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之將至喜相迎：（一一八）民脂民膏克流感

老之將至喜相迎：（一一八）民脂民膏克流感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114年2月6日，週四，農曆正月初九，天公生，春節年假後第4天，也是咱診所開工第4天，雖說門診病患少了些，不再前仆後繼，一波又一波地，擠爆候診室和診察室了，我仍慌慌張張地，憋著尿，忍者氣，手忙腳亂地，使盡全力，在門診時間結束前，才能把病患勉強全部看完。在下午門診結束後，上個廁所，洗個手，然後狼吞虎嚥地，吃個便當，總共才30分鐘而已，沒有多少時間可喘個氣，緊接著，就要開始看晚間的門診。當醫師的辛苦嗎？對我來說，一點也不，反而樂此不疲，甘之如飴，總比閒閒沒事幹，無所事事，好得太多了，所謂的不亦樂乎，快樂似神仙呢！剛開始看夜間門診，第一個進來的，是一位年輕的小姐，2、30歲，在公司上班的職業婦女，很時髦，打扮得花枝招展，似乎是下班後，趕著過來，卻趕不及了，趕不上下午的門診，只好等夜間的門診。她訴說，她感冒2天了，有點發燒和惡寒，有點咳嗽和流鼻水，身體也感覺不舒服。跟診護士量體溫，沒有發燒，僅36.2度。我拿起聽診器聽診，瞥見病患，左邊脖子有刺青，刺了一朵紅玫瑰，正面脖子則刺了一顆鑽石，閃閃發亮，至於右邊脖子，因衣領遮擋，我看不清楚，我習慣邊聽診，邊數數目字，左胸聽診25秒，右胸聽診25秒，這50秒內，肺部聽診正常，沒有痰的濕囉音，也沒聽到她咳嗽。我拿起壓舌板看喉嚨，只見舌頭正中央，釘了一根舌環（亦稱舌珠），在嘴巴裡滑動，很刺眼，至於喉嚨呢？好得不得了，半點紅腫也沒，扁桃腺更是沒問題。我心裡想著，症狀輕微，僅是一般小感冒而已，沒什麼大問題，當我預備開處方箋時，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：「我公司有人得了A型流行性感冒，我可能也得了流行性感冒。」我內心疑惑著，怎可能？與流感的症狀完全不符合，連發燒都沒有，騙人的，絕不可能是流感！我能跟病人強辯嗎？不能！我不假思索地說：「好，我幫妳作流感的快篩，很快就可以得知結果。」我服務公職20年，不時與疫情打交道，養護中心疑似流感群聚，家庭或學校疑似百日咳群聚，我必得進行鼻咽拭子採檢，熟能生巧，技術一流，即使矇著眼睛，我都能百無一失地，很精準地採檢。

由於新冠疫情關係，一般人都很能接受，也很了解鼻咽拭子的採檢，不擔心，不害怕，不痛不癢，也沒副作用，僅是舉手之勞而已，甚至在自家裡，都會自行採檢鼻咽拭子呢！112年底，新冠疫情接近尾聲時，新冠肺炎病毒鼻咽試劑庫存多，放著逾期，白花花的銀子，多可惜，於是，疾管署免費或低價，大量給與釋出，不少人都有親身採檢的經驗，甚至有人反覆自我採檢好幾次，可說經驗老道，所以，當我向病人提議鼻咽採檢時，從沒有人反感或拒絕的，然而，眼前這位女病患，沒有思索餘地，直接一口拒絕了：我怕痛，我不作鼻咽拭子。病人拒絕，不是重症個案，也不是通報個案，我沒資格強迫她採檢，當然就算了。但是，問題來了，她自稱是流感個案接觸者，且自訴有上呼吸道症狀，我要開公費克流感給她嗎？醫界的好友們，你們的看法為何？天有不測風雲，人有旦夕禍福，不要跟自己過不去，我怕惹麻煩，更怕醫療糾紛，我考慮結果，還是開了公費克流感給她，免得真的罹患流感，且是重症流感，我可脫不了干係。你可能會問：沒有作鼻咽拭子採檢，流感沒有確診，怎可以開克流感？沒有錯！即使沒有作拭子採檢，照樣可以開克流感，因白紙黑字，疾管署有公文通知，鼻咽拭子採檢不是流感的必要診斷，凡臨床醫師認定，病患罹患或疑似罹患流感，縱然沒有作鼻咽拭子採檢，照樣可以開克流感。也就是說，流感的診斷，完全是臨床醫師的存乎一心，醫師認為「是」或「懷疑是」，就可以給克流感了。或許，你會質疑：沒有罹患流感，卻服用克流感，會不會有副作用？這個大可放心，克流感是抗病毒藥劑，已使用20年有了，極少副作用，我個人的臨床經驗，還不曾遇上有副作用的，只是，克流感價錢不菲（自費價，一盒10顆要價1000元，等於一顆100元），毫無意義的使用，等同浪費公帑，耗損人民的納稅錢。

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？病患拿著健保卡和處方箋就走人了嗎？沒有！女病患從診察椅站了起來，臨去秋波，離開診間前瞬間，瞇著笑臉，用溫柔的口氣說著：「我要開診斷書。」從電腦上，我翻閱出舊病歷，每次她來看診，一定要開診斷書，這時，我了然於心了，我是不是上當了？她在糊弄我？唬弄我？還是忽悠我？我有受騙的感覺，很氣餒，整個人都洩了氣，幾乎提不起精神來，她有如玩弄舌環般，把我玩弄在嘴巴裡。我束手就擒，完全沒有反擊的空間嗎？雖氣餒，但不認輸，我做困獸之鬥，我靈機一動，我告訴她：「因為沒有作鼻咽拭子採檢，無法確認流感，所以，診斷書只能寫上呼吸道感染。」我僅願意寫上呼吸道感染，我不願寫流感，也不肯寫疑似流感，讓我稍微嚥下一口氣，胸口舒坦些，而對方也不置可否，看來，她的重點是診斷書，診斷書才是她的目的，她要用診斷書來請假。好了，事情就此了斷了嗎？沒有！當跟診護士走出診間，拿健保卡和處方箋給她時，此處方箋有列印克流感，我來不及刪除克流感，我也沒臉出爾反爾，開出克流感後，又刪除克流感，只能啞巴吃黃連，有苦說不出，只能照給克流感，這時候，她竟然好意思對跟診護士說：「我要請假3天，診斷書要寫3天。」天啊！欺人太甚了，得了便宜又賣乖，才花100元的診斷書，就可以如此頤指氣使嗎？說東要東，說西要西嗎？我整個人懵了！我要討好病人嗎？我要當乖乖牌的醫師嗎？我要讓患者予取予求嗎？未免讓醫師名聲掃地了！從事臨床醫師工作的好友們，你們認為呢？我不同意，我仍做困獸之鬥，當跟診護士在診間描述時，我斷然拒絕：「絕不可能！太可惡了，得寸進尺，我不能把病人慣壞了，我只會寫建議休養一或兩天。」給不給假是老板的權責，不是醫師說的算，我習慣用語就是「建議」；而病人的病情，不要說給兩天假，連給一天假都算過頭了，我寫「一或兩天」，根本是違背良心呢。當病人走後，我了無生機，我自怨自艾，我很無能嗎？我息事寧人嗎？我被病人牽著鼻子走嗎？算了！不去計較了，窩囊事再如何計較或回味，永遠是窩囊事，我只能往前看，繼續往前邁步，我不是為五斗米折腰，我是害怕無所事事。不過，想到那克流感，覺得很可惜，也很浪費，那可是民脂民膏，國家的血汗錢，也是人民的血汗錢。你猜猜看，那10顆克流感會不會被丟進垃圾桶？甚至所有的感冒藥，也全丟進垃圾桶？（114年2月8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