科醫師來治療，但是，血糖變化太大了，不是每個月變化，而是每天變化，每時每刻在變化，三天兩頭的，專科醫師都被我搞煩了，誰忍受得了？無法假手他人，只好自己動手來了！也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體。」老婆是國中數學老師退休，看到針頭就害怕，幫不上忙，也不敢幫忙，唯一能幫忙的，就是幫他看血糖機測定值，因他老花嚴重，加上有視網膜病變，視力差很多。建議血糖機廠商，應把血糖機螢幕再放大，以方便視力模糊的老人家。邇來，「胰島素筆」進化成旋鈕，欲打多少單位胰島素，就旋轉幾個刻度，即使視力不行，也能自己施打胰島素。

說到這裡，他爆出了一句話，「打了胰島素後，血糖有控制下來，較少破表了，然而，仍發作了腦中風！」確實如此，國外有多篇研究報告，甚至全球各大藥廠的自家研究報告，採用病例組、對照組研究，血糖控制好的劃歸病例組，血糖控制不好的劃歸對照組，使用各類口服糖尿病藥或施打胰島素，雖把血糖值控制了，但糖尿病的併發症，包括腎衰竭、心血管疾病、腦血管疾病，並沒有相對地減少，統計學上，兩組沒有達到有意義的差異。為何如此？血糖控制好和血糖控制不好，兩者沒有差異，還是照樣併發腦中風，幹嘛那麼辛苦控制血糖？乾脆得過且過！飯前血糖控制到140，跟飯前血糖控制到240，其結局一樣，多讓人氣餒啊！莫非要死了心！

不要灰心，雖然多篇研究報告是如此，但我內心還是存疑的，我有個人看法，以我這位學弟來說，高血糖對小血管的影響，豈是三天兩頭的事？它可是經年累月，日積月累的，且是不可逆的，永無法復原的長期作用，僅一、二個月，或一、二年，甚至五、六年，短時間的血糖控制好，不考慮它已是數十年的老痼疾，小血管早已有病變，卻把他劃歸為病例組（血糖控制良好），豈非眼光如豆？自欺欺人？緣木求魚？眼界未免短淺，此種研究豈足取？我學弟，近兩年，血糖控制才勉強上軌道，前二十、三十年，得過且過，血糖是讓它自生自滅的。

類似的情形，也發生在抽菸的研究上，台灣不少篇研究報告，出現與世俗相反的結論。研究「抽菸對人體健康的危害」，也是病例組、對照組的研究，有抽菸的劃歸在病例組，沒抽菸的劃歸在對照組，研究結果呢？病例組和對照組檢定結果，兩者對健康的影響，沒有達到統計學上的差異，也就是說，有抽菸的健康情形，並沒有比沒抽菸的差！開玩笑！豈有此理！道理很明顯，眾人皆知，抽菸有害健康，是亙古千年不變的真理！可見，這是研究的誤差，研究技巧有錯，不是統計學問題，而是採樣的問題，採樣不嚴謹，病例組、對照組亂七八糟，胡亂攪和在一起！

有抽菸的病例組，抽菸才一、二年的，和抽菸二十、三十年的老菸槍，其間的差異有多高？比天還高！一天抽菸半包、一包的，和抽菸三包、四包的，其間的差異有多深？比海還深？有抽菸的病例組，每個人差異極大，質和量都有差異，卻囫圇吞棗，全部豁在一起，研究結果必然失真。

另外，同樣是沒抽菸的對照組，一個才戒菸一、二年的，和一個戒菸二十、三十年的，其間的差異有多高？比天還高！一個持續戒菸一、二年的，和一個斷斷續續戒菸二十、三十年的，其間的差異有多深，比海還深！還有，有接觸二手菸和沒接觸二手菸，接觸多或少？都會影響研究結果。沒抽菸的對照組，每個人照樣差異極大，天差地別，若沒有嚴格的定義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全部攪和在一塊，研究結果不失真，才是大奇怪！最後得出相反的結果，與真理不符，與世俗不合，也是必然！（110年4月26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