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八十三)性變態者何其多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王維:「絳幘雞人報曉籌,尚衣方進翠雲裘。九天閶闔開宮殿,萬國衣冠拜冕旒。日久纔臨仙掌動,香煙欲旁袞龍浮。朝罷須裁五色詔,珮聲歸至鳳池頭。」

拉拉雜雜地,紛亂冗長地,把A型肝炎議題結束了,如此分享,但願眾人能長點知識,從不同角度,男同志肛吻角度切入,對A型肝炎和A型肝炎疫苗,能多些了解,而非佔篇幅,耗損眼力,浪費時間而已。我的優勢,我有雙重身份,我是臨床醫師,也是防疫醫師,我自認,自以為是,在傳遞知識,不是在寫色情小說,從早先的茶室女,以致現在的阿和與阿國,都不是色情小說,小說是手段,言情是手腕,我所寫的每一個人物,每一個故事,不是發生在我身上,就是發生在我周邊,肯定你也似曾相識,除了抒發情緒,打發時間,感動人心,更多的是傳遞知識,不同面向的,回歸原形的知識。

下面,將換另一個主題。何謂「變裝癖」?不要說一般民眾,連臨床醫師也照樣霧茫茫,包括我也一樣,跌跌撞撞走來,雲深不知處,不知所云,或許,除非,那專精的精神科醫師,才能窺知一、二吧。幾乎每次作愛,阿國都要阿和脫掉自己的男性內褲,換穿女人性感的三角褲,這代表什麽?阿和是變裝癖嗎?阿國是變裝癖嗎?是嗎?算嗎?我個人認定,兩人都不是!我先舉幾個親身案例,詳盡跟你分享,後面再來討論。一樣米養百樣人?豈只百樣人,簡直億兆樣人!人的腦袋太複雜了,匪夷所思啊!

民國69年冬,我任彰基外科第一年住院醫師,除了實習醫師外,醫院內最低階的醫師是住院醫師,某日,我輪值,晚間10點左右,119送來一名男性車禍患者,30歲上下,眉清目秀的年輕人,用推車送進急診室,事故原因是,暗夜騎腳踏車,在民族路尾巷弄,被機車撞傷。他的下巴有瘀青和撕裂傷,右手多處擦傷,左手虎口也有撕裂傷,意識清楚,昏迷指數滿分,不致於顱內出血,也不致於有生命危險。我在彰基的訓練,凡車禍個案,必得掀起上衣,檢查胸部、腹部是否有外傷;也必得脫下褲子,檢查下肢是否有外傷,以防掛一漏萬,忽略病情,造成誤診。

我用聽診器,聽診心跳和呼吸聲,心臟和肺臟都沒問題。用雙手按壓胸膛和腹部,沒有壓痛,都很正常。用手電筒檢查瞳孔大小,以及對光的反射,一切如常,沒有不正常。我內心已有底了,僅是無關緊要的小車禍,小小Case而已,沒什麽大不了。但是,當我解開患者腰部皮帶,預備脫下他的外褲時,問題來了,我欲脫他褲子,他卻抓緊自己的褲頭,極力反抗著,不讓我脫他的褲子,兩人你爭我奪,成了拉鋸戰,互相僵持不下。

醫師職責所在,我怕惹上誤診的麻煩,我不客氣地,用力掰開他的雙手,然後順勢脫下他的褲子,結果呢?怪事發生了!一個大男人,竟然穿著兩條內褲,一條是男性的素色四角褲,另一條是粉紅色的,有蕾絲邊的女人三角褲,女人三角褲穿在男人四角褲的外面,如果相反地,他把女人三角褲穿在男人四角褲的裡面,神不知,鬼不覺,就不會有如此尷尬的場面發生了。他羞紅著臉,不敢吭半聲,至於我呢?還有在旁的急診護士呢?我們都裝作視若無睹,我不吭半聲,也不動聲色,假裝無事兒,迅速用眼睛瞄了他的下肢,大腿、膝蓋和小腿都無外傷,我順勢拉下他的褲子,也順勢拉上他的褲子。船過水無痕,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,我與急診護士,靈犀相通,見怪不怪,有志一同,維護了患者顏面。

我是臨床醫師,見怪不怪,若會大驚小怪,我就不配當醫師了;當然,急診護士也不會大呼小叫,因我們都是捧這飯碗,專業的醫事人員。我會當場斥責他嗎?「搞什麽東西?發什麼神經?堂堂大男人,竟然穿女人的三角褲,多娘娘腔,像什麼話?簡直莫名其妙,馬上給我脫掉!」我不會,急診護士也不會!如果這麼不知趣,未免太傷人了,不僅傷了對方的顏面,自尊和自信全面崩潰,甚且羞愧難當,恨不得死掉算了!若遇上個性兇殘的,可能惱羞成怒,當面回嗆、幹譙和謾罵,否則也會懷恨在心,有如殺父之仇、奪妻之恨般的不共戴天,等著暗夜堵人,殺人洩恨呢!

醫學院六年級,必上精神病學,精神、心理、個性、人格等問題,千奇百怪,無奇不有,小小一本精神病學,比大部頭的內科學、外科學和小兒科學,還要複雜千百倍,我不禁懷疑,一個腦袋的毛病,比全身所有的器官,加起來的毛病,還要多好幾倍,可能上百倍,上千倍,更恐怖的,精神病似乎沒有痊癒的跡象,有如病入膏肓,與人同在,也與人共存亡。醫學院七年級,在醫院當實習大夫,也須精神科實習,在精神科病房,精神分裂症(思覺失調症)、躁鬱症、妄想症知多少?放眼望去,如行屍走肉,像孤鬼遊魂般的病患,豈會少?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,就是活在扭曲的世界裡,無法溝通,無法理解,想伸出溫暖的手,給予扶助和提攜,也難!

如今,20年公職退休,回歸臨床,在我診間,拿安眠藥、抗憂鬱藥、解焦慮藥的患者,也是何其多,多如星辰,如過江之鯽,如一江春水向東流,各年齡層都有,20、30歲年輕人有之,50、60歲中年人也多,70、80歲的長者也不少,幾乎,每個患者都有問題,惟多或少而已。80、90歲以上的,更是精神科用藥常客,不單只有安眠藥,再加上一些慢性病用藥,一餐大抵要吃10幾顆藥,把肚子當藥櫥!老人家大抵,智力退化或老人癡呆,分不清早晚,搞不懂晨昏,大白天的,躺著也睡,坐著也睡,連張口吃飯也睡,昏昏沉沉的,有如活死人,但到了晚上,卻吵得天翻地覆,吵著家人,要吃安眠藥,「我睡不著,我要睡覺,我好想睡覺,趕快拿來安眠藥!」唉!人活著真痛苦!人的腦袋在想什麽?想幹什麽?

這位穿女人三角褲的急診病患,到底怎麼了?隱隱藏藏地,偷偷摸摸地,偷穿女人三角褲,精神病嗎?思覺失調症、躁鬱症或妄想症等?當然不是!人格異常嗎?廣義來說,應算是,但又不是!變裝癖嗎?有些是,但不到那個程度,也未必是!或許是戀物癖?性變態嗎?很籠統的說法,沒明確定義,難以置喙!總之,太複雜了,人的腦袋真的太複雜了,形形色色,千變萬化,難以釐清。對我來說,我的焦點很明確,病人被送醫,是由於車禍外傷,我要處理的是他的外傷,至於穿女人三角褲,不是我要處理的,不管是精神、心理或人格問題,這都是個人隱私,他沒求醫,我幹嘛要介入?我也難以介入!連所謂的專家,都無法處理,我豈非貓捉耗子,多管閒事,碰得頭破血流?

隔年,民國70年,也是歲末年終,隆冬夜晚,在陳稜路和長安街交叉路口,阿璋肉圓和彰化肉圓附近,一個男性年輕小夥子,20歲不到,從巷弄走出來,被疾駛而至的機車,撞個正著,撞得四腳朝天,頭破血流,也被119送來彰基,這天又是我輪值。此地離彰基很近,約500、600米外而已。我依據外科醫師訓練流程,掀上衣,脫褲子,全身上下,徹底檢查一遍,怪事又發生了。上回,是年輕男子把女人三角褲,穿在男人四角褲的外頭,這回,則是年輕男子,直接穿著女人三角褲,連隱藏都沒得隱藏!還不僅如此,他上半身竟然穿著女人胸罩,粉紅色,有蕾絲邊的胸罩!那一瞬間,石破天驚,我看得目瞪口呆,急診護士也是瞠目結舌!哇!歹年冬,厚肖郎!怎又來了一個,怎又出現在寒冬?寒冬不是該蟄伏嗎?萬物皆休養生息,沒來春雷,哪來驚蟄?

唉!莫名其妙,男人哪來胸部?甚至連大胸肌、小胸肌也沒,平坦有如飛機場,有如天山大草原,又不懂得使用矽膠胸墊,胸罩挺不起來,整個塌陷在胸部皮膚上,餬成一團,有如爛泥巴,沒形沒狀,不倫不類,其醜無比,半絲美感也沒,反讓人噁心欲吐。給人留顏面,給面子,不說破,不追根究柢,簡直救人一命,有如再生父母,甚至勝造七級浮屠,我與急診護士很清楚,兩人都一樣,用專業的心態,視若無睹,完全裝作沒看見,忽略而過,維護他個人的尊嚴。我猜,他內心應該感激涕零。車禍多處受傷,造成身體上的疼痛,跟隱私被拆穿,瘡疤被揭曉,心理上顏面掃地的痛,哪種痛會較嚴重?

穿女人三角褲,或穿女人胸罩,這是變裝癖嗎?還差得遠!這兩個年輕小夥子,外面穿著打扮,上衣、外套、褲子和鞋子,仍是男性化裝扮,髮型也是男性髮型,沒留長髮,沒燙頭髮,沒穿耳洞,沒戴耳環,第一眼即能確定,他無庸置疑的,是男性性別,惟奇怪的是,竟然在裡頭,神不知,鬼不覺地,偷偷穿著女人三角褲和女人胸罩,這是性心理問題,在一般人的口中,只能說是性變態了。這種隱藏版的性變態,有妨害到你嗎?有干擾到你嗎?有讓你難堪和不舒服嗎?完全沒有!若不巧被你發現,值得你大驚小怪嗎?他沒有錯,反而是你錯了,因你戳破人家的隱私!就如同今日,多元性別觀念普及了,有人會去戳破別人是同性戀或雙性戀嗎?同婚法通過了,同性結婚浮出檯面,連異樣的眼光都要淡化了。20世紀初期,除非騎腳踏車或騎馬,除了裙子外,英國女人禁止穿長褲,但今日呢?英國女人連牛仔褲都穿了。這是人性化趨勢,你怎麼說呢?

行跡隱秘,暗地裡穿著女人三角褲和胸罩,這種隱藏版的性變態,不干擾任何人,不驚嚇任何人,不傷害任何人,干何人屁事?但某種性變態,則相當可惡,罪不可赦,須要大聲撻伐、譴責,以及裁罰!何種性變態?殺千刀的「暴露狂」!我擧實際案例,說明如下,時間在民國94-98年間,確切日子約97年左右,受害者是衛生所兩位公衛護士。彰化市有兩所衛生所,分別位於市區和郊區,市區者,為南西北區衛生所;郊區者,為東區衛生所。東區衛生所舊稱大竹區衛生所,我曾任該衛生所所長4年半,從民國86年1月15日至90年7月31日止,所長正式職銜是「主任兼醫師」,今日則更名為「醫師兼主任」。南西北區衛生所,原址在彰化市孔門路22號,台灣光復後,衛生所即借用彰化孔子廟,緊鄰永福街的東側土地,蓋了一間簡陋的平房辦公廳舍,包括圍牆內庭院,佔地不大,我估計約50坪內。

彰化孔子廟,始建於清雍正4年(西元1726年),是台灣學宮體制最完整的學府,台灣四大書院之一的白沙書院,即設於此,是台灣中部文教發展之重心,其重要性和知名性,不下於明鄭時期,始建的台南孔子廟,民國72年,彰化孔子廟被頒布為國定一級古蹟。日據時期,日人將鹿港國語傳習所,搬遷至彰化孔子廟,後更名為彰化公學校,搬遷至中山路旁,即今日之彰化縣立彰化市中山國民小學。

二次大戰後,日本戰敗,台灣重回祖國懷抱,彰化孔子廟土地房產由政府接收,在白沙書院設立大成幼稚園,在明倫堂設立彰化市南西北區衛生所。我高中同學,不少人畢業自大成幼稚園,多是今日台灣的菁英或大老。後來,為了孔廟體制和整體景觀,大成幼稚園搬遷了,併入彰化市大成國民小學,成了大成國小附設幼稚園。至於南西北區衛生所,則於民國98年9月28日,搬遷至彰化市旭光路上,緊鄰彰基的新建辦公大廈,剛好位於華陽市場及全聯福利中心的斜對面,人來人往,交通便利,利於服務社區民眾,尤其今日的新冠肺炎疫苗接種。

民國94年,時事所趨,無法再拖延了,經過多方協調和溝通,南西北區衛生所忍痛,揮劍斬情思,佔用了50年後,終於拆屋還地,把土地還給了彰化孔子廟,給孔廟完整的面貌,維護其一級古蹟的地位,但衛生所新建辦公廳舍尚無著落,直到98年9月28日才興建完工,從94年到98年,這4年期間,衛生所何去何從?衛生所同仁無處辦公,豈非成了無殼蝸牛?乾脆裁撤掉算了?怎可能!社區服務重責大任,服務人口17萬人,是全縣27所衛生所中,首屈一指的最大所,豈能輕言廢棄?衛生局豈非斷手斷腳,自廢武功,成了廢物?萬般無奈,不得已情形下,衛生所只好委屈自己,苟且偷生,轉換心情,寄人籬下,暫借省立彰化醫院舊址,繼續辦公了。

關於省立彰化醫院,省衛生處指示下,於民國56年開始籌辦,地址在彰化市中山路二段,與彰化縣衛生局緊鄰。民國57年10月,醫院正式開幕,開始辦理醫療業務,服務大眾,是年,彰化縣人口數剛好破百萬人口,貨真價實的百萬大縣。民國87年,由於台灣凍省,省立彰化醫院改名為署立彰化醫院。經過34年歲月,彰化醫院房舍逐漸老舊,空間和設備,不符時代需求,民國91年3月,埔心鄉中正路二段,醫療新院區興建完工,署立彰化醫院就此搬遷到埔心鄉,彰化市的舊院區因而荒廢,破爛不堪,雜草叢生,成了化外之地。南西北區衛生所無處容身,正好借用其急診大樓,經過一番整修後,改建成衛生所辦公廳舍,義不容辭,責無旁貸,當仁不讓,繼續服務市民。

民國97年,也是歲末年終,難道寒冬時節,孤鬼遊魂多,鬼怪也多?不是下半夜,也不是上半夜,而是華燈初上,夜幕低垂時分,大約晚間7點上下,衛生局疾管科辦公室內,我桌上電話大響,響徹雲霄,打破寧靜的夜空。我當差,任公職,拿一份薪水,幹一份工作,薪水來自民脂民膏,總要盡心盡力,努力工作,對得起老百姓,也對得起自己良心,所以,不超過晚上7點,我是不可能5點半,準時下班回家的!何況,衛生局長官二樓辦公室,仍燈火通明,長官沒走,當科長的我,豈好意思先走人?為了官場倫理嗎?或許是,也或許不是,一言難盡啦!總之,我的年終考績,全掌控在長官手裡,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,不是嗎?順長官意,多用點心,多做點事,日子照過,又不會死人!不是嗎?

我人坐在辦公桌邊,第一時間,很快地接起電話,我原本以為,彰基或秀傳感控小姐來電話,要通報法定傳染病;或者,疾管署中區管制中心的長官,臨時來電話,下達某項指示,結果呢?沒想到,電話中傳來驚恐呼喊聲,不!是驚恐哭喊聲,「科長!我是南西北區衛生所某某,嚇死人了!嗚嗚...,科長!救命啊!」此驚非同小可,有如晴天霹靂,有若天崩地裂,出事了!到底發生什麽事?我口吃地,語無倫次地大聲喊著:「快...!南西北區衛生所出狀況了,出事了!快...!大家...,大家趕快過去!」經我一呼喊,4、5位疾管科同仁,仍留在辦公室加班的,男生、女生都有,全奮不顧身地,俱衝了出去,往南西北區衛生所奔跑過去。南西北區衛生所佔用孔廟土地,數年前,已拆屋還地,目前暫厝省立彰化醫院舊址,借用其急診大樓辦公,彰化醫院和衛生局緊鄰,兩者隔了一大片空地,以及樹籬和草叢,夜間沒燈光,挺陰森的,有些嚇人,直線距離少說有400米。

疾管科同仁,大抵是年輕力壯,30歲上下的小夥子,奔跑的速度比我快,我又有心律不整毛病,也不敢急速奔跑,等我趕到南西北區衛生所門口,先到的同仁跟我說:「人已經跑掉了!」只見衛生所公衛護士,趴在辦公桌上,低聲地哽咽飲泣,有疾管科同仁站在旁邊,極力地安撫她。到底什麽人跑掉了?聽同仁說,原來是暴露狂跑掉了!公衛護士邊流淚,邊哭訴,說整間辦公室,只剩下她一個人,其他同事都下班離去了,突然間,她聽到門口有人敲門,以為是結核病患要來衛生所服藥,於是返身走向門口,結果是一位陌生的,年約30、40歲的男人,穿著一件黑色長袍大外套,帶著邪惡又齷齪的淫笑,一邊敲門,也一邊向她招手,意思是要她過去,有事找她。公衛護士挺熱心,本著職責,不疑有詐,往前走去,欲詢問何事時,那個可惡的濫男人,竟然面對著她,瞬間掀開自己身上,那件長袍大外套,而外套裡頭呢?赤條條的,沒半件衣褲,內衣、內褲也完全沒有,光溜溜地溜鳥!非但沒有乖乖地站著,還故意前後左右,上下地擺動著屁股,把那根小鳥甩得上下抖動呢!

天啊!天打雷劈,五雷轟頂,殺千刀的!噁心到了極點!雷公應該把那根雞雞劈爛!當下,嚇得公衛護士花容失色,人都嚇哭了,倒退好幾步,以致站不穩,跌坐地上,然後,用狗爬的方式,慌慌張張地往回跑去,盡快地抓起辦公桌上電話,預備打求救電話!這時,才想起電話要打給誰?打給警方嗎?應該緩不濟急!打給家人嗎?更是緩不濟急!不如打給疾管科長吧!科長應還在辦公室,從衛生局跑來衛生所,肯定不用一分鐘、半分鐘的,反而比警察來得快。等打完電話,她不敢往門口看,就蹲在地上,躲在辦公桌後面,等著科長盡快來救人。她也不禁慶幸起來,好理家在,自己有夠小心,僅一個人在辦公室時,她隨時記得鎖門,如果今晚沒鎖門,後果不堪設想,不要說嚇死了,至少嚇昏過去了。

這位公衛護士,為何想到打電話給我這個科長?衛生局業務挺繁忙的,徹夜燈火通明,日以繼夜,一大票人留在局裡,趕加班、趕工作的,豈會少呢?其他科室也照樣多人在局內。公職人員做到這個階段,真的很辛苦,說衛生局是不夜城,並非誇張,為了一份薪水,為了一份考績獎金,衛生局人員拼死拼活苦幹,應證了為五斗米折腰呢。常加班的科室不少,如保健科、企資科、醫政科、食品衛生科、稽查科等,尤其是食品衛生科,常為了食安案件,披星戴月,挑燈夜戰呢!另外,很多科長也跟我一樣,也常留守辦公室的,她怎不打給其他科室或其他科長,怎偏偏找我?難道我這個科長較認真,保證仍在辦公室內?難道我跟這位公衛護士有私交,甚至有一腿?不!不可能!全錯了!這位公衛護士會留守衛生所,以致撞上齷齪鳥事,是跟疾管科業務有關,間接來說,是我疾管科罪大惡極,害慘了她!

當年,疾管署大力推動結核病防治,採用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,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執行有效的「都治計畫」。所謂都治計畫,就是「送藥到手,服藥入口,吞了再走」,由都治關懷員,親自到府送藥,看著病患把藥吃進嘴裡,也確認病患把藥吞進肚子裡,都治關懷員才能離去。如此做法,以確保病患把每一顆藥都吃進去,不會拒吃藥或選藥吃,而造成多重抗藥性肺結核病患產生。曾有多名結核病患向我坦言:「那顆膠囊的藥丸,對身體很散,讓人全身倦怠無力,開什麽玩笑,我沒那麼笨,我從來不吃那顆藥!」「吃那麼多顆藥,都可裝滿一小碗了,簡直把肚子當藥櫃,對胃、對肝、對腎都不好,我才不會傻傻地每天吃藥,我習慣隔2、3天,才去吃一包藥呢。」老人家的固執,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服的,衛教沒用,言者諄諄,聽者藐藐,只好採用都治計畫,讓都治關懷員逼著他們吃藥了。

這位公衛護士怎扯上疾管科?疾管科怎罪大惡極?南西北區衛生所轄區內,有一對中年夫婦,50餘歲,剛從南投移居過來沒多久,非彰化本地人,夫婦生活困苦,無一技之長,以打零工為生,勉強過活,因長期咳嗽就醫,兩人同時罹患肺結核,由醫院通報衛生局。我們估計,應是老公先染患肺結核,再傳染給老婆,因老公肺部病灶較嚴重,左上肺尖已有2公分空洞,病史至少有一年以上。依照疾管署都治計畫,我們須派都治關懷員,每天到府送藥,然而這對夫婦,早出晚歸的,在外縣市打零工,早上5、6點,天剛亮,就要出門;晚上6、7點,夜幕低垂,才回來,工地大抵在台中或南投,甚至遠至苗栗或雲林,回家的時間難掌控,不管是早上或晚上,都治關懷員都難以送藥,卡關了!怎麼辦?難道就此放棄?讓他兩自生自滅,自己叮嚀自己吃藥?我們無法放棄自己的職責,老公是嚴重開放性肺結核病患,傳染力極強,會因我們的失誤,造成更多人被感染,有虧職守啊!

很傷腦筋!無法掌控的肺結核病患,更是高風險族群,放任不管的結果,必然是治療失敗,以致失聯或落跑,且把結核病擴散出去,在社區蔓延!結核病防治是疾管科業務,最後,由科長出面溝通,為了追求病患完治,個人工作績效,以及整體工作績效,還有公衛目的,我懇求南西北區衛生所公衛護士們,辛苦自己,委屈自己,務必幫這個忙!怎麼幫忙?請衛生所公衛護士輪流擔任都治關懷員,當這對夫婦從外地打工回來,不先回家,而是直接到衛生所來,讓公衛護士給藥,並看著他們把藥吞下肚。由於兩人打工回來,都已晚上6、7點了,害得公衛護士無法按時下班,必得等到他們上門來吃藥,在此時間點上,以致讓暴露狂有機可乘,有夠冤枉啊!

經歷這次暴露狂事件,公衛護士們著急了,人心惶惶,忐忑不安,夜幕低垂後,眾人就開始擔心了,已結婚的,請先生下班後來陪班,或由先生過來接回家;至於未婚的,則由家人,如父母、兄弟姐妹來接送;若未婚,家裡又住得遠的,則是很大的安全顧慮,唉!讓人頭疼呢!預估暴露狂的性騷擾,不會只有一次,食髓知味,必然會再來,所以,我不時提醒公衛護士,隨時注意人身安全,小心周遭環境,緊盯陌生人物,且記得隨時鎖門。而我本人,一有空閒,則往衛生所門口溜達去,以嚇阻暴露狂,不要再來騷擾。另外,也請行政科協助,幫南西北區衛生所拉了一條警民連線,當有突發狀況發生,只要所內人員壓下按鈕,即能通報到轄區派出所,警員馬上趕過來解圍。

其實,不單南西北區衛生所有拉警民連線,往後的日子,全縣27所衛生所,不管城鎮或偏鄉,全都陸續拉了警民連線!為何如此慎重其事?如臨大敵?嚴陣以待?每所衛生所都編列預算,每年年底花錢招標,委外辦了保全系統,保障公家財產安全,尤其是價值不菲的疫苗,疫苗價值上百萬,甚至數百萬,民脂民膏,毀損不得,怎還須要警民連線?你有所不知,保全系統保障財產安全,警民連線保障人身安全,事出有因,因曾有某衛生所公衛護士,大白天的,光天化日下,在櫃檯後面服務民眾時,卻被某上門諮詢的男病患襲胸,事出突然,公衛護士來不及反應,一隻魔爪,瞬間往左胸襲來,公衛護士遭受此屈辱,又驚又嚇的,不知所措,心理創傷嚴重,接近崩潰,哭得唏哩嘩啦的,最後告上了派出所。

為了此襲胸事件,在長官指派下,我很榮幸地,和政風、人事、行政等科室主管,南下衛生所,了解狀況,調查此事,亡羊補牢,且杜絕後患。我很好奇,衛生所公衛護士主要管理科室是保健科,疾管科是次要科室,長官沒指派保健科科長,卻派我列席調查,受寵若驚是其次,反害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,不過,這種額外閒差事,我挺喜歡的,增長見識外,也給了自己往後寫回憶錄的題材。調查後的結論報告,除了加強管控櫃檯服務流程和動線外,全縣27所衛生所,依序安裝警民連線,保障同仁安全,不讓歹徒有機可乘,有為非作歹的空間。此襲胸事件,還真應驗了「歹年冬,厚肖郎」這句話呢。

當眾人都鬆懈了,連我也鬆懈了,認為暴露狂從此銷聲匿跡了,不會再出現了,不會重出江湖了,世界太平了,人間喜樂了,沒想到,我太天真了,一個月不到,某個月黑風高,寒流來襲,冷颼颼的夜晚,暴露狂再次現身,跑來衛生所門口敲門,又來驚嚇衛生所同仁了,害得另一位公衛護士,驚慌失措,也花容失色,全身顫抖,手也發抖,一邊按壓警民連線,一邊打電話到疾管科,照樣哭喊救命,「科長!嚇死人了,救命啊!暴露狂又跑來了!」眾人跑到衛生所,暴露狂早已逃之夭夭,不見蹤影,不知去向,只見公衛護士,淚流滿面,哭得像淚人兒,不斷哽咽飲泣。已經發生兩次事故了,事情更加鬧大了,非同小可了,恨不得把暴露狂抓來,千刀萬剮,凌遲至死,以絕後患!我們以衛生局名義,向警察局反應,設立了巡邏箱,請轄區警員加強巡邏,保障同仁人身安全。

隔日,天亮了,陽光普照了,我與行政科科長和同仁們,徹底巡視了整片彰化醫院舊址,暴露狂會把這裡當巢穴嗎?除了衛生所借用的急診大樓外,整棟醫療大樓破爛不堪,形同鬼域一般,原本完整的門窗玻璃,幾乎一半以上被打破,甚至緊閉的鋁門窗,都被人硬拆了下來,門戶洞開,任人進出,連野狗也進來了。進入一樓大廳,服務台、掛號室、領藥處的櫥櫃,全都破損不堪,整個大廳碎玻璃滿地,踩上去都會劈啪作響,挺恐怖的,真怕尖銳玻璃刺穿鞋子,傷了腳底。但見兩邊牆角地上,鋪了厚紙板和幾床破棉被,足見晚上有流浪漢在此打尖,我估計應有3、4位,有路無厝、無家可歸的可憐蟲,忍飢挨凍,蜷縮其上,在此夜宿。彰化醫院早已斷水斷電,夜晚時分,一片漆黑,但見人影幢幢,挺嚇人的,還以為魔鬼或妖精現身,危害人間呢!鬼嚇人,很可怕,但人嚇人,則會嚇死人啦!

除了破紙板和破棉被,我還不時發現地上有燒焦的鋁箔紙,被丟棄的1cc空針,以及頭皮針和延長線,毫無疑問的,鋁箔紙是用來吸食安非他命的,1cc空針是用來注射海洛因的,至於頭皮針和延長線,則是用來注射牛奶針的,可見這些流浪漢,不但在此窩居,也在此吸食毒品,是流浪漢,也是毒蟲,更是毒鬼。我們巡視了一樓,要不要再往二樓、三樓、四樓等樓層,繼續巡視下去?算了!眾人決定算了,如果不幸,天花板剛好掉下來,有人被砸傷,問題可大條了,當科長的當領隊,難脫干係。既然一樓都這樣慘不忍睹了,往上的樓層絕不會好到哪兒!若不幸,碰上腐爛的死屍,我准定嚇死了!收驚幾百次,也收不回來!據說,前述受驚嚇的公衛護士,被家人帶往廟宇收驚,包括彰化南瑤宮、鹿港天后宮、彰化城隍廟,甚至遠征台北行天宮,請假好幾天,總共收驚了6、7次,精氣神才稍微挽回。

我們一行人回衛生局,以衛生局名義,正式行文警察局,以彰化醫院廢墟,有毒癮犯窩藏為理由,請警方派員掃蕩,抓毒癮個案不是我們的專長,也不是我們的職責。暴露狂已兩次騷擾衛生所,有兩名公衛護士受害,俗語「有一就有二,有二就有三,無三不成禮」,難道我還要等第三次發生嗎?我這個當科長的,肯定被眾人罵死了,「沒三曉路用的人,幹不了啥事的人,還當什麽科長?乾脆回家吃老米飯去!」為了工作,為了這份飯碗,也為了個人尊嚴,我絕不能讓騷擾案第三次發生,否則長官會把我年終考績打乙等,考績獎金少半個月是小事,面子掛不住才是大事。我整整幹了20年公職人員,每年考績都是甲等,不曾拿過乙等。我召集疾管科同仁,集思廣益,大家坐下來討論,有何解決辦法?(111年1月14日完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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