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七十三、願兄長一路順遂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4年10月28日，週三，爸媽比手畫腳，設計著，謀劃著，雖然右鼎弟弟，直喊「好累」，最後，熬不過，只得同意前往彰化。媽說服他的理由是，「至超大哥，獨子，晚間守靈外，天亮前，半夜4時左右，大地一片漆黑，即要出門，到民生市場打魚漿去，須要有人分擔至超的工作。」
右鼎，晚上8時出門，騎機車前往。結果，伯母家，雖燈火通明，卻大門深鎖。按電鈴，至超下樓開門，始知，阿伯孤單躺冰櫃，沒人陪伴，沒人守靈。淒涼嗎？無奈！這是人生。
老爸常跟媽提起，要洗媽的腦，2-3年前，電視名嘴，綽號「冬瓜」，黑道出身，金盆洗手的殯葬業老闆，當他自己面臨死亡，他如何交代個人後事？很經典，有尬子，很簡單，嚥氣後，隔天，就薄棺材裹身，火葬場火化去，念經誦經，旌旗慟幡，鮮花素果，靈堂佈置，弔唁往來，各類繁文縟節，一切全免。奈何橋、孟婆湯，牛頭馬面，三魂七魄，神明鬼怪，盡是裝神弄鬼，唬人啦！孔夫子說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」，良有矣也。
古人「丁憂」，死了父母或祖父母等直系親屬，有守喪三年的習俗。孔子學生宰予問孔子：「三年之喪，期已久矣。君子三年不為禮，禮必壞；三年不為樂，樂必崩。舊穀既沒，新穀既生，鑽燧改火，期可已矣。」宰予認為守喪一年即足夠。
足見，春秋時代，西元前一千年，即有此孝道，難怪號稱禮儀之邦。當時，守喪三年，不是在家守喪，而是墳塚結廬，連著三年，住草廬，睡草墊，枕土塊，衣喪服，食粗食等，每日依舊，清潔打掃，向先人晨昏定省。
漢朝，已定有規範典章，凡官員丁憂，須「解職」守孝，等三年期滿後，才能「起復」原職。相當於今日，嬰兒三歲內，公務員可請育嬰假，父母任一方均可，即留職停薪，也不算年資；惟前半年，有半薪福利。
古制，丁憂三年，百日始剃髮，仕者解仕，士子輟考，三年內不飲酒、不食肉、不處內（老爸註解為禁房事之謂）、不入公門（禁訟之謂）、不與吉事（禁婚喜等飲宴之謂）、不娶妻納妾、門庭不換舊符（舊符何義？老爸不瞭，不敢妄猜測，惟連著三年，過年不換春聯是可能的）。
學子三年禁止參加科舉考試，影響著深，好浪費生命和青春年華。直到晚清，「欽定科場條例」就明定孝子守孝12個月，也就是一年後方可應試。今人進步開通，中華民國不再有此規定，否則逼死人。
今日，公務員留職停薪，不計年資，虧很大，影響未來退休俸。古人，擔心丁憂，影響仕途升遷，原缺被佔，如何復原缺？尤其肥貓缺；或者監守自盜，挪用公款，擔心東窗事發，有可能匿喪不報，惟遭奸人舉發、御史彈劾，那就死定了，革職處分，如李賢、張居住正等名人。
張居正，西元1525-1582年，明朝政治改革家，曾推行一條鞭法、考成法，改革賦稅與官吏升遷制度，史稱萬曆中興。兒子，你買的「浩蕩兩千年，一本書讀透中國政商關係」，吳曉波著，商周出版社2012年出版，這本書有詳述。因其經濟改革策略蠻深澳，老爸有看，不是很懂。
張居正，恃才傲物，剛愎自用，獨斷獨行，樹敵眾多，身後被抄家。至於李賢，不知何許人。維基百科點名者共6人，包括北周將領、唐朝太子、元朝將領、明朝將領、明朝吏部尚書、明朝政治人物等。老爸不去細究。
有時，朝廷因政務需要、局勢所困，須此官員辦理政務和穩定局勢，可命官員移孝作忠，聽止丁憂，此稱「奪情起復」。若身為天子，豈能守孝三年？故更為持服27天。
阿伯家，不要說丁憂三年，連守靈12天也免了，因勢利導，可接受。阿伯10/27週二過世，11/8週日舉喪，共居家停靈12天。伯母，婦人家，有此舉措，不拘泥，不固舊，可圈可點。
想起過往，民國56年前後，老爸17少年郎，老爸的鄭家阿伯，彰化阿公吳茂林的骨肉胞兄，鄭榮欽，莫名疾病昏迷，彰基住院（彰基總院遷建旭光路，原舊院位中華路，改稱中華院區），無床，五樓內科走廊增床，恰暑假期間，老爸晚上，就在走廊邊打地鋪，陪伴和照顧，前後5-6夜，直到我的阿伯辭世回家，享年65。老爸常感念在心，因此段因緣，不才的老爸，才能混上醫師證照，才能進入彰基擔任外科醫師。冥冥中，有因有果，老天自有安排。
另件過往，民國82年，台中阿嬤，柯陳含笑，因脊髓病變截癱，半夜心肺衰竭，停止呼吸心跳，119急送醫，回天乏術，移回家中舉喪，享年62。當年，老爸沒多說半句話，一言不發，自動自發，拿條薄棉被，就在阿嬤靈柩旁，用草蓆打地鋪，連睡了5-6晚，陪阿嬤走人生最孤單的一程，比她的三個兒子還盡孝。
老爸感恩，感謝阿嬤生養媽媽，秀外慧中，溫柔婉約，有才有德，術德兼備，作了我的老婆，成家立業，工作有成，生了你們兩個兒子，且家庭和樂幸福，能不感謝先人嗎？
偷偷告訴兒媳，不要讓媽知道，你們媽，最喜歡給她的評語是啥？老爸屢試不爽，就是「秀外慧中」。記住，到處用得上，要盡孝道，隨時掛在嘴邊，媽會樂翻天，喜不自勝。
前面所述，「冬瓜」的後事，是老爸所愛的，簡單就好，隆重免了。看啥日子！何生肖禁忌！都是葬儀社人員，怪力亂神，弄鬼神，搞神秘罷了！三姑六婆，世俗眼中，不是好話，所謂三姑，包括尼姑、道婆、卦姑，六婆則包括牙婆、媒婆、師婆、虔婆、藥婆和隱婆。不管助念或誦經，要老爸聽佛經佛語，簡直要老爸跳樓，再死第二次！
兒媳要問，老爸有宗教信仰嗎？何宗教？有！基督的「博愛」，墨子的「兼愛」，孟子的「人飢己飢，人溺己溺」，再加上老爸秉承先人調教的「刻苦勤儉」，就是老爸終生信奉的哲理。
三、兩天，就將老爸送出門，火化場去。老爸已多次講過，少許骨灰，趁夜深人靜，靜悄悄地，無人知，無人曉，老爸喜歡安靜，就從大度橋撒入大肚溪，隨著溪水，流向台灣海峽，奔往太平洋。切記。
媽，生是老爸的人，死也是老爸的鬼，老爸要負責她一輩子，如果媽認同老爸的決定，老爸可以等媽百年後，倆人骨灰和在一起，同時撒入大肚溪。老爸了解媽，媽膽小，沒老爸陪著，她起不了歩。
說不定，老爸自作多情，媽心中厭惡老爸，可樂著，各走獨木橋，各走陽關道，海闊天空；若如是，老爸可民主著，決不勉強。老爸此生孤獨慣了，浩瀚天地，千萬年，千萬里，我獨行，不為忤，還樂著呢。
喪事，搞澎湃，擺豪奢，拚面子，不足取，有如放煙火，曇花一現，過眼雲煙，無影無蹤，老爸最為厭惡和不齒，異風異俗，傷風壞俗是也！簡單和肅穆，老爸所欲。省下喪葬費用，捐出去啦！
哪天，吳家基金胎死腹中，成立不了，請兒媳記得仍須將錢捐輸。為何無法成立？事出有因，無法跟兒媳明說，以後再敘。老爸不相信，哪有那麼倒18輩子霉之事！決不！安啦！
「秀外慧中」的媽，兩天前，就為某事鬱悶，因基金事刺耳，生氣發飆，大吼：「以後，不準你再談基金事！」把老爸罵得狗血淋頭，只差沒拳打腳踢，還好，「秀外慧中」的媽，絕不會半夜磨刀霍霍，耍槍弄劍，投擲小李飛刀。老爸無俚頭被罵，不敢吭聲，靜默裝睡。媽的苦，老爸懂，無法苛責，撇住氣，只能靜待，只能苦熬，等那否極泰來。
捐多少？另有交代；至於捐給誰？老爸另有交代，不在此詳述。老爸心中早有底，怕攤陽光下，見光死。
老爸，懦弱無能，父母羽翼下長大，父母過往後，失恃失怙，頓失依靠，兄長等同心中最後唯一依靠，如今，兄長也走了，依靠沒了，心中的哀痛，誰能知？何處找依靠？
老爸好像長不大的孩子，早該自立門戶，惟十餘年來，春節圍爐，均帶領全家回彰化大哥家，甚至，咱家自己娶了媳婦，仍回彰化圍爐。如今，九九重陽，插遍茱萸少一人；年節團圓，滿桌豐盈缺阿哥，老爸如何嚥下口中飯？嗚呼，哀痛，願兄長，一路好走。（104年10月29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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