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四十七）同志愛滋難回頭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崔曙：「漢文皇帝有高台，此日登臨曙色開。三晉雲山皆北向，二陵風雨自東來。關門令尹誰能識，河上仙翁去不回。且欲近尋彭澤宰，陶然共醉菊花杯。」

我學弟，患糖尿病、高血壓、高血脂症多年，69歲，罹患小腦栓塞，平安痊癒；我前疾管科同事的母親，亦有糖尿病、高血壓、高血脂症等痼疾，63歲，罹患腦溢血，可救，因延誤開刀，而去世；我阿母，也患有糖尿病，但無高血壓或高血脂症等毛病，78歲，罹患腦幹栓塞，隔一天，驟然去世。同是腦血管病變，小腦栓塞、腦溢血、腦幹栓塞，三者各有不同的預後，人生奈何，無盡悲傷，徒呼負負！

以我學弟來說，小腦栓塞引發語言、吞嚥、肌力、肌肉協調、身體平衡等功能缺陷，其中，以語言功能最快恢復，花了一個多月；吞嚥功能其次，花了3個多月。至於肌力訓練，以及肌肉協調和身體平衡呢？這才是他物理治療和職能治療的開始，也是他整個療程的重點目標。他從肌力1分、2分，逐步進步到2分、3分，還無法下床時，他即開始在床上、床邊，接受物理治療。然後，逐步地下床，坐輪椅前往地下室，接受物理治療。他一瘸一拐，歪歪倒倒，步履維艱，被人拉著褲頭，有如嬰兒般，蹣珊地學步，可說受盡苦頭。凡流汗撒種的，必歡呼收割，經過5個月，他不須他人扶持，靠著輔具，他可以自行走一段路；又經過1個月，成績顯著，漸入佳境，不僅不須他人扶持，也不須輔具，就可以自行走路了，人生重新走入坦途，又可懸壺濟世了。

從他的敘述，小腦中風比大腦中風，預後好太多了，雖也經歷艱辛的過程，命懸一線，總共住院療養了半年，卻接近完全痊癒，沒有任何後遺症，很慶幸，也值得恭喜。前衛生所主任，我的學弟，他的故事到此結束，在結束前，我留給你一個醫學術語，很專業，也很艱深，你看過就算，不用在意。我學弟罹患小腦栓塞，它有一個醫學專門術語，稱作「亞倫伯格氏症候群（Wallenburger syndrome）」。

亞倫伯格（Adolf Wallenberg，1862年-1949年）是德國內科醫師和神經學家，第一位提出此案例，故以他來命名。後下小腦動脈（PICA），是椎動脈最大的分支，負責供應血液到延腦和小腦，當此後下小腦動脈栓塞，就會引發亞倫伯格氏症候群，其症狀和癥候甚多，太專業了，難以盡述，我舉學弟這個案例，僅是重點式描述，給你輪廓式了解。不！你不用去了解，有個印象即可。生死有命，富貴在天，碰到了再說。

車子開在大村鄉的山腳路上，今日的目的地很明確，位於大村鄉的台豐高爾夫球場，因下午2點，有大學同學會餐敘。很奇怪，怎選在2點聚餐？一般午宴，不是12點，就是下午1點，又不是結婚喜宴，先來個雞尾酒會，然後2點正式餐會，不是嗎？若有同學是糖尿病患者，可能要先墊個胃，否則，難保不會低血糖休克！據統計，65歲以上老人，糖尿病罹患率是20%，至於70歲呢？可能來到25%，甚至更多呢！如果，來了40位同學和寶眷，40的25%是10，也就是說，至少有10個人，要先吃點東西，好墊肚子，免昏迷。

或許，主辦人好意吧？一群70歲上下老頭子，新陳代謝差，加上四肢不勤，勞動力不足，甚且每天坐著看診，卡洛里消耗少，三餐必然吃得少，他故意要讓眾人餓久點，始能吃得多，吃得狠，免得浪費佳餚，暴殄天物，有風聲說，不是二星級，至少有一星級，一桌2萬餘元呢！否則，還要委屈高爾夫球場餐廳服務生，忙著幫這群老頭子，湯湯水水地打包呢！

台豐高爾夫球場在哪兒？我不知道，我沒有那麼好命，有錢和有閒打高爾夫球，我沒去過。對我來說，上班比打球重要，上班是賺錢，打球是花錢。網路搜尋結果，它位於大村鄉學府路上，哪個學府路？台中市中興大學有學府路，中國醫藥大學有學士路，沒錯！此路直走，不用拐彎抹角，路的盡頭就是大葉大學！學府路是山腳路邊的小叉路，抓穩大葉大學路標，不難找到學府路，進學府路後，中途，會有叉路往台豐高爾夫球場。為何叫大葉大學？因創辦人姓「葉」，前無古人，後無來者，還真有創意和魄力，有家天下的氣度和胸襟呢。

彰化縣共有4所高等學府，包括彰化師大、建國科技大學、大葉大學和明道大學。彰化師大屬國立大學，其餘都是私立大學。明道大學是烏日明道中學的關係企業。大葉大學，跟彰化縣衛生局關係不錯，因不少衛生局同事，在此就讀研究所在職專班。由於愛滋病防治、性別平等教育等，我去過大葉大學多次，有如識途老馬。有一次，為了推動大學愛滋病防治，鼓勵學校成立性平社團，是疾管署大型計畫案，我陪著中區管制中心的長官們，拜訪大學校長。所謂性平社團，不外同志族群的社團，我們希望搭配社團，提供相關資源，用同儕號召力，從學生內部，自我督促，自動自發，加強愛滋病防治。

山腳路貫穿彰化南北，從最北端的彰化市，以至最南端的二水鄉，自從擔任公職後，我不時進出山腳路，矇著眼睛走山腳路，也不怕迷路。但是，山腳路是鄉間小路，不是中山路、中正路，也不是縱貫公路，勉強維持雙線道，卻也道路狹窄，開起車來，膽戰心驚的，怕不小心，撞上赤著腳，騎著腳踏車的莊稼漢，或不知天高地厚，有如無敵鐵金鋼般，屋裡屋外，橫衝直撞的幼兒。我還有另一項膽戰心驚的，老頭子開車必然慢，慢條斯理的慢，最怕年青人逼車，嚇得我趕快閃方向燈，閃一邊去，讓對方先過。

當車子接近大葉大學，大學生是有經濟力的消費人潮，商店開始活絡起來，加油站、超商、美廉社、咖啡店、簡餐店、85度C、麵包店、蛋糕店，逐漸多起來，如雨後春筍，櫛比鱗次，此起彼落，好不熱鬧，而進入店鋪的人潮，大抵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，人潮帶來錢潮，此路段，可說是整條山腳路，商業氣息最為熱鬧的一段。當車子經過一家7-11，往事不禁湧上心頭，我想起一位年輕的同志愛滋病患，多年輕？17歲多，未滿18歲，一個國中沒畢業，逃學離校的中輟生。

民國99、100年間，我退休前幾年，彰基通報了一名愛滋病患，男，很年輕，17歲，同性戀者，酵素免疫法和粒子凝集法，均陽性反應，確診的西方墨點法，也是陽性反應，故通報衛生局疾管科。因是年輕小夥子，且是同性戀者，引起我好奇，當防疫人員要家訪疫調時，我湊著熱鬧，科長也親自跟著去。任何愛滋病患，不管是同性戀者，還是毒癮個案，背後都有一堆故事，保證高潮迭起，曲折離奇，且精彩絕倫，驚心動魄，震撼人心，引人入勝，我不去湊熱鬧，豈非可惜？

當然，這些故事，尤其是同性戀愛滋患者，必然也是辛酸淒涼，痛徹心扉，賺人熱淚，豈是「天作孽，猶可違；自作孽，不可活」，單一句話可概括？不要看熱鬧般，事不關己地，輕易罵人，自作自受，自討苦吃，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等等！當自己碰到了，或自己親人碰到了，才會大聲喊冤：「我沒錯！我沒做錯事，我錯在哪裡？不是我自作孽，而是老天作賤，老天陷害我！」怎會搞同性戀？身不由己啊！

我們約好見面，就在山腳路上這間7-11。他帶著我們，拐了幾個彎，也繞了幾處小巷弄，來到小夥子的住處，新蓋不久的，有電梯的五層樓公寓，他住在頂樓，一間不到10坪的小套房，只有一臥房、一衛浴。進門，就看到開放式的臥房，沒有床鋪，直接在實木地板上打地舖，似乎是柚木地板。實木地板鋪著兩床棉被，緊挨著，沒半絲整理，亂七八糟地，胡亂地堆壘著，似乎一年365天，沒有一天去整理。

實木地板一隅，放了一張方型小茶几，應該是用來吃飯的，因上頭可怕的髒亂，垃圾一堆，有發黑的塑膠袋、空寶特瓶、空飲料杯、發霉的空便當紙盒等，佔滿整個桌面，至少3、4天沒收拾了，腐敗的臭酸味都溢了出來，瀰漫著整個空間，超級噁心，我忍不住摸摸鼻子，調整鼻息。後來，真的忍受不住了，我走向後門，打開後門，也打開緊鄰陽台的窗戶。好理家在，我拜訪的是愛滋病患，如果是肺結核病患，我十個肺、百個肺，也不夠他感染！但是，誰敢保證愛滋病患不會感染肺結核？相反地，風險反而更高。我不好意思戴口罩，太拒人於千里之外了，我只得打開門窗，讓空氣流通。

在實木地板另一角，則是一堆堆，一壘壘的漫畫書，有台灣的，也有日本的，有看到一半的，有摺頁的，到處亂丟亂放，更多的是情色漫畫書，有異性性交的，同性性交的，也有多人性交的，包括3P、4P，甚至5P的，甚至人狗雜交的，噁心又恐怖，噁心到令人想吐！我內心不禁暗中咒罵：「王八蛋！根本不是人，簡直是畜生！過這種淫糜不振的日子，像話嗎？不得愛滋病也難！」我忍不住鄙夷，暗罵「活該」！不值得同情！

進門處，靠近門口，有一座小小的流理台，很小的流理台，長不夠一米，寬也不夠60公分，不適於家庭用，且沒有瓦斯爐，僅放了一台微波爐和電磁爐。流理台備有很小的水槽，水槽也堆放了很多，油膩膩且骯髒，很久沒清洗的碗盤、碗公、湯匙和筷子，連吃過的泡麵保麗龍碗，都已發黑長霉了，竟然也混雜在碗盤堆裡！一股臭酸味，照樣溢了出來！真的很可惡！衛生局科長和防疫人員，約好來拜訪他，難道不會稍事整理一番？簡直爛透了，骯髒到極致！這種日子是怎麼過的？罵他髒鬼，並不為過，說不定，鬼都比他乾淨！

門口的另一側，有一個長條型的小陽台，勉強一坪多些，剛好可以擺進一台小型洗衣機，窗台上有曬衣架，掛了好幾件內衣褲，有大件的四方褲，也有小件的丁字褲，丁字褲五顏六色，色彩繽紛，極盡誘惑和嫵媚。若非知道他是同性戀者，否則，難以想像，男人怎會穿丁字褲？噁心又下流，笑死人了！唉！不要笑，人的性心理千百種，你不要見識淺短，大驚小怪，少見多怪。在真實的社會，卻是屢見不鮮的，見怪不怪呢！

早期，在彰基外科醫師時代，遇過幾次有趣的案例。119送來男性車禍病患，有年輕小夥子，也有中年壯漢，更有70、80歲老頭子，意識清楚，全身擦挫傷和撕裂傷，為了詳細檢查，免得掛一漏萬，我要脫掉他的長褲，他拉緊褲頭，不讓我脫，互相拉鋸著，最後，我有醫學理由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硬把他的外褲脫掉，結果呢？他穿著兩件內褲，男人的四方形內褲外頭，他又穿著女人的性感小內褲。我能說什麼？我假裝沒看見，不張揚地，重新把他的長褲穿回去。人的隱私很重要，沒了隱私，等同沒了面子，你說呢？

還有，民國86年，轉換跑道，我離開臨床，服務公職，擔任公衛醫師，早期，協助縣府兵役局，兵役局後來裁撤，併入民政局，辦理役男體位檢查，我負責性器官和疝氣的檢查關卡，有一位役男，忸怩作態，十足娘娘腔，自比自己是女生，其實，他的性心理就是女生。每個役男都脫光衣服，只剩一件內褲，到我這關卡，不用我吩咐，都會退下內褲，主動獻寶，但是，我要求他自己退下內褲，讓我看一眼時，他打死也不答應，兩人成了拉鋸戰，我要脫，他不讓我脫，最後呢？因體檢表無法核章，我強硬下手，硬扯他的內褲，當脫到一半，我瞥到，男性內褲裡頭，他又多穿了一件女性小內褲！我不再繼續脫了，在體檢表上，我註記：「有性心理問題，須轉介精神科醫師。」唉！人活著，真的活得很辛苦。

曬衣架上，除了內衣褲外，也掛了好幾件牛仔褲，以及好幾件無領的T恤，和有領的polo衫。T恤小一號，polo衫則特大號。從門口放置的球鞋、布鞋和拖鞋，以及陽台曬衣架的衣服，我大概知道這間公寓屋主的狀況，除了這位年輕的愛滋病患外，他也跟某男朋友同居。愛滋病患個子瘦小，但這位男朋友，身材可壯碩了，或許接近肥胖，體重可能超過百公斤，因門口鞋子是特大號的，曬衣架上的牛仔褲和衣服，也是特大號的。

年輕愛滋病患，和他男朋友，兩人體型懸殊，一個是小個子，另一個是大塊頭，兩人搭成一夥，還滿符合同性戀的擇偶對象。擔任妹妹的，0號者，肛門專門被肏的，體型較小；擔任哥哥的，1號者，專門肏人肛門的，體型較壯，甚至是肌肉男。不僅如此，從房間的髒亂和噁心，兩人生活很邋遢，也很齷齪，房間幾乎不打掃，沒有人生目標，更沒有人生理想，得過且過地混日子，應該說是糊里糊塗過日子。不！簡直是醉生夢死過日子！只可惜，他們有優點，不喝酒，也不酗酒。

在前帶頭，衝鋒陷陣的衛生所防疫人員，近20年的工作經驗，比我還資深，是防疫老鳥，他盡忠職守，認真負責，是我的左膀右臂，他跟我有相同的觀察，他單刀直入地問：「跟你同居的男朋友，也感染愛滋病嗎？是他傳染給你的嗎？或者，你怎麼感染愛滋的？」因彰基感控小組的通報單上，已註明是同性戀愛滋，所以，他不假思索地，以「男朋友」稱呼與他同住的性伴侶。彰化縣籍的愛滋病患，都在我們掌控中，固定時間追蹤，名單只有衛生局有，警察局也要不到，但跨縣市的名單，我們無法掌握，就怕這位男朋友來自外縣市，沒在我們名單中。

這位年輕的愛滋病患，他一臉茫然：「我不知道耶！我沒騙你，我不知道耶！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否感染H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感染H的！」不是年少輕狂，而是年少無知，他應該沒有感染愛滋的危機意識。同志族群，性伴侶多且雜，兩三下，就可能上床，極少從一而終的，例如，網路的性愛轟趴，還有三溫暖的一夜情，彼此之間，都不認識，素未謀面，素昧平生，往後，也可能不再見面，也不再聯絡。我猜，怎麼感染愛滋？他自己都莫名其妙！

不管是同性戀或毒癮個案，愛滋是他們一輩子的夢魘，如影隨形，擔心受怕的，心中有隱晦，以致避談愛滋，都以「H」為代稱。以H當隱語，是對！卻也不對！怎麼說？愛滋分兩類：未發病和已發病，未發病的，叫愛滋感染者（HIV），故暱稱H；已發病的，稱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（AIDS），應簡稱A。一般愛滋病患，分不清此兩者，直接就以H來統稱兩者；另一方面，進入A病程，預後較差，除非長期服藥（雞尾酒式療法），否則只能等死，故抱著鴕鳥心態，自己永遠是H，不會有A的來臨！

提到H，我想起一件往事。傍晚時分，一對同居男女朋友，兩人都是海洛因毒癮個案，靜脈毒癮者，不知何故，兩人鬧翻了，大打出手，女的強勢，男的被打得頭破血流，鄰居看不下去，打110報警，兩人被警方請進派出所。兩人做筆錄時，某資淺年輕警員，講錯話，低聲問男的：「你知道你女朋友是H嗎？」沒想到女的耳尖，被她聽到了，馬上發飆，要告警員洩漏她個人隱私，要告死他，鬧得不可開交！警員打電話向我求救，我仍在辦公室，我則請某防疫人員幫忙，他負責管理此名愛滋個案，讓他跑一趟派出所，排解此紛爭。

很奇怪，這名警員怎會有愛滋病患名單？名單是保密的，疾管科同仁口風緊，不會明知故犯，不可能洩漏的，難道個案自己不小心洩漏，惱羞成怒，事後找人出氣？依據傳染病防治法，公職人員洩漏個案隱私，裁罰9萬至45萬元。這位防疫人員，應變能力強，沒讓我失望，他搞定了！如何搞定？他軟硬兼施，好話說盡，恐嚇的話也說盡，也給了甚多好處，「我們會通令下去，全縣27所衛生所，妳別想換到一支、半支清潔針具！妳到衛生所門口的自動販賣機，投幣購買清潔針具，如果被警方守株待兔抓到，別想要我們幫妳求情！」為靜脈毒癮個案，提供方便的清潔針具，是疾管署清潔針具計畫的精髓。

這位年輕的愛滋病患，是愛滋感染者，還是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？他尚未發病，完全沒有任何症狀，只能說是愛滋感染者。然而，不管是前者或後者，不管沒症狀或有症狀，兩者都會傳染給他人。有如新冠肺炎一般，雖沒有症狀，仍會傳染人，只是傳染途徑不同而已。愛滋病，透過血液、精液、陰道分泌液、母子垂直等方式傳染；新冠肺炎，則透過口沫、飛沫、空氣、接觸等方式感染，接觸者，包括直接接觸和間接接觸。您認為，愛滋病較可怕，還是新冠肺炎較可怕？

愛滋感染者發病了，成了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，會有哪些症狀？主要症狀是發燒、盜汗、倦怠、腹瀉、體重減輕、淋巴腺腫大等，另外，還會出現伺機性感染，如口腔或食道念珠菌感染、肺囊蟲肺炎、卡波西式肉瘤、帶狀皰疹、肺結核等，尤其是前三者，更特別的是，肺囊蟲肺炎和卡波西式肉瘤，只要任何一種出現，即可確診！何謂「伺機性感染」？在免疫正常人身上，不會引發感染，只有免疫缺乏的病人，才會造成感染，此稱為伺機性感染，又稱為機會性感染。你不用怕！它有特定感染對象，不是你我想感染，就可感染的。

卡波西氏肉瘤，不就是腫瘤嗎？怎跟感染有關係？未免胡說八道？沒錯！我沒說謊，它是感染症，也是腫瘤，是經過感染後，才引發的腫瘤。卡波西氏肉瘤，是身體免疫缺失，感染了第八型人類皰疹病毒後，所導致血管異常增生的腫瘤。絕大部分，生長在皮膚，到處長，多處生，相當恐怖和噁心；只有少部分，生長在鼻子、口腔、腸胃道等黏膜組織；更極少數的，會進一步侵犯內臟器官，想切除，也難！其實，因感染而引發腫瘤的，並不乏例子，例如：B型和C性肝炎病毒，引發肝癌；人類乳突病毒，引發子宮頸癌；EB病毒（Epstein-Barr virus ，即第四型人類皰疹病毒），引發鼻咽癌和淋巴瘤。我兩位大學同學，因鼻咽癌英年早逝，令我無限唏噓。

我門診有一個案，男，60餘歲，孤家寡人，無親無故，長年酗酒，喝酒比吃飯多，喜喝48度、58度的高粱酒，因嚴重酒精性肝硬化，引發腹水，常挺著大肚子，比懷胎滿月婦女的肚子還大；有時，甚至出現躁動不安、語無倫次、意識不清、幻覺等譫妄症狀，已有肝昏迷跡象，我無法處理，只能轉介彰基。每回住院，公費、自費施打白蛋白以外，就是抽腹水，每次住院，都會抽近萬公撮的腹水。如此反復出院、住院，不知有幾次，無法數得清了。我勸他戒酒，無用；彰基醫師和護士小姐，也勸他戒酒，照樣被當成耳邊風。我猜，他已視死如歸，他等著醉死，夢周公去。

某天，他來看診，也是挺著脹滿腹水的大肚子，卻說口腔發霉，口腔疼痛，吃飯痛，喝酒痛，吞口水也痛，牙刷怎麼刷，也刷不掉發霉。他嘴巴一張開，我沒用壓舌板，即看到左邊口腔黏膜，整個嚴重發霉，長滿一大片，白色乳酪狀的東西，往裡頭延伸，蔓延到扁桃腺部位，毫無疑義，這是口腔念珠菌感染！會不會是愛滋病？如果是年輕小夥子，我會如此懷疑，但肝硬化末期的患者，免疫系統也該爛到不行了，如同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，無曉路用，感染念珠菌是可預期的。

一般的抗生素，應該無效，我無能為力，只得轉介彰基感染科。住院一週，大量使用抗生素，約用了10天，口腔發霉才痊癒。如我猜測的，彰基也沒做酵素免疫法或粒子凝集法，以排除愛滋病，因眾所皆知，肝硬化也連帶影響免疫系統，原因為何？肝臟負責製造很多和免疫相關的蛋白質，如白蛋白、補體、蛋白質C，以及其他抗感染蛋白等，當肝硬化時，製造此類蛋白質功能下降，以致免疫功能全面崩盤，口腔念珠菌感染是必然的結果。

補體是啥東西？補體由一系列蛋白質組成，屬先天免疫系統的一部分，它透過一連串的酵素，互相啟動，最終在微生物上，形成膜攻擊複合物，讓微生物破裂死亡。蛋白質C又是啥東西？抗感染蛋白更是啥東西？太專業了！深奧又艱澀，我不懂，你也不懂，已超出你我的知識範疇！不用去懂它，也不須要去鳥它，總之，它們跟免疫功能有關就是了！所以，肝硬化末期，罹患口腔念珠菌感染，不必大驚小怪。但是，不曾聽過肝硬化末期，卻罹患肺囊蟲肺炎或卡波西氏肉瘤，原因為何？才疏學淺，我不知道。

民國86年，我轉換跑道，離開臨床，來到公衛，擔任彰化市大竹區衛生所主任，即今彰化市東區衛生所，某天，上午門診時間，來了一位30歲左右，白種男性，俊俏的臉龐，顯得極度憔悴，走路蹣珊，虛脫無力，同行的台籍友人說：「他來自美國，最近兩個月，常發燒和腹瀉，發燒近39度，燒了又退，退了又燒，打針吃藥都沒用，仍是發燒；也腹瀉很嚴重，持續腹瀉一個多月，一天腹瀉十幾次，看醫生，吃了很多藥，都沒效，加上食慾不振，體重瞬間爆瘦了20公斤以上...。」

不等他說完，我心理已有譜了。天啊！竟然讓我碰到正發病的愛滋病患！我用懷疑，也是憐憫的眼光，望著同行的男性友人，下一個發病的人，會不會是你？我沒半絲隱瞞，告訴他們可能是愛滋病，不要拖延，盡快轉診彰基。當年，愛滋病雖風聲鶴唳，草木皆兵，談虎色變，但個案仍不多，檢驗未普及，我還真懷疑彰基是否能診斷？另外，何大一博士的雞尾酒式療法，還在進展中，也讓人擔心治療成效。患者是否直接去彰基，還是轉診台大？台大是愛滋病醫療重鎮，我不清楚。如果，我人在衛生局疾管科，若被檢驗確診的話，彰基會通報疾管科，我會知道後續發展。

那時，愛滋病是新興傳染病，逐步襲捲西方世界，有如歐洲中古世紀的黑死病，故號稱「20世紀黑死病」，治療困難，死亡率極高，死狀極慘，是公衛很大的課題，我接受過教育課程，衛生所也有相關宣導海報，也有一本厚厚的教科書，我認真唸完整本書，對愛滋病有相當的概念。反而，對臨床醫師來說，尤其是小診所小醫師，對愛滋病完全沒有想法，學校課堂上沒教，臨床門診又沒碰過，以致此外籍病患，症狀已經相當典型了，發燒、腹瀉、體重爆瘦，已持續兩個月，仍錯失了診斷。

今日，愛滋病的診斷和治療，進步神速，已非吳下阿蒙，不可同日而語，加上公衛體系積極的防治，早期篩檢，早期發現，早期治療，不會等到病入膏肓，才來診療。當抽血檢查，病人的CD4淋巴球數目低於200，即判定為先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，即刻進入醫療體系，接受長期治療，不必等到發病嚴重後，才來治療。國外先進國家，則建議350以下，即介入治療。正常的CD4白血球參考值是706至1125，病情嚴重者，可能低到0。疾管署規定，發現愛滋感染者，必須通報衛生局；當病人演變成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，必須再通報衛生局，也就是說，一個愛滋病患，終其一生，會被通報兩次。違反通報規定，醫師裁罰9萬至45萬元，醫院裁罰30萬至150萬元。擔任公職期間，當科長的我，能受醫界尊重，因我手上握有裁罰權。

愛滋病雞尾酒式療法，一個月藥費1萬4千多元，終其一生要服藥，有個案已服藥20年。一個月藥費1萬4千元，一年16萬8千元，台灣目前，有2萬多人在服藥，一年將花掉33.6億元。誰來支付這筆錢？不管是疾管署公務預算或健保給付，都是全民買單！早期，全由疾管署公務預算支付，但民國106年2月4日起，法規改變，前2年醫療費用，由疾管署公務預算給付，但2年後，則「回歸」健保給付，惟部分負擔仍由疾管署支付。健保支付代表什麽？照樣是全民買單，但直接受影響的是醫界，因健保總額被瓜分了，醫療給付只好打九折、打八折了！難道讓健保倒閉？當然不行！大家要共體時艱，絕不讓健保垮台！

你會怪罪嗎？「愛滋病患，自作自受，自作孽，不可活，竟然拉全民下水做墊背！」話不要說得那麼難聽，莫可奈何！酒駕、飆車、無照駕駛，造成對方和自己，嚴重外傷，頭破血流，骨折又內出血，住進醫院，花健保的錢，不也是全民買單？黑社會幫派，殘忍暴戾，爭風吃醋，逞兇鬥狠，砍砍殺殺，造成傷殘，住進醫院，照樣是全民買單！唉！夫復何言！健保要珍惜，否則，大家搶著浪費健保，健保不破產也難，到時，全台哀鴻遍野，無健保可就醫！

何謂「雞尾酒式療法」？你不要看字猜意，此療法跟雞尾酒無關，只是引用、借用而已。雞尾酒是西洋東西，把各種各樣的酒、水、飲料等，混合參雜一塊來喝，而雞尾酒式療法，則是把各種類抗病毒藥劑，2種、3種、4種，或更多，混合一起服用，一方面，有較好療效；另一方面，避免愛滋病毒產生抗藥性。因藥物多少有副作用或併發症，我認識一些愛滋病患，等病情穩定些，就開始間斷服藥，三天打魚，兩天曬網，屢勸不聽，很不應該，不僅浪費民脂民膏，且容易造成抗藥性，製造抗藥病毒株，毀了藥效。如同，新冠肺炎病毒突變種，不斷更迭出新，世衛組織命名的：英國Alpha、南非Beta、巴西Gamma、印度Delta等病毒株，原本的疫苗都要無效了。

愛滋病怎說是新興傳染病？台灣第一例愛滋病，出現於民國73年12月，是一名外籍旅客，過境台灣，因皮膚毛病，進入台大醫院求診，由於皮膚長出卡波西氏肉瘤，而被莊哲彥醫師確診為愛滋病。往後，莊哲彥被尊稱為「台灣愛滋病之父」。至於，台灣第一例本土病例，隔了1年2個月，於75年2月，也被發現了，台灣正式邁入愛滋病時代。截至民國108年4月，台灣本土愛滋感染者，累積達3萬8439人，據估計，另有7000人未被發現，仍隱藏在全國各社區裡，可能知道自己被感染，也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感染。

何為愛滋病「教科書」？民國86年1月15日，我就任衛生所主任兼醫師，衛生所有一本藏書，被我從抽屜裡頭翻出來，我求之若渴，愛不釋手，逐字逐句，從頭看到尾，收穫良多，我稱它為愛滋病教科書。何教科書？「愛滋病全貌」，行政院衛生署、省政府衛生處，民國80年3月出版，由衛生署愛滋病防治小組召集人莊哲彥，任省立桃園醫院院長，並兼台大醫學院內科教授，於公餘之暇，廣蒐資料，勉力撰寫成書。

當年，衛生署長是張博雅，省衛生處長是李俊仁（台大醫學院外科教授），衛生署防疫處長是莊徵華。張博雅（1942年-），嘉義縣人，女，醫師，中華民國政治人物，無黨團結聯盟籍，歷任政府要職如下：第1屆增額立法委員、第5任衛生署長、嘉義市第2-4任市長、第16任台灣省政府主席、第23任內政部長、第2-3任中央選舉委員會主任委員、第9任監察院長。（110年6月20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