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二二)自殺防治守門人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二二)自殺防治守門人

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孟浩然:「林臥愁春盡,搴帷見物華。忽逢青鳥史,邀入赤松家。丹灶初開火,仙桃正發花。童顏若可駐,何惜醉流霞。」

前立委黃義交,台灣名人,著名公務員、外交官,也是著名政治人物,民國111年10月17日,傍晚時分,在台北市內湖區自宅,發生墜樓身亡事件,大廈庭園,轟然巨響,有東西從高樓墜下,眾人皆驚,保全守衛探究竟,竟然有人墬樓,呼叫119,急送三總,然手腳骨頭俱斷裂,急救罔效,享年69歲,比我小2歲,造成社會譁然,頻呼不捨,可說是痛失英才、天妒英才。黃義交,雲林虎尾人,彰化隔壁縣市,英挺高大,灑脫倜儻,一表人才,口才辨給,說得一口好國語,普獲眾人好評,尤其是女性者青睞,省立虎尾中學畢業、淡江大學圖書資料系畢業、中國文化大學中美關係研究所碩士、南非金山大學語文研究、英國牛津大學外交官訓練所畢業。他可是典型公務員,駐外國際新聞人員乙種特考及格、行政院新聞局駐華府新聞處二等秘書、行政院新聞局國際處第一科科長,銓敘部立案,具公職身份,標準鐵飯碗,人生勝利組,日子肯定順遂。

不要說高樓大廈墬樓,即便是2、3樓墬樓,也是非死即傷,從2樓墬下,或許免死,但全身多處骨折,手腳變形,疼痛難熬,須開刀動手術,住院月餘,始能出院;若是3樓以上墬樓,大抵必死無疑,尤其是跳樓方式墬樓的,頭部先著地,頭顱破裂,腦漿溢出,瞬間一命嗚呼,當場暴斃。中部某知名私立高中,以高升學率著名,尤其考上醫學系者眾,更是遠近馳名,眾學子爭先恐後,搶著入學。然而,前幾年,此知名高中,卻連著兩年,各有一名學生,從教室墬樓身亡。當校護提著急救箱趕往現場,只見學生軟趴趴地,橫躺地上,血流滿面,鮮血從嘴角滲出,也從耳朵滲出,四肢變形,頭顱也變形,明知已氣絕身亡了,但能不急救嗎?不能!能有驚嚇的餘地嗎?不能!不顧一切地,不管死或活,蹲下來量血壓和脈搏,接著開始急救,在死者嘴巴,按上人工急救甦醒球,因顏面骨折變形,氣打得進胸腔嗎?打不進!心臟按壓復甦術可行嗎?不行!因肋骨斷了無數根,游移的胸骨怎堪按壓?硬撐了5分鐘,119緊急衝來,七手八腳,抬上救護車送醫,再由急診醫師,正式宣布死亡。

好好的一個孩子,花樣年華的學子,花費較高的學雜費,花較多的時間通學,進入了私校就讀,無非想取得好成績,以便考上理想的大學,走上康莊大道,開創人生美好的未來,怎會反其道而行呢?學生為何墬樓?他殺嗎?不是!學生在校生活單純,不與人結怨,不與人爭吵,也沒有霸凌事件,當然不是他殺。殉情嗎?高中生情竇初開,墬入情網,家長極力勸阻,無法自拔,以致跳樓殉情?不是!死者單純,沒有交往的男女朋友。意外嗎?學生在教室走廊嬉戲,玩鬧過頭了,不小心墬樓嗎?不是!教室走廊欄杆挺高的,維護挺好的,絕不可能是意外墬樓!唯一的可能,只有輕生了。

經校方和警方調查,除了學校功課是壓力外,主要原因是個人因素和家庭因素,個人因素是有憂鬱傾向,個性較多愁善感,加上家庭因素為誘因,父母不睦等,導致引發不幸事件。其實,學生輕生前,早有徵兆,幾個月來,常往健康中心跑,躲在健康中心床上,蒙頭睡覺,自怨自艾,不願進教室上課,校護、同學和導師等人,多方勸慰和鼓勵,以及陪伴,均無效,沒想到最後竟有此結局。怎麼防治自殺?說來容易,作來可難,不是三言兩語能盡述的,有時想防範,也防範不了!唉!人生無常,人生多舛,如何順利走完人生道路,可是一門難學習的大功課!

人生命運轉折,黃義交獲台灣省主席宋楚瑜賞識,回國擔任省府秘書處秘書,隨著宋楚瑜連任省長,一路升任新聞處副處長、處長及臺灣省政府發言人。然而,卻於民國87年,45歲壯年,台灣腸病毒大爆發那年,因爆出與資深媒體人周某和名媛何某的緋聞事件,媒體稱之為三角戀情,但此稱呼不恰當,因黃本人已婚,上述兩人均屬婚外情,不能稱為戀情,因此事件,黃遭降職處分,以致離開公家機關,轉戰政壇,參選台中市立委,僥倖地順利當還,也連任了四屆立委,直到第五屆才落選,黃在立法院勇於質詢,忙於提案,建樹多,故台灣維基百科,自由的百科全書,封他為台灣的政治人物。檢警調調查結果,判定無外力介入,遺體由女兒和前妻領回,黃為何墜樓身亡?是意外,還是輕生?你說呢?

最容易輕生的身心症,主要是憂鬱症和躁鬱症,前者是心理症,有病識感,知道自己出問題了,但外人不易察覺,常自我封閉,延誤就醫;後者是精神病,沒有病識感,不知道自己有問題,但精神症狀異常明顯,外人容易察覺,會強制送醫,所以,輕生者主要是罹患憂鬱症患者,憂鬱症明顯多於躁鬱症,而憂鬱症最先顯現的主要症狀,就是失眠,徹夜難眠!從中央到地方,衛福部到縣市政府,公家大力推動自殺防治計畫多年,鼓吹每個人都要擔任自殺防治守門人,一問、二應、三轉介,以挽救每一條生命。沒錯!不用懷疑!你、我、他每一個人,都是自殺防治守門人之一!

我罹患心律不整,歲月如梭,倏忽近20年,邇來,胸悶、呼吸不順、頭暈目眩、體力不濟等症狀,逐年、逐月、逐日,越發明顯,尤其爬樓梯,更加力不從心,心有餘而力不足之憾,油然而生,或許跟老化有關係,都已七旬老翁了,豈能青春永駐?哪能不全盤退化?不過,豈只單純老化?我罹患兩種心律不整,心房撲動和心房顫動,由於時刻心搏過速和不規則心臟跳動,縱然沒有引發血栓性腦梗塞或心肌梗塞,因心臟過度操勞,幾近正常心搏數的兩倍,耗損心肌,必積勞成疾,早晚總有心臟衰竭的一天,我預估自己,除了吃阿斯匹林,以防血栓形成外,我很快也要吃上毛地黃了,以應戰心臟衰竭的到來。何謂阿斯匹林?它是西藥,屬於抗凝血劑。何謂毛地黃?毛地黃是一種藥用植物,又名洋地黃、紫花毛地黃、紫花洋地黃、心臟草、毒藥草、吊鐘花、指項花、金鐘等,是玄參科、毛地黃屬多年生的草本植物。毛地黃植枝高大,莖直立,幾乎沒有分枝,高約一米,穗狀花序,花序挺拔,花形優美,宛如吊鐘、金鐘,色彩鮮豔明亮,不單有紫色,還有白色、粉紅色、紅色等各種顏色,花團錦簇,遍地開花,一望無際,目不暇給,非常漂亮,讓人賞心悅目。

在台灣,毛地黃分佈於太平山、阿里山、八仙山,以及海拔2000米左右的高山,南投清境農場、梅峰農場有種植,主要用途是園藝觀賞用。每年初夏時節,正是玉山國家公園,毛地黃開花盛季;塔塔加遊憩區,除了法國菊以外,毛地黃也盛開著。2、3年前,參加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,某次登山行程,忘記哪個森林遊樂區,只見園區健行步道兩旁,鋪天蓋地,曲折蜿蜒,種滿無數毛地黃,延綿近一公里,正盛開著各色花朵,花海燦爛,美不勝收,害得眾山友,紛紛拿著手機搶拍,也爭相與花朵爭艷,當然,絕不會人比花嬌,相形之下,人慘敗得一塌糊塗。據說毛地黃有毒,怎麼有毒我不知道,觸摸會中毒嗎?還是咀嚼才會中毒?以致眾山友們,沒人敢碰觸或採摘,僅敢拍照。我被這美景所震懾,內心直想著,東南亞緬甸、泰國和寮國,三國交界的金山角,面積約有10-20萬平方公里,所種植的罌粟花海,也沒有毛地黃花海漂亮。罌粟的果實,可提煉鴉片、配西汀、嗎啡、海洛因等,那才是毒,可怕的一級毒品!

毛地黃原產於歐洲和西亞一帶,喜歡低溫、寒冷的環境,於日據時代,西元1911年,從日本引進台灣,栽種於高海拔山區,當做觀賞用,以吸引遊客。毛地黃於16世紀時,被發現整個植株,含有強心配醣體,具有相當藥理作用,能促進心臟跳動、增強心臟肌肉收縮,降低心臟搏動頻率,以及利尿作用等,可供醫界作為治療心臟病、充血性心臟衰竭、心房撲動、心房顫動等疾病。所謂毛地黃有毒,就在於所含的強心配醣體,拿毛地黃的花來泡茶,喝了就會中毒;拿毛地黃植株煮湯,欲喝了降火,不僅不降火,反會中毒。至於手碰觸了植株,或手採摘了花朵,或身體其他部位皮膚碰觸了,會中毒嗎?會紅腫、過敏、搔癢嗎?當然不會囉。從毛地黃植株,提煉出來的藥物,名稱沒變,中文仍稱作毛地黃,所以「毛地黃」有兩個涵義,一是毛地黃植株,二是毛地黃藥物,英文名稱則是Digoxin,可以採用口服,也可以靜脈注射,一般醫師採用口服為主,以防不小心,劑量過高中毒,因毛地黃治療劑量和中毒劑量,其安全界線很窄,很容易從治療劑量,變成中毒劑量。本藥物列名世界衛生組織基本藥物標準清單內,是各大小醫療院所,也包括各鄉鎮衛生所,醫師們必備,也常用的藥物。

看到這裡,你是否會說:「心臟心導管電燒灼術,雖然失敗了一次,說不定,再動一次電燒灼術,可能就此成功了,從此遠離了心房撲動和心房顫動,恢復了健康,無病一身輕,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,不是嗎?你要不要再嘗試一次看看,老天會憐憫可憐人啦?」心房撲動和心房顫動,唯一有效的治療,似乎是心導管電燒灼術,藥物僅是唬人的,明顯無三小路用。我們的國父,孫中山先生,為了推翻腐敗的滿清政府,抱著拋頭顱、灑熱血的精神,不顧生命危險,不忌抄家滅族,發動了11次武裝革命,前10次失敗,第11次總算成功了,這種精神多偉大,所謂的失敗為成功之母,我怎能僅失敗了一次就氣餒,有如洩了氣的皮球,從此萎靡不振,再也無法興起呢?我應該挺起胸膛,打直腰桿,再接再厲才對啊!至少也要再嘗試一次,給自己一個機會啊!說得沒錯,我輕言放棄,自怨自艾,未免太懦弱了,太缺乏勇氣了!豈是一個男子漢?

民國95年,搭車北上,住進北榮,某日,上午8、9點,坐著輪椅,被人推著進開刀房,自己躺上手術台,局部麻醉情況下,接受心臟電氣生理檢查和心導管電燒灼術。下午2、3點,手術順利結束,被3、4個人抬著,從手術台搬到推車上,用推車送出開刀房,轉入心臟血管內科加護病房。隔天,下午5、6點,術後狀況穩定,轉出加護病房,重回原來的一般病房;沒想到,很意外地,讓我很驚訝,晚上8、9點,尚未入眠,胸口竟然蹦蹦亂跳,心律不整又如常發作了,第二次再被送進加護病房。醫師的解釋是,「因剛動過電燒灼手術,神經傳導和神經脈衝,仍處於不穩定狀態,所以仍會再發作心律不整,這是正常現象,不用擔心。」既然是正常現象,幹嘛還送加護病房?我本身是醫師,遇到這種情形,我會怎樣向病人交代?不用主治醫師或主任醫師教我,我也會如此唬弄病人,大事化小,小事化無,應付了事,不然又能怎樣?可想而知的,任何醫師也大抵如此唬弄!已燒灼了,不正常的神經傳導路徑,異常的脈衝點,不是已經燒焦了,燒壞了,燒死了嗎?怎還會發作?若真要發作的話,應是往後幾個月或幾年以後的事啊!除非,根本沒燒到要害,或燒灼得不徹底!

反而是加護病房的護士,有愛心,老實些,她們不隱瞞,不與醫師站在同一陣線,反安慰我說:「不用擔心,不用失意,小case而已,這算不了什麽,不用大驚小怪,不用自責,不必嘆氣,你才不過一次電燒灼而已,曾有人接受了第二次電燒灼,甚至有人,還接受了三次電燒灼呢!」我猜測,應該沒有人接受第四次電燒灼吧?如果這樣的話,可說是神人了,未免太執迷不悟了,太頑固不化了,橫著心,往死裡鑽,簡直是不見黃河心不死,不見棺材不掉淚呢!雖說,一而再,再而三,一次又一次地不死心,反復地勇往邁進,超脫凡俗的,然而,古人說的「一而再,再而衰,三而竭」,搞到後來,病人不死心,依然繼續勇往上前,但心臟內科醫師卻早已失去了信心,站在手術台邊,不僅雙腳直發抖,連拿著電燒灼導管的雙手,也直發軟呢!

某位值大夜班的護士小姐,他鄉遇故知,同是台中人,她挺親切的,安慰和鼓勵我:「有一位病人,70餘歲,年齡比你大,跟你一樣,本身也是醫師,照樣罹患心律不整毛病,已接受了兩次心導管電燒灼術,不幸地,最近又發作了,氣急敗壞地,心裡恨到不行,難以接受,不是恨醫師,而是恨心律不整這個毛病,死纏爛打的,痛恨不已!他暫時不考慮作作第三次電燒灼,反要求醫師給他作心臟電擊呢!跟他比起來,你還不算太壞呢!」嚇死人了!真的,還是假的?想到心臟遭受電擊,就忍不住心裡發毛,手腳肌膚起雞皮疙瘩!雖說心臟電擊前,應會給病人施打麻藥,等病人失去意識和痛覺後,才實施電擊,但想到電擊後,心臟不再跳動了,不再搏動了,等同死人般,沒心跳,沒呼吸,再由醫師進行心肺復甦術,肺臟吹氣,心臟按摩,把人從鬼門關裡頭,從新拯救回人間。如果心肺復甦術失敗,沒有把人挽救回來,人就要葛屁了,直接晉見閻羅王了!這種心臟電擊,可說冒著很大的風險呢!這種死裡逃生或死裡復活的過程,你敢勇於嘗試嗎?我沒有這個膽子,打死我也不幹!

不會即刻致死的心房撲動和顫動,就接受這種心臟電擊,真不可思議,它不同於心臟猝死的心臟電擊,很可怕,也很殘忍,有如死刑犯坐電椅,把一個正常健康的人,活活電死,這種醫療處置未免誇張!其實,可怕、殘忍又誇張的醫療處置,我不禁聯想起,還有另外一種,那就是精神病患的電擊休克療法,特別是精神分裂症患者,早期的精神病院,沒有一家醫院不作電擊休克療法的,根本是標準化的常規治療。民國65、66年,我在台南陸軍804總醫院,擔任實習大夫,當年,軍方稱呼醫師為「大夫」,「大」唸成「代」,輪到精神科病房實習時,不是親眼所見,而是實際參與其中,協同其他護理人員,幫忙抓緊或壓制病人肩膀和手腳的。幾乎每位精神分裂症病人,每天或隔天,接受多次電擊休克療法,簡稱電療,也是死裡逃生、死裡復活的療法,對非醫護人員來說,是慘不忍睹的,一般人親眼目睹後,必然屁滾尿流,打死也不敢進精神病院!所以,精神病人被電療幾次後,每當要進入電療室小房間時,都會心懷恐懼,在門口躊躇著、抗拒著,不願進入,常須醫護人員又拐又騙的,又拉又扯的,強迫進入。

心肌梗塞發生率高,是常見的心臟病,當瞬間爆發,病人倒下時,不是出現心房撲動或心房顫動,而是出現心室撲動和心室顫動,致死率高,會死人的,急急如律令,必得緊急接受心臟電擊,接著進行心肺復甦術,否則,必死無疑。目前,醫療進步,出現了自動體外電擊去顫器,簡稱AED,俗稱傻瓜電擊器,一般人都可方便操作。據估計,因心肌梗塞等心臟病,全台每年約有2萬人,發生到院前心臟驟停,在醫院急診室極力搶救,能救回的機率不到1%;若救護人員利用救護車上,配備的AED,緊急施與心臟電擊,患者存活機率可從1%,提升到5%。病人倒下後,只有5分鐘的搶救黃金時間,應緊急給予電擊,因每延遲一分鐘,就會降低7-10%的存活率。101年12月25日,立法院三讀通過「緊急醫療救護法修正案」,明訂機場、車站等公共場所,都得強制設置AED,且依據「救人不受罰」的精神,立下免責的規定。彰化縣衛生局是公家機關,也是公共場所,必得設置AED,我們除了一樓行政科服務台設置外,也在三樓會議室設置,總共設置兩台,以保障民眾生命安全。

心臟驟停,去顫電擊器電擊部位是心臟,電擊片貼在左右胸前,若是精神病患,要電擊哪個部位?當然是大腦囉!怎麼電擊?從哪裡電擊?從太陽穴電擊。首先,讓病人躺上治療床,閉上眼睛,然後注射短效性麻醉藥劑,藥效作用時間很短,可能僅有數分鐘,或十幾分鐘,等病人睡著了,失去意識了,沒有反應了,再用正負兩極的交流電,分左右兩邊,電擊病人兩邊太陽穴,一邊是正極,另一邊是負極,不限左邊或右邊,電擊時間很短,約3、4秒鐘,當下,病人反應很快,類似癲癇引爆般,瞬間眼皮緊縮,牙關緊閉,全身僵直,手腳僵硬,進入僵直性痙攣,約過了幾秒鐘,病人有如癲癇大發作般,全身激烈抖動、抽搐和痙攣,此刻,病人很容易扭傷、碰傷、撞傷、摔傷或跌下床,我的工作就是協助按壓病人身體和手腳,以避免病人受傷,由於病人無意識,使出渾身蠻力痙攣,力道極大,雙手壓制不了,還得趴下身體,靠我的身體重量,來壓制病人的持續性痙攣。

約莫1-2分鐘後,痙攣結束,開始進入緩解期,病人不再抽搐,不再痙攣,但全身冒汗,口吐白沫,肌肉鬆弛,全身無力,卻也呼吸急促,大口呼吸,大口吐氣,有如運動選手,參加比賽,跑了百米或千米,但病人意識仍昏迷中,須經過半個小時左右,病人才逐漸地,慢慢地甦醒過來,轉動著疑惑和驚嚇的眼神,恢復意識來,但對電療經過,茫茫然,完全不復記憶,只隱約記得有事發生,因全身盜汗、酸痛和無力,甚至尿失禁,卻也腦筋空白,記不起到底發生了何事。依此描述,電療或許很殘忍,但療效顯著,急性期的精神病患,電療5、6次後,能馬上控制病情,看見療效,但唯一的缺點是,病人除了畏縮、呆滯、失神、懼怕外,將有半年的時間,其記憶力幾近完全喪失,渾渾噩噩的,有如行屍走肉般,依口令指示,起床、穿衣、刷牙、吃飯和睡覺等等,不知父母兄弟姊妹是誰,不知父母兄弟姊妹姓名,不知今天是民國幾年幾月幾日,甚至不知道自己姓名,不知道自己是男生或女生,不知道自己出生年月日,至於自己的身分證號碼,更不用說了,完全不記得!

加護病房內,眾護士的安慰和安撫有效嗎?我的心情已盪到谷底,意興闌珊,萬念俱灰,哀莫大於心死,怎麼安慰起?怎麼安撫起?當然沒效啊!反讓我更加氣餒,更加無奈,不知從何說起,欲哭無淚啊!一次不能成功,須要兩次;兩次不成功,則須要三次;若再不成功,怎麼辦?再經歷第四次嗎?簡直沒完沒了嘛!人為刀俎,我為魚肉,醫師是刀俎,我則成了魚肉,任醫師們宰割嗎?難道如國父般,要連著10次失敗嗎?甚至,如國父說的「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須努力」!我沒有勇氣再接受第二次心導管電燒灼術,主要原因是失敗率、復發率難以預測,統計數據說的90%以上成功率,到底是怎麼計算的?所謂成功的定義是什麽?我怎能相信?我是驚弓之鳥,心有餘悸,第一次電燒灼失敗,已讓我嚇破膽了,我還敢第二次再上戰場嗎?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,我不擔心成了炮灰,躺上手術台後,再也回不來,而是擔心再次失敗,那種勞師動眾後失望和失落,對我心理的傷害,排山倒海,澎湃洶湧,無以復加,簡直比心房撲動和心房顫動,更加百倍傷害我心。

手術失敗了,疾病又復發了,你遇過醫師向病人道歉的嗎?我自己當醫師的,最為清楚了,別夢想了!醫師高高在上,自視甚高,眼睛長在頭頂,有如天之驕子,保證找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,或讓人聽不懂的專業術語,來敷衍,來唐塞,加上醫師怕醫療糾紛,打死也不會承認錯誤!縱然病人跪下來懇求,醫師也絕不會認錯!動手術沒有保障,還要自費喔!天下烏鴉一般黑,各大小醫療院所都一樣,不分科別,也不分外科系或內科系,只要躺上手術台,極少有例外,必然找各種理由,找各種名目,甚至直接表明,說健保免費的器材或藥材,品質明顯較差,若想獲得較好的醫療品質,必須自費,自費價碼由醫師喊價,病人沒有討價還價餘地,少者數萬元,多者幾十萬元!人都已住進醫院了,甚至上了手術台,能拒絕嗎?只能硬著頭皮,簽下手術同意書,也一併簽下醫療自費同意書,至於自費多少?此自費同意書不會標明價錢,等出院時,再來一項項、一條條地,慢慢算總帳了!

自費要多少?銀錢三不便,出門在外,人在醫院,總要喊出個價碼嘛,免得身上錢不夠,急得像熱鍋上螞蟻,向誰求援去?嘿嘿!慢慢來,事緩則圓,急不得啦!縱然沒帶足夠的錢,差個幾千塊錢,醫院同意病人欠債,但要寫上借據,簽名蓋章的,保證下次回診會還錢,才能辦理出院喔!沖著病人不能,也不敢討價還價,醫師今天心情好,心涼脾土開,心裡喜滋滋的,就給病人少算幾萬元;醫師今天心情差,頭上烏雲罩頂,怒氣衝天,則給病人多算幾萬元;若病人自詡有銀兩,喜開口說大話,「醫生啊!用最好的,不用擔心錢,多少錢都不要緊!」那醫師還會跟病人客氣嗎?總要多敲個十幾二十萬元。自費帳目就是這樣算的,你會說我在說笑嗎?這真的不是玩笑話喔。至於手術失敗了,手術後又復發了,自費金額會退錢嗎?或打折退費嗎?別作夢了!從盤古開天至今,從沒有這種例子!醫師不會認錯的,甚至見笑轉生氣,翻臉罵人:「講什麽鬼話!胡言亂語,亂七八糟的,太沒分寸了,不懂就不要講話!這是個人因素,自己本身問題,跟醫師完全無關,醫師是救人行業,不要誣衊醫師,更不要誣賴醫師!」

醫師有醫學專業,也有醫學話術,病人豈能奈何?保證醫師把病人罵得啞口無言,「你知不知道自己有糖尿病?糖尿病是遺傳的,也是個人體質,難道醫師把糖尿病傳染給你?自古以來,糖尿病患者手術傷口容易感染和裂開,這是眾人皆知的事,難道你不知道嗎?怎說醫師消毒不乾淨?」「你有高血壓毛病,也有高血脂症毛病,長年吃藥,也多年併發血管粥狀硬化,手術後引發腦中風,這是很常見的併發症,難道你不知道嗎?怎怪起醫師來?」「心導管手術後,心肌梗塞又復發,再次進行心導管手術,是你沒聽醫師的指示,沒有按時追蹤服藥,沒有按時復健運動,加上抽菸、喝酒,以及飲食控制不良等因素,所造成了,怎怪罪起醫師來!莫名其妙!」總之,醫師絕不會有錯,醫師有專業,有高學術,若真的有錯,也是病人的錯,不是醫師的錯!醫師是救人行業,醫師不會故意害人,若不幸醫療失敗了,病人要忍氣吞聲,自我檢討,自認倒楣,怪不得醫師。怎麼檢討自己?「入土時八字命,自己命運多舛,不能怪罪醫師!」「自己延誤,罹患多年沉疴痼疾,不能怪罪醫師!」「自己體弱多病,免疫力羸弱,不能怪罪醫師!」莫可奈何,全是病人自己的錯!

心房撲動和心房顫動,此沉疴痼疾,讓我輾轉反側,反反復復,徹夜難眠,更讓我心臟逐步衰弱,容易心悸、胸悶、呼吸困難、頭暈和目眩,做起事來,氣若游絲,但我吃了秤砣鐵了心,絕對拒絕第二次開刀,第一次心臟心導管燒灼術失敗,讓我對手術再也沒有信心,我認定第二次動刀,仍然會失敗,不然就是很快即復發。我找任何一家醫院開刀都一樣,醫師可樂死了,熱烈迎接,歡迎之至,「錢來也!」失敗或復發,醫師會推得一乾二淨,也完全不會良心不安。我本性悲觀,任何事都往壞處想,怕東怕西的,疑神疑鬼的,杯弓蛇影的,草木皆兵的,出門怕遇壞人,走路怕滑倒,開車怕車禍,爬山怕跌懸崖,吃飯怕噎到,無所不有,事事擔心,件件害怕,絕不相信好事臨我身,所以,我相信天上不會掉下禮物來,當有人莫名其妙對我好,我會懷疑對方必有所圖,另外,我從來不賭博、不簽大家樂、不刮樂透,也不玩股票和期貨,因財神爺跟我無緣。我很篤定古人的說法,「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與語人無二三」、「花無百日紅,人無千日好」,人生多舛,世事變化無常,瞬息萬變,人不可能永遠處於順境的,當人進入了否極泰來,不要高興過頭,要想著下一階段,將會是泰極否來。

我不僅悲觀,還很固執呢!我不敢動第二次刀,由於固執,我堅信以下三點。第一點堅信,引發心房撲動和顫動的心臟肌細胞脈衝點、傳導路徑和傳導迴路,肯定充塞整個左右心房。除了正常的脈衝點,所謂的放電點,它位於右心房的竇房結,放出電流後,流經房室結,再經房室束,傳導到左右心室,引發心房、心室規律性的心臟跳動,但是,我相信不正常的脈衝點、傳導路徑和傳導迴路,遠多於正常的,不是百倍多,而是千倍、萬倍的多!邇來,據專家臨床研究發現,不單右心房上下腔靜脈鄰近心房開口處,有不正常的脈衝點,連左心房肺靜脈鄰近心房開口處,也有不正常的脈衝點,也就是說,除了左右整個心房內壁處,連與心房連結的孔洞處,根本不屬於心臟肌細胞,而是血管內膜細胞,卻也都佈滿脈衝點!夭壽喔!這些脈衝點,以及脈衝點誘發的傳導路徑和迴路,可說是春城無處不飛花,滿地開花,滿山遍野,花團錦簇,到處都是,多如天上繁星,只差沒有撲鼻香而已!天上星星數得盡嗎?又是億,又是兆的,數不盡!這種情況下,怎能燒灼得乾淨?燒灼一千零一夜嗎?再如何燒灼也燒不完!我們能苛求以救人為業的醫師,拼死拼活也要燒灼乾淨嗎?醫師也沒這個能耐!

第二點堅信,不曾發作的,尚未發作的,仍在萌發狀態的,據信屬於潛伏的脈衝點、傳導路徑和傳導迴路,應佔有相當高的比率。已發作過的脈衝點、傳導路徑和傳導迴路,有如皮膚膿瘍般,熟透了,膿幾近破繭而出了;或者,有如雨後春筍般,新筍嫩竹已竄出土了,很容易地,可以用心導管電生理檢測器誘發出來,給予確認,然後加以電燒灼,燒得它寸甲不留,不留一兵一卒,但是,潛伏型的,躲得隱密,深藏不露,藏得密不透風,電生理檢測器無用武之地,無法誘發出來,不知隱藏何處,既然搜尋不著,就無法電燒灼,難怪電燒灼後,仍有失敗和復發的機率。你可能腦筋急轉彎,「既然如此,不如拜託醫師,使出渾身解數,把左右整個心室壁,以及上下腔靜脈和肺靜脈開口處,全面性、通盤性、地毯式地燒灼一遍,豈非保證萬無一失?」說得也是,然而,遍地烽火,烽火連天,烽火連三月,豈不把心臟燒爛了?燒焦,燒成灰了?心臟不是活蹦亂跳,而是不跳了喔!(111年10月30日完稿)

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二一)輾轉反側失眠苦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二一)輾轉反側失眠苦

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孟浩然:「北闕休上書,南山歸敝廬。不才明主棄,多病故人疏。白髮催年老,青陽逼歲除。永懷愁不寐,松月夜窗虛。」

心悸,醫學術語是「心律不整」,是極度黏踢踢的心臟疾病,治療對策仍方興未艾,它讓我夜難眠,整晚苦難當,永懷愁不寐,松月夜窗虛!怎說?不管仰臥或俯臥,不顧左躺或右躺,心悸那貓膩聲,鎮夜來搞鬼,搞到天亮也不嫌累,你可知那聲音有多吵?咒罵沒用,幹譙也沒用,捶胸頓足都沒用,吵得人心發狂!你會不會想到安眠藥?既然心悸無法控制,國外進口的,號稱多強多棒的抗心律不整藥,也不過謊話一場,騙人又騙錢罷了,建議健保署打定主意,把這類藥物全打入冷宮,沒三小路用,僅會耗損健保資源而已矣!心悸吵得輾轉反側,令人難以入眠,此源頭搞不定,對付不了元兇,不如針對著失眠下手,吃安眠藥打死它,讓自己好好睡個覺,享受一夜好眠的舒服?這不是正本清源的辦法,卻也是一種無奈的對策,是妥協,是安撫,也算半套式的投降,追求相安兩無事的寧靜,你說好不好,你說是不是?說的也是!我猜測,某部份人,尤其逆來順受的人,應該會如此做,總比跟它強對強,雙方硬幹,結果兩敗俱傷,好得多啦。

心律不整,不是一種病,而是一大群病,淅瀝嘩啦的,少說近十種疾病,把心臟血管內科醫師,搞得一個頭兩個大,又敬又畏,有愛有恨,不知如何下手處理的棘手毛病!一個心臟血管內科醫師,若只想開業賺大錢,單純看高血壓等心臟病,就能吃得滿缽滿盆,不亦樂乎了,不用去理會心律不整毛病;若胸懷大志,救苦救難,發揮菩薩心腸,只想著懸壺濟世,想著功成名就,在台灣醫界發光發熱,那就把心思,投入心律不整治療吧!心律不整分四大類,包括:期外收縮、心室上心搏過速、心室心律不整、心搏過緩。除了上述四大分類外,還可以再如下細分,例如,期外收縮包括:心房期外收縮和心室期外收縮;心室上心搏過速包括:心房顫動、心房撲動和陣發性心室上心搏過速;心室心律不整包括心室顫動和心室心搏過速。當然,還有其他各種分類,不再詳述了。心律不整歸根究柢,萬變不離其宗,其肇因是心臟電傳導系統出了問題,不聽指揮,不受控制,胡作且非為,其主要病徵是心悸、胸悶、胸痛、呼吸困難、頭暈、目眩等,其重要併發症是中風和心臟衰竭,甚至心跳驟停、休克、猝死,一命嗚呼。

我患心律不整約20年,到底罹患何種心律不整?我曾彰基、中山、中榮就醫,確認診斷為心房顫動和心房撲動,最後,再由中榮轉往北榮,接受心臟電氣生理檢查和心導管電氣燒灼術,此手術,包括兩部份,一者,心臟電氣生理學檢查;二者,心導管心臟電氣燒灼術,兩者同時進行,一前一後,一後一前,邊做電氣生理學檢查,找出不正常放電點或傳導路徑,也邊做電氣燒灼術,我手術結果是失敗,手術後隔天晚上復發,且復發至今,仍受心悸所苦。民國95年,台灣極少有醫院,有能耐進行此種手術,大抵1、2家而已,主要主流是北榮,但邇來,由於北榮的徒子徒孫,開枝展葉,散布全台各地,已有多家醫院可進行此種手術,病患不用再旅途勞頓,南北奔波了。雖說手術,但不是心臟外科醫師動手,而是心臟內科醫師動手,不過,當燒灼失誤,刺破了心臟或燒破了心臟,則糗大了,須轉介心臟外科醫師,開膛剖腹來解圍。心房分左右兩邊,我的心房顫動和心房撲動,屬於左邊或右邊?很不幸,我左心房和右心房兩邊都有,增加了手術困難度!其實,沒有左右兩邊均電氣生理學檢查,誰敢保證左心房沒有?終究,心導管穿入右心房後,仍得打洞,有如女生耳朵、鼻柱或舌頭打洞,穿破心房中隔,進入左心房後,進行電氣生理學檢查和電燒灼術,才算功德圓滿。

心悸是惡魔,確實令人討厭,夜晚蒞臨,就是來干擾睡眠,不管是仰臥、左躺或右躺,都會聽到心臟蹦蹦亂跳聲,有如他人在耳邊鼾聲大作,或是鄰居半夜穿牆打洞,吵得令人煩躁不安,忍無可忍,簡直要撞牆!其實,自己耳朵不會聽到蹦蹦聲,而是心臟不規則的搏動亂跳,讓人誤認為聽到聲音!那麼,我俯臥睡覺如何?夭壽喔!我曾經試過,結果反而更糟糕,心臟壓迫在床鋪上,床鋪好講話嗎?它可不是省油的燈,它反彈回去,反讓心臟蹦跳得更厲害,有如巴西嘉年華會的森巴舞,人來瘋地,跳得更起勁,更熱烈,也更嗨呢!不單如此,由於胸腔受到壓迫的關係,反害得我加倍呼吸困難,簡直喘不過氣來,從此,打死我也不敢再嘗試了!俯臥不行,那麼仰臥時,把雙手懷抱在胸前如何?讓前臂橫跨胸膛,安撫與撫慰心臟,讓心臟乖巧些,順服些,不也挺好,不是嗎?錯!心臟又不是小妹妹,豈會那麼乖巧?手臂的重量壓在胸口,反更能感受心臟的胡亂搏動,它似乎更加耍脾氣,脾氣更加拗呢,害得我千萬倍地心煩意亂,也因手臂重量壓迫關係,成倍地呼吸困難,所以,我何必自找苦吃,儍不隆咚地瞎搞自己?我是否考慮服用安眠藥?你說呢?

自己當醫師,只要是正常用藥,自己開藥給自己吃,還不簡單?開安眠藥也沒問題,但我會吃安眠藥嗎?我不吃安眠藥,卻常常要開安眠藥給病患吃,自己不吃,卻開給病患吃,醫者仁者心,安眠藥大抵具有成癮性、習慣性和抗藥性,我豈非沒醫德,也沒良心?你有所不知,曾有一位60、70歲的老病患,也是老病號,固定來拿慢性處方箋,每三個月來我門診一次,每個月到健保藥局領一個月的藥,什麽藥?安眠藥!她常提前2、3天來開處方箋,甚至提前5、6天,我都隱忍,直到有一次,竟然提前8、9天,我告訴她,健保不准提前領藥,最大的寬限也不可超過7天,我很抱歉,無法開處方箋!開始,她先放低姿勢解釋:「你當醫師的也知道,老年人手腳不靈活,手會抖,拆藥時,難免藥掉了,結果,地上再怎麼找也著不到藥,以致藥會不夠,不是我多吃了,也不是我送他人吃了,請幫幫忙開藥吧,拜託啦!我沒有吃藥,會很可憐,只會整晚睜大眼睛,看著天花板啊!」她這種解釋,我能感同身受,我自己吃阿斯匹林時,也曾藥掉到地上,找了十幾分鐘,才勉強在櫥櫃桌腳找到,但是,健保規定很嚴格,保證核刪,我無能為力,我幫不上忙啊。

最後,我不得不妥協,也幫她解決問題,安眠藥是管制藥品,食藥署會定期或不定期抽查,連衛生局藥政科也不時軋上一腳,來個突襲檢查,藥不能亂開,每顆藥都要登錄,且要記錄流向和去處,否則,醫療院所或藥局都要吃不完兜著走。我低聲下氣地說:「我請掛號小姐幫妳退掛,省下150元的掛號費和部份負擔,我先開一個星期自費的藥給妳,每顆藥10元,7顆藥是70元,等下星期,妳再來掛健保,我再開慢性病處方箋給妳。」我盡最大努力幫忙,給予通融了,但她不滿意,霸佔著診察椅,盧了很久,拒絕退掛,拒絕自費買藥,只要拿慢性病處方箋,她不願意再跑一趟路。她的語氣開始惡化,講話不好聽,臉色也鐵青,最後,她翻臉了,「當醫師的,有什麽可搖擺的!搖擺什麽!搖擺沒有落魄的久!拿個慢性病處方箋,居然這麼困難,竟然這樣刁難,有什麽好了不起的!老娘不看你的臉色,診所這麼多家,滿街都是,還怕拿不到藥?老娘去別家拿藥了!」頭回也不回,跺著腳步,氣噴噴的,走出診間。她跑去櫃檯退掛,拿錢走人,當然,從此,她不再是老病號,反成了絕號,再也不到咱診所,看病或拿藥了。

我是好好先生,更是好好醫師,有如全國各地土地公、土地婆,也好像偏遠鄉間的大眾爺,有求必應,因我膽子小,怕醫療糾紛,又怕被投訴,加上心臟又不好,我沒有本錢跟病人起衝突,我惹惱病人,卻更加傷害自己,凡病人的要求,合理的要求,甚至不合理的要求,我幾乎都是有求必應,盡量滿足患者的要求,他要皮膚止癢藥膏,我就給止癢藥膏;他要止痛貼布,我就給止痛貼布;他多要幾顆退燒藥,我就多給幾顆;他要多兩天份藥丸,我就多給兩天,總之,患者要什麽,我就給什麽,滿足他所求,滿足他的貪婪,所以,我幾乎不會跟患者起衝突,患者挺滿意的,我也跟著順遂;患者直喊著謝謝,我聽了也高興。然而,我若跟患者起了衝突,大抵都是為了安眠藥的事,安眠藥是管制藥品,如同成癮性止痛藥一樣,都受食藥署管控的,一分一毫都不能隨便,不是要五毛給一塊,或蔥蒜、青菜或胡蘿蔔,可以隨性而至,輕易胡亂開處方的,冤有頭,債有主,食藥署總有一天會找上我的,罰鍰是必然,難保連醫師執照,也要跟著斷送了生命!台中市烏日區,共有16里,附屬於廟宇內的土地公不算,每里至少有一間土地公廟,少說有16間土地公廟,但有的里可能有兩間土地公廟,每逢初一十五,眾人膜拜挺興盛,我真像土地公,有求必應呢!

有另一名老病號,40多50出頭的中年人,十年來,持續在咱診所就醫,其實不算就醫,僅是來拿安眠藥的慢性病處方箋而已,他大半時候,十次有九次,不進我診間,僅站在診間門口,敲個門,拿出掛號單和健保卡,告訴跟診護士,說他照舊拿藥,就轉頭離開,回坐候診室,不僅懶得跟我照面,連在門口跟我點頭打招呼,也大不願意。2、3年前,因健保署有通知,某種安眠藥成癮性極強,怕患者誤用,建議醫師少用此藥,除非由精神科醫師開,當此患者又來開連續處方箋時,我要跟診護士請他進來,然後小心翼翼地,婉轉地告訴他,健保署有新規定,請他前往精神科診所開這顆藥,我們不是精神科醫師,沒有權利開此藥,敬請見諒!沒想到,他臉色大變,臉色一邊青,一邊白,開始狂飆大罵:「莫名其妙!豈有此理!我開這顆藥已十年有餘,每次都沒問題,這次怎麼了?故意刁難嗎?醫師搖擺嗎?醫師了不起嗎?醫師要整人嗎?幹!我告訴你,老子不是好惹的,你給我記住,你不要被我碰到,老子保證給你好看!」嚇得我冷汗直流,持續整個月,上下班都忐忑不安,疑神疑鬼的,直怕有人衝上前來,暗中算計我!

還有一名病患,近七旬老嫗,少我2、3歲,也是老病號,長年在咱診所開慢性病處方箋,拿的是安眠藥和抗焦慮藥,每天晚上各吃一顆。說真的,很感謝這些拿慢性病處方箋的老病號,雖三個月才見一次面,但他們的蒞臨,給了我業績,讓我當醫師的,有存在的價值,有發揮所長的地方,也保障了我的工作,每月向老闆領薪水時,能不自慚形穢,能心安理得,領得理所當然,所以,每回開出慢性病處方箋後,我必然多叮嚀一句好聽的話:「記得每天吃藥,夜夜好眠喔!記得三個月後,再來找我開藥喔!」好聽的話是關懷嗎?不盡然是,主要還是為了業績考量,若沒業績,我必得回家吃自己。近2、3年,由於食藥署、健保署加強安眠藥管制,新加入的病患,我們不再給三個月的慢性病處方箋,只能開一個月的安眠藥,有些病患會抗議:「怎不是三個月的慢性病處方箋?我某某親戚介紹我來的,也在這裡拿藥,拿的就是三個月慢性病處方箋啊!」我只能唬弄解釋:「安眠藥具成癮性,也具有習慣性和抗藥性,屬於管制藥品,只能開一個月。」

不管病患是否高興或不滿意,我仿效老闆的處方,沒有轉圜餘地,沒有討價還價空間,僅能給一個月安眠藥,要嘛,就接受,每個月來一次,增加拿藥的麻煩性和困難度;不要嘛,就拉到,安眠藥是管制藥品,沒有醫師處方,也別想在藥局買到,除非去另一家醫療院所。安眠藥是好東西嗎?錯!不單是管制藥品,也是毒品,不少品項就列入三級或四級毒品。對這些新加入的,不知天高地厚,不知安眠藥毒性的病患,醫者仁者心,我會給些衛教,強調它是管制藥品,也是毒品,具有很強的成癮性等副作用,也讓他心服口服,不要直吵著要三個月慢性病處方箋。對老病號,我已全然放棄了,他們成見極深,根深柢固,執迷不悟,怎麼教導也沒用,言者諄諄,聽者藐藐,僅是對牛彈琴罷了!但對這些新病患,我除了衛教,也會指導他們,「鎮靜安眠藥有其副作用,我建議不要每天吃,最好一個禮拜有兩天不吃藥,至少也要一天不吃藥,例如週六晚上不吃,縱然睡不好覺,隔日週日放假,影響也不會很大,這樣就能多少避免習慣性和抗藥性。」我盡醫師責任,若病患不聽,我又能奈何?

安眠藥怎會有抗藥性?何謂抗藥性?你可能聯想到抗生素的抗藥性,例如淋病雙球菌對四環素有抗藥性;也可能聯想到抗病毒藥劑的抗藥性,例如新冠肺炎變種病毒對Paxlovid PF、Ritonavir或Malnupiravir有抗藥性,此類藥劑是目前台灣,65歲以上新冠肺炎確診患者的常規用藥,但是,安眠藥的抗藥性,跟抗生素或抗病毒藥劑的抗藥性,雖有異曲同工之妙,惟其間差異仍大!後者,指細菌或病毒,對抗生素和抗病毒藥劑有抵抗性,細菌和病毒有如金剛不壞之身,也許身懷金鐘罩絕世武學,抗生素和抗病毒藥劑殺不死它們,奈何不了它們,它們仍可繼續繁殖增長,危害人體健康。前者,指安眠藥失去了效用,吃了安眠藥,照樣睡不著覺,也就是所謂的藥物耐受性,說白一點,剛開始使用此安眠藥時,效果極佳,吃藥後,很快睡著,且睡眠時間長;但使用一段時間後,效果越來越差,要拖延較久時間才能睡著,且睡眠時間縮短,很快就清醒過來,甚至完全無效,有吃藥等同沒吃藥,雖說吃了藥,等同白吃!

這位七旬老嫗,話多,很嘮叨,很長舌,一進診間,一定講個不停,好像不說話對她來說,是一種折磨或處罰;好像她不說話,她就會暴斃似的!每次來拿慢性病連續處方箋,必定要進診間,且主動要求量血壓、脈搏、體溫的,甚至無病呻吟地訴說,她感覺胸悶、胸痛、呼吸不順、呼吸困難的,要求我幫她聽診,確認她是否有心臟病、心絞痛、心肌梗塞或氣喘。完成上述基本檢查後,她霸著診察椅,後面的廢話可多了,「我所認識的醫生裡頭,你最親切了,不會擺架子;也最有醫德,處處為病人著想,我最喜歡給你看病了!」「你當醫生的,眉清目秀,五官端正,心胸寬闊,個性溫和,容易相處,不會亂發脾氣,難怪很多病人要給你看病!」好話說了一堆,抬舉的話說了大半,接著開始抱怨和怪罪起來,說安眠藥效果越來越差,吃到後來,睡眠時間越來越短,從6小時、5小時、4小時,以至不到2、3小時!我肯定她沒說謊,很明顯地,她對安眠藥產生了抗藥性、耐受性,沒法度,安眠藥對她已不管用了!

某次門診,她剛進我診間,就開始大聲吵鬧,尖聲嚷嚷,直向我抱怨,說是不是藥師拿錯了藥,還是藥物有效期限過期了,害得她吃了安眠藥,照樣沒睡著,整晚沒闔眼,簡直像瘋子一樣,輾轉反側難成眠,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靈,痛苦不堪,簡直不是人,恨不得一頭撞牆死掉算了!我告訴她,這是抗藥性的關係,這是人體對安眠藥的自然反應,可以考慮換另外一種安眠藥,重新吃起,效果會較好,但她拒絕了,「不用!不用!我已經吃習慣了,已經吃得很安心了,我不要換藥,換藥不一定有效!」她自作主張地提出要求:「我聽人家說,安眠藥無效時,可以增加劑量,從一顆改成兩顆,效果會再恢復過來,就拜託醫生你了,請給我每晚兩顆安眠藥,抗焦慮藥一顆仍照舊,仍然給我開三個月的慢性病處方箋啦。」這次換我拒絕了!這種自作主張,頑固不靈的患者,沒完沒了的,得寸進尺的,我不必要跟著她起舞,不管她如何盧,我就是拒絕,盧到後來,我受不了了,我搬出健保署規定,「一顆安眠藥和一顆抗焦慮藥是極限了,若要兩顆安眠藥和一顆抗焦慮藥,是兩倍的劑量,已經超出了極限,依據健保署規範,必須精神科醫師評估後,才能雙倍劑量開出,我無能為力,我無法幫妳開!」

她看兩顆不行,不放棄地,繼續盧著,糾纏不休,討價還價地,改要求一顆半就好。我吃了秤砣鐵了心,不可理喻的患者,不值得珍惜,不值得我委曲求全,我堅決拒絕了!她要投訴衛生局或衛生福利部,管它的,隨她投訴了!結果呢?她翻臉了,她飆駡了,見笑反生氣,罵得很難聽,大抵是人身攻擊,「醫生不須要這樣搖擺」、「搖擺沒有落魄的久」、「人生相遇得到」等等,各種難聽的話都出爐了!當然,從此,她再也不曾上門了,我少掉了一個病患,但我卻少得心安理得,就讓精神科醫師去教育她吧。

說到安眠藥,病人可多了,多到搖頭嘆息,其故事也可多了,這類病人說來可憐,他們要求不多,只要求一夜好眠,何謂好眠?怎樣算好眠?但越在乎好眠,越要求好眠,卻越難以達到好眠,以致惡性循環下,越搞越失眠,也越搞越嚴重,搞到後來,神魂顛倒,日夜顛倒,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這類患者可不少呢!除了少部分是個性使然外,極大部份的人,應多少有精神方面、心理方面的疾病,好生遺憾喔!安眠藥不僅有副作用,且其成癮性、習慣性、抗藥性何其困擾!安眠藥是魔鬼嗎?它不是魔鬼,但是,當人成癮了,依賴它了,人就可能變成魔鬼。你想想看,我值得為了心悸困擾,再墜入安眠藥的困擾嗎?我有那麼笨嗎?沒事找事做,自討苦吃,閩南話說的「吃飽換夭」?算了,我不想再多另一種困擾!我不想身陷一個深淵,再跳入另一個深淵!不是一個深淵換另一個深淵,反可能是一個深淵,卻變成兩個深淵!

說到抗生素的抗藥性,那話題可多了,一千零一夜也說不完,我舉我最常遇見的例子,跟你說明,也跟你分享。在我門診,遇過不少中年婦女,反反復復發作膀胱尿道炎,沒一個月或半個月的,就來掛門診,訴說小便疼痛、小便燒灼、頻尿和急尿,除了疼痛和燒灼,還每10、15分鐘就要上廁所,但解尿並不多,且尿很急,若不趕快上廁所,稍微拖延一下,小便會滴在褲子上。小便檢查結果,必然白血球過高,高達10幾、20餘顆,甚至30餘顆,正常值白血球則少於5、6顆;有時,也會出現潛血反應,紅血球高達5、6顆,甚至10幾顆,正常值紅血球則少於1-2顆;有時,也會檢出細菌來,可能是+或++,甚至+++。依據患者主訴,以及小便檢查結果,很明顯地,病人罹患了急性膀胱尿道炎。上個月才發作,怎這個月又發作了?未免頻率太高了吧!到底什麽原因引起?女性解剖學上,因尿道較短,加上少喝水,人在外,喝水多尿,上廁所不方便,且因上廁所不方便,較常憋尿,以致女性比男性更易得膀胱尿道炎,在我門診,10個膀胱尿道炎患者,有8、9個是女性。

咱診所,泌尿科名聲響亮,遠近馳名,不少患者慕名而來,泌尿系統毛病的患者,佔了不少比例。每遇到膀胱尿道炎患者,我必然交代三件事情:第一件事情,要患者多喝水,喝水跟吃藥一樣的重要,因喝水,小便會多,可以把膀胱裡的細菌沖出來,避免繼續發炎。患者常會反問,已經很頻尿了,多喝水豈非更頻尿,小便更痛?第二件事情,告訴患者,有一顆膠囊抗生素,每6個小時吃一顆,效果最好,如果時間難配合,則三餐飯後吃,再加上睡前再吃一顆。患者常會驚嚇,對抗生素有莫名的恐懼,說抗生素傷腎、傷肝,對身體有不良影響,以致我絕口不提抗生素,改稱呼消炎藥,患者反較能接受。為了患者好,我不得不說善意的謊言,其實,消炎藥可能是止痛藥,去除消炎反應的消炎止痛藥;也可能是抗生素,消除細菌引發炎性反應的消炎抗生素。第三件事情,告訴患者治療膀胱尿道炎,有一定的療程,至少要服藥7天,滿7天以上,我會開三天口服藥,然後交代三天後再來看診。健保看診,習慣開三天口服藥,我只好請患者來門診三次,總共吃9天的抗生素,以完成整個療程。

每位患者,進入我診間,閒著也是閒著,我的患者不會多到讓我手忙腳亂,我均不厭其煩地,反復交代此三件事情,我豈非嘮叨?我都快變成長舌婦了!不!是長舌公!或長舌醫師!然而,嘮叨是應該的,必得嘮叨,因不少患者,沒有再三交代,吃了三天藥,症狀改善很多,就不願再就診,不願再服藥了!依據我門診經驗,只要服用三天藥,患者小便疼痛、小便燒灼和血尿等等,都有8、9成以上的好轉,甚至有如痊癒般,好像毛病整個摘除似的,患者內心定嘀咕著:「好就好了,幹嘛還繼續吃藥?醫生不懷好意,肯定為了賺錢,要病人多吃藥!消炎藥又不是仙丹,多吃無益,還挺傷胃呢!」就再也不願上門了!結果呢?抗生素療程沒有走完,沒一個月、半個月的,馬上又復發了!因細菌沒有完全撲殺乾淨,經過短時間休養生息,細菌再次大量繁殖,由於抗生素誘發的物競天擇,細菌被改造和突變得更有抵抗力,再也不怕此抗生素了,抗生素再也殺不死此細菌了,這就是抗生素的抗藥性!你想想看,這是抗生素的錯,還是人為疏失?若是人為疏失,是醫師的疏失,還是病人的疏失?

我門診有兩類病人,自作主張,自以為是,自認為久病成良醫,誤以為自己是醫師,未蒙其利,先受其害,令人啼笑皆非,不知如何衛教,再多的衛教總是對牛彈琴。第一類病人,雖再三叮嚀,必須走完整個療程,不可中途停藥,但言者諄諄,聽者藐藐,再多的諄諄教誨也沒用,三日後,患者仍永不回診,等下次再回診時,已經又復發了,唉唉抱怨小便又疼痛了,小便又出血了,讓我搖頭嘆息!這是病人的疏失,與醫師無關!第二類病人,很固執己見,幾次膀胱尿道炎後,每次小便不舒服,下腹部不舒服,就認定又罹患膀胱尿道炎了,拿健保卡掛診,卻不看醫生,也不驗尿,只在診間門口,交代跟診護士:「照上次門診拿藥就好。」且拿了三天藥,再也不回診了。我衛教無用,患者甚至還躲著我嘮叨呢,說來好笑。我沒看診,也沒驗尿,怎知是否膀胱尿道炎?我給藥,還是不給藥?很天人交戰!我糊里糊塗給藥,是害了病人;我拒絕給藥,保證病人沒完沒了地吵翻天,我簡直左右為難!這種情形,患者反復發作膀胱尿道炎,也是病人自搞的疏失,豈能怪罪醫師?

回到安眠藥的主題。總之,安眠藥是管制藥品,也是「毒品危害防制條例」的毒品,衛福部要管,法務部也要管,可說動輒得咎,寸步難行。安眠藥可以淺嚐輒止嗎?可以說停就停嗎?可以召之即來、揮之即去嗎?小心謹慎喔!事情沒有那麼簡單,也沒有那麼單純,可不要引狼入室,身心受羈絆,終身受安眠藥控制,抽身不得,悔之晚矣!我不吃安眠藥,管它啥心悸或心律不整,我照常睡我的大頭覺,原則上,習慣就好,認命就好,順天應命,我大抵能在很短的時間就睡著,可能不用5分鐘或10分鐘吧。其實,真正干擾我睡眠品質的,主要的不是心悸,卻是夜尿,以及半夜夢魘!整個晚上,我要起床尿尿多次,少者4、5次,多者7、8次,正所謂的老人家膀胱無力,幾乎整夜反復在小便,平均每個小時要起床一次,麻煩又囉嗦,這才是真正的干擾!我要如何面對?這是很大的議題,離題遠了,有機會再談了。至於夢魘呢?我很少整晚沒有做噩夢的,這也是很大的議題,有空再談了。

當有患者,在我面前,唉唉叫他失眠時,我真想罵人,內心也嗤之以鼻,「一天不睡覺會死人嗎?兩天不睡覺會死人嗎?多天不睡覺會死人嗎?睏了,疲了,累了,垮了,眼睛就眯了,自然就睡著了!縱然沒有睡著,白天打瞌睡,也該睡飽了,有什麽好緊張的?有什麽好擔心的?叫啥叫!簡直莫名其妙!」我不僅想罵人,也很想揍人,「你眼前這個人,患有心悸、頻尿、夜尿和夢魘,整晚反反復復,上床下床4、5次以上,都不喊失眠了,你喊什麽失眠!王八蛋!」我七旬老頭子,每晚能舒舒服服躺平,沒有負債,沒有逼債,三餐吃得飽,沒餐風露宿,就謝天謝地了,還計較什麽睡眠品質?躺平5、6個小時後,清晨能醒過來,下得了床,上田裡割草勞動去,很感恩戴德了,豈叨唸什麽睡眠品質?現代人太好命了,養尊處優,嬌生慣養,紙醉金迷,腸肥腦滿,飽食終日,茶來伸手,飯來張口,不知人間疾苦,好還要更好,有飯可吃,還要求山珍海味;有床鋪可睡,還要求數十萬,甚至動輒數百萬的奢華頂級床鋪,如海斯騰、詩蘭慕、英國席本諾等名床,如果他為失眠喊冤,我心裡會高興叫好:「死好!」

民國111年10月21日,電視新聞媒體報導,非洲之角,尤其是索馬利亞,爆發嚴重乾旱,數百萬人,甚至數千萬人,陷入饑荒。非洲之角,位於非洲東北部,是東非的一個半島,又稱索馬利半島,在亞丁灣南岸,向東伸入阿拉伯海數百公里,面積287餘萬平方公里,人口1億多,涵蓋索馬利亞、索馬利蘭、衣索匹亞、吉布地、厄利垂亞等5個國家。索馬利亞乾旱情形,越來越嚴重,從今年4至6月,幾乎沒有降雨,因乾旱,農作物和牲畜損失慘重,加上糧食價格飆漲,數百萬人陷入飢餓。看電視畫面,嚴重饑饉,無數小孩,沒有食物可吃,沒有飲水可喝,營養嚴重缺乏,眼神空洞,骨瘦如柴,奄奄一息,命在旦夕,令人不捨,讓人一掬同情淚!所以,莫忘天下苦人多,瀕臨飢餓和死亡邊緣的人,才真的是苦,失眠能算苦嗎?有什麽好唉唉叫的?離年底11月26日,九合一選舉將屆,僅剩36天,各候選人將加大力道造勢,肯定花錢如流水,把錢當紙燒,單張、海報、旗幟、看板、面紙、瓶裝水、口罩、便當,通通要錢;萬人造勢、千人遊街,更是花錢!如果有某候選人宣誓,停止造勢活動,把錢捐出來救濟索馬利亞災民,尤其是嗷嗷待哺的幼兒,例如透過世界展望會,我保證我這一票屬於他的。加油!

不過,我不能太武斷,不分青紅皂白,一竿子打翻一船人,雖說失眠不會死人,但失眠背後的毛病,如焦慮症、憂鬱症、恐慌症、強迫心理症、躁鬱症等身心疾病,則難保不會死人!身心症患者,沒就醫,加上嚴重失眠症,不分晨昏或夜晚,輾轉反側,日夜逼迫下,若沒人扶持,缺人一問、二應、三轉介, 所謂的自殺防治三部曲,稍縱即逝,極可能走上輕生之路,挽救不回。民國111年10月17日,這週週一,最近幾天而已,各大小媒體爭相爆出重大驚人意外新聞,前立委黃義交,著名公務員、外交官,也是著名政治人物,傍晚時分,在台北市內湖區自宅,發生墜樓身亡事件,享年69歲,造成社會譁然...。(111年10月23日完稿)

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二O)心臟衰竭分等級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二O)心臟衰竭分等級

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孟浩然:「故人具雞黍,邀我至田家。綠樹村邊合,青山郭外斜。開軒面場圃,把酒話桑麻。待到重陽日,還來就菊花。」

北部某漁港,漁港邊市集某小型海鮮餐廳,幾年前,電視美食節目採訪時,老闆兼廚師,也是漁夫的老頭子,特別推薦一道美食,是全國絕無僅有的美食,只此一家,別無分店,出乎意料的,那道美食竟然是魟魚肉快炒,老闆信誓旦旦地說:「魟魚肉好吃,每個吃過的人,都咋舌,翹起大拇指,大讚美味!魟魚肉要好吃,有三大秘訣,第一道秘訣是新鮮,活蹦亂跳,現抓現宰的,才新鮮,若不新鮮,腥味就重,口感差,成不了美食。第二道秘訣是快炒,大火快炒,讓肉緊實Q彈,不致於黏糊糊又軟趴趴的,令人噁心。第三道秘訣是香料,使用自家研發的香料,6、7種中草藥混搭,香料突顯口感,才能引人入勝。」漁夫餐講究的就是生猛新鮮,加上快炒和香料後,真的會是美味,但一般的家庭能煮出這種美食嗎?不可能!新鮮度就差上千百倍!我是不挑嘴的人,也不敢挑嘴,更沒有嘴可挑,人同此心,我都覺得噁心,阿母怎會覺得好吃?我假裝「拼命」吃,但阿母為了小孩有奶水喝,她肯定是真的「拼命」吃,再如何難吃和噁心,也直往肚子裡吞。

口袋淺,銀兩少,阿母能買的魚,只有兩種,除了魟魚外,另一種則是狗母魚,聽這個名字,也大抵可以知道不是好魚,似乎是丟給母狗吃的魚,難保連母狗也不吃呢。今日,不要說超市,連傳統市場也找不到這種魚,跟魟魚一樣,可能不小心入了魚網,就直接被丟進大海裡,或沿著非洲東岸,很低價地,半買半送地,賣給非洲沿海魚販。此魚,梭狀型,長約30、40公分,體重約200多公克,魚肉鬆軟,沒咬勁,沒鮮味,沒甜味,口感不好,加上小魚刺特多,滿身都是小魚刺,挑不勝挑,很難挑乾淨,不小心的話,容易魚刺鯁喉,挺麻煩的,痛得唉唉叫!所以,跟魟魚同命運,都是沒人要買的下雜貨。阿母煮狗母魚的方式是油煎,把魚肉切塊,放入油鍋煎,煎成金黃色,酥酥脆脆的,就可以上桌了。趁熱吃,沒有嚴重魚腥味,也沒有辛辣怪味道,尚可入口,但挑魚刺很煩人;若冷了,魚腥味重,就難入口了。由於小時候的磨練,婚喪喜慶等宴客場合,我吃魚挺厲害的,我不怕魚刺,能用舌頭、嘴唇和門牙,把魚刺挑得全,可以把魚肉吃得很乾淨,不擔心魚刺鯁喉,連脊椎內脊髓,及魚頭小碎肉,也能挑出和吮出來吃。尤其是魚頭內的腦髓,是我的最愛,我從來不捨棄,又吸又吮的,吱吱作響,但怕別人見笑,有時候,只能憋住自己的嗜好,不去動筷子了。

下雜貨的狗母魚,除了油煎外,阿母也用狗母魚,在自家廚房,很辛苦地,手工自製魚鬆。我自小,不會找玩伴,只喜歡跟在阿母身邊,跟前跟後,找些事情做,尤其特愛在廚房幫忙,如生火、燒煤炭球、撿菜、洗菜、切菜、煮菜等,多次見過阿母製作魚鬆,也摻上一腳,知道整個製作過程。民國106年,公職退休,閒閒沒事幹,年少養成的習慣,我特喜愛煮三餐,我煮三餐給老婆吃,遠多於老婆煮給我吃。民國58年,全家尚住在小西巷老家,我出人意料地,竟然糊里糊塗,莫名其妙地考上彰化高中,那年是彰化唯一最高學府,因孩子們逐漸長大,開始就業工作,賺錢貼補家用,家裡經濟稍為好轉,阿母手頭寬裕些了,較有能力買魚肉,回家自己製做魚鬆;也因我考上高中,阿母欣喜之餘,眉開眼笑地,製作魚鬆,不明講地,暗中慰勞我金榜題名。當年,市面上著名店鋪賣的,大抵是旗魚魚鬆,是最上等,也是最高檔的食品,常用來親友饋贈;直到晚近,台南虱目魚養殖興盛,才有虱目魚魚鬆的出現,它也是高檔貨,品質不下於旗魚魚鬆。旗魚是高等海魚,價錢昂貴,我家哪吃得起旗魚魚鬆?簡直暴殄天物,我們可沒這個命!阿母買的是什麽魚?還用說?當然是狗母魚,連母狗也不吃的魚!至於魟魚呢?阿母不曾用來做魚鬆,我猜測,可能魚腥味太重了,再如何加工,也去不了魚腥味;也可能魟魚肉黏糊糊的,糾結成坨,如何翻炒,也做不成魚鬆吧。

阿母先從菜市場,買回6、7條,一整包的狗母魚,除去魚鱗,去頭去尾,也去內臟和魚骨頭,清洗乾淨後,切塊放入鍋內,快火炒熟,然後用小火,慢慢熬,慢慢炒,慢慢拌,直把水份炒乾。其間,會加入乾蔥頭,加以爆香提味,也會加入味素、鹽巴和糖等調味。此炒魚鬆的過程,耗時費力,也有點複雜,至少花1、2小時,甚至2小時以上,炒到手酸,也站到腳軟。阿母知道我最有耐心,做事也最仔細,等炒到一半,她會把工作交給我,要我站在鍋邊,拿著鏟子,繼續翻炒,而最重要的交代,是從魚肉中,挑出每根魚刺,少說上百上千的魚刺,魚刺很細,幾近透明的白色,沒有好眼力,絕難挑得乾淨的。阿母利用我個性上的優勢,完成魚鬆的製程,不用擔心吃魚鬆,卻魚刺鯁喉,也方便全家人,一口接著一口,大塊朵頤。阿母已過往多年了,每回家裡買了魚鬆,或親戚送來魚鬆,看到魚鬆,我就想到阿母來,眼眶泛紅,難以言喻的感傷。

當阿吉,模仿他二嫂的口吻和語氣,半哭半泣,唱作俱佳地,訴說家裡窮,坐月子期間,沒有麻油雞可吃,連塊豬肉也沒,僅有水溝抓來的吳郭魚可吃,想豬肉想到發瘋,連作夢也夢見豬肉!霎那間,我想起先母,他二嫂豈非我阿母的翻版?我淚崩了,我採取尿遁方式,逃進廁所,痛哭了一場,足足哭了5分鐘。年紀大了,膀胱無力,雖然沒有攝護腺肥大問題,但小便淋漓,點點滴滴的,總解不乾淨,也解得不徹底,拖延些時間,但絕不會撒一泡尿要花上5分鐘的。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,每兩週的登山行,在高速公路服務區,排隊上廁所時,看準目標,即使打死我,我也不排在老頭子的後面,那會等很久,等到尿急,避之唯恐不及;但排在我後面的人,照樣要等很久,等到尿急,等到幹譙和跺腳!沒辦法,老人家膀胱退化,解尿不乾脆,總是延宕耗時。我趴在洗臉盆上,用水沖洗臉部,以洗去淚痕,也洗去腫脹的眼瞼,我對著鏡子看了看,還好啦!兩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,每回看診,我不僅戴外科口罩,也習慣戴塑膠透明面罩,遮掩下來,不容易看出我剛哭過。我走出廁所,不僅要面對阿吉,候診室還有2、3位患者,我不能丟下患者不顧。

自從阿吉,唯妙唯肖地模仿他二嫂舉止後,因愛屋及烏,我愛我阿母,也開始同情起阿吉的二嫂來,因她們兩人,都是世上苦人,生活貧困的受害者,莫忘世上苦人多,阿吉二嫂是值得同情的,所以,每回阿吉在診間,又再幹譙她二嫂霸佔他的田地時,我的態度明顯偏斜,偏向了他二嫂這邊,講話也偏向他二嫂,有意無意地,幫他二嫂講好話,「兄弟三人,你大哥和二哥,每人各分了1甲2分地,你卻半塊土地也沒有,說起來,你確實有些委屈,忍不住要站在你這邊說話,為人總要公平公正。」我這樣對阿吉說,口頭上,稍微維護他的立場,免得他怪罪我偏袒,不中立!阿吉有精神方面問題,似乎有精神分裂症,情緒控制不穩,管不住自己情緒,我不敢惹惱他,免得「公親變事主」,他拿西瓜刀,原本要砍他二嫂和大嫂,卻反過來,把我當成仇人,刀起刀落,鮮血到處噴濺,受害人竟然是我呢!

不過,我也小心翼翼地幫二嫂講話,我把二嫂當成了我阿母,當成了我的姊妹,義無反顧地,要幫她講話。當然,他二嫂長得怎麼樣,為人怎麼樣,是否如阿吉說的,是強悍又霸氣的母夜叉?或許這是一面之詞,我難以判定,不得而知,因我與她素昧平生,不曾謀面,素不相識。「你阿爸手上的2甲4分地,不是來自祖產,不是祖上產業,更不是憑空天上掉下來的,都是你阿爸和兩個哥哥,胼手胝足,拼死拼活,千辛萬苦,省吃儉用,努力積攢下來的成果,而你呢?你是學霸,你是資優生,讓人欽佩,令人羨慕,從國小到研究所,你都是班上和學校菁英,靠你阿爸和兩個哥哥的支撐和栽培,你才能一路唸書,唸到碩士畢業,以致有好職業,好工作,說不好聽點,你曾經為這個家盡了多少責任?給這個家多少貢獻?...那2甲4分地,你付出了多少努力?...你曾經在此田地耕耘、插秧、播種或施肥嗎?...你有拿錢出來買半分地或半坪地嗎?...。」2甲4分地,阿吉沒拿出半毛錢出來,這是事實,我害怕阿吉惱羞成怒翻臉,情緒瞬間爆發,不僅幹譙,還動起手腳來,往我臉上打來,我豈非自討苦吃,無辜遭殃?所以,一邊看著阿吉的臉色,一邊緩慢地講話,試探地講話,隨時準備停頓,也隨時轉圜,免得觸怒了他。

我小心地瞧著阿吉的臉色,似乎還穩定的,沒有一陣青,也沒有一陣白;情緒也很穩定的,沒有任何波瀾,沒大風,也沒大浪,總之,到此刻為止,他還聽得入耳,仍沒有翻臉,我大起膽子來,就順著口氣,繼續乘勝追擊,希望能幫他二嫂說些好話,但我也不敢太衝動,仍努力地察言觀色,若有風吹草動,看情勢不妙,我則立刻打住,馬上轉圜,免得遭殃惹禍。「假設,兄弟以和為貴,你阿爸那2甲4分地,就由你們三兄弟均分了,你分得了8分農地,你想想看,你是讀書人,不是莊稼漢,做不了莊稼事,自己有能力打理耕種嗎?你唸了近20年書,也工作了10幾年,從來不曾踏進稻田半步,不曾與泥巴接觸,你懂得如何耕種嗎?其他的農作物不提,如種玉米、芝麻、花生、洋蔥、葡萄、花卉等,農地最簡單的利用,就是種稻子了,你一個人做得來嗎?雖然今日農業機械化,從耕耘、播種、插秧、除草、施肥,以至收割,完全不須要人工,但其間總要加水灌溉,你懂得怎麼灌溉嗎?幾天灌溉?...幾天曬土?...你懂得嗎?當然不懂!因你不曾實際接觸過啊!...。」說到「不懂」,我特別留意他的眼神,觀其眸子,人焉廋哉?注意他是否有不悅的神色,好方便因應,知所進退。

看阿吉沒特別反應,我追加膽子,放下心來,繼續往下說:「你不懂得怎麼種田,結果呢?不是把土地賣掉,就是把土地委外耕種,田地是阿爸給的,等同祖產,你捨得賣掉嗎?豈非大逆不道?被罵賣祖產的孽子?何況你阿爸人還健在,怎能把腦筋動到田地上?若委外耕種,找誰去?最恰當的人選,還不就是你那兩個哥哥?俗話說的,打虎抓賊親兄弟,親兄弟好商量,外人豈靠得住?不就是這個意思嗎?到後來,8分田地雖在你名下,但完全是你兩個哥哥在耕種,農地給人耕種,是沒有田租的,收成也是你兩個哥哥的,結局還不是跟現在一樣?土地對人來說,人只有使用權,沒有所有權,人死了,土地不會跟著人一起走啊!既然你沒有使用權,也沒有所有權,你留著那8分田地在你名下,有絲毫意義嗎?豈非多此一舉?」我眼睛直盯著阿吉看,我很怕我的謬論,他聽了不爽,瞬間揮拳過來。怎說謬論?雖說人走了,一切都成空,任何東西都帶不走,但房產可以留給自己孩子啊!8分田地可大了,市價少說近3千萬元,可以讓孩子繼承,至少孩子會感恩戴德啊!

我說的謬論,人人皆懂,人人皆知,人走了,帶不走任何東西,但房產可值錢了,可留給後代子孫啊!人人皆懂,何況是阿吉?他可頂聰明的,舉一反三的高手,他是著名國立大學電機系、電機研究所高材生,腦筋肯定勝過我好幾百倍呢!然而,可能精神病問題,他的腦筋有些打結,還轉不過來,沒有識破我的謬論,竟然還猛點著頭,點頭如搗蒜,似乎對我的謬論,大為讚許呢!不過,我仍不可大意,須步步為營,小心為要。為素不相識的他二嫂講話,不是我本意,只因她是我阿母的翻版,我忍不住同情她,要幫她講話。但我也要適而可止,不要阿吉表面上,看似讚許我的講法,卻暗地裡,趁我夜間門診,剛下班的當下,我預備開車的時刻,路燈昏暗,黑漆一片,四下無人之時,迅雷不及掩耳地,從黑暗中,衝了出來,拿著扁鑚或折疊刀,往我胸口,狠狠捅上一刀,我連喊救命都來不及,豈非死定了?人不知,鬼不覺,就此橫死街頭,與世長辭!

想起橫死街頭,我頭皮都發麻,身體起雞皮疙瘩,我趕緊轉圜,換個方向,褒獎他一下,免得他承受不了,馬上翻臉,或暗地裡翻臉,「其實,你的工作能力超強的,學識豐富,經驗豐富,難怪公司那麼器重你,普受董事長和總經理誇讚,不僅擔任總廠廠長,也兼任好幾家分廠廠長,薪水加上暗盤分紅,平均月薪超過50、60萬元,比我當醫師的薪水,還要高出好幾倍!至於你那兩個哥哥,他們的月收入,攏攏總總,合併起來,也沒有你薪水的零頭多!你真的太厲害了,讓人羨慕,也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!說真的,你真的要感謝你的阿爸和兩個哥哥,雖說你很聰明,很會唸書,升學路上,全是榜上有名,若沒有他們辛苦耕種賺錢,提供你學費和生活費,你哪有今天的成就?是他們成就了你,也造就了你,不是嗎?我有說錯嗎?換個方式來說,如果你真的在意那8分田地,以你目前的經濟能力,不要說3、4千萬元,即使5、6千萬元,你也買得起,不單買8分田地,縱然1甲、2甲田地,也沒問題!」人們喜歡被讚美,尤愛被戴高帽子,我誇獎他高能力,也高收入,這都是事實,他總無從翻臉吧?

我看情勢大好,繼續追擊,持續大捧特捧,「你年收入600萬元以上,賺了那麼多年,銀行存款少說好幾千萬元,甚至上億元呢!即使不動用銀行存款,以你一年的收入,就可以買下2分田地了,只要4年,不就把8分田地買齊全了嗎?你說是不是?...你何必跟你大哥和二哥計較?...你感恩戴德都來不及了,豈須小肚雞腸地斤斤計較?...換句話來說,夫妻是一體的,就如同你跟你老婆一樣,都是生命共同體,你又豈須...跟你二嫂和大嫂錙銖必較?...你須要拿...刀子砍你二嫂和大嫂嗎?...」我說到後來,舌頭開始打結了,結結巴巴的,講不順暢,聲音也都有點顫抖了,我很怕阿吉反彈,不知要如何對付我?但話卡在喉嚨,不順勢講完,憋在肚子裡,是很難受的,以致,我邊講話,卻也邊移動著雙腳,我做最壞的打算,若有任何蛛絲馬跡,阿吉的情緒,天崩地裂地爆發開來,我可以足底抹油,瞬間加速,用衝的,跑出診察室,逃之夭夭,躲避任何無謂的正面衝突。

我為何要逃之夭夭?不逃才傻瓜!阿吉有精神病,難以保證情緒會如何爆發,可能不單口出惡言,甚至還會動粗呢!除了這點考量以外,我個性滿膽小的,我不是兇狠霸氣的人,君子以和為貴,我怕跟人家起衝突,傷害自己,也傷害他人,得不償失!另外,我罹患心律不整,包括左右心房的,心房撲動和心房纖維性顫動,足有20餘年,雖長期吃藥,仍阻止不了發作;雖進北榮開刀房,接受心導管電氣生理學檢查和電燒灼術,照樣無效,手術後,兩天內,進出心臟內科加護病房兩次!近兩年來,從民國110年1月開始,我早已順應天命,聽天由命,拒絕繼續吃藥了!當然,更沒有勇氣,再次接受電燒灼術了,我認為,再電燒灼一次,結局還是一樣,無彩工,枉費功夫!目前,我自作主張,唯一吃的藥物是阿斯匹林(Aspirin,每顆膠囊100mg),不是常規的一天吃一顆,而是從一天吃一顆,改成每三天吃一顆,用於預防血液凝血,避免血栓形成,引發腦栓塞。阿斯匹林是解熱鎮痛劑,據說傷胃,網路更說致癌,是這樣嗎?盡信書,不如無書!牙醫師拔牙,會要求病患停藥一週後再拔牙,既然阿斯匹林一週內都具有抗凝血作用,我幹麻每天吃一顆?我阿母罹患糖尿病多年,民國88年病逝,死因就是腦幹栓塞。不過,我擔心的腦栓塞,跟阿母的腦栓塞,病理機轉不同,阿母的腦栓塞是糖尿病引起血管病變,造成血管狹窄阻塞,引發的腦血管栓塞,醫學術語是栓塞(Embolism);至於我擔心的腦栓塞,則是心律不整引起血液渦流,造成血塊形成,血塊跑到腦血管,所引發的腦栓塞,醫學術語是血栓形成(Thrombosis)。不管阿母的腦栓塞,還是我擔心的腦栓塞,阿斯匹林似乎都有預防效果吧。

我估計,不用再多久,可能今年底或明年初吧,除了口服阿斯匹林以外,我可能會再加開一顆藥給自己吃,吃什麽藥?強心配醣體「毛地黃(Digoxin)」藥物,專門治療心臟衰竭,是心臟衰竭的首選藥物,心臟內科醫師常開的藥物。為什麽要服用毛地黃?因最近一年來,每次胸口小鹿亂撞,心悸蹦蹦跳時,胸悶、呼吸困難、頭暈、目眩,甚至站不住腳,幾乎要跌倒等,此等症狀越發厲害,心臟衰竭的現象,似乎逐漸明顯。我在自己診間量血壓的結果,出乎意料之外,不再是以往的高血壓和高脈搏,反而成了低血壓和低脈搏,例如:收縮壓從原本的140-160,降低到100-110,甚至100不到,僅有96、98的。舒張壓從原本的90-100,降低到50-60,甚至低於50。至於脈搏呢?也是從100-120以上,驟降到50-60,甚至50不到,最嚴重的一次,脈搏僅有48呢!心悸正發作,反而血壓降,脈搏降,等同血液打不出心臟,心臟無力,心臟搏動徒勞無功,不就要休克了?

毛地黃的有效劑量和毒性劑量,兩者間的界線很狹窄,服用稍微過量些,即會產生中毒現象,比如:每天服用一顆,是有效劑量,若每天服用一顆半,就可能產生中毒現象,這半顆的緩衝空間,是不是很狹窄?不像某些藥物,即使吃2、3顆,甚至十幾二十顆,也不擔心中毒。所以,服用毛地黃,患者沒有經過醫師允准,不可以私自追加劑量。毛地黃一顆劑量大抵0.25mg,只要一天一顆,保持維持劑量,不要超過一顆,就不用擔心毛地黃中毒,哪天我開始服用毛地黃,根據自己的症狀,我會減半,頂多服用半顆,也就是0.125mg,應能多少紓緩心臟衰竭的症狀,也避免毛地黃中毒。當然,若呼吸困難等症狀無法控制下來,就得服用一顆。如果,你是患有心血管疾病的老頭子,可能每天就在服用毛地黃,你就得注意毛地黃的中毒症狀,它包括:虛弱、噁心、嘔吐、下痢、視力模糊、焦慮、心悸、臉部疼痛等,若出現上述症狀,須即刻停藥,避免症狀持續惡化。然而,上述症狀並非很典型或很突出,多有模糊空間,難以確實判斷,不單是患者,連內科醫師本人,負責開出藥方的人,若沒有相當經驗,都可能疏忽掉呢!

因日復一日,逐漸地,緩慢地,開始出現心臟衰竭的前兆了,我多了教訓,行為舉止,處處有節制,我絕不莽撞,我不敢快跑、快走、劇烈運動、慌張、生氣或焦慮,只能緩慢的活動,且是每日常規性,例行性的活動,人要活,就要動,不動可不行,至於跟他人起衝突,暴怒、幹譙、拉扯、推擠,甚至動粗打架等,肯定要了我這個老頭子的命,我的心臟承受不了!所以,面對著阿吉,我暗地裡,擺正雙腳姿勢,腳尖朝外,預備腳底抹油,瞬間逃之夭夭,不與阿吉起衝突,是必然的打算!有心臟毛病,又是高齡七旬的老頭子,我怎能跟年輕力壯的阿吉較量?簡直雞蛋碰石頭,不自量力。逐漸退化的心臟,我估計自己身體狀況,惦惦斤兩,我頂多再活個2、3年吧,再多也不行了,就得跟人間說再見,找閻羅王報到去了。其實,花無百日紅,人無千日好;月有陰晴圓缺,人有旦夕禍福;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;莫忘世上苦人多;生老病死多磨難等等,雖說活著是堅強,是強者,但死了也不算太壞,尤其都已七十好幾了,早死一天,不也少折磨一天?你說呢?還是,多活一天,多睥睨天下一天?笑話了!啥睥睨天下?啥睥睨群雄?還不是多吃幾口飯罷了!或僅是老頭子間,私下無言的較量:「嘿嘿!我贏了!你輸了!你先走一步,我至少多活你一天呢!」

因心臟問題,我每日僅能過單調且簡單的生活,走常規的行程,做例行性的活動,不急不徐,不快不慢,慢條斯理,從容不迫地,做每一件事情,以致,高中同學會幹部,每回來電,好意邀約我,出席某項同學間聚會或聯誼,我只能婉拒和謝絕了,以「週一至週六,每天都要上班看診」敬謝了,這是事實,但背地裡,更主要的原因是,旅程路途顛簸,我心臟難負荷啊!紐約心臟學會(New York Heart Association),根據患者的活動能力,將心臟衰竭分成四個等級:第一級、第二級、第三級、第四級,級數越高,病況越嚴重。第一級,左心室機能檢測不良,但患者完全沒有呼吸困難等症狀。第二級,運動耐力有受影響,但休息後,毫無呼吸困難等症狀,只有劇烈運動才會出現症狀。第三級,運動耐力顯著受影響,稍微劇烈運動就會出現呼吸困難等症狀,但休息後就沒症狀。第四級,連休息,也會出現呼吸困難等症狀。第三和第四級,屬中重度心臟衰竭,患者進行一些普通的活動,如步行或爬樓梯,就會出現呼吸困難的情形;最嚴重的第四級心臟衰竭患者,連從這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,也做不來,喘到不行,只能長時間臥床。我門診患者,不少是坐輪椅的高齡患者,80、90幾歲的,除了少部分是關節毛病外,大抵都是心臟衰竭患者,走幾步路就喘,只能坐輪椅。

至於我呢?我屬於第幾級的心臟衰竭?從民國100年開始,心悸毛病加劇,不似以前,一週總有2、3天,或3、4天緩解的時刻,現今,則是每天每日,日復一日,24小時沒停歇,分分秒秒都在心悸,無時無刻,可以感覺得到胸口小鹿亂撞,惟這種小鹿亂撞屬輕微的,當我專注一件事情時,例如:看診、寫作或除草等,除了吃飯和睡覺,這是我每天三大工作,我幾乎忘了小鹿亂撞的存在,我還真的搞不懂,我的心悸毛病是加劇還是減緩?不過,大抵每天或每兩天,會有一次大發作,可能持續幾個小時,甚至延續大半天,有時接近一整天,胸口蹦蹦亂跳的,內心慌亂,人很不舒服,但我均靜默以對,不動聲色,以靜制動,試著等它自己緩解,吃抗心悸、抗心房撲動、抗心房顫動等藥物,心悸會緩解嗎?笑話!別作夢了!以致大發作時,會胸悶、呼吸困難、頭暈目眩的。若看診時刻,剛好遇上發作,我會放慢所有動作,也會放低所有講話聲音,處變不驚,用「緩和慢」應對,以至心悸趨緩。我確信85%、90%,甚至以上的門診看診,都是多餘的,了無意義的,浪費健保資源的,我懶得去就醫,沒做過心臟功能檢測,但想也知道,必然多少是不良的,所以,我至少屬於第一級心臟衰竭患者!但心悸大發作時,則屬於第幾級心臟衰竭呢?第二級或第三級?甚至第四級?此刻,應該無法分級吧?算了!想那麼多幹嘛?過一日,算一日,每個人一生都要走這一遭啦。

心悸,有如春城無處不飛花,又如兩岸猿聲啼不住,時時刻刻伴我左右,分分秒秒不離我身,有如哥倆好,又如曖昧情侶,不離不棄,你儂我儂呢!不過,慶幸的,大半是輕微小發作,當我專注某一件事情時,它可知趣地,閃往一邊,馬耳東風般,似有若無地干擾我,我剛好順勢地,充耳不聞,無動於衷,視若無物般,沒有感覺它的存在,也忘記了它的存在!然而,等夜深人靜,躺上床睡覺時,它可不堪寂寞地,黏踢踢地盡往我身上磨蹭,要我陪它到天亮!夭壽喔!我可非閒閒美黛子,我不是夜貓子,我隔天早上5、6點要起床,有工作要做,豈能不睡覺?但是,平躺時,胸口心臟蹦蹦亂跳,不安靜,很討厭;左側躺時,心臟蹦蹦跳反更大聲,吵死了;若右側躺,照樣心臟蹦蹦跳,沒有比較安靜,煩死了!結果呢?輾轉反側,永遠聽到那蹦蹦聲,煩不勝煩!如果,你沒遭遇跟我類似的困擾,你不要說你了解「輾轉反側」這句成語。可能是床鋪傳導的關係,心臟蹦蹦聲會擴音,會有2、3倍的加成!別人半夜聽到了,肯定嚇死了,還以為我胸口藏鬼怪,我被鬼怪附身了呢!

心悸的輾轉反側,讓我夜夜失眠嗎?還好啦!是有干擾,確實有很大的干擾,恨死了,不過,習慣就好了,又不是一天、兩天的事,它是經年累月的,好幾年來的事,不習慣也得習慣,我若老僧坐定般,不理不睬,心靜如水,也心靜如死,讓蹦蹦聲陪著我睡覺。可惜!如果唸經或唸佛號,能讓蹦蹦聲消失,或者小聲點,我保證會是虔誠佛教徒,每天按時且準時,乖乖地唸經和唸佛號!人生苦短,來日無多,我思故我在,多睜眼一分一秒,就多賺一分一秒,我習慣晚睡,看Discovery或緯來日本節目,11點過後,近午夜12點才睡覺,但也不熬夜,絕少超過12點上床。夏天,天早亮,我早點去田裡,睡眠時間約5小時多些;冬季,天晚亮,我晚些去田裡,睡眠時間約6小時多些,沒辦法,七旬老頭子,睡眠時間就短,無法逼迫自己睡足7、8小時,何況,往後倒下來了,嗚呼哀哉了,還怕沒時間睡覺?要睡死人了!其實,我也無法賴床,想賴床都不能,豈非讓心悸陪我賴床?你可知它有多吵?(111年10月16日完稿)

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一九)午夜夢迴肥豬肉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一九)午夜夢迴肥豬肉

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孟浩然:「一丘常欲臥,三徑苦無資。北上非吾願,東林懷我師。黃金燃桂盡,壯志逐年衰。日夕涼風至,閒蟬但益悲。」

我阿母,7次懷胎,生下7個孩子,我上面有一個姊姊、一個哥哥,下面有三個妹妹,屈指一算,合計才6個孩子,怎少了一個?哪兒去?是的,少了一個大我兩歲,我素未謀面的二姊,因急性腸胃炎,上吐下瀉,拖延近一個禮拜,才一歲多,尚襁褓中,就夭折了。孩子的夭折,對懷胎十月的母親來說,是肝腸寸斷,錐心刺骨,欲哭無淚的哀痛,如我阿母般,日子再如何久遠,不管20年、30年,甚至七老八十了,仍然忘不了那哀痛,或許,只有那四支釘子釘了,棺材封釘了,才能永遠解除那哀痛吧?人死了,喝了孟婆湯,過了奈何橋,再也無記憶了,怎能哀痛?人活著,真的很無奈,不要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單那生老病死,特別是死亡,就讓人無限唏噓了!對我這個七旬老頭,那種死亡感觸是很深刻的,大我五歲的哥哥,70歲那年,拖延了近半年,因胰臟癌過世了;大我八歲的姊姊,拖延了十幾年,因帕金森氏症,78歲那年過世了,再來不就輪到我了嗎?我準備好了嗎?我準備上路了嗎?不管準備好或沒好,又豈能不上路?我學孩子般,死皮賴臉地,頓足跺腳和哭鬧,黑白無常照樣不罷手,我終歸要上路的。慶幸的,先母離世多年了,我大哥和大姊才先後過世,否則,白髮人送黑髮人,豈非要哭斷腸?沒有哭斷腸,至少也哭瞎了雙眼。人啊!只要還活著,留著一口氣在,面對多災多難的人生,就是很堅強的人了,就值得自我欽佩了!不是嗎?

我不是堅強的人,我屬於弱者,我靜默寡言,懦弱無能,無為而為,逆來順受,這些都是我的弱項,也是我的長項,在我每天的日子裡,無時無刻都在準備著,盡想著,思考著,不多叨擾家人,無虧欠地,了無遺憾地,準備著上路,一路好走。人生無常,沒有所謂的神機妙算,沒有所謂的奇門遁甲,所謂的怪力亂神,不過是江湖術士,訛詐騙錢的話術罷了,江湖術士也要養家糊口,沒有一個人,能算出或預估出,自己何時要面對死亡,難就難在,不知何時該準備完成!總之,百歲養生術,青春永駐,返老還童,長生不老,僅是夢裡說夢話罷了!結果呢?產生極端兩種人,一種人,消極面對,如同我者,笑看人生,得過且過,過一天算一天。另一種人,積極面對,如同美國前總統川普,35年次,大我5歲,高齡76歲,還信誓旦旦,雄心萬丈,處心積慮地,等著兩年後,還要競選美國總統,他不甘臣服於拜登呢!還有,有趣極了,無數Line群組裡,看到少數人,縱然七老八十了,不知何時要駕崩了,不知何時要跟眾夥伴說再見了,還硬著頸,撐著頭皮,不服輸地,唯我獨尊,不可一世,惹事逞強,興風作浪,真服了他們!春風滿面,不知老之將至,不知死之將至,不懼生老病死,仍意氣風發過日子,豈只是堅強的人?簡直是千年難見的人間神人了!

說到我早夭的二姊,忍不住想起小時候,我家一位恩人。我小西巷老家,隔壁緊鄰,有一戶人家,不單是鄰居,也是遠房親戚,是我姑婆再醮夫家的親人,沒有半絲血緣關係,雖年齡大我30、40歲,等同我父執輩,但論輩份,跟我相仿,台灣論輩份,不講年齡,我要喊他聲「哥」。這位「哥」善良熱誠,又好心腸,樂於助人,和和氣氣,沒有公子哥的架勢,很好相處,我不知他從哪裡學來的皮毛,竟然懂得一點西洋藥理,我家大人小孩有任何毛病,沒錢去看醫生,就直接找「哥」看病去,拿個免費的藥丸或膠囊吃,甚至還用針筒打針,大抵是肌肉注射,很少是靜脈注射,至於針劑成本,我家要出錢,總不能讓人家貼錢又破費的。民國40、50年代,甚至60年代,針筒都是玻璃製的,可以重複使用,使用前,須用紗布包裹針筒,用水煮沸,採高溫消毒,我見過哥幾次消毒。小孩生病,大半時候,總能順利藥到病除。他沒有掛牌行醫,算不上赤腳仙,也不收費,僅能說是親戚間,或左鄰右舍間的家庭醫師顧問,也可說是密醫。我家6個小孩,有某個小孩,體質較弱,吸收不好,營養不良,他偶而會開出維他命丸,甚至幫忙打個營養針之類的。這位和善的「哥」,可說是我家恩人,也是我家貴人,時光荏苒,已是陳年往事,他讓我謹記在心,也感恩在心。

已是多年塵封往事了,但那割捨不了的血肉親情,永遠沉澱在腦海記憶深處,阿母每回提到二姊,總會哽咽地說:「很遺憾!讓人心痛,也讓人心酸!你二姊走後沒多久,就有消息傳來,說有最新的藥物,剛從國外進口,專門治療急性腸胃炎,藥到病除,救人無數,不少小朋友,都從鬼門關救了回來!很難過,很傷心,你可憐的二姊,怎不再拖個幾天...,再拖個幾天...,就那麼幾天...。」阿母又再一次哭泣,再也講不出話來。這種不捨的血脈親情,阿母難過傷心,我也跟著難過傷心,其實,阿母的心情,我很能感同身受,因我也遭遇過類似的椎心之痛。民國72年,因我大意,因我無危機意識,老婆懷孕20週的雙胞胎,半夜流產了!瞬間流產了!有如天崩地裂,風雲變色,我失去理智般,不顧他人地,在彰基產房爆哭,哭得死去活來,哭得蹲坐在地上,恨不得死去的是我,而不是我那兩個,早已成形的孩子!往後的一年裡,足足一年,我每天躲著老婆,躲著家人,躲在廁所哭泣,我不要因哭泣,讓老婆傷心,也讓家人傷心,尤其是夜深人靜,從彰基半夜回家時,騎著腳踏車,走在中正路尾上,當年,中正路尾相當偏僻,人煙稀少,燈光昏暗,我騎在路上,放肆地淚流滿面,也肆無忌憚地,放聲嚎啕大哭!哭我那失去的雙胞胎!

那年,我才32歲,意氣風發的年紀,有如旭日東昇的晨曦,一剎那間,就直接面對了人生的生離死別,是生離,也是死別,還不是一個,而是兩個同時發生,情何以堪啊!如何承受啊!後來,我怎麼撐下來的?除了哭斷腸,還是哭斷腸!能不撐嗎?不撐也得撐啊!只等到我大兒子出世,我才勉強撐住。失去雙胞胎的錐心之痛,讓我往後的人生,除了本身懦弱個性外,更加扭曲和支離破碎,也更加軟弱和逆來順送,我再也難得開懷大笑,更別說笑顏逐開了,因已面對過生離死別,認清了人生,也看破了人生,人生無他,人生就是苦海。在往後幾年裡,我阿母生前,常有意無意地,在我面前說「人生是苦海」,似乎在暗示我,也在教導我,人生是苦海,酸甜苦辣,總會去嚐遍,卻也要堅強地活著,面對人生千萬折難。因有此喪子之痛,我更能感同身受,每次門診,尤其這次新冠肺炎疫情,有年輕孕婦來咱診所,要施打疫苗,經我問診結果,懷胎三個月以上,我必然恭恭敬敬奉上「恭喜」,誠摯地,放輕鬆地,滿臉堆笑地說:「恭喜喔!太恭喜了!一個不夠,兩個不夠,至少要生三個、四個或五個,多多益善喔!妳可知道?國小流浪老師好多喔!好可憐喔!甚至,國小老師都要失業了!」嘴巴說著恭喜,我內心則暗中,幫她祈禱著,「祝萬事如意,願一家團員,嬰兒平安順利地生下來。」

如果是年輕媽媽,有的是初次懷胎,甚至初次施打新冠肺炎基礎劑第一劑疫苗,問診時,我發現她懷孕未滿三個月,我嘴巴也是送上大大的祝福,「恭喜喔!要做媽媽了,好恭喜喔!」人生四大喜事:金榜題名時、洞房花燭夜、他鄉遇故知、久旱逢甘霖,竟然獨漏懷孕生產時,很不應該,懷孕生產也是人生大喜事啊!我恭喜她懷孕,內心也祝福她平安,願孩子順利健康生產下來,然而,我本著良知,不是怕疫苗有問題,而是耽著心,怕胎兒自然流產,卻要怪罪起疫苗,也怪罪起醫師來,年輕媽媽將遭遇雙重哀痛。原則上,未滿三個月的胎兒,尚不穩定,有某比例的自然流產率,雖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建議孕婦施打疫苗,惟依據婦產科醫學會的說法,也是建議孕婦施打疫苗,但有個但書,即懷孕三個月內孕婦,原則上暫緩施打,等滿三個月後再施打,除非是高風險的孕婦,例如第一線的醫護人員。所以,我維持這個原則,勸年輕媽媽緩個時候,等懷孕滿三個月再來施打。乘興而來,卻要敗興而歸,年輕媽媽肯定不知所措,滿臉疑惑,但經同是女性的跟診護士一再說明,大抵可接受,安全起見,差不了暫緩些時間。

患者主動告知,醫師常會聽到人生百態,酸甜苦辣,我不知道要高興,還是要感傷?無論如何,我所聽到的,肯定感傷多於高興。在門診,偶會遇到婆婆媽媽的,向我哀怨訴苦:「我家媳婦,娶進門6、7年了,健健康康的,無病無痛的,但每次懷胎,僅1、2個月,很少超過3個月,胎兒就無緣無故,莫名其妙流掉,如此反復多次,至少流產4次以上了,怎會這樣?到底出了什麽問題?好讓人挫折啊!如今,又懷孕了,我每天都耽著心,阿彌陀佛,很怕又會流產!我只有這一個兒子,我好期待媳婦給我生個金孫,至少一男半女也好,否則,我百年後,誰來給我拿幡旗啊?我現在,每天早晚都捻香拜佛,求佛祖、神明保佑,保佑我媳婦,給我生個金孫啊!」可憐的婆婆媽媽,說得很哀傷,說得很淒慘,好像天要塌下來,也說得很虔誠,虔誠到有點迷糊了,竟然雙手合掌,憑空向我膜拜起來。呸!呸!拜託!我不是佛祖,也沒那麼偉大,怎向我膜拜?還有,我是活人,又不是死人,怎向我膜拜?豈非我死了,然後成仙了,還是成了在地城隍爺,才會被人當神般膜拜?

台灣的喪葬習俗,人往生了,出殯或火化時,須莊重其事地,有兒孫「捧斗」和「拿幡旗」,跟在靈柩後面隨行。斗者,就是米斗甕,四方形木製盒子,米斗甕內放著死者牌位,並非死者骨灰;幡旗者,就是引魂幡,亦稱引魂旗,白色長方形的布條,掛在細竹竿上。原則上,由大兒子捧斗,二兒子拿幡旗,引導死者魂魄,跟著靈柩和遺體,前往墓地或火葬場,不要走散了,成了荒郊野外的孤鬼遊魂。例如,我阿爸和阿母過世時,我家正好有兩個兒子,就由我大哥捧斗,跟在靈柩後面,我則拿幡旗,亦步亦趨,跟在我大哥後面。如果只有一個兒子怎麼辦?則由兒子捧斗,由長孫拿幡旗。若沒有男孫,僅有女孫,怎麼辦?女孫不能拿幡旗,只好拜託死者的侄兒,幫忙拿幡旗了。如果連一個兒子也沒,怎麼辦?只好懇求死者的侄兒輩,幫忙捧斗和拿幡旗了。死者最親近的女兒,和死者最疼惜的孫女兒,難道不行嗎?似乎不行,台灣傳統習俗還真的不行。然而,時代不同了,少子化關係,加上男女平等,習俗不得不變通了,不能再墨守成規了,不能再食古不化了,據說,女兒或孫女兒捧斗和拿幡旗的,逐步增多,見怪不怪,不再是多大稀罕事了!

台灣鄉下,禮失求諸野,相當注重傳統,遵守古禮的,就是要兒子和長孫,依照傳統,進行捧斗和拿幡旗,難怪我門診的婆婆媽媽,會如此在意,年輕時,逼自己生兒子;年老了,逼媳婦,打死也要生下長孫來。這種反復小產的情況,還不少見,比起不孕症,反而難處理,難上加難,連婦產科醫師也搖頭嘆息,束手無策,若是不孕症,可好處理多了,因生殖技術進步,各大醫院均有不孕症門診,就醫方便,治療成效有目共睹呢。女人遇上小產,尤其多次小產,我很能感同身受,唏噓不已,也跟著難過起來,但無論如何,最難過,最傷心欲絕的,仍然是當事人,總是懷孕落空的年輕孕婦,每次小產,就是一場生離死別的哀痛,無法續母子情緣的失落,再多的安慰,也拂不去滿身的哀痛和失落,暗地裡,不知哭了多少遍,也不知多少遍的飲泣,可憐啊!肝腸寸斷喔!唉!灰暗的日子怎麼過?遍體鱗傷的身體,又如何捱?不禁讓人一掬同情淚。

在門診,這位婆婆媽媽如此哀怨,醫者仁者心,我要如何給與安慰?採積極態度嗎?要她帶媳婦去看婦產科醫師嗎?不用我建議或交代,媳婦看婦產科醫師豈會少?肯定頻繁得很,三天兩頭,不時登門叨擾婦產科醫師,比走灶腳還勤快呢!可以想像得到的,婦產科醫師也頭疼,背地裡,可要束手無策的搖頭嘆息,卻也只能硬著頭皮,說好話應付呢!積極態度沒用,那就採取消極態度吧,聊勝於無,我給予她兩種層面的安慰。第一種安慰是正向的,我告訴這位婆婆媽媽:「安啦!吉人天相,吉星高照,洪福齊天,天公疼憨人,老天有眼,老天爺和佛祖,會給妳一個金孫的,不!不是一個,而是好幾個,讓妳兒孫滿堂,手忙腳亂地,含飴弄孫呢!妳不用操心,妳媳婦不是不會生,只是時機未到!」第二種安慰是負向的,有如陰陽兩極,正向和負向合併,才能劃出圓滿,我接著告訴她:「妳不要太操心,也不用太擔憂,有孫子或沒孫子,全是命中註定,人能違抗天命嗎?一切就順其自然,接受天命吧!古人說的,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?塞翁得馬,焉知非禍?說不定,妳因禍得福呢!」我活到這把年紀,已過七旬的老頭子,看開人生了,很篤信老子的話,「禍兮福之所以倚,福兮禍之所伏」,總之,人生就是福禍相依:福到了,不用太高興;禍來了,也不用太難過。你說呢?

我阿母,生了7個孩子,有1個孩子夭折了,話沒說完,也沒說清楚,接著怎麼了?自從我結了婚,有了孩子,台灣俗諺「手抱孩兒時,才知父母恩」,阿母才把我當成大人了,三不五時,只要我回家探視,必然拉著我的雙手,跟我面對面閒聊,談起過往歲月,追憶過去種種。7個孩子中,因內向自閉,年輕時,我脾氣最拗,個性最壞,常惹父母生氣,更多的是失望,害得阿母淚流滿面,但在阿母眼中,這些過去情景,都不是缺點,她最疼愛的,仍是她二兒子,她有兩大自負,第一個自負,逢人就有意無意地強調:「我兒子是彰基醫師。」第二個自負,不會逢人說,而是眉開眼笑,自言自語地說:「我生了7個孩子,不管男女,每個都很漂亮,尤其是第二個兒子,長得眉清目秀,挺帥的,看千看萬,沒有人比得上!」所以,阿母的習慣動作,就是伸出雙手,分別握緊我的雙手,然後近距離地,仔細端詳她的兒子,好像在看人間難得一見的藝術品,而這藝術品,可是她創造的心血結晶呢。相形之下,閒聊是其次,仔細端詳才是重點。

阿母不覺得可恥,不認為是丟臉的事,她津津樂道,喜歡談小時候的貧窮,談過往的苦日子,阿母生平很節儉,她常說的口頭禪,大都與勤儉有關,如「一尺鎚三寸後」、「一個錢打24個結」、「好天要積雨來糧」、「勤儉才有底」等等,都是台灣的俗諺,更甚者,不是一日說一回,而是一日說三回,說得像順口溜,抑揚頓挫,有板有眼。我知道阿母的用意,她希望我,縱然當了醫師,賺錢多了,也不要忘記小時候的苦日子,要勤勞節儉,努力工作,不要花天酒地,要安份守己過日子。不知道是阿母教誨的關係,還是基因體裡,早蘊藏阿母節儉的基因,不單是我,我家6個孩子,不管男的或女的,都非常節儉,省吃儉用的,從來不亂花錢,尤其是我,抽菸、喝酒、賭博等習慣都沒有,我也不曾買過半張股票或樂透,至於簽大家樂呢?你猜怎可能!在台灣,要找一個不玩股票的人,難如登天,連菜籃族都是股票族呢!投資理財專家所謂的「你不理財,財不理你」,我把它當成馬耳東風!我是一個錢,不厭其煩打24個結的人,我絕不亂花一毛錢的。有親戚很了解我家,也很了解我,常說:「姓吳的,大人小孩都一樣,關於金錢,只有進,沒有出的!」因極度節儉,我成了小氣,簡直是鐵公雞,一毛不拔,視錢如命呢!

阿母對我們孩子很慈祥,多次信誓旦旦地對我們說:「我從來不打孩子的,也不曾駡過孩子的,你們哪一個曾被阿母打過或駡過?我可以發誓,沒有啊!因小時候困苦,三餐吃得不好,吃都沒有了,怎還捨得打或捨得駡?」阿母沒說謊,她真的不曾打過或駡過我們,我們家沒有藤條,也沒有竹條,哪來什麽家法?她不曾打過我們半下,唯一僅有的,她委屈自己,只是躲在灶腳,蹲在地上,一邊起火燒煤炭球,或在鍋裡炒空心菜,一邊淚流滿面飲泣,飲泣聲很小,幾乎聽不到,除了哀傷,更多的是失望和自責,自責沒把孩子教好。我年少不懂事,阿母曾遭到我忤逆,臭臉相向,大聲幹譙,她只會躲起來哭泣,也不會投訴我阿爸,阿爸回來,她有如無事兒般,擦乾眼淚,不吭半響,如平常般過日子,且永不再提起。

阿母多次向我提起,她明顯較疼我,似乎所有孩子中,她特別喜歡跟我,談起小時候往事,她說她天生食慾好,又不挑嘴,家裡有什麽東西,就吃什麽東西,所以,每次懷胎生產,生下來的孩子,每個都白白胖胖的,粉潤粉潤的,人見人愛,可愛極了,自己也歡喜到心坎裡,喜不自禁。阿母所謂的不挑嘴,你想想看,家裡神明桌上,神明桌也是我家的餐桌,有什麽東西可挑嘴的?大魚大肉嗎?山珍海味嗎?多到任人挑嘴嗎?所謂天生食慾好,既然肚子懷了孩子,為了孩子健康,為了孩子營養,豈能不食慾好?雜七雜八的東西,難吃的,不好吃的,凡能吞下肚的,也要硬著喉嚨,努力猛吞下肚啊!阿母接著說,剛出生時,每個孩子是胖娃兒,但3、4個月後,越往後面,奶水越來越少,稀稀淡淡的,根本不夠孩子喝,喝幾口就沒有了,以致孩子6、7個月大時,再也不是白白胖胖的可愛娃兒,而是奶水不足的消瘦嬰兒,看在眼裡,自己忍不住難過,也不禁自責起來,怪罪自己不好,沒有很多奶水,把孩子養壞了,把孩子養瘦了,很對不起孩子。

阿母說:「坐月子,因親戚多,有夫家親戚,大伯、大嬸、大姑、小姑的;也有娘家姊妹,總能好好坐個月子,吃個幾隻麻油雞,好好補補身子,但月子過後,少了親戚接濟,手頭很緊,兩手空空,三餐越吃越差,只能粗茶淡飯了,醬油和菜脯,也能熬過一餐,甚至熬過好幾餐。」怎說是姊妹,而非我外婆來幫我阿母坐月子呢?因外婆早年過世。日據時代,我外婆懷胎順月,前面已生了五胎,4女1男,這次是第六胎,進入產程時,找來產婆來家接生,然而胎位不正,頭上腳下,腳先生出來,再來卡住了,怎麼使力,怎麼拉扯,怎麼拔河,就是卡在產道,生不下來,產婆全身都是鮮血,自己都嚇昏了,嚇死了,產婆丟下幾句話:「胎位不正,無能為力,另請高明啦!」三步併兩步,頭回也不回,趕緊直接落跑了。那年,醫療不發達,民國24、25年的,哪來剖腹生產?想送醫,也沒錢送醫,只能躺床上,等死!血流如注,鮮血把床單染濕了,棉被也染濕了,還流得滿地都是鮮血。那時,我阿母才14歲,渾沌小女孩,嚇得直發抖,躲得遠遠的,僅在在門外探頭偷窺,不敢靠近親娘身邊,連親娘眼神招呼她過去,她也呆若木雞,不敢直視,也不懂得哭,反而躲得更遠,眼看著自己阿母下體,直汩著鮮血。

剖腹產,又稱帝王式切開術,是用手術方式,半身麻醉或全身麻醉,切開腹部及子宮,來分娩嬰兒的生產方式。剖腹產英文是「Caesarean Section」,按字面解釋,即為「凱撒切開術」,其字源來自Caesarea,指的就是古羅馬帝國的凱撒大帝,故有帝王式切開術的別稱,據西元一世紀的傳說,凱撒大帝的某位先祖,就是以此手術方式分娩的,當然,用此方式分娩,以搶救嬰兒,孕婦是必死無疑的。昔日,醫療水平差,沒有剖腹產,不少孕婦與死神賽跑,跑輸了,只得死;但今日,剖腹產有如家常便飯,輕輕鬆鬆,兩三下就解決,不要說大型醫院,連鄉下小型婦產科診所,也能輕易實施剖腹產。有的產婦和產婦家屬,為了討吉利,專門挑良辰吉時,要求醫師給予剖腹產,以致台灣孕婦的剖腹產率相當高,居高不下。民國109年統計,台灣剖腹產率37.2%,每3位中,至少有1位是剖腹產,遠高於世界衛生組織建議的10%-15%,世界排名很前面,這裡有多少剖腹產是確有必要的,是一個很有爭議的話題。最後,可憐的外婆,勉強拖了4、5天,鮮血流盡了,體力也耗盡了,臉色蒼白如紙,沒一絲血色,雙眼無神又無助,極度哀怨和不捨的眼神中,吐出最後一口氣息,拋棄了年幼的子女,撒手人寰,遺憾終生了!謝天謝地,感謝西方醫學,有西方醫學的進步,產婦生產才有保障,否則,隨時要面見閻羅王,台灣有一句俗諺,講得很傳神,「生得過雞酒香,生不過四塊板」!我外婆就是四塊棺材板,草草掩埋了。

我阿母,在家排行老三,上面有兩個姊姊,下面有一個妹妹和弟弟,其中二姊,我背後叫她「草地阿姨」,不知何故,自小送去鄉下,當人家的童養媳,極少往來,故阿母坐月子,多是大阿姨安排,是幫忙,也是接濟。你可能會說,外婆死了,還有外公啊,怎不是外公出面幫阿母坐月子?不知何因,我外公個性很孤僻,從不曾進我家門,即使有事,來到我家巷弄外,也不踏進我家門來,只會指使他孫子,我舅舅的小孩,進我家門喊姑姑,要我阿母出去跟他見面。這輩子,我跟外公沒見過幾次面,我外公也不曾跟我講過半句話。阿母娘家在彰化市北門口,陳陵路和中正路交叉路口,附近某巷弄內,離我小西巷老家,走路約莫10分鐘路程。我外公原本從事水桶、飯桶、洗澡桶等木工製造和販賣,因節儉,省吃儉用的,積存了一些老本,年老退休後,晚年生活一成不變,除了三餐和睡覺外,幾乎整天待在北門口附近,一家中藥行的騎樓下,無所事事地坐著,默默地坐著,一動也不動,不與人聊天,也不發一語,有如一座,一息尚存,中藥行的活招牌或活廣告。

外公如此孤僻,是內向,是自閉嗎?我的內向和自閉,是來自他的遺傳嗎?我外公為何如此孤僻?我估計有三種原因:第一種原因,天生本性就是如此,在他基因裡頭,或骨髓深處,他自小就是這種個性,孤僻、內向和自閉,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,無法與人相處,無法與人溝通,改變不了,也無法改變,很無奈的個性,其內心的孤獨和孤單,外人豈容易理解?不過,我的個性跟他大同小異,我很能感同身受。第二種原因,遭受外婆難產橫死驚嚇,不要說一般的常人,即使是常要見血的外科醫師,甚至婦產科醫師,見到孕婦下體血流成河的畫面,誰能不驚嚇?保證嚇得屁滾尿流,嚇得精神失常,幾近要精神分裂了!也許因驚嚇,罹患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,魂飛魄散了!第三種原因,無時無刻的良心譴責,眼睜睜看著老婆,為了生孩子而難產,持續地流血不止,自己一個大男人,僅能無助地,焦頭爛額地,在旁邊空著急,手足無措,伸不出援手,救不了急,幫不了忙,內心的痛苦有多大?痛苦有多大,良心的譴責就有多大!不斷的譴責,不斷的折騰,最終心死了,從此麻木不仁了,不再哭泣,不再流淚,用悲慘無奈的行動,對老天爺做無言的抗議:「老天爺啊!你也去死啦!」

為何說阿吉的二嫂,是我阿母的翻版?不只一次,阿母生前多次向我提起:「年輕的時候,每次產後,因哺乳的關係,嘴巴很饞,很愛吃東西,沙沙吃,看到東西就想吃,好像吃什麽東西都不飽似的,直想著吃!但是,阿母吃多了,其他人就別想吃了,尤其幾個較大的孩子,我也捨不得!當年,最饞的是豬肉,尤其油滋滋的肥豬肉,特別是三層肉,白天想,夜晚也想,連作夢都在想,然而,公務員薪水低,經濟不好,環境不允許,豬肉比魚肉貴,只能偶而買魚來吃,希望有奶水,不讓孩子又是吸的,又是吮的,卻也吸不到奶水。其實,阿母好想吃豬肉,再肥的豬肉也行啊...!」阿爸年輕時,僅是公所菜市場的管理員,彰化市公所的臨時約聘僱人員,還不算正式公務員,薪水之低,可想而知。阿母眼眶泛紅,哽咽地談起往事,令我心酸。很渴望,卻沒有豬肉可吃,僅能偶而買魚肉吃,補充蛋白質,好生些奶水,但所謂的魚肉,你可知道是何種魚嗎?「沒錢買好魚吃,只能吃雜貨魚,至於鱸魚、鯧魚、烏魚、虱目魚等高營養的魚,最能生奶水的魚,都是高單價的魚,哪買得起?簡直是作夢啊!阿母常買的魚,不是魟魚,就是狗母魚,都是沒人要買的魚,但便宜啊!為了多少有奶水,也只能將就了!」

魟魚大抵是海水魚,很大一隻,奇形怪狀的,身體上下扁平,全身烏漆嘛黑的,沒有硬骨頭,只有軟骨頭,看了就可怕,你一定很好奇,魟魚肉可以吃嗎?沒問題!可以吃!吃了不會死人,也不會拉肚子!早期,傳統魚市場偶而有在賣,不是每天有,漁船抓魚,便宜貨的魟魚,不是目標,僅是不小心入網,丟了可惜,只好隨著其他漁獲,可有可無地,一起載回漁港,隨隨便便出貨,又不花油錢。今日,再也不易看到魟魚了,傳統魚市場多繞幾圈,再多巡視幾天,也看不到有在賣魟魚,應該是沒人要吃魟魚啦,擺攤的結果,僅是擺臭和擺爛。魟魚肉好吃嗎?年輕的時候,常常吃,差不多每星期吃一次、兩次,甚至三次,吃到害怕,吃到噁心,因腥味很重,多加薑片同炒也沒用,且軟趴趴的,黏黏糊糊的,嚥下肚子就想吐。為何腥味那麼重?應該是魚肉不新鮮,加上魟魚肉本質,屬於很快腐敗型的,所以難以下嚥。其實,如果你吃過,不單是腥味重,魚肉吃起來,也有一種怪味道,似乎是辛辣味,但又不像,是一種很少遇到,很難以形容的怪味道,難怪很少人吃。幾十年過去了,我一直以來,都懷疑那股怪味道,是魚肉幾近腐敗的味道。

魟魚因魚腥味重,阿母的煮法是魚肉炒薑母紅燒,先把魟魚肉洗淨切塊,油爆過薑母後,倒入肉塊快炒,肉塊幾乎滿滿全是魚肉,只有些許軟骨,沒有硬骨,更沒有魚刺,很快就炒熟,接著,加醬油、味素,和少許水,再悶煮2、3分鐘,就可以上桌了。薑母能壓過魚腥味嗎?困難,聊勝於無罷了!至於那類似辛辣味,又不是辛辣味的怪味道,根本去除不了,所以,白飯佐魟魚肉,不是貪口慾,也不是滿足食慾,而僅是填飽肚子罷了,另外,不好吃,也要吃,還要假裝「拼命」地吃,嘴巴直說「熱熱的好吃」,總不能浪費食物,否則,讓阿母心酸難過,委屈往自己身上倒,那可罪大惡極了。那種怪味道,閩南話有專門術語,我可以說出聲,但國語發不出這個音,我思考很久,或許可用「鑲」和「夯」,兩字的合音來呈現。不知你我是否有默契,你能發出這個音嗎?(111年10月9日完稿)

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一八)農地甭繳贈與稅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一八)農地甭繳贈與稅

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孟浩然:「山暝聽猿愁,滄江急夜流。風鳴兩岸葉,月照一孤舟。建德非故土,維揚憶舊遊。還將兩行淚,遙寄海西頭。」

阿吉家,2甲4分農地,怕夜長夢多,怕小叔分家產,也怕四個已出閣姑姑,回來分家產,在大嫂和二嫂強力逼迫下,阿爸和阿母不敢有異議,也不想有異議,以致從阿爸的名下,均分成兩半,悉數過戶給大哥和二哥,了結兩個女人長期心結。還好,大嫂和二嫂再如何強悍,再如何彪悍,尤其是二嫂,縱然是母夜叉,也沒那個膽量,膽敢過戶到女人自己名下!台灣習俗,夫家房產,當然由丈夫繼承,除非丈夫死了,才會過戶到女人名下,否則,鳩佔鵲巢,喧賓奪主,女人騎到男人頭上來,會引發鄰里議論,同宗的長輩,三叔公、五嬸婆的,也會不平則鳴,甚至跳出來,義正嚴詞,出面干涉阻止!甚且,即使死了丈夫,有兒子在,也應該讓兒子繼承,絕輪不到女人繼承。為何有此習俗?道理淺顯,為了防範於未然,有土斯有財,房產是活人的基本營生,就怕女人變心,就怕女人被拐,隨著姘夫跑了,連房產也跟著跑了!還有,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娘跑去嫁人了,豈非房產也跟著跑了?

「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」,自古以來,流傳至今的名言,普天下的人,少有例外,為了錢財,兄弟鬩牆,上了法院,斷了往來,甚至拿刀互砍,殺人放火,何其多!姊妹也照樣如此,斷了親情,斷了往來,成了拒絕往來戶,又何其多!兒子怕女兒回來爭家產,大抵會使出兩種手段:第一種手段,如阿吉的大嫂和二嫂,在阿爸生前,就遊說或逼迫阿爸,在活著的時候,就將房產過戶,女兒們只能徒呼負負,悲傷哀戚,卻奈何不了!此為高招,先下手為強,慢下手遭殃,永除後患!第二種手段,若來不及生前過戶,面臨死後繼承問題時,兒子使出醜陋嘴臉,有如凶神惡煞,好像要殺人般,惡狠狠地,拿出書面資料,逼迫強求女兒簽名蓋章,放棄財產繼承,連往後想上法院控訴,要求特留分的機會也沒!當然,如果女兒強勢,或姊妹眾多,聯合起來,不讓步,不退縮,要求自身權利,那就有得吵,總要有人退讓,否則,大家爭破了臉,只好走上法院,司法途徑解決。最後結局就是,男女平等,兒子、女兒不分大小,有人有份,眾人均分。此為下招!

我親身經歷,見證了人性的貪婪,有錢了,還要更有錢,簡直貪婪透頂。台中醫界某大老,心臟內科醫師,年齡跟我相仿,他上一代的阿爸,更是在地名醫,懸壺濟世,醫術高明,門庭若市,病患大排長龍,賺了不少錢,家財萬貫,富可敵國。老一輩的人,懂得有土斯有財的祖訓,凡賺了錢,就是投資買土地,不管是農地、工業用地或建地,均照單全買,以致台中七期和八期,擁有數甲土地,以今日行情,價值數十億元,甚至破百億元。說到投資理財,我不少醫界同仁,不少人移居國外,尤其是美國、紐西蘭和澳洲等,不事生產,非但沒從醫,卻成了鉅富,乃因從事房地產投資,賺了好幾十億、幾百億!此醫界大老,僅有兄妹兩人,生活已經很富裕了,三餐是山珍海味,出門非朋馳,即寶馬,卻仍處心積慮,意欲獨佔阿爸所有房產,他不是採取一個手段,而是兩個手段皆用上。在阿爸生前,就半遊說、半逼迫,讓阿爸將房產過戶給他,阿爸不捨女兒,雖過了大半房產給兒子,但尚留有1甲多土地,希望女兒未來也能繼承,沒想到,這位醫界大老,貪婪無厭,噁心至極,阿爸死後剩下的房產,也要獨霸!於是惡狠狠地,私下找來妹妹,脅迫妹妹簽名蓋章,自動放棄繼承,以致半絲房產也沒分到。人心不足,蛇都吞象了,結果呢?也是醫師的妹婿,心生不滿,每次醫界開會,逢人就投訴大舅的貪婪,不給面子地,極盡侮辱和毀謗,他就曾投訴過我幾次!

同樣是父母生養的孩子,依照台灣民法條文,男生、女生都一樣,都有相同的繼承權,不該獨厚男生,也不獨厚女生。我建議所有的姊妹們,如果兄弟惡言相向,逼迫妳簽名蓋章,以方便他遺產過戶,妳有權利,義正嚴詞地拒絕;如果兄弟使臭臉色,逼迫妳簽名蓋章,自動放棄所有繼承權,此種兄弟就很不應該,不單貪婪,也自私自利,不顧情份,令人噁心,不管簽或不簽,早晚終會斷了親情,斷了往來,此種人豈有好下場?遭人唾棄和謾罵而已!在我門診,我親眼遇過,曾有人用「斷後頭」的恐嚇話語,逼迫自己妹妹簽名蓋章,簽下自動放棄繼承權,所謂的繼承權,不是房產,不是土地,也不過是老爸遺囑中,要給女兒的300萬元現金而已。這名病患在我診間,哭得死去活來,痛罵親哥哥,不孝不順,無情無義,不僅沒遵照阿爸的遺囑,還逼迫她放棄那300萬元現金。她說:「阿爸好意,他疼惜我,他看重我,要給我的現金,我能不拿嗎?不拿豈非不肖?我拒絕了,我拿了,結果兩家沒來往,不是拒接電話,就是給閉門羹!呸!兄弟無情啊!」她還說:「如果娘家無恆產,我也不敢要這300萬元,結果不是啊!阿爸留下的房產和現金,兩棟樓房、兩塊建地,以及一千多萬元現金,價值近億元啊!」人性就是貪婪,就是噁心!我不是精神科專科醫師,但門診看病,卻常也要兼顧,病患的心理衛生呢。

你會建議阿吉開車,千里迢迢,跑去彰化縣員林市,找上台灣彰化地方檢察署,在地檢署門口按鈴控告,以要回自己的土地特留分嗎?依我個人看法,即使他走法律途徑,也要不回那1.5分特留分,我所持的理由有兩點。第一點理由,阿爸仍健在,2甲4分田地平均過戶給大哥和二哥,每人1甲2分,這是阿爸生前贈與,並非阿爸死後遺產,根本沒有所謂的特留分,法律沒有規定贈與有特留分的,阿吉要不到半絲田地喔!但有例外,所謂法外施恩,除非,阿爸田地過戶後,卻在2年內,因年老體衰,不幸過世了,那情況就不同了,完全翻轉了,因法律有但書,「死亡前兩年內的財產贈與,仍然是遺產」,既然是遺產,就不得侵犯其他繼承人的特留分了,所以,阿吉順理成章地,即使早已過戶,歸屬大哥和二哥名下,仍可以依法,土地重新劃分和過戶,要回那1.5分特留分。當然,如果阿爸活過2年才過世,阿吉別幻想有所謂的特留分了。早期,耕地不能輕易細分割,但89年1月4日,農業發展條例修法後,因繼承關係,所繼承的耕地,得分割為單獨所有,所以,縱然只有1.5分,仍可單獨過戶在阿吉一個人名下。

民國111年9月26日,週一,中午12時電視新聞,你可知最勁爆的焦點新聞是什麽?有如918花東大地震,震得七葷八素,震得天翻地覆,幾乎每一家電視台,都在同一時間報此新聞,新聞力量是龐大的,簡直傳遍京城,也傳遍全台窮鄉僻壤,害得我在電視機前,也跟著身臨其境,深受震撼。場景是台灣台北地方檢察署門口,人物是前中華民國小姐張某,在國民黨台北市議員王某陪同下,各眾媒體記者蜂擁圍繞下,現身地檢署門口,哭得淅瀝嘩啦,哭得淚人兒似的,持續按著鈴,控告資深媒體人周某,告她毀謗名譽,怒斥周某「一點媒體素養都沒有」!哭訴自己與20餘年前的「晶華緋聞案」無關,無端被栽贓,無端被張冠李戴!不僅如此,當場,還有戲中戲,王某和周某,兩個台灣著名女性,在地檢署門口,在媒體攝影下,互不相讓,大聲互嗆「不要臉」!還好,差點沒有動手動腳,彼此拉扯互毆。至於,其詳細內容,以及前因後果,我不再累述了,總之,還不是為了年底,11月26日週六的九合一選舉!其起因是「政治」嗎?在我眼中,這不是「政治」,未免太抬舉了,格調沒有那麼高,僅是為了炒選票而已!我不知道台北地檢署,每年春節初五開工,所祭祀的門神是誰,是「神荼、鬱壘」?還是「秦叔寶、尉遲恭」?不管是誰,他們一定很委屈,「唉!選舉到了,可累了,不時要遭受魚池之殃喔!」

阿爸生前,過戶農地給兩個兒子,這是贈與,必然牽涉贈與稅吧?然而,農地完全沒有田賦,沒有地價稅,沒有土地增值稅,沒有遺產稅,當然也沒有贈與稅!贈與稅屬中央稅,財政部中區國稅局彰化分局,不會來找麻煩。農地轉來轉去,過戶來,過戶去,一年過戶2次、3次,甚至12次、24次,不管是贈與、繼承或買賣,所有的稅制,都得在農地面前低頭。所以,阿爸那2甲4分地,過戶給兩個兒子,不用繳交任何贈與稅,雖然每分地市價少說300萬元,總值7200萬元以上,但遇上任何稅賦,農地的價值則歸0,0乘以多少趴,永遠是0。如果,這2甲4分地不是農地,而是建地,那贈與稅躲不了,假設公告地價每坪5萬元,2甲4分地總值約3億6千萬元,要繳交多少贈與稅?計算方式如下。民國110年12月31日以前,每人每年贈與稅免稅額是220萬元,此日以後,調整為244萬元,調高24萬元,也就是說,阿爸或阿母,贈與兒孫等親人,每年1月1日至12月31日,其累計金額,阿爸不能超過244萬元,阿母也不能超過244萬元,超過部分,要課徵贈與稅,贈與稅依贈與金額大小,共分10%、15%和20%三種稅率,2500萬元以下,稅率10%;2500萬元至5000萬元,稅率15%;5000萬元以上,稅率20%。

我以3億6千萬元為例,實際計算如下:因土地全在阿爸名下,是以阿爸名義贈與,跟阿母無關,贈與稅免稅額只有阿爸的244萬元,不能加上阿母的244萬免稅額。3億6千萬減244萬元,剩餘3億5756萬元須繳交贈與稅。此贈與說共分三筆:第一筆,頭款2500萬元×10%,須繳贈與稅250萬元;第二筆,中款2500萬元×15%,須繳贈與稅625萬元;第三筆,尾款3億0756萬元×20%,須繳贈與稅6151萬2千元,這三筆贈與稅加總,250萬元+625萬元+6151萬2千元,合計7026萬2千元,這是須繳交國稅局的贈與稅,不管是阿爸繳交,還是大哥和二哥繳交,總得有人繳交,否則國稅局追繳到天邊海角,即使人死了,還是照樣追繳,絕不會通融!有什麽辦法節稅嗎?有!就是腦筋動到阿爸和阿母,每年各244萬元的免稅額,合計488萬元的免稅額,不過,贈與金額太大的話,可要耗時費日,3億6千萬元將耗上72年喔!而且,死亡前兩年的財產贈與,仍屬遺產,改採遺產稅計算。你若問:「可以用遺產稅來節稅嗎?」我的回答是可以!遺產稅比贈與稅划算,值得考慮。關於遺產稅,離題太遠了,往後有機會再談。

阿吉即使走法律途徑,也要不回那1.5分特留分,我所持的理由有兩點,第二點理由,縱然阿爸在過戶後兩年內死亡,2甲4分地成了遺產,阿吉也要不到那1.5分特留分,因阿爸的遺產,不單那2甲4分地,還包括3棟樓房,阿吉早已分了其中的一棟,只等著過戶,等於阿吉也分到了阿爸的遺產。阿爸生前用農舍名義,在自己名下,蓋了3棟樓房,每棟樓房佔地60餘坪,幾乎是一般房屋的兩倍大,3棟樓房合計180餘坪,2甲4分地雖分散各地,並非併在一起,但總坪數達7200坪,1分地約300坪,其建蔽率仍在10%的合法範圍內。這3棟建築物,屬2層樓的磚造鋼筋混凝土房屋,等取得房屋使用執照後,再暗渡陳倉,偷偷摸摸地,暗中加蓋了3層樓違章建築,再把3棟樓房分給三個兒子,每個兒子各一棟。據阿吉說,阿爸蓋的這3棟樓房,因自地自建,真材實料,沒半絲偷工減料,且是民國88年,921集集大地震後才蓋的,為了抗地震,阿爸對鋼筋尺寸特別要求,必須足夠抵抗7級的強震。依照美國所定規格,鋼筋尺寸從3號、4號、5號,依序至18號,數字越大,鋼筋越粗;數字越小,鋼筋越細,雖然阿爸蓋的僅是3層樓房,鋼筋卻採用10號的,直徑達3.226公分,是一般鋼筋的2、3倍粗,幾乎可以用來蓋13層樓以上的高樓大廈了。

不僅鋼筋要粗,阿爸對鋼筋的捆綁方式,也極度要求,必得符合最新的抗震標準,提升結構穩定,不僅抗拉也要抗壓,7級強震來也不怕。阿爸聽過輻射鋼筋事件,當然也要求鋼筋不能有放射線。要求鋼筋,也要求捆綁方式和不能有輻射線,至於砂石呢?又豈能不要求?每輛混凝土攪拌車過來,絕沒有例外,不是10輛抽1輛的抽檢,而是每輛都得經過氯含量的監測,避免混用了海砂,蓋出海砂屋來,沒幾年就得報廢。至於壁磚、磁磚,也均採用最高品質的建材,以致整個工程耗資不菲,是一般樓房的3、4倍價錢。阿吉說,整棟建築,加上廚房、衛浴等設備,不包括內部裝潢,每棟樓房造價上千萬元。明顯地,阿吉那棟上千萬元樓房,已抵得過他的特留分了。阿爸遺產繼承人,共有8個人,包括阿母、兩個哥哥、四個姊姊,以及阿吉本人,每人應得分是1/8,特留分又僅是應得分的一半,阿吉的特留分也不過1/16而已,阿吉那棟千萬元樓房,早超過1/16的特留分了,所以,即使告上法院,在阿母和四個姊姊噤聲下,等同眾人默認了,法官不會判他還有1.5分的特留分!

對不起,我又走叉路了,廢話連篇,走到贈與稅去了,話休細繁,重新拉回阿吉身上。阿吉,幾乎每個禮拜都來我門診,也幾乎都選在週五的下午門診時段,除了週五下午,我門診量少,病患不多,陸陸續續,小貓兩三隻而已,我有較多時間聽他廢話外,主要是週五下午他放假,他有時間跟我廢話。勞工階層,沒有公務員那麼好命,不是週休2日,而是週休1.75日,這個禮拜週休2日,稱作大禮拜;下一週則是週休1.5日,稱作小禮拜。這樣算下來,勞工朋友豈非吃虧了?每個月少了1日休假天?確是如此,但卻多出了1日加班費,勞工朋友為了多1日薪水,也樂得如此!當然,這個加班費是虛名,沒有0.5倍、1倍或2倍的加成問題,僅是多了1日薪水而已!但拒絕加班的話,必然被扣除全勤獎金,也可能處罰性地,被倒扣得更厲害,不單扣1日薪,甚且扣2日薪呢。阿吉擔任總廠和分廠廠長,責任重大,擔子不輕,勞工朋友週休1.75日,他僅週休1.5日而已,一個月少了2日休假天;且休假時間與人不同,勞工朋友大抵週日整天,或再加上週六下午,他則是週日整天,再加上週五下午,所以,他大半都是週五下午,來看我的門診。阿吉不僅是老病號,也算是好病患,他不廢話,都是照舊拿藥,或照舊打針,他的診察費很好賺,但後面則要聽他很多的廢話。

阿吉上班和休假時間,與其他勞工不同,我對工廠作業情形不了解,我好奇地問他:「勞工朋友沒上班,你當廠長的上班要幹嘛?」答案是,每週六下午,工廠大大小小器械,要維修和保養,他是廠長,也是總工程師,他要率領屬下工作小組做事,他走動式地,負責監督和督促呢。哇!能者多勞,重擔一肩挑!他是工廠靈魂人物,工廠不能少他這號人物,我不禁讚嘆!我忍不住隨口問他:「太厲害了!太偉大了!你這麼重要的人物,你的薪水肯定不少,少說20萬元以上,比我當醫師的薪水還高呢!」我僅是虛問而已,算是我個人口頭禪,算是另一種方式的褒獎而已,沒有抱持任何希望,期待他給我實答。沒想到,有精神問題的人,比較老實,且很坦誠,不像正常人那麼鬼靈精,會錯開話題,顧左右言其他,或隨便唬弄,應付了事,他反而很鄭重其事地,糾正我的錯誤,我說他月薪20萬元,似乎傷了他的自尊,他扳住臉孔說:「幹!我的薪水不止20萬元,你把我看成小兒科了,我是被董事長、總經理看重的人物,年終獎金和年終考績,全都不算,每個同仁都有,沒有稀罕,但公司私下給我的分紅,才是驚人,平均每月超過50萬元!」嚇死我了!我驚訝得目瞪口呆,嘴巴張得很大,遲遲閉不起來!

阿吉的廢話,不是幹譙,就是嘮叨;不是嘮叨,就是幹譙,他常向我嘮叨他二嫂如何鴨霸,如何強悍,如何目中無人,他本人成了他二嫂的出氣筒,且二嫂老翻舊賬,說自己有眼無珠,嫁給乞丐不如的貧窮人家,每逢下雨天,房子到處滴水,10幾個水桶和瓶瓶罐罐,接也接不完,連棉被都滴濕了。至於三餐呢?沒有一次吃飽,常肚子飢腸轆轆,半夜睡不著覺,只能偷偷下床,到廚房喝水充飢。更可恨的,年輕時候,每次懷胎生子,沒有麻油雞可吃,沒有麻油腰子可吃,沒有麻油豬肝可吃,連塊豬肉也沒得吃,甚至肥豬肉也可遇而不可求,唯有的,僅是自己老公,去田埂邊水溝,抓回來的吳郭魚而已!

我小時候窮怕了,面有菜色,三餐少油膩,難得有豬肉可吃,若有豬肉上桌了,比如逢年過節的,不管是瘦肉、肥肉,甚至豬皮,我都吃得津津有味,不只是吮指,連筷子都吮了!如今,我已是七旬老翁,節儉慣了,我都還嗜吃肥豬肉和豬皮,啥養生?去它的養生!四肢不勤,每天猛吃猛喝,養尊處優,不運動的人,才會去養生!每回聚餐,看他人吃肉,把肥肉剔去,把皮剔去,僅吃瘦肉,我看得心疼,心裡也猛幹譙:「幹!暴殄天物!願你下輩子沒東西吃!」每遇餐會,叫來肯德基或麥當勞炸雞,卻有人大剌剌地,當眾把雞皮剔去丟棄,我內心幹譙到不行,「幹!王八蛋!簡直糟蹋食物,這種人豈得好死?始作俑者,其無後乎?」太不應該了!應該想想非洲兒童,有多少人處在飢餓邊緣?他們有肥豬肉、豬皮、炸雞皮可吃嗎?台灣富裕過頭了,也浪費過頭了!

遠見雜誌,111年9月3日文章。111年7月、8月,甚至邁入9月,巴基斯坦發生史無前例的氣候災難,持續兩個多月的暴雨,使得3300萬人遭受影響,甚至流離失所,占巴基斯坦2.3億人口的15%。初步估計,洪水造成100億美元以上的損失,導致嚴重糧食短缺,並加劇通貨膨脹飆升。由於超過200萬英畝農田淹沒,南部早播小麥也遭受影響,稻田、蔬菜和水果等作物,遭受嚴重破壞,尤其是巴基斯坦紡織業的關鍵棉花,占出口60%以上,然而,現在45%棉花作物被洪水沖走!總之,食品價格嚴重飆升,7月時,巴基斯坦通貨膨脹率已高達24.9%,窮人怎麼辦?要束緊腰帶了,沒東西可吃了!到處積水,孳生蚊蟲,除了瘧疾流行外,由於沒有乾淨的水可喝,霍亂也跟著橫行,可憐見的,不單新冠肺炎疫情,還有瘧疾、霍亂等傳染病流行,慘啦!巴基斯坦碳足跡不到全球1%,此次大洪災責任要歸誰?要歸巴基斯坦政府嗎?聯合國秘書長表示:世界虧欠巴基斯坦,是發達國家不負責任發展,造成氣候變遷的受害者,並呼籲發達國家應「停止這場氣候變遷破壞地球的夢遊!」當你沾沾自喜,不可一世,自認高人一等,自認老子有錢,浪費食物,暴殄天物,你就是全球氣候變遷的幫兇!

何謂碳足跡?碳足跡和碳排放有何不同?兩者如何區分?我舉例來說,有一間大工廠,工人近千,有兩支大煙囪,高30米,近9層樓高,工廠專門製造鋼筋、鋼板等建材,兩支大煙囪,每天日夜不停地,排放大量溫室效應氣體,造成空氣污染,主要成份是二氧化碳,它是溫室效應氣體的重要元兇,其他氣體也以二氧化碳為基準來換算,此稱為「碳排放」。碳排放的來源,一目了然,就是工廠煙囪,所以,工廠老闆是碳排放的罪魁禍首,歷歷在目,目標明確,對象侷限,冤有頭,債有主,工廠老闆不單遭受辱罵,還要承擔很大的責任和壓力,要接受官方罰款、停工,甚至關廠等懲處。但是,「碳足跡」的觀念就不同了,它把碳排放的過程,從頭到尾,從始至終,完整地條列,一絲不苟,鉅細靡遺地列舉,所牽扯到的各種關卡,不盡然是工廠煙囪、工廠老闆,還推演到每一個人的身上,以致,溫室效應造成的氣候變遷,不再單純是工廠老闆或企業家的責任了,而是地球村上每一個人的責任,大家都有自己要負的責任。碳足跡這種觀念是對的,不是維護工廠老闆利益,不是隱藏工廠老闆責任,因氣候變遷不該由少部分人來承擔,而是眾人的責任,眾人來共同承擔。

依據環保署的定義,「碳足跡」指的是產品整個生命週期中,直接和間接產生的溫室效應氣體排放量,也就是產品從原物料開採、製造、組裝、運輸、販賣、使用、廢棄和回收等整個過程,所產生溫室效應氣體的總排放量,都要納入碳足跡的計算。換句話說,不單是工廠煙囪的碳排放,還包括原物料端、運輸端、物流端、消費端、廢棄物回收端等,所有溫室效應氣體的排放量,全部加總後,才是真正的、真實的排放量。整個來說,個人的因素,反而遠大於工廠老闆和企業家呢!怎麼說?因每個人若卯起勁來,有志一同,拒用此產品或減用此產品,比如,不要為了趕流行、時尚,為了趕新潮、時髦,不時更換手機、包包、衣服、褲子、鞋子等,把櫥櫃都塞爆了,此產品的碳足跡就可大量下滑了。所以,人人有責,我們應追求碳足跡的減量,而非僅碳排放的減量。

關於碳足跡的減量,每個人都能有立竿見影,足供貢獻的方法,那就是三餐飲食,民以食為天,活著就得吃三餐,所謂飲食貢獻方法,簡單包括兩者:一者,吃當季和當地的食物,不要吃遠地,甚至國外進口的食物,不但最新鮮,也少了遠程運輸和長期冷凍保存的不必要能源浪費,這些能源浪費都算在碳足跡上。二者,多吃穀類、豆類和蔬菜水果,少吃肉類,因植物性飲食比肉類飲食,其碳排放量低上許多。據說,畜牧業是全球溫室效應氣體排放的重要來源之一,有23%的人類溫室效應氣體排放量,來自農業和土地使用,尤其牛隻在反芻時,會釋放大量甲烷,一種比二氧化碳更容易造成地球暖化的氣體,加上牛肉畜牧業,為了闢地放牧,更在全球各處,造成大範圍的毀林,所以說,牛肉是食物中的碳排放之王!當你穿得西裝筆挺,翹著二郎腿,不可一世的嘴臉,自認社會上流人士,傲視群倫地,在高等星級大餐廳,大啖牛排時,你就是全球氣候變遷,劇烈氣候變化的元兇之一!

某天,阿吉來我門診,他習慣性,一坐上診察椅,就口不遮攔地,嘮叨和幹譙他二嫂,這次大同小異,但稍有不同,他戲謔地模仿他二嫂口吻說話:「入土時,八字命,我歹命啊...,我歹命...,想起古早,眼淚流不離,也揮不停,年輕的時候,每次坐月子,好想吃塊豬肉,縱然肥豬肉也行,渴望到口水直流,渴望到心酸心痛,卻渴望不可得,三餐、點心和宵夜,只能吃魚,還是沒人要吃的吳郭魚!我歹命啊!我薄命啊!一輩子欠夫家的債,我哪像在坐月子,簡直在坐牢啊!」阿吉舉手投足,唱作俱佳,抑揚頓挫,模仿他二嫂說話,唯妙唯肖,逼真傳神,不僅聲調滑稽,連動作也相當搞笑,他自己都覺得好玩,忍不住都笑出聲來。他常擺著死人臉,很少笑,這次竟然笑出聲來,令我很詫異。他在搞笑,我應該跟著笑,然而,我卻淚崩了,因我想起我的先母,我那可憐的阿母!我強忍著淚水,淚水在眼眶打轉,我硬逼著不讓它滴下來,我不理會阿吉,逕自向跟診護士丟下一句話:「我上洗手間!」即刻,我四步並做兩步,飛也似地,快速衝往廁所,躲進廁所裡。

躲進廁所內,不再有顧忌了,不怕人恥笑了,我肆無忌憚,讓淚水嘩啦嘩啦直下,流盡千年傷心事,沖刷萬古悔恨心,淚水不是斷線的淚珠,也不是傾盆大雨,而是狂風驟雨,有如四級颶風,橫掃美國佛州!我讓淚水橫衝直撞,濺得廁所地板到處都是,有若撒了好幾泡尿!我傷心地痛哭,但不敢哭出聲來,我怕驚動外面櫃檯上的掛號小姐,也怕驚動候診室裡的病患,難保她們衝來廁所門口,猛敲門,大聲詢問:「誰在裡面?怎麼了?是老人家跌倒嗎?請開門!要不要緊?骨頭有斷掉嗎?腰椎有骨折嗎?要不要呼叫119,將你送往大醫院掛急診?」消防分隊就在同一條街上,不用2、3分鐘,就可衝來咱診所,緊急救護人員會破門而入,到時候,多難堪,多丟臉,臉可沒地方擺喔!以致,我只能哽咽地哭泣,亦擔心聲音走漏,還得用雙手,緊緊摀住嘴巴,連喘口氣也難!因沒手擦眼淚,更害得眼淚泗涕交流,都氾濫成災了!害得我又擔起心來,掃地阿桑可能要罵人了,「氣死人了!欺人太甚了!哪個沒功德心的病患?肯定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,竟然撒尿撒到馬桶外面來,既然這樣胡搞瞎搞,乾脆拿橡皮筋,把雞雞綁死算了!免得糟蹋人,又死不賠罪!」掃地阿桑,聲音尖銳,呼喊起來,咒罵起來,聲勢肯定很嚇人,不驚動京城才怪!

我到底怎麼了?我為何傷心大哭泣?因我想起了先母,阿吉二嫂的那些抱怨,非常地寫實,相當地逼真,根本就是我阿母年輕時的寫照,簡直就是翻版,好像彩色影印機影印呢!我阿母生了7個孩子,除了老三,我上面的二姊,大我兩歲,因急性腸胃炎,嚴重腹瀉又水瀉,折騰拖延了近一個禮拜,因脫水休克,於1歲多夭折外,其餘6個孩子,很幸運地,均長大成人,所以,我們家族裡,有大姑、三姑、四姑和五姑,就是沒有二姑,因二姑很小就夭折了。小孩子不懂事,常板著手指頭,好奇又不死心地問:「阿嬤!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,剛好5根手指頭,其他姑姑都在,怎麼沒有二姑姑?我沒看過二姑姑,二姑姑跑去哪裡了?難道二姑姑出國了嗎?」這種詢問,保證勾起阿母內心深沉的傷痛。阿母生前,不知幾次,重複這樣的話,尤其我當了醫師,進入了彰基外科後,她仍念念不忘地,重複了兩、三次,「你二姊罹患了急性腸胃炎,嚴重的嘔吐和腹瀉,不管餵奶、餵粥或米湯,還是餵開水,只要一餵,就是又吐又拉的,雖然請隔壁親戚,好心給藥和打針,完全沒見效,拖到最後,臉孔消瘦蒼白,沒半點血色地走了,一雙骷髏般眼眶,雙眼茫茫地...,直瞪著前方...!」阿母哽咽著,淚流滿面,再也說不下去了。阿母曾說,二姊那死不瞑目的雙眼,是她動手親自幫她闔上的。(111年10月2日完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