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五十四）年終考績惱人事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杜甫：「群山萬壑赴荊門，生長明妃尚又村。一去紫台連朔漠，獨留青冢向黃昏。畫圖省識春風面，環珮空歸月夜魂。千載琵琶作胡語，分明怨恨曲中論。」

這位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靜極思動，找人護航，考進某私立高職補校，從新當起學生來，然而，當學生是幌子，他仍然不時逃學，不時曠課，照樣過著，吃喝嫖賭的愜意人生。

不過，在嫖妓部分，他似乎升級了，不再流連於後火車站的茶室，反熱衷於火車站前的旅社，不找茶室女，而專挑應召女了。他聽朋友說，應召女較年輕，較漂亮，豈是茶室女所能比擬？難望項背啦！應召女比茶室女，好玩百倍以上喔！某晚，他身上端著幾千元，剛從家裡抽屜偷來的。他習慣偷錢，父母想管教，也管教不來，因他比父母兇狠，會惱羞成怒，會飆罵幹譙，甚至摔東西，父母對他失望透頂。

他大搖大擺，走出很拽的步伐，有如無賴般的小大人，走進一家旅社。女中嫂看到了，趕緊走出櫃檯，笑臉相迎，預估年青人是來玩女人的，馬上親切地招呼：「少年兄！第一次來喔！要休息嗎？要找小姐嗎？我們這裡收費最公道了，休息只要300元，房間乾淨又清幽，且有冷氣；小姐1000元，年輕、漂亮又可愛。你喜歡哪種類型的？我來幫你叫！保證包君滿意，滿意到你嘖舌，愛不釋手！」他故意耍大牌，有如熟門熟路的，「請給我花名冊，我自己來挑！」

每回去茶室，茶室女不是在門口排排站，賣弄風騷，吆喝拉客；不然就是，在屋內排排坐，搔首弄姿，等恩客上門，所有的茶室女，都擺在眼前，環肥燕瘦，可隨自己所好，精挑細選。至於應召女呢？沒在現場，要份花名冊是必然的，花名冊必有照片。早年，高雄左營營區，軍方的特約茶室，茶室女雖沒排排站或排排坐，但個人花名大頭照，則高掛門口呢。女中嫂愣了半秒鐘，即刻回答：「少年兄！你是老經驗，識途老馬，要跟你說聲對不起，我們不敢唬弄你，我們真的有花名冊，但每3個月，小姐就會異動，花名冊根本來不及更新啦！」

應召女是遊走全省的，同一個地方待太久了，失去了新鮮感，生意就不再上門了，她不會憋死在一個地方，所以，應召女是全島到處漫遊的，生意好，接客率多，就多留半年、一年的；若生意普普的，門可羅雀了，生意一落千丈了，可能3個月，甚至不到3個月，就要換地方了，例如，從台北、桃園、新竹、苗栗、台中，一路往南走；或者，從屏東、高雄、台南、嘉義、雲林，一路往北走，如此依序輪迴，製造永遠的新鮮感。

沒有花名冊，小姐沒個譜，空中閣樓，沒得挑，沒得選，那怎行！喜歡肉肉的，如楊玉環般的女人，卻來了苗條型的，如趙飛燕般的女人，豈合口味？花錢買不爽，豈不窩囊廢！不過，女中嫂有備而來，她說，沒花名冊不打緊，如果叫來的小姐，不對味，不喜歡，覺得不滿意，是可以退貨的，給個車馬費，不傷大雅，讓她走人，然後，重新再叫小姐，直到滿意為止，所謂的包君滿意嘛！女中嫂講在理上，他接受了。

當應召女敲門，走進房間，確實讓人耳目一新，看那臉龐，眉清目秀，年紀跟他相仿，大約17、18歲，甚至更年輕，比茶室女年輕，也比茶室女漂亮，氣質也好多了，不像茶室女那麼聒噪，胡言亂語，說個不停；更沒有茶室女的三八，髒話一堆，幹譙也一堆，把肉麻當有趣，說得噁心叭啦的！例如，那位前庭大腺長膿瘍的茶室女，每回來看診，都故意在跟診護士面前，嗲聲嗲氣地喊我「我的心肝寶貝」。應召女才踏進門，剛回手關完門，他立刻從口袋，掏出300元，故意用力丟在床鋪上，並且用很重的江湖味，對她說著話。

「老子玩遍天下不少女人，對女人的要求不多，老子只要求兩點，第一點是奶子，老子喜歡大咪咪的女人；第二點是下體，我要乾乾淨淨的，陰毛太多的，老子不喜歡，最好是白虎的，最合老子的味。如果，不符合老子的條件，請拿了300元，自己走路，老子不送。」這個濫男人，真的濫，竟然當面談條件，很不要臉，極端下流，不是奶子，就是下體，太過份了，好像在屠肉攤，挑三揀四的，「瘦肉多一點，但也要有一點肥肉，否則，吃起來乾澀又柴！」

這個濫男人，真的超級濫，把女人極度物化！他剛說完話，小姐還搞不清楚狀況，尚未有心理準備，他的右手，已從小姐的領口伸進去，也伸進胸罩裡面，直接撫摸和揉捏，女人溫暖又柔軟的右胸。摸了一陣子，改換左手，撫摸小姐的左胸。還不僅如此，他竟然要求小姐拉起裙子，褪下三角褲來，然後，蹲下身子，眼睛直視著小姐陰部，左右仔細端詳著，好像在觀賞一幅素描或油畫。天下最噁心，最下流的男人，莫過於此了！

等他站直了身子，他搖著頭說：「妳身材不錯，可以打90分，但離老子的標準，還差那麼一些些，老子不留妳了，床上300元就當妳的車馬費，後會有期了。」濫男人嫌什麽？他嫌小姐奶子太小，摸了不爽快；也嫌小姐下體陰毛，濃密又雜亂，感覺很骯髒，他不喜歡，所以，依女中嫂說的，給300元車馬費，此處不留人，讓小姐走人。好理家在，他雖然行為舉止濫到不行，講話還留點口德，終能說出人話，不致於讓人太難堪。應召女有反彈嗎？沒有！她拿了錢，頭也不回地走人。

你一定很同情那位應召女，「好可憐的女人，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，誰願意出賣靈肉？」大罵那位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噁心、下流、骯髒、卑鄙、醜陋、無恥和下賤，原本可以賺1000元，結果呢？被男人侮辱，被男人猥褻，不僅被撫摸胸部，還被迫脫下褲子，整個私處被看光光！這個濫男人，確實該罵，把女人物化得太過份了，可恨至極，但是，同情歸同情，罵歸罵，有兩點真相，你必須知道。

第一點真相，應召女損失很大嗎？從1000元的收入，減為300元，少賺了700元，損失不少吧？不！你忘記了，她不是少賺700元，而是少賺200元，怎麼說？因女中嫂會從1000元中，抽走500元媒介費，而300元的車馬費，卻是實拿，不會被抽成的。不用服侍男人，哪曉得這個男人是熊或是豹？或是獅子和老虎？還是有變態狂的男人？雖表面上遭受了屈辱，卻不費吹灰之力，不花半絲功夫，平白賺了300元，所以，應召女不覺得委屈，反覺得高興呢！

第二點真相，應召女胸部被撫摸，私處被看光光，是嚴重又丟臉的事嗎？拜託！這哪算嚴重？你以為皮肉錢那麼好賺嗎？既然皮肉、靈肉都出賣了，羞恥心和尊嚴都沒了，還在乎那點小屈辱？更嚴重的，連性命都不保呢！幾年前，媒體報導，小模兼應召女，被叫進酒店房間，被迫參與毒品轟趴，被搞得糊里糊塗，莫名其妙死亡。死後解剖，發現吸食好幾種毒品。這種應召女，死得多冤啊！

相形之下，被摸胸，被看光光，跟冤死，兩相比較，豈非芝麻綠豆小事？這種物化，這種屈辱，這種苦難，這種不公，你會不會大聲詛咒：「但願世界末日快來，男人大滅絕，一切的一切，從此消失歹盡！」是嗎？我就是這樣詛咒：「男人去死吧！」男人是不是該死？還是不該死？我另舉一個例子。

民國70、80年代，檳榔西施生意競爭，空前激烈，搶得非常厲害，也非常兇猛，如火如荼，到處蔓延，買一包檳榔，檳榔西施掀一邊衣服，讓顧客大飽眼福，看盡右邊乳房；買兩包檳榔，則全掀，讓顧客喜不勝收，看盡左右兩邊乳房。後來，全島竄燒，互相模仿，一發不可收拾，以致事態變本加厲，變成「買一包，送一顆；買兩包，送兩顆」。何意思？它隱含著祕密交易，須避人耳目，也躲避警方，乃買一包檳榔，讓顧客摸一邊乳房；買兩包檳榔，則摸兩邊乳房！從眼睛看，大膽進階成，用手摸！

雖說此種變態，警方取締，業者自律，已成往日雲煙，從人間消失，不再重現江湖了，檳榔攤成了正規營生，然而，舉一反三，也不勝枚舉，你想想看，世間到處都是這種，好色下流的濫男人，「男人大滅絕！」「男人去死吧！」如此詛咒，會罵得過頭嗎？不過，靜下心來，慎思後，發現詛咒過頭了，如果，天下男人死光光了，女人要如何生存？豈非無依無靠，不知日子怎麼過了？

時光飛逝，歲月如梭，三年光陰要結束了，這個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不是逃學，就是曠課，還不時邀約同學，一起去嫖妓的學生，能順利補校畢業嗎？拜託！不要說2/3缺課，他連1/10上課時數也沒，不僅如此，月考、期中考、期末考，也難得參加考試，縱然參加了考試，分數也都僅個位數而已，任何人，即使矇著眼睛，胡亂猜，考得的分數，也比個位數高！這種情況下，怎能畢業？豈算公平？若被人投訴了，教育處、教育部派人徹查，豈非要鬧翻天？班導師沒那個膽子，敢幫他偽造上課時數，也偽造考試成績，怎麼辦？至於校方呢？也躊躇著，更是一個頭兩個大，傷透腦筋，不知如何是好！

他既然敢混，自然有他的底子！在鄉下地方，他家可是殷商，有頭有臉的鄉紳，不僅是田僑仔，水田好幾甲，且是遠近馳名的大碾米廠，家財萬貫，偶而，私底下，也兼營農地買賣仲介，以及放高利貸。老爸有錢，豈會放任孩子畢不了業？老爸花錢，找人關說，動用了鄉鎮和縣市首長，也動用了中央和地方民意代表。問題大條了，導師不敢做主，找上校方，校方卻全推給導師，要導師自己想辦法。校方和董事會，一致的口徑：「自己想辦法，自己看著辦，不要讓事情鬧大，更不要驚動教育主管單位，務必圓滿解決事端！」

導師愁眉苦臉，焦頭爛額，手足無措，寢食難安了！為什麽？此私立高職，不是公家機關，但制度上，卻處處比照公家機關，同樣制定了考績法、懲戒法等，當然，這種考績法和懲戒法，會是玩真的嗎？只是要掐老師脖子罷了！導師擔著心，今年考績要完蛋了，不敢奢望考績甲等，考績乙等也不保險，甚至考績丙等呢！若事態處理不好，自己的教職都不保，且連申訴或訴願的單位也沒！沒了教職，簡直要逼人上吊！社會競爭，人浮於事，僧多粥少，十羊九牧，何處找工作去？老婆和孩子都要三餐不繼了，不想上吊或跳樓都不行！

導師一肩承擔，面對各方壓力，又是請託，又是低頭，甚至淚流滿面，卑躬屈膝，下跪磕頭懇求呢！古人說「男兒膝下有黃金」，特別身為傳道授業解惑的老師，豈能自我作賤，踐踏自己人格，毫無尊嚴地，任意向人下跪磕頭？尤其是差勁又擺爛的學生家長！尤其是假民意的民意代表！笑話！你養尊處優，不知人間疾苦，說的比唱的好聽，當面臨生死關頭，身無立錐之地，進無步，退無路，無路可走的地步，不要說下跪磕頭，連祖宗八代，連自己靈魂都可賤賣呢！人遇到絕境，連一根稻草也要抓緊！所謂的「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」！

經過多次折衝討論，導師向家長和關說者，提出了折中辦法，他避人耳目，信誓旦旦地說，以自己教職前途當賭注，暗中竄改上課時數，也暗中竄改考試分數，盡量符合教育單位的要求，不強制學生退學，仍給予畢業，但拿的不是畢業證書，而是同等學歷證書。拿錢的民意代表有意見，「3年的學費、雜費，家長有少繳一毛錢嗎？怎拿的是同等學歷證書，而非畢業證書，太不公平了！豈非瞧不起人！找校長過來，找董事長過來，開什麽玩笑！我有話要說！」導師哭喪著臉，想起老婆孩子，想起個人自小苦讀求學，所有委屈全湧上心頭，悲從中來，終於忍不住，跪在地上，放聲大哭，聲淚俱下，乞求給條生路，否則要死人了！他不是唬人的，他已懷抱必死的決心了！

由於家長不忍心了，不願逼人於絕境，也知道自家的孩子就是濫，給畢業證書或同等學歷證書，對孩子都無影響，能畢業，不被退學，就感恩不盡了。民意代表很世故，很快轉圜，「當老師的好辛苦，聽說，你很照顧每個學生，也很關心每個學生，是學生心目中的好老師，讓人感動，令人欽佩，既然家長都這樣說了，一切就麻煩老師了。哪天有空，歡迎老師來我服務處奉茶。」這個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為了畢業，鬧了一大圈，終於落幕了。後來，聽說，老師年底考績拿了丙等，表示沒有一毛錢考績獎金，也沒有晉升本俸一級，不僅如此，校長還給了訓勉，「學生是老師的衣食父母，努力爭取學生入學吧，也努力辦好教育，甲等考績等著你來挑戰！」

我是公務人員，我要被他人打考績，我也要打別人的考績。依據公務人員考績法，負責打考績的是機關首長，那機關首長由誰來打考績？由更上一層機關首長來打，例如，我是衛生局科長，負責打疾管科同仁的考績；衛生局長是機關首長，則打我的考績；衛生局長的考績呢？則由縣政府縣長來打。層層管控，這就是公務人員的倫理機制。機關首長，掌握你的考績，也掌握你的升遷，哪個屬下敢不唯命是從？此締造了中國人的官場文化。

清朝末年，有一本小說，「官場現形記」，作者李寶嘉（1867年-1906年，享年39歲），直指封建官僚胥吏習性與官場黑暗腐敗，魯迅稱它為晚晴四大譴責小說，除了官場現形記，另三本書是劉鶚的「老殘遊記」、吳趼人的「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」和曾樸的「孽海花」。台灣是民主社會，不是當年的封建社會，官員被稱為公務人員，是人民公僕，不再有貪、騙、媚等惡劣習性，然而，當屬下的，為了考績和升遷，逢迎拍馬，阿諛奉承，隨處可見，極度噁心，不是嗎？當首長的，藉著職權，頤指氣使，耀武揚威，不也照樣令人厭惡？

下雨天，不管是毛毛細雨，還是傾盆大雨，西方國家領袖，如美國總統拜登、法國總統馬克宏、德國總理梅克爾、英國首相強森等，會有屬下或隨從幫他們撐傘嗎？台灣則不同，從總統、行政院長、立法院長、縣市首長、鄉鎮首長等，即便是小到不行的毛毛雨，都有逢迎者，拍馬者，不顧社會觀感，巴結地幫首長撐傘。這種撐傘文化，噁心到令人想吐，背後，照樣阿諛奉承，肯定順從著長官，作奸犯科，無所不用其極。我期盼著，總有一天，要讓一個人快速下台，就是在媒體面前，故意幫他打傘、撐傘！

民國86年至90年，我任職彰化市東區衛生所主任，主任是機關首長，一般人所說的「所長」。衛生所是中華民國最底層，也是最小的公家機關，麻雀雖小，五臟俱全，關防、大印章、小印章、機關代碼等，樣樣俱全，可以正式行使公文，我可以發文至總統府、行政院、立法院或監察院，可見，主任權力有多大！至於，人事、會計、政風、行政等業務，都有專人辦理，雖僅12、13人的小單位，運作也正常，預防接種、預防保健、門診醫療，一樣也不少，普獲鄉民愛戴。當年，衛生所還有工友的編制呢！幾年後，組織變革，才被取消。

我初任公職，也初任機關首長，趕鴨子上架，簡直是門外漢、外行人，不清不楚，稀里糊塗，不明不白，年底到了，要打考績了，我要怎麼打？不用我動腦筋，也不用我傷腦筋，同仁拿來名單，「這是本所，多年來，早已協調出來的輪派名單，今年乙等考績，就是這兩人。」你意外嗎？我還真的很意外呢！你會怎麼處理？我沒打破她們自訂的內規，也不想自作主張，我依照她們提供的名單，如實打了考績。我的權限是75%考績甲等，銓敘部給的，也就是3/4的同仁可以拿甲等，但遇到小數點，不是四捨五入，而是全部刪除。至於工友呢？我做順水人情，直接給甲等考績，因主任只是初評，衛生局或縣府人事室，會彙集所有工友，另給總評考績。

後來，我轉調衛生局，代理防疫科長，因每個月的例行會議，衛生局擴大局務會議，27個鄉鎮衛生所主任，須聚集衛生局開會，我跟其他衛生所主任，有較多的接觸，詢問之下，得知大半的衛生所，都跟我一樣，也是採輪派方式，眾人輪流拿甲等，也輪流拿乙等，每個人大抵可預知10年、20年後，自己會是甲等或乙等，因齊頭式平等，所謂的假平等，衛生所內部，可相安無事呢。據說，有某些衛生所主任，為了增進和諧，竟然自掏腰包，從自己的門診獎勵金，撥出一筆錢，7千、8千或1萬元的，給乙等考績的同事，多少彌補她，半個月考績獎金的損失。

何謂「相安無事」？為了考績，就可能不相安無事，紛擾不斷。極少數的衛生所主任，屬強硬派的，不妥協，不甩齊頭式平等，不理會輪派，堅持走立足點式平等，同仁表現不好，不盡忠職守，推諉偷懶，不聽管教，不時無假外出，連著兩年、三年，直接打乙等考績，結果呢？衛生所內部雞犬不寧，指桑罵槐，吵鬧爭執一堆，甚至，主任和同仁卯上了，彼此暗中對幹，主任的坐車，不是輪胎被刺破，就是鈑金被刮傷。最嚴重的，竟然有外人，持著棍棒，進入主任辦公室打和砸，是誰指使的？眾人心知肚明。最後怎樣？主任待不住了，屈服了，只好轉調其他縣市衛生局了。

我擔任疾管科長時，為了方便科長能管理屬下，制度上似有此規範，科長受命要打科內同仁的考績，但其權限，跟衛生所主任有別，主任是真正的機關首長，權限是滿額，75%的甲等考績名額；而科長呢？不是機關首長，僅是衛生局二級主管，我的授權僅有60%，剩下的15%，仍掌握在首長手裡。不！首長掌控的不是15%，而是比15%還要多一些些，會在15%之外，還多掌控了4、5個，甚至7、8個甲等名額。首長權力似乎很大！

怎會多出這幾個名額？我舉例說明。假設，疾管科有10位同仁要打考績，不包括科長，11*0.6=6.6，小數點0.6，依照人事室規定，不能四捨五入，無法進位，小數點必須捨棄，也就是說，我只能給6位同仁甲等考績，其餘4位同仁乙等考績。科長不能打自己的考績，須留白，由首長來打。明顯地，疾管科平白損失了0.6個甲等名額，整個衛生局有幾個科室？十幾個，所以，所有科室累積下來，經過整併後，不就多出幾個甲等名額嗎？

衛生局有哪幾個科室？包括：人事、政風、會計、行政、疾管、企資、醫政、藥政、保健、食品、檢驗、稽查、長照等，共13個科室，假設，每個科室，平均損失0.5個名額，0.5*13=6.5，也就是說，首長多掌控了6.5個甲等名額。你不要罵我斤斤計較，時代不同，公職難為，公僕難為，同仁拼死拼活考公務員，也拼死拼活，再加上戰戰兢兢地，盡忠職守辦業務，不就為了考績？考績影響獎金，也影響升遷，同仁在意，科長又豈能不在意？聽說，曾有科長、衛生所主任，兩肋插刀，將自己甲等考績名額，送給同仁。多讓人感動，同仁豈能不賣命相報？簡直要結草銜環了。

機關首長掌控15%名額，再加上一些零星名額，其權力是否很大？好像是喔！主宰和掌控，手操生殺大權喔！錯！甲等名額，僧多粥少，首長照樣捉襟見肘，怎說？13個科室主管，督導科室業務，居業務成敗關鍵，哪個主管不是日以繼夜，焦頭爛額地賣命工作？除非極端地例外，原則上，首長會給科室主管甲等考績，13個科室，就用掉13個名額。我20年公職生涯，每年都是甲等考績，不曾拿過乙等。不僅如此，除了13個科室，衛生局還有副局長、秘書等編制，同樣賣命工作，也要給甲等考績吧！所以，已用掉了15個名額，所剩也不多了。據說，政風室主任甲等考績，是佔縣府的名額，是這樣嗎？

你一定懷疑我說謊，衛生局不是有200名員工嗎？200*0.15=30，首長握有近40個甲等名額，扣除15位主管，還約剩25個名額，豈會捉襟見肘？沒錯，是有200人，但銓敘部有名冊，真正認定的公務人員，你猜有多少？很遺憾，很感傷，僅有100人不到，100*0.15=15，這15個名額，15位主管不是用掉了嗎？結果呢？首長能掌控的，僅有那些零星的少數名額。你會質疑，200-100=100，那100人不是人嗎？不是公務人員嗎？廣義來說，他們是！但銓敘部沒立案！除了少數個位數，是縣府立案的正式約聘雇人員外，其餘的，不是臨時約聘雇人員，就是臨時人員或臨時工，凡是臨時人員，也是賣命工作，照樣打考績，但無考績獎金，也不牽涉升遷，你說說看，多感傷啊！

說到臨時人員，竟然能佔到機關一半的名額，你一定幹譙到不行，不管臨時人員或正式人員，他們的薪水都掏自你口袋，你肯定很不滿，「幹！臨時人員佔大半，正式公務人員在幹嘛？抽菸、泡茶、聊天，閒閒沒事幹啊！坐領乾薪啊！把工作全丟給臨時人員，豈非浪費民脂民膏？養一群佔著茅坑不拉屎，無所用處的豬啊！」如果公務人員是豬，那你就是不明就裡，坐井窺天的笨豬！我20年公職生涯，從初任公職，以至屆齡退休，我見識到公務人員的工作量，逐年爆升，不是2倍、3倍的增加，而是20倍、30倍的增加，已經遠超負荷了，怎麼辦？只好增聘臨時人員來分攤工作！否則，難道讓它擺爛？

時代真的不同了，不是日據時代，也不是威權時代，台灣可是邁入民主時代，民意代表盯得緊，媒體吵得兇，民眾眼睛也是雪亮，哪個公職人員不戰戰兢兢幹事？以新冠疫情為例，中央的不提，哪個縣市首長不忙到焦頭爛額？忐忑不安？寢食難安？每天忙著召開疫情指揮中心會議，以及隨後的記者會，連叮嚀的話，也直說個沒完沒了：「做好防疫！做好消毒！做好疫調！做好隔離！做好警戒！加快疫苗接種率！增加醫院治療量能...！」民眾眼睛是雪亮的，防疫做不好，生靈塗炭，老子就讓你下台，別想連任了！僅跟著，縣市衛生局還會閒閒沒事幹嗎？炒翻天了！加班再加班，加班到沒日沒夜！也加班到忙昏了頭，沒空接議員的電話！議員電話敢不接？找死！議員會幹譙你十八代祖宗，甚至要掘墓鞭屍！且議場上，還要狠算帳！

議員電話敢不接？我公職退休近5年，科長手機號碼跟著我，一起退休，成了我私人手機號碼。上週，我的手機響，接到彰化縣某議員電話，他說：「你是衛生局哪位長官？是吳科長啊！總算找到你了，總算你能接電話了，找得我好辛苦喔！我打了無數通電話進衛生局，也打了無數通電話給科長和承辦人，據說，電話塞爆了，沒人接，眾人都忙到，沒時間接電話！」應該有緊要事情找疾管科，卻找不到人，只好翻出老電話簿，無意間，發現我這位前科長的手機。當他聽到我「已退休5年」了，他瞬間從雲端跌入地獄，悻悻然地說：「對不起！不好意思，打攪你了，有空的話，歡迎到我服務處奉茶啦！」

公務機關，業務量逐年爆增，這是事實，不是我信口開河，我以疾管科為例，作如下說明。民國87年，爆發腸病毒疫情，且每年都有疫情，全台家長恐慌；民國92年爆發SARS疫情，封館又封院，台灣被炸翻了！接著，陸續有禽流感、狂犬病、H1N1流感、新型流感、中東呼吸症候群冠狀病毒感染症、茲卡病毒感染症等等，每增加一種新興傳染病，業務量就要倍增。此外，古老的傳染病肺結核，因多重抗藥性菌株的可怕，中央推動都治計畫；20世紀黑死病愛滋病，擔心毒癮個案因共用針頭，染患愛滋病，中央又推動抽血篩檢計畫、清潔針具計畫（包括針具盒自動販賣機）和美沙冬替代療法計畫等等，每一個新計畫，業務量又要爆增好幾倍，不增加人手，難道要原來人員，一肩十幾挑，累到暴斃？

這些新增的人手，就是臨時人員，薪水何處來？不是來自縣府，縣府無此預算，極大半來自衛生福利部，計畫結束，經費用罄，人員跟著裁撤，然而，舊的傳染病無能終結，新的傳染病還不時爆出來，沒完沒了，哪有結束的一天？更多的臨時人員，是幹一輩子的！衛生局有一半是臨時人員，如果，你是臨時人員的家屬，尤其是臨時約聘雇人員的家屬，我會跟著你，一起向銓敘部幹譙，為何不擴編正式公務人員編制，卻專搞臨時人員？用較低的薪資、較少的福利、沒保障的工作、沒尊嚴的稱呼，卻作相同的工作，這算公平正義嗎？經過我如此說明，你還會謾罵公務人員坐領乾薪？還是同情臨時人員受委屈了？

年底到了，我怎麼給同仁打考績？我恨不得給每位同仁，全部都打甲等，不是怕面對抱怨或哀怨的眼神，也不是怕聽到背後的詛咒謾罵，而是每位同仁都非常認真，戰戰兢兢，如臨深淵，如履薄冰，竭盡所能，盡忠職守！然而可能嗎？僧多粥少，不可能！以上述10個疾管科同仁為例，6個甲等，4個乙等，作如下說明。我當科長的，我有兩位同仁，可說是我的左膀右臂，我少不了她們，沒了她們，疾管科要垮掉一半以上，她們也幾乎是欽定的「組長」人員，我每年都給她們甲等。組長是我私下的稱呼，衛生局無此編制。我手上6個甲等名額，就用掉了2個，僅剩4個，我要如何分配？

10個人，扣掉2個，我所謂的保障名額，剩下8個人，8個人要來分配那4個甲等名額。我轉調衛生局後，其他科長好意，給我如下訊息，「除非有重大緣故，原則上，不讓同仁連續兩年考績乙等。」另外，經由全局同仁票選，我擔任衛生局考績委員會委員十幾年，大多數委員的共識，也是盡量不讓同仁連續兩年考績乙等。我要如何打考績？這8位同仁，我用阿拉伯數字，1、2、3、4...8來編號，第一年，1、2、3、4號，甲等；第二年，5、6、7、8號，甲等；第三年，1、2、3、4號，甲等；第四年，5、6、7、8號，甲等...，依序類推。好理家在，大家輪流拿甲等，也輪流拿乙等，沒人會連續兩年乙等。

我公職前半段，就是這樣打考績，僧多粥少，我無能為力，大致上，同仁勉強可諒解，能和諧共事。致於公職後半段呢？多年公職生涯，且多年參加考績委員會，無師自通，自己成精了，我開始耍心機了。

我如何耍心機？我突發奇想，我要爭取首長手中所掌控的，那零星的甲等名額。那兩位排名前二的疾管科棟樑，我的左膀右臂，我必然給甲等；而排名第三，我的另一位肱骨，我很殘忍，把她當誘餌，當犧牲，幾乎固定給乙等！我的目的是，用她當餌，去搶首長手上那零星的名額。我用我的上駟，對付其他科室的下駟，結果呢？（110年8月1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