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六九）低渣飲食大腸鏡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唐薛逢（宮詞）：「十二樓中盡曉妝，望仙樓上旺君王。鎖銜金獸連環冷，水滴銅龍晝漏長。雲髻罷梳還對鏡，羅衣欲換更添香。遙窺正殿簾開處，袍褲宮人掃御床。」
四、導美睡（Midazolam，商品名稱Dormicum），屬於苯二氮平類藥物（Benzodiazepine），亦名苯二氮䓬類藥物，或苯二氮卓類藥物，屬於中樞神經抑制劑，用於鎮靜和安眠，也用於抗癲癇和抗焦慮。因作用快，半衰期短，目前，各醫學中心等大型醫院，都採用導美睡靜脈注射，進行無痛大腸鏡檢查。不過，其止痛效果不強，常須合併鴉片類止痛劑，例如嗎啡等。民國69年，初任彰基外科住院醫師，隨著主治醫師們處方，已開始學習使用此類藥物，凡住院病人抱怨半夜睡不著覺，都會給此類口服藥，包括Mogadon、Valium和Ativan（深藍色或紫色錠劑），尚未學會開刀，就先懂得給鎮靜安眠藥。來到民國106年，公職退休，重回臨床後，我仍然逃不出此類藥物的魔掌，且是更高階的，例如：Xanax（淡粉紅色錠劑）、Halcion（淡藍色錠劑）、Flunitrazepam（簡稱FM2，俗稱強姦藥丸），常被病人逼著開藥，雖然我極度厭惡這些鎮靜安眠藥。當然，今日，這些鎮靜安眠藥都屬於管制藥品，沒有醫師處方，藥局不敢私下販售，患者被逼急了，必然氣沖沖地，找醫師爭吵。
無痛大腸鏡檢查，必然使用中樞神經抑制劑，進行全身性麻醉，以達到鎮靜安眠作用，此類藥物，即使是導美睡，也難免有副作用，特別是心肺方面的副作用，尤其劑量的多寡，如初劑量或追加劑量，更與副作用有關，基本上，最淺顯的副作用，包括：血氧濃度變化，從正常值的95%以上，下降至90%以下；心電圖圖形改變，如出現心搏過速、心搏過慢、心律不整、心房顫動、心房撲動等；心跳異常，心跳速率每分鐘小於50下，或心跳速率每分鐘大於100下等；血壓異常，如收縮壓低於100，甚至60、70，呈現休克狀態等，這些病症對生命有危害，處置不及，會死人的，所以，事先經過醫師評估後，有冠心病和心肺功能不全者，不建議使用鎮靜麻醉劑。為了保障患者生命安全，接受無痛大腸鏡檢查，除了應有資深麻醉主治醫師負責麻醉外，且應有血氧飽和度監視器、血壓監視器和心電圖監視器等設備，進行完善的監測，避免造成死亡意外，徒增無謂醫療糾紛。
在醫學中心或大型醫院，接受無痛大腸鏡檢查，一般來說，無痛麻醉自費部份，細分兩筆費用，採分別計算：第一筆費用，麻醉科醫師術前評估和檢查，約需1000元。第二筆費用，麻醉科醫師親自上陣麻醉，約需4000-5000元，合計5000-6000元，這兩筆費用，業績算在誰身上？當然是麻醉科醫師身上。如此看來，完成一例無痛大腸鏡檢查，麻醉科醫師的業績，遠高於腸胃科醫師，達2倍以上，即使病人有瘜肉，又動了瘜肉切除術，腸胃科醫師的業績，仍不如麻醉科醫師。我懷疑腸胃科醫師內心能平衡嗎？「他媽的！根本為人作嫁！我自己的病人，拼死拼活地幹，還要承擔風險和責任，卻幫人家賺業績，很不公平！真窩囊！」若把麻醉科醫師一半的業績，劃歸給腸胃科醫師，或許腸胃科醫師內心會舒坦些。你可知道？由於三點原因，進行無痛大腸鏡檢查時，實施靜脈麻醉的，不是麻醉科醫師，而是腸胃科醫師本人，獨當一面，自己硬幹了。人命關天，倒楣的是病人，術業有專攻，只要牽涉病人麻醉，麻醉科醫師必然較專業，若有突發意外發生，麻醉科醫師的緊急處置，也必然較專業，能給病人多一層的安全保障。
哪三點原因？第一點原因，麻醉科醫師人力不足。除非醫學中心或大型醫院，一般的小型醫院，尤其是小診所，哪來的麻醉科醫師？一方面找不到人，麻醉科醫師太少了，連俗稱「part time」，兼差的麻醉科醫師也難找；另一方面也養不起人，麻醉科醫師也是醫師，總要給醫師基本的薪水。為何麻醉科醫師人力不足？同樣是高材生，同樣是醫學院畢業生，沒口眼歪斜，也沒缺腿跛足的，幹嘛躲在第二線當檯面下人物？不若內、外、兒、婦四大科，贏不了光榮和喝采！這個道理很淺顯，每個人都想當雞頭，也不願當牛尾！不僅如此，你見過麻醉科醫師自行開業賺大錢的嗎？民國69年，我進彰基外科後，當年彰基有麻醉科醫師嗎？有兩位！卻都是牙醫師轉行當麻醉科醫師，其餘的，更多的，是彰基自己培訓的麻醉護士，暱稱「麻姐」，實際來執行麻醉工作。當年缺麻醉科醫師，時勢沒有改變，今日仍然缺麻醉科醫師。在小型醫院和診所，連麻醉科醫師都沒了，那些血氧飽和度、血壓、脈搏、心電圖監視器等設備，會設備齊全嗎？誰敢奢望？
第二點原因，爭搶麻醉業績。請麻醉科醫師執行麻醉工作，於情於理，天經地義，理所當然，將被麻醉科醫師賺走那麻醉業績，內心鬱卒和悶慲，可想而知！可以自己執行麻醉嗎？不就是靜脈注射鎮靜安眠劑，再追加一劑靜脈嗎啡止痛嗎？醫師法和醫療法各項法條，都沒有規定不可以啊！既然如此，自己跨行當麻醉科醫師，自己賺那麻醉費用，何樂不為？大腸鏡檢查，再加上切片檢查，健保點值給付才不過2619點，經過東折西扣後，點值換算下來，應該領不到2600元。至於無痛麻醉呢？健保不給付，病人須自付費用，白花花的現鈔，又不打折扣的，僅花20分鐘左右，少說淨賺4000元以上，甚至6000元，有如探囊取物，輕而易舉，勢之所趨，利之所在，當然蒙著頭，瞞天過海，自己苦幹了！也不是自己一個人苦幹，當然會找跟班護士幫忙，請跟班護士靜脈注射藥劑，請跟班護士隨時注意病人狀況，然後，腸胃科醫師專心於大腸鏡檢查。跟班護士到底都很可憐，辛苦勞累，大事小事，一體統包，薪水又低，也沒權利分享那麻醉業績呢！
第三點原因，患者臨時要求無痛麻醉。門診諮詢時，為了節省那5、6千元麻醉費，患者口口聲聲，好像自己是無敵鐵金剛，年輕又力壯的，自稱不怕痛，號稱能忍痛，堅稱不在怕，不需要無痛麻醉，能忍受傳統的大腸鏡檢查，但是，等躺上檢查床，才發現現實不是那麼一回事，有如竹竿插進肚子裡，要穿破腸子，要捅破肚皮般，痛到無法忍受，痛到哭天搶地，痛到喊爹喊娘，哀嚎聲響徹雲霄，苦苦要求醫師，必得無痛麻醉，否則拉倒，老子不幹了！事出突然，患者臨時變卦，要求無痛麻醉，箭在弦上，甚至箭已射出，大腸鏡都已穿過肛門，穿過直腸，來到了乙狀結腸，甚至下行結腸和橫行結腸轉彎處，如何喊停？豈非全功盡棄？當下，又何處找麻醉科醫師去？於今之計，只好腸胃科醫師硬著頭皮，臨時兼任麻醉科醫師，把麻醉科醫師那一整套，全部搬過來，依樣畫葫蘆，模仿和照抄，行禮如儀了。腸胃科醫師執行無痛麻醉，麻醉業績歸誰的？無競爭對手，當然歸腸胃科醫師了，以致，腸胃科醫師多賺了一筆業績，有健保業績，也有自費業績，雙雙進入個人荷包。
話說至此，小型醫院和診所的腸胃科老醫師，內心肯定不爽，難保背後一聲幹譙，好像自己踰越本分，撈過了界，插手不相關的事，越過麻醉科醫師，染指了靜脈麻醉工作，「莫名其妙！啥踰越本分？我作了20、30年大腸鏡檢查，不知經歷多少病患，沒有上千，至少有數百，幾乎每天都有病人接受大腸鏡檢查，我實施的靜脈麻醉，不知凡幾，連麻醉科醫師都沒有我經驗多！我出過問題嗎？我有惹上醫療糾紛嗎？都沒有！麻醉科醫師是後生小輩，反要拜我為師，讓我來指導靜脈麻醉呢！」老醫師有能耐，學有專精，臨床豐富，經驗老道，其能力無庸置疑，病人那麼多，保證是地方上名醫，值得肯定和欽佩，然而，同樣一個人，執行一件工作，竟然收雙份業績，能讓人信服嗎？天有不測風雲，人有旦夕禍福，當病人出了狀況，心律不整、昏迷、休克、猝死等，腸胃科醫師能丟下大腸鏡，專心一致搶救病人嗎？搶救麻醉病人的專業性，能勝得過麻醉科醫師嗎？退一萬步說，我不全然反對腸胃科醫師，直接去執行靜脈麻醉，但收那幾千元麻醉費用，卻沒給高品質安全保障，就屬不應該！何況，藥劑成本才100、200元而已！
為了證明自己年輕力壯，不怕痛，能忍痛，旺哥拒絕無痛麻醉，其實，還不是為了節省那4000元麻醉自費，鄉下人節儉嘛！旺哥接受傳統大腸鏡檢查，沒有接受任何麻醉和止痛，以致檢查過程中，造成大腸穿孔破洞，是否跟無靜脈麻醉有關？我不敢妄加肯定，但多少是有關係的。大腸鏡經由肛門，插進體內，屬於侵入性檢查，不適和疼痛是必然的，尤其在大腸接近90度的轉折處，此種轉折處有兩個地方，包括：下行結腸和橫行結腸處、橫行結腸和上行結腸處，兩處都是垂直角度彎折，大腸鏡靠近時，一邊灌氣膨脹，又一邊橫衝直撞，稍不小心，稍一莽撞，就可能將大腸捅破。病人沒有無痛麻醉時，有兩個原因，可能造成大腸捅破：第一個原因，病人疼痛，干擾醫師檢查。病人受不了痛，一面用力掙扎，一面大聲喊痛，造成醫師很大壓力；壓力大，醫師就會緊張；一緊張，醫師就容易慌張；一慌張，醫師就難免犯錯，心慌意亂，手忙腳亂的，就可能捅破大腸。第二個原因，病人疼痛，造成全身緊繃。病人受不了疼痛，不單手腳掙扎，也造成全身緊繃；全身緊繃，大腸也跟著痙攣；痙攣結果，大腸灌氣膨脹不足；膨脹不足，視野不佳；視野不佳，只好加強灌氣；大腸灌到如氣球般薄，稍微莽撞，豈非要把大腸捅破！所以，我個人認為，應該多少有關係的。
南彰化鄉間中小型醫院，身兼院長的腸胃科醫師，安排下週進行大腸鏡檢查，在跟班護士作了說明後，旺哥拿著繳費單，到掛號處繳費，再到藥局拿藥，拿的是清腸藥。大致上辦妥後，他拿著大腸鏡檢查同意書，以及大腸鏡檢查注意事項，然後騎上機車回家。回到家，拿出大腸鏡檢查同意書，內心不禁嘀咕：「煩死了！只是作檢查，又不是開刀，竟然也要家屬簽名蓋章，好煩喔！家裡老女人認識不了幾個字，要她簽上大名，簡直比登天還難！」大腸鏡檢查注意事項，詳細閱讀一遍，忍不住幹譙，「幹！這麼麻煩！竟然前三天都要低渣飲食，啥是低渣飲食？尤其第三天，不僅低渣飲食，而且還要清流質飲食，何謂清流質飲食？囉哩八唆的，煩死人了！老婆哪來閒功夫，幫我準備這些有的沒有的三餐飲食！」注意事項不是囉哩囉唆，而是鉅細靡遺，非常詳盡的說明，甚至舉範例說明。另外，還強調不可飲用刺激性飲品，如碳酸飲料、氣泡水或酒精。其實，旺哥最在意的是酒精，他習慣每天晚上臨睡前，有飲一杯自泡的鱉蛋酒的習慣，除了強精壯陽外，據說還可以竄筋骨、通血脈，避免心肌梗塞再發生。
旺哥沒多少學問，也沒有醫學常識，不看報紙，又不看電視新聞的，才會莫名其妙，抱怨一大堆，讓人啼笑皆非。毫無疑問地，大腸鏡是一種侵入性檢查，且非常的深入，整個大腸總長度約150-160公分，幾乎一個人的身高，所以，大腸鏡就有這樣長，很深很深地插入體內，事情就是難免有閃失，不簽檢查同意書豈行？還有，可能有疑似病灶，必須作切片檢查；也可能有瘜肉，瘜肉常是大腸癌的前身，必須作切除手術，當然要簽檢查同意書，也等同簽了手術同意書。否則，豈非在檢查途中，要叫醒病患，讓病患臨時簽手術同意書？至於前三天的低渣飲食，這是必要的，都是為清腸作準備，大腸鏡檢查是醫師目視進行的，如果大腸滿是糞便，到處遮擋，擋來擋去的，眼睛怎能看清整個大腸黏膜？難免把潰瘍、瘜肉、癌症病灶遺漏了，豈非遺憾終生？極有可能，因清腸不完全，醫師不願蹚渾水，直接拒絕作大腸鏡檢查了。至於不可飲用刺激性飲品，如碳酸飲料和氣泡水，我就不懂了，難道這些在壓力下注入二氧化碳氣體的飲料和水，如汽水、可樂等，喝進肚子後，會流到大腸嗎？會在大腸產生氣泡，以致妨害大腸鏡檢查嗎？不可能吧？還沒到大腸之前，早已吸收殆盡了。至於酒精呢？我個人認為，是怕喝醉了酒，醉醺醺的，迷迷糊糊的，怎能聽醫師指令接受大腸鏡檢查呢？甚至，發酒瘋，跟醫師鬧了起來！
關於低渣飲食和清流質飲食，大腸鏡檢查注意事項寫得很清楚，不知從哪個網路抄來的，甚至舉了範例，前三天的低渣和清流質飲食如下：第一天，早餐：兩片白吐司、一顆茶葉蛋和一杯咖啡；午餐：一碗魚肉粥和一條香蕉；晚餐：一碗魚肉餛飩湯和一盤皮蛋豆腐。第二天，早餐：一顆白饅頭和一碗豆漿；午餐：一碗白飯、一盤清蒸魚肉和一杯濾渣果汁；晚餐：一碗清粥、一塊雞肉和一碗蛋花湯。第三天，只喝流質食物，包括運動飲料、清湯、米湯、蜜蜂水、雞精、茶和濾渣果汁。其實，一般的醫學中心，不會如此詳盡，只會大略告知，檢查前兩天的低渣飲食，包括稀飯、麵條、白吐司、白饅頭、蛋花湯等，盡量少喝葡萄汁、番茄汁、西瓜汁、胡蘿蔔汁等；檢查前一天的清流質飲食，又稱無渣流質飲食，則包括清粥、魚湯、運動飲料和各種濾渣果汁。一般人較常誤解的，不僅蔬菜和水果，屬高渣食物，連各類水果打成果汁後，也是高渣食物，除非果汁濾渣後，才算無渣食物。至於地瓜湯、南瓜湯，也是高渣飲食。牛奶算有渣或無渣飲料？不要誤解喔！牛奶屬有渣飲料，所以，三天飲食控制時間內，是不喝牛奶的。旺哥有照規定控制飲食嗎？難以配合，乾脆每餐吃稀飯配豆腐乳，連著三天苦撐著。至於鱉蛋酒呢？他每晚還是偷偷的喝，只是稍微節制些，從一杯改成半杯。
前三天的低渣和無渣飲食控制，是重要的，應該聽醫師的指示進行，但不是最重要的，最重要的是清腸。何謂「清腸」？就是把腸道清理得很乾淨，大腸內不留一絲一毫糞便，好一覽無遺，方便接受大腸鏡檢查。旺哥拒絕了無痛麻醉，省了須自費的4000元麻醉費，但是，清腸劑必須服用，他無法拒絕，醫師也不讓他拒絕，因他無法自行把大腸清理乾淨，只能乖乖地自費300元，買清腸劑服用。旺哥是鄉間小雜貨店老闆，小本生意，收入有限，加上本性節儉，這300元自費，讓他心裡不斷叨唸：「幹！參加衛生所的萬人整篩健檢，只拿健保卡去，一毛錢也不用花，掛號費和部分負擔全都免，沒想到，被衛生所轉診到醫院去，不僅要掛號費和部分負擔，連清腸劑也要自費，早知如此，打死我也不作整篩健檢！不！整篩健檢免費，對健康有利，不作白不作，可以作！但千萬不要作糞便潛血反應檢查，免得麻煩事一大堆。」我從旺哥這個案例，才知道今日用於灌腸、清腸的藥劑，竟然要自費，且需300、400元，我不禁想起早期的樂可舒腸溶糖衣錠（dulcolax），以及蓖麻油（castor oil）來，這類藥劑便宜得很，不用花上幾毛錢或幾塊錢呢。
民國69年初，確實日子是元旦，我進入彰基外科，擔任第一年住院醫師，上工沒多久，仍懵懵懂懂的，有如一張白紙，什麼也不懂，但必得如海綿吸水般，最初步的，要從資深住院醫師、總醫師和主治醫師身上，盡快學習如何用藥。學習開刀是其次，學習用藥最重要，要處理病患的大小毛病。當年住院醫師，負責24小時輪值，約3、4天輪一次班，負責急診室緊急病患，也負責病房內住院病患。當住院病患向護士小姐反應，自訴嚴重便秘，已經3、4天沒解大便了，我要怎麼辦？我要如何開出處方？我會給樂可舒腸溶糖衣錠（dulcolax 5mg），1或2顆，此藥錠在大腸水解後，會刺激大腸蠕動，且促進水分與電解質滯留於大腸，使糞便軟化，導致刺激排便，一般是晚上服用，翌晨即可排便。此藥對成人來說，相當安全，主要副作用是肚子不舒服，以及腸胃絞痛，但我不曾遇到過。如果，病患隔日仍解不出大便，又該如何？我會在病歷上寫處方，開出1或2顆浣腸劑甘油球（glycerine enema），由護士指導家屬灌腸。若再不行，則指示護士小姐進行肥皂水灌腸（S-S enema），把病患帶往廁所，脫下褲子，從病患肛門，灌進500c.c.以上的肥皂水。來到此階段，各種疑難雜症的便秘，沒有不迎刃而解的，卻苦了護士小姐，幹粗活，忍惡臭。
同行相護，不忍護士小姐受苦，又是甘油灌腸，又是肥皂水灌腸的，太辛苦了，太勞累了，簡直成了看護或保姆；此外，有些年輕、時髦的女病患，羞於在他人面前脫褲子，恥與把屁眼展示給人看，寧願繼續便秘，打死也不願意灌腸，此時，我會乾脆開給病人口服蓖麻油（castor oil），省卻雜七雜八的灌腸，護士小姐不辛苦，病患也不害羞。蓖麻油是蓖麻種子壓榨而成的植物油，有很強的腹瀉作用，一次服用30c.c.，服用2-6小時見效，因刺激小腸，增加腸蠕動，且具潤滑腸壁之作用，亦能阻止大腸水分吸收，以致造成腹瀉。其腹瀉作用比樂可舒（dulcolax）強，造成肚子不舒服、腸胃絞痛的副作用，機會可能比較大。以外科來說，肛門毛病手術，如痔瘡、肛裂、肛門瘻管等；大腸毛病手術，如大腸癌、大腸憇室炎、巨結腸症等，手術前一天，會開給病人蓖麻油，以清理糞便，若不挺乾淨，則加上灌腸，讓手術進行順利。不過，因外科動刀的關係，為了避免細菌感染，大腸桿菌是大腸內正常的細菌群落，除了清腸外，我們也會給口服抗生素，殺死大腸內細菌群。大腸鏡檢查最大的併發症是腸穿孔，我一直質疑腸胃內科醫師，為何不併用抗生素？我們後面再來詳談。
不僅外科會用上蓖麻油，婦產科也常用到蓖麻油，蓖麻油隨時取得，使用的機會更勝於外科。懷胎十月，即將臨盆的產婦，因陣痛來到彰基，如果時間允許的話，婦產科醫師會給病患蓖麻油30c.c.口服，等2-6小時，把大腸清乾淨；如果時間不允許，時間很緊迫的，接近或進入生產產程，來不及口服蓖麻油，則進行灌腸術，一般是肥皂水灌腸，也是把大腸清乾淨。產婦為何要灌腸？除了剃雉外，何謂「剃雉」？剃雉就是剃除婦女陰毛，灌腸是基本處置流程，有兩點原因：第一點原因，大便擠塞在大腸，尤其是乙狀結腸和直腸，佔滿骨盆腔空間，嬰兒胎頭被糞便擋住了，新生兒怎麼生下來？胎頭大，骨盆腔口小，豈能容糞便佔去骨盆腔狹小空間？第二點原因，糞便滿是大腸桿菌，大腸桿菌就會造成細菌感染，生產過程中，尤其是首胎，難免會造成會陰裂傷，大半婦產科醫師則會直接進行會陰切開術，不管是自動裂傷或被動切開，等生產後，新生兒呱呱墜地了，都會馬上用縫線縫合，為了避免細菌感染，當然要把糞便清理乾淨。人生的奧密，生產過程中，會陰巨大的傷口，甚至連肛門也裂開了，雖然遭受糞便污染，極大半傷口均能順利痊癒，這是生命很大的奇蹟！為何如此？你說呢？簡單一句話，這是人類百萬年的進化結果。
民國70年代，我在彰基外科時期，外科有直腸鏡（proctoscope ）和乙狀結腸鏡（sigmoidoscope），這是外科醫師的基本工具，尤其是大腸直腸肛門科醫師，工具簡單，使用方便，看過一次，就能自行操作，我們不時會用到，甚至隨身攜帶，已用到很爐火純青的程度，不須任何事前準備，隨時都可上手，除非糞便塞滿直腸或乙狀結腸，不得不要先灌腸。前者，堅硬的金屬鋼管，長7公分，又名肛門鏡，用於檢查肛門和直腸病灶；後者，也是堅硬的金屬鋼管，長60公分，用於檢查乙狀結腸病灶。至於內科呢？主要是肝膽腸胃科，則有大腸鏡，用於檢查肛門至盲腸，整大段的大腸病灶，大腸鏡長160公分以上，屬塑膠軟管，可以彎曲和轉折，跟前者不一樣，併有光源和鏡頭。有如河水不犯井水、井水不犯河水似地，內科與外科醫師很有默契地，內科醫師不會去動直腸鏡和乙狀結腸鏡，而外科醫師也不會去拿大腸鏡，雙方很有節制，也是彼此禮讓，不會去搶對方的飯碗，讓彼此都有口飯吃。
說到乙狀結腸鏡，我不禁想起往事，因使用乙狀結腸鏡，我即刻診斷出某親人的大腸癌，讓我深覺欣慰，我醫師當得很值得，在親人間很有面子。民國82年前後，我在彰化市某小型醫院，擔任外科主治醫師，也很快地，升任了外科主任，某天上午，這位親人打來電話，他幾乎每2、3個月，就會打電話諮詢健康問題，說他最近一個多月，時有時無，斷斷續續地，大便會出血，是鮮紅色的血滴，到底怎麼了？我正在看門診，冥冥中天註定，我直覺的反應，就請他過來看診。這位親人，男性，60出頭，我吳家阿嬤娘家的親人，阿嬤在我7歲時，早已中風過世，他大我一輩，沒有任何不良嗜好，菸酒、檳榔都沒有。在我診間，我問他有沒有便秘？沒有！大便時肛門會不會痛？不會！有沒有痔瘡、肛裂或肛門瘻管？都沒有！我有不好的預感，不是肛門問題，就是大腸問題，難道會是大腸癌？咱醫院有直腸鏡和乙狀結腸鏡，但沒有大腸鏡，也沒有肝膽腸胃科醫師，怎麼辦？是否轉診彰基，接受徹底的檢查？大腸癌是重症，人命關天，必得排除，不能誤了病患，何況病患是自己的親人。
不知怎了？乙狀結腸鏡突然間，竟然閃過我的腦際，對喔！我至少可以作乙狀結腸鏡檢查，盡一份心力，免得說當醫師的不盡責，當晚輩的偷懶，傳開出去，在親人間成了窩囊廢，多難堪啊！若真沒找出任何病灶，以設備不足為理由，再轉診彰基也不遲，總比被親人瞧不起好。來到開刀房，我請長輩爬上手術台，脫下外褲和內褲，用狗爬式俯臥姿勢，把屁股翹得好高，再請跟診護士幫忙，我在乙狀結腸鏡塗抹一層厚厚的凡士林，以增加潤滑度，然後緩慢插入長輩肛門。最先，來到肛門口，肛門口內外很正常，沒有半絲毛病；接著，往內深入，來到直腸部位，約10公分左右，也沒看到任何病灶；再來，我又往內深入，來到13、14公分處，超過直腸乙狀結腸交界處，應屬於乙狀結腸部位，這時，剛瞄了一眼，我不禁欣喜若狂，眉開眼笑，高興得很，賓果！在右側，9點鐘部位，我發現了癌症腫塊，直徑約1.8公分大小，稍微碰觸就會流血。不要說瞄一眼，即使半瞇著眼，我也能輕易判定這是癌症，而不是瘜肉、腫塊等良性腫瘤。任何人當了10幾年臨床醫師，看多了病人，經驗豐富了，八九不離十，即使單純用肉眼，也很容易判定是否惡性腫瘤，我就有這種保握。
長輩仍趴在手術台上，乙狀結腸鏡仍插在肛門裡面，我竟然忘記顧忌和含蓄，好像小孩子般，喜孜孜地，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，高聲喊著：「哇！是大腸癌，是大腸的惡性腫瘤，保證是大腸的惡性腫瘤，我看到了大腸惡性腫瘤！」至今回想，很對不起長輩，我糟糕透頂，未免太狂妄了，一點點保留也沒有，肯定嚇死長輩了。一般人都認定：長了癌症，就是判定死刑。緊接著，我用長的切片鉗，伸進乙狀結腸鏡內，往突出於腸腔內，有著糜爛表面的腫塊，狠狠地挾下去，分兩次，挾了兩塊腫瘤，各0.3、0.4公分大小，分別放進小玻璃瓶內，玻璃瓶裝了7分滿的福馬林防腐劑。一份腫瘤切片，以醫院名義送病理切片檢查，另一份腫瘤，我讓長輩帶在身上。為何要兩份腫塊切片？縱然沒有病理切片報告，我百分百肯定是惡性腫瘤，我不等切片報告出來，我要把長輩，直接轉診大醫院開刀。1.8公分大小的乙狀結腸腫瘤，已算相當大了，即使沒有遠端轉移，至少有腸壁周圍轉移，也就是說，不會是原位癌，也不會是1級癌，至少是2級以上的癌症了，難保不是3級癌，不能多耽擱，耽擱就是浪費時間，為了保命，必須盡快動手術治療，那份腫瘤切片是讓長輩帶去另一家醫院的。（112年9月25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