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九十八）疫苗接種亂象多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唐劉長卿：「流落征南將，曾驅十萬師。罷歸無舊業，老去戀明時。獨立三邊靜，輕生一劍知。茫茫江漢上，日暮欲何去？」
民國111年4月18日，急急如律令，彰化縣衛生局疾管科，緊急行文轄內243家新冠肺炎疫苗合約醫療院所，因200元禮券用罄，打疫苗贈送禮券的政策，隔天起喊卡，18歲-64歲不分劑次完成接種的民眾，不再有200元好康大放送了。原本截止時間是4月30日，卻提前12天喊停了，為何政策大轉彎？匪夷所思，禮券用罄，花錢買就有啊！公家機關錢豈是問題？為何朝令夕改？以致政府失信於民！我個人猜測，其原因可能有兩點，第一點原因，縣府緊急預備金已用罄，完全斷炊了，柴米油鹽醬醋茶全空了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，變不出把戲，吃飯都成問題了，沒錢可加碼購買禮券了。此原因，上回已述，不再重複，現探討可能的第二點原因。
第二點原因，為了考評績效，調轉跑道，衝刺成績。雖說18歲-64歲贈送200元禮券喊卡，但65歲以上長者和55歲以上原住民，接種疫苗，不分劑次，不單500元禮券照舊贈送，甚且加碼，截止時間後延，從4月30日延到5月31日，足足多了一個月好康大贈送，由此可見，我猜測的第一點原因是錯的，縣府緊急預備金尚未用罄，且有能力加碼長者的催種呢。為何厚此薄彼？尊老敬賢嗎？家有一老，如有一寶嗎？當然不是，用一般的觀點和常識，你一定會說：「長者，年老體衰，免疫力差，且常併發慢性疾病，染疫的話，較容易演變中重症，有生命危險，故加強長者的催種。」你說的沒錯，目前的疫情就是如此，年老的多重症，年輕的多輕症，甚至完全沒有症狀，然而，年輕的打足了疫苗，不僅保護自己，也避免把疫病傳染給家中的老小，特別是無疫苗可施打的幼兒！多打一劑疫苗，對社會和家庭就多一層保護，何須分年輕或年老的，全面鼓勵催種就是了！不是嗎？
或許，你還會提出另一種說法：「台灣疫苗不足，為了優先照顧年長者，不再用禮券鼓勵年輕的施打疫苗，僅對年老的有此好康優惠。年輕的排擠了年老的，年老的哪來疫苗可施打？」你說的也是，從110年5月開始，醫事人員首先接種疫苗起，台灣的疫苗永遠處於缺貨狀態，有一頓，沒一頓的，有一餐，沒一餐的，今天打了疫苗，不知明天是否還有疫苗可打呢！以致中央出現了疫苗預約平台，沒網路預約，就別想打了！據說，一天有兩百萬、三百萬人上網預約，害得預約平台當機呢！還有，原本兩劑基礎劑，應相隔28天，卻拖延了2個多月；原本隔3個月就可打追加劑，照樣拖延了5個多月，主要原因就是疫苗缺貨。
台灣為何疫苗缺貨？政治因素不提，口水無益，截至110年11月，世界人口達79億，不管有錢沒錢，每個國家瘋狂搶購疫苗，尤其有錢的西方國家，無所不用其極，搶得最兇，不僅搶購，還囤貨，疫苗再如何賺翻天，廠商根本生產不及，只好望穿秋水，等啊等，等毋疫苗來接種！唉！差別也太大了，每年10月流感疫苗接種季節，不用預先安排，更不用網路平台預約，隨人們高興，隨到隨打，沒有時間限制，白天門診可以打，夜間門診也可以打，流感疫苗仍多到溢出來！以致，隔年1月、2月、3月，不再有年齡限制了，任何人都可以打，合約醫療院所仍望穿秋水，整天盼望人們來打疫苗，等啊等，等不到伊人來打疫苗！
合約醫療院所為何望穿秋水？因打一劑流感疫苗，可向疾管署申請100元診療和注射費用，積少成多，不無小補，對醫療院所挹注可大了。至於新冠肺炎疫苗呢？也是施打一劑100元，但對醫療院所不單挹注很大，簡直是救命錢啦！因新冠肺炎疫情關係，病患不敢上門，大半的醫療院所，正常醫療業務銳減，收入也跟著驟減，營收不足，哀鴻遍野，艱苦度日，發不出員工薪水，幾乎要關門大吉了！
流感疫苗過剩怎麼辦？最終，疫苗送回衛生局，集體大銷毀了！我公職期間，為了避免暴殄天物，每年年底，我必得帶領同仁，主動出擊，進入位於二林的彰化監獄，對簽署同意書的受刑人，瘋狂施打疫苗！由於受刑人對衛生單位有信心，加上群體效應，施打疫苗的極為踴躍。疫苗用納稅人的錢買的，是民脂民膏，無端浪費多可惜，任何人也不捨得！
衛生局是行政機關，不是醫療機構，到監獄打疫苗，不能刷健保卡，我雖有醫師執業執照，但不能領那100元，否則油水可多了呢！我們狂打流感疫苗，不是為了錢，而是捨不得疫苗浪費。我帶領疾管科同仁，以及來支援的二林衛生所公衛護士，總人數近10人，我們搭公務車，衛生所自行開車，聚集彰化監獄，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，打了600、700位受刑人，每位用聽診器聽診，以致聽診器壓得我外耳道，紅腫疼痛到不行，強忍著痛，眼淚幾乎飆出來。
廢話少說，回到第二點原因上，為何政策大轉彎，18-64歲施打疫苗民眾，不再贈送200元禮券了？我以小人之心，度君子之腹，因我是過來人，各類大小疫苗接種，是我公職期間，疾管科的重點業務，我個人私下猜測，是為了考評績效，故有此轉換。怎說？因18-64歲族群疫苗接種率，彰化縣績效已達標了，狠狠領先在前，把其他縣市遠拋在後，保證天下無敵了，別人再也追趕不及了，肯定獨佔鰲頭了，所以，反過身來，轉換跑道，投入所有資源，全力衝刺65歲以上長者接種率，不單500元禮券照給，截止時間還加碼1個月呢！
你有所不知，疾管署的新冠肺炎疫苗涵蓋率考評指標，雖說僅有一項，底下卻分成好幾個細項，例如：65歲以上涵蓋率、18-64歲涵蓋率、12-17歲青少年涵蓋率，甚至未來的6-11歲兒童涵蓋率等，都是細項考評指標，當然，以65歲以上的加權比重最大，加權比重越大，影響考評績效也越大。以流感疫苗為例來說明，每年65歲以上長者接種率，彰化縣穩佔百萬縣市第一名，但是，嬰幼兒接種率，常落於桃園市之下，以致，流感疫苗考評績效，兩個縣市競爭激烈，使盡腦筋，用盡花招，必得拼個你死我活！我疾管科同仁，上下一心，全力以赴，冠軍頭銜豈是輕易取得？
彰化縣65歲以上老人流感疫苗接種率，幾乎每年，都穩佔百萬縣市第一名，你是否以為我們的接種率肯定很高，沒有100%，至少有90%吧？錯！我們穩佔第一名，也不過是52%或53%，要達到60%，簡直比登天還難！公衛端和醫療端，為了全民健康，免於流感病毒危害，幹到無暝無日，幹到會呼雞袂噴火，老百姓也不一定領情，俗話說的「真心換絕情，感情放水流」！但我們盡忠職守，積極辦事的初衷，不曾改變過。
為了考評績效，政策大轉彎，不顧失信於民，取消18-64歲縣民200元禮券福利，彰化縣是否失策，很不應該，對不起老百姓？錯了！把考評績效說得太侷限了，不是為了面子，也不是為了區區那考評獎金，考評績效根本就是中央政策的翻版，依照中央政策，使命必達，盡心盡力，貫徹實施，期望疫情早日消弭，國家社會安康，人民安居樂業，政府機關、衛生單位和醫療機構，犧牲奉獻，努力不懈，不就為此嗎？
依據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統計，截至111年4月15日，全國新冠肺炎疫苗涵蓋率，基礎第1劑84.06%、基礎第2劑79.27%、基礎加強劑0.84%、追加劑54.39%，然而此刻，彰化縣第1劑涵蓋率早已衝破90%，而第2劑也已衝破80%，我們抓緊弱項衝刺，能說有錯嗎？你說看看，彰化縣多努力，多費心思，為了縣民健康，十八般武藝全搬了出來，彰化縣可不是蓋的！
衛生局疾管科臨時發文，通知243家合約醫療院所，200元禮券喊卡，說來，讓人捏一把冷汗。疾管科4月18日，用普通件發文，並非急件，隔天4月19日，就要停止發放200元禮券，時間上非常緊迫，醫療院所若來不及收文，隔天仍照舊發送禮券，豈非糗大了！衛生局不買帳，醫療院所必得自行買單，否則強迫收回禮券，民眾要包圍衛生局抗議了！這種事情可能發生嗎？放心啦！這種擔心是多餘的，不要忘記，每個鄉鎮各有一家衛生所，衛生所管控轄內各合約醫療院所，當疾管科一聲令下，公文尚未發出，衛生所公衛護士在第一時間，就電話通知了合約醫療院所，令出必行，事情分秒不差，絕不可能出差錯的。不單電話通知，甚至網路Line群組通知，雙重確認，萬無一失呢！說到底，見微知著，整個國家的運作，豈是任何人想的那麼簡單？而且，越基層的公務員，越值得你信賴，你說呢？
重新回到，阿國與阿和這對同志夫妻身上，當阿國打電話給我，說阿和發病了，被彰基通報為愛滋病患，時間點剛好在3月底、4月初，知道兩人連半劑疫苗也沒打，我當然本著朋友立場，也本著公衛立場，還有疾管署長官的叮嚀，要鼓勵他們施打疫苗，很好的說詞是贈送禮券，「你們都是愛滋病毒感染者，是疫苗的重點施打對象，不單兩劑基礎劑，甚至還要一劑加強劑呢，怎可連一劑也沒打，太離譜了！太危險了！趁現在打疫苗贈送200元禮券的機會，機會難得，稍縱即逝，抓緊時間，趕快去施打吧！」我不建議他們去彰基施打，因疫情風頭上，彰基是醫學中心，門診病患排山倒海的，去彰基預約施打疫苗，有風險外，手續和流程挺麻煩的，且耗費時間，所以，我建議他們直接去衛生所施打。
兩人住在彰化市大埔路某巷弄公寓，離彰化市南西北區衛生所也很近，就在旭光路上，我建議兩人就近施打，去南西北區衛生所好了。市區合約醫療院所那麼多，不單白天門診，晚上門診也方便施打，為何要找上衛生所？除了疫苗較充裕外，主要原因是怕愛滋病曝光，會遭受合約醫療院所異樣的眼光，甚至假借各種理由，轉介去大醫院施打呢。衛生所是公家機關，法律保障愛滋病患就醫權，不會知法犯法，拒絕他們上門，何況僅是單純打疫苗而已。我告訴阿國，去衛生所打疫苗，無須表明自己是愛滋病患，避免針扎是護理人員的責任，不是愛滋病患的責任，不僅是愛滋病，任何傳染病都一樣，醫事人員都有面對它們的風險，以及應承擔的責任。我也告訴阿國，若不幸發生了針扎事故，則應表明自己是愛滋病患身份，讓公衛護士走意外針扎流程，由專科醫院感染科醫師，評估是否接受愛滋病預防性投藥。
說到針扎意外事故，大部份人僅想到愛滋病，很少人想到B型肝炎、C型肝炎或梅毒，其實，它們的傳染途徑是相同的，市面上有安全針具販賣，但要花較多的成本，比一般針具貴，此次新冠肺炎疫情，在電視媒體上，不時看到美國等西方國家，護理人員採用安全針具施打疫苗，感覺很上道，很新潮，對護理人員很體貼，但成本考量，台灣仍未普遍使用，因健保沒有安全針具這項給付，何況不少疫苗屬於單劑型的，沒有安全針具設計，例如流感疫苗，都屬於單劑型的，沒有附加安全針具。沒有安全針具怎麼辦？難保不出差錯，我們護理人員演化出對應策略，也就是打完針後，不套回空針套子，這是針扎事故最常發生的一個步驟，直接將空針丟進硬塑膠罐內。硬塑膠罐內空針，非一般垃圾，不能垃圾車回收，不會傷到他人，它屬於醫療廢棄物，法律有規範，必得醫療廢棄物處理工廠回收。醫療院所申請開業，必須與醫療廢棄物處理工廠簽約，附有簽約書，否則無法開業。
阿國與阿和，兩人都是愛滋病患，納入列管名冊中，接受公衛防疫人員，定期或不定期追蹤管理，若遇上大小毛病，我們必然會出面，轉介專門醫院的專科醫師，且是不介意愛滋病患的合作醫師、友善醫師，除了有較好的安全維護外，也避免拒絕診療的問題。人間處處有溫情，這些犧牲小我的合作或友善醫師，讓人感動，應該獲得醫療奉獻獎。我舉真實的例子，彰基某兩位婦產科醫師，凡列管的女毒癮愛滋個案有事，如人工流產、人工墮胎、生產、剖腹產、結紮手術等，他們都二話不說，力挺到底，接受我們的請求。對公職人員來說，身在公門好修行，但對臨床醫事人員來說，不也身在醫療好修行？人性本善，悲天憫人，每個人都寧願，成為別人生命中的貴人呢。
當愛滋病患沒透過我們協助，私下就醫時，他的就醫權也不能被抹殺，不能有差別待遇，醫師不能拒診，法律也沒強制規定，病患必須自曝個人是愛滋病患，這是個人隱私，醫事人員有責任自我全面防護，要把每位病患當成傳染病的感染源，此為不可推卸的責任，不能把責任丟給病人，特別是空窗期的患者，何況更多的人，根本不知道自己感染愛滋病呢！為了躲避歧視、排斥、厭惡等拒診問題，愛滋病患掛號或就診時，會告訴掛號小姐他是愛滋病患嗎？會告訴醫師他是愛滋病患，動刀不要割傷自己嗎？會告訴護士小姐他是愛滋病患，打針避免針扎意外嗎？開玩笑！這不是良心問題，而是現實問題，沒有愛滋病患會這樣儍的！
兩人去衛生所或合約醫療院所，施打疫苗時，必須刷健保卡，健保IC卡會註記兩人是愛滋病患嗎？還是個人隱私因素，受法律保障的，不會！神不知，鬼不覺，沒人知道他們是愛滋病患。不過，阿和是例外，因他已發病了，開始接受雞尾酒療法，用健保IC卡，跟健保署網路聯線，可以搜尋到他在各家醫療院所的就醫記錄，可發現他在專責醫院，使用了那些少見的，特殊的藥物治療，特別是抗病毒藥物，以醫師的專業知識，大抵可以猜測他是愛滋病患，這部份難以隱藏，但醫師雖心知肚明，卻打死也不能說出口，只能用暗語或各類肢體語言，警告護士小姐：「打針時，請小心針扎意外！」此暗語絕不能是HIV或AIDS，這兩句專有名詞，是普世常識，一般人都聽得懂，不小心說出口，會被告「洩漏個人隱私」，徒遭無妄之災，上法院，走上法律途徑！我公職期間，曾處理過一件案例，某分局警員，不小心說溜了嘴，說某人是H，結果鬧出洩漏個人隱私的案外案，鬧得不可開交。
早期，民國84年健保開辦之前，個人電腦未普及，沒有一家醫療院所例外，使用的均是紙本病歷，偶而在病歷首頁，可發現手寫的Psy和Loso等英文註記，Psy是Psychiatry（精神病學）的簡稱，應是前面看診的醫師寫的，我們醫護人員內行，會莞爾一笑，它們代表病患是「精神病」或「囉嗦」。總之，可能是同情的意謂，病患真的有精神病，不要去計較；也可能是輕蔑的意思，病患會找碴，會無理要求，甚至無理取鬧等等。後來，健保實施了，要求電子病歷，眾醫師們開始學習使用個人電腦，電子病歷除了註記Psy或Loso外，可註記的東西多了，包括過敏史、過去病史等。常見過敏藥物是pyrine、aspirin、NSAID等，偶而一些抗生素或磺胺類藥物等，醫師絕不能輕忽，否則不用半天，病人馬上過來，把水腫、紅疹和搔癢，全賴在醫師身上。過去病史主要是糖尿病、高血壓、高血脂症、血液透析、重大手術、癌症治療等，可給予病患適時的追蹤和關懷。有的家屬不讓長輩知道，因癌症正接受治療，或過去癌症曾接受過治療，醫師跟病患診療對話，必得很小心，不要講錯話，免得露出馬腳來。
阿國雖是愛滋病毒感染者，但沒病沒痛的，身體健康得很，有正常工作，早出晚歸，作息正常，跟常人無異，施打新冠肺炎疫苗，不管是AZ疫苗、BNT疫苗、莫德納疫苗或高端疫苗，均沒問題，任君選擇。我依臨床醫師職責，在我診間，偶而有1、2位患者，要求施打高端疫苗，萬綠叢中一點紅，我不予置評，隨患者個人意願，自行決定，免得落入政治口水。阿國沒問題，可以隨時施打疫苗，但阿和行嗎？他最近一個月發病，正接受雞尾酒療法，適合接種疫苗嗎？說的也是。但我個人的觀點是，不管CD4淋巴球降到多低，甚至接近0，也不管愛滋病毒量爆增多高，僅2、3萬，甚至20、30萬，只要有按時服藥，且臨床上一些症狀均消失了，沒有發燒、腹瀉、嘔吐、咳嗽等，應該可以接受疫苗注射。我不是感染科醫師，我這種想法對嗎？我不敢肯定。但我仍建議阿和也去南西北區衛生所，由衛生所主任評估。主任是國立醫學院高材生，有多年臨床經驗，可以開誠布公討論，我跟他同事多年，知之甚詳，我對他有信心，盡量不去彰基，免得惹麻煩又耗時間，彰基有更高層次的醫療位置。
111年4月19日起，彰化縣18-64歲疫苗接種者，緊急臨時喊卡，不再贈送200元禮券了，有造成民眾不悅或反彈嗎？無聲無息，幾乎完全沒有！因200元是小錢，微不足道，不值得去反彈嗎？非也！來我診間接受評估，準備打疫苗的，不管有沒有領到200元禮券，或已領到500元禮券，患者大抵不去提起，也沒興致提起，反而是我不堪寂寞，沒話找話，主動詢問：「有領到200元禮券嗎？有領到500元禮券嗎？」領了禮券為何不吭一聲？我們醫護人員，很早期就接種疫苗了，我們沒有這種福利，總該說出來，讓我們替他們高興一番啊！道理很簡單，你可知？患者來打疫苗，是抱著很大憂慮過來的，提心吊膽的，忐忑不安的，戒慎恐懼的，手會顫抖，講話也會顫抖，很怕出意外，很怕走著進來，抬著出去，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呢，幾乎每個患者，說難聽點，都是提著頭來見我的！他們哪有心情去談禮券？反要我說幾句話安撫他們：「安啦！不用害怕，我們醫護人員老早就打完三劑了，還不是好好地在這裡？我們是你的榜樣，怕什麽？包你沒代誌！」患者怕出意外，我就不怕出意外嗎？醫者仁者心，人同此心，我也怕出意外啊！只是，疫苗有藥害救濟，公家會出面，撐起場子，全權處理，不用我面對醫療糾紛，我才有這個膽子，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大話！
那麼多打疫苗的患者中，我只碰到一位阿桑，跟我提起禮券的事情。對男患者的稱謂，很簡單，不管50、60歲，甚至70、80歲，還是90歲人瑞，我直接稱呼「先生」，簡單明瞭；但對女患者的稱呼，較為麻煩，年輕女性，直接稱呼「小姐」，四平八穩，但上了年紀的女性，超過50歲的，稱呼「小姐」有些肉麻，也很尷尬，鄉下人會對我說：「我都已當阿嬤了，還叫我小姐？」只好尊稱「阿桑」了，其實，她們都比我小上10幾歲呢！門診這位阿桑，50、60歲，老患者，來打疫苗的，平時看診就習慣跟我聊幾句，這次似乎在向我確認：「奇怪！我今天來打疫苗，怎麼沒有200元禮券？」我跟她解釋：「是啊！好可惜喔！只差一天，昨天還有200元禮券，今天就沒有了。衛生局有公文通知，因民眾施打踴躍，禮券發完了，所以不再發禮券了。」
我故意跟她開玩笑：「不過，衛生局也有通知，65歲以上長者，以及55歲以上原住民，仍然照發500元禮券喔，妳要不要等65歲再來打疫苗？」阿桑笑著說：「醫生人嘛！真愛說笑，我要等到何年何月才65歲啊？」說的也是，好康大贈送，要看準時間點，好機會常稍縱即逝。阿桑為何在意禮券？原來一個禮拜前，她已向我們診所預約打疫苗，不幸的，打疫苗那天，突發腹痛、腹脹和腹瀉，於是，將自己的名額給了媳婦，讓媳婦來打疫苗，結果，媳婦領了禮券，她卻沒領到禮券。我回話：「還好啦！禮券是媳婦拿走，是自己人，又不是別人！」阿桑失落地說：「唉！不能這樣說，如果我早一天來打，我們家就有4張禮券，總共400元呢！」說的也是，失之交臂，很令人扼腕。今年2、3月，或許更早，社區有流行諾羅病毒感染，門診急性腸胃炎患者爆增，一個診次近10例，4月中旬後，人數才驟減，阿桑會是最後一個患者吧。
阿桑是直言不諱的人，講話很直接，直來直往，沒領到禮券，心裡已很鬱卒了，很不開心了，話匣子一開，乾脆把心裡不快，有如潑婦罵街般，一股腦兒全發洩出來。好理家在，疫情期間，進醫療院所必須戴口罩，她有戴口罩，我也有戴口罩，再加上面罩，不然的話，我不是滿臉豆花，而是滿臉她的口水。她用尖銳的嗓子叫著：「很奇怪耶！政府幹嘛要發禮券，為何不發現金？超商的東西很貴，錢全部被超商賺走了！還有，超商賣的東西有侷限，買來買去，不就那幾樣而已！對家庭主婦來說，又不是小孩子，一年上不了一次或兩次啦！近來，油價飛漲，機車加滿一次油，不是80、90元，100元有找的，而是破120元、130元的！我寧願拿現金來加油，也不要拿禮券，政府應該發現金才對啊！」現金這個問題，你的看法為何？
我公職期間，除非衛生局辦理員工忘年會，用來抽獎的紅包是現金，其實，這些現金都是，衛生局各級主管和衛生所主任，自掏腰包的。還有，疾管署每年績效考評獎金，2萬元、5萬元、10萬元，甚至20萬元的，發的也是現金外，公家機關辦理各項宣導活動，寧願發放各類宣導品或禮券，也不願意發現金。例如：111年初，彰化縣又推出「癌症篩檢輕鬆做，健康禮券大方送」活動，子宮頸癌、乳癌、大腸直腸癌、口腔癌等四項癌症，再加上BC肝炎篩檢，符合條件的縣民，每完成1項檢查，就送100元禮券1張，總共有5張，送的也是禮券。發現金不行嗎？不知何故？似乎公家機關有會計制度上考量？
打疫苗送禮券活動，這個策略確實有效，我在門診，感受得到，催出了不少人來打疫苗，不過，有三個催命符，簡直是殺手鐧，比禮券還有效，可能高達十倍、百倍的效力，催出了更多人出來打疫苗！禮券的效力，僅催出施打第三劑的人們，但三個催命符，則催出開始施打第一劑的人們。哪三個催命符？第一個催命符，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，於民國111年4月16日宣布，從4月22日起，除了原先的八大行業等場域和人員，須打滿三劑疫苗外，還擴增了神明遶境、進香團、健身房和跟團旅遊，沒有打滿三劑者不得參與。哇！限制越來越多了，尤其是健身房和跟團旅遊，造成了很多退費等合約糾紛，跟團旅遊則包括航空、海運、交通、餐飲、旅宿等，涵蓋範圍更大，如何解約？如何退費？都是問題，面對消費糾紛，各縣市政府的消保官，直接遭受衝擊，一個頭兩個大了！
第二個催命符，新北市一名2歲男童，確診感染了新冠肺炎，病情挺嚴重的，新聞媒體持續報導，全國關注，人心惶惶，祈求男童平安度過。不幸地，於111年4月19日，雖經雙和和台大醫院醫師們會診，提出各類治療方案，全力以赴，極力搶救，然而，因病程進展快速、罕見和嚴重，搶救了6天無效，男童仍宣告不治，導致了舉國譁然。孩童是父母的心肝寶貝，國家未來的主人翁，問題可大條了，心中的苦和痛，豈三言兩語能說盡？這種全國性的譁然和恐慌，讓我想起民國87年的腸病毒疫情，我是衛生局主辦科的科長，當年，全國死了78位小朋友，每個年輕的爸爸媽媽，日夜惶恐不安，談虎色變，稍有風吹草動，如小朋友發燒、皰疹性咽峽炎、手足口病等，若再加上無故驚嚇、抽搐、心搏過速、意識不清等，每個大人都嚇得死去活來！唉！噓唏又感嘆啊！防疫工作甚艱難，新冠疫情何時了？大人小孩幾多愁？恰似一江春水無處流！
第三個催命符，台灣本土確診病例，幾乎成等比級數增加。依據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公布的數據，每5天的本土確診病例如下：4月1日104例、4月5日216例、4月10日431例、4月15日1209例、4月20日2386例，大抵是兩倍的增加，後面幾天雖不再是等比級數增加，確診人數卻也相當驚人，4月21日2969例、4月22日3766例、4月23日4126例、4月24日5092例，最後兩天合計近萬例，滿嚇人的。這個數據，電視新聞每天報導，你說有多驚悚？有多聳動？每個人圍繞著確診人數，惶恐不安，不知何時自己也要淪陷？會是無症狀或輕症者？還是被送進隔離病房或加護病房，接受插管治療、呼吸治療，命在旦夕，與死神搏鬥的中重症患者？尤其不少學者專家，在媒體上說，台灣本土的確診病例，可能一天達到1萬例，甚至5萬例，且持續幾個月呢！老的、少的，男的、女的，不嚇死才奇怪！眾人打疫苗，不搶翻天也奇怪！拼死拼活，排再長的隊伍，也要打疫苗！結果呢？疫苗不足，每天來排隊，等著打疫苗啦！
新冠疫情延燒，一發不可收拾，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，若火燒埔，持續漫延，該怎麼辦？衛生局贈送禮券，再加上三個催命符，普羅大眾如何因應？當然搶打疫苗搶翻天了！台灣是文明的地方，也是有文化的地方，當然不會燒殺擄掠，包圍縣政府，放火衛生局，爭搶疫苗囉！卻也要乖乖地，苦候排隊打疫苗，「糟糕！排了3個小時，號碼牌發完了，沒得打了，只好明天再來排隊了！不知還要等到何年何月？」「預約疫苗不容易，不知何時有疫苗？不知何時輪到我？有拜拜，有保庇，乾脆預約小兒科診所，也預約家醫科診所，甚至骨科診所也預約了！」「剛才小姐打電話給我，說有疫苗可以打了，我盡快趕過來，結果卻說沒有疫苗了，你們作業有問題，私相授受，出現暗盤，可恨啊！你們要給我個交代！」以致出現些許亂象，大小漣漪，在所難免。
在我診間，就出現小亂象、小漣漪，分享幾件讓你知。上週，一對老老夫妻，男的近90歲，女的80餘歲，由三個兒子、三個媳婦和幾個孫子，大包小包地，又是寶特瓶，又是保溫杯，大陣仗地陪同過來，要來打第一劑疫苗。老阿公老態龍鍾，能自己走路，拄著拐杖，由兒子扶著，危顫顫地坐了下來，雙手還猛顫抖地，接受我評估，明顯有帕金森氏症，他眼睛瞪著我，不吭一聲，不發一語，似乎有些老年癡呆，任人擺佈，我特別去注意，評估單上有兒子簽名。換老阿嬤接受我評估時，那場景完全不一樣了，她不悅地掙扎著，滔滔不絕，講個不停，直嘮叨著：「醫生啊！我不想打疫苗，我根本不想打疫苗，打疫苗會死人啊！我這麼老了，為何要打疫苗？我整天躲在家裡，從不出門！都是我兒子、我媳婦啦，他們硬逼要我打疫苗！醫生啊！會不會死人！你說要不要打啦！」老阿嬤極端焦躁，很焦慮不安！（111年4月29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