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一二四、不要讓父母哭泣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5年8月27日，週六，中午12時，台中日月千禧酒店B2宴會廳，結婚喜宴，歡樂的場合，中部地區某名醫嫁女兒。醫學中心感染科主任，傳染病防治醫療網的指揮官，很出色、很活躍，受人尊崇的名醫。新娘，中山附醫藥師；新郎，中山附醫精神科醫師。女的美麗漂亮，活潑大方；男的帥氣英挺，外向開朗，郎才女貌，天作之合，不知羨煞多少人。
作父親的，繫著女兒的手，在結婚喜樂伴奏下，六對年輕伴郎伴娘襯托下，緩緩走進會場時，周遭親朋好友的掌聲和歡呼聲，掩不住父親飛白雙鬢下的喜悅，也蓋不住新娘滿臉的幸福。
當新郎新娘上台，雙方主婚人和證婚人也上台，一字排開時，喜氣洋洋，萬紫千紅，花團錦簇，雙雙對對，萬年富貴，那畫面多歡樂，多討喜，多溫馨。此氛圍下，不僅祝福這對新人幸福美滿，自己也感染到喜悅，跟著眾人歡騰著，雀躍著，但也感受到，隱藏在內心深處，無法言喻的感傷。兒女長大，男婚女嫁，各自獨立，取得人生歸宿，是父母終生最大的心願，不是嗎？誰家父母不如是？
結婚喜慶，歡樂氣氛，當然搭配喜宴美食。香酥辣炒海虎蝦，白玉蒜香南非鮑，玉露清蒸石斑魚，這三道佳餚，山珍海味，人間珍饈，饕餮極品，整場宴席，12道佳餚中，最受眾人矚目，目光集中的焦點。
直徑十公分的大鮑魚，讓人食指大動，垂涎欲滴，我免去刀叉麻煩，粗魯地，如劉姥姥入大觀園，似鄉巴佬，不顧形象，直接用筷子，夾到嘴邊，送進嘴裡，每咬一口，那份Q彈和咬勁，咀嚼的是滿口甘美滋味，和滿口極樂幸福。
清蒸石斑魚，大小適中，色彩鮮豔，活靈活現，只有一個「鮮」字能形容。它也不遑多讓，魚肉如天空雲彩，層層片片，粉潤汁多，入口即化，瞬間，醞釀出滿口的鮮甜，繞樑三日，久久不化，齒頰留香。
至於，拇指兩倍粗的巨蝦，是眾人眼中的珍品，但，我不禁替它不捨，也為它委屈。我不像他人，我的習慣，不剝殼，整隻蝦子，當下，直接送進嘴裡，慢嚼細嚥，享受那香酥的口感。剝殼後的蝦子，頓失份量，小了好幾號，忍不住感嘆，為了滿足人的口慾，蝦子不僅委屈了，也不值了。吃蝦子，我從不剝殼，不是怕弄髒手，是避免為蝦子，擔負那不值的感傷。
新娘新郎敬酒時，近看，新娘確實漂亮，國色天香，落落大方，美若仙女。天底下，有哪個新娘不漂亮的？一般人都這樣說，「女人最漂亮的時刻，就是當新嫁娘。」幸福滿懷，哪能不漂亮？我恭喜著敬酒，「新娘好漂亮喔！像爸爸，還是像媽媽？」名醫身旁的夫人，謙虛客氣地說：「新娘像爸爸啦！」女人豈能妄自菲薄，懷胎十月的辛苦，男人算啥！我回著話：「不！像爸爸，也像媽媽。」
我拘謹著，也熱絡著，禮貌地，向鄰桌的貴賓敬酒致意，包括部立醫院院長、前衛生局局長和疾管署的長官等。其實，吃著美食，喝著葡萄酒，談笑風生，但誰知道我內心想著什麼？這種歡樂喜慶的場合，我怎會想起去年底感傷的事？我無法控制自己，兩種截然不同的場景和情緒，竟然混雜在一起。自哀自憐？感同身受？觸景傷情？應該是，對天下所有父母，貼己又貼心的感同身受吧。
104年12月27日，週日，上午9時，我來到台中榮總附近的火葬場，參加中部地區某名醫女兒的告別式。某醫學中心小兒感染科主任，疾管署預防接種組諮詢委員，臨床和公衛兩方面，都盡心盡力，奉獻心力和愛心的名醫。每回，醫療院所或衛生所，打錯針，或發生預防接種不良事件等，我常電話打過去，無時無刻叨擾他，他是我諮詢的對象。
他雙十年華的女兒，據聞躲過八仙塵爆，大家替他慶幸著，但沒多久，竟然傳來女兒車禍死亡的消息。女兒已購票，與朋友相約去八仙樂園，因故沒去，逃過一劫，卻因某晚騎機車回家，無緣無故，不知何因，自行撞上安全島。意外發生，在爸爸的醫院，中部一流的醫學中心，加護病房，全力搶救，最後，仍亡故。
死亡有預兆嗎？能躲過死神的索命嗎？注定三更死，閻羅王不留人到五更？這是另外議題，不在此多述。
懷澤廳舉行的告別式，靈堂高掛多張少女肖像，多年輕，多漂亮，多陽光，多飄逸，正要展開雙臂，享受青春美好的歲月，然而，斑斕璀璨的人生，霎那間，因消香玉殞，而煙灰雲散，沒留下一絲一毫。我看著遺照，佇足良久，內心的唏噓，不捨和不忍，無以復加。
我內心悲痛，哀傷逾恆，看到苦主媽媽，哭腫雙眼，淚水像斷線珍珠，簌簌直流，我忍不住趨前，不忌諱男女授受不親，給予感同身受的擁抱。接著，也給予苦主爸爸，深沈用力的擁抱，無聲勝有聲，除了「節哀順變」，再多的安慰，都是多餘的。我抱著他足足數分鐘，除了感覺到，時間分秒滴答在流逝，也感覺到，他強忍著淚水，卻在我懷裡，抽搐哽咽和哭泣。失去女兒的痛，再也見不到女兒的苦，當父母的，還有比這更悲慘的嗎？
婚宴會上，當父親的，牽著女兒的手，把女兒交給未來女婿時，那是一輩子，多高興、多偉大、多幸福，完成使命般的交付！但告別式上，父親淚流滿面，送走女兒，卻送不走一輩子的哀傷。各位看倌，此情此景，為人父母者，情何以堪！豈非寧願撞牆或跳樓？
本文要敬告天下所有年輕人，當子女的，請記得，出門在外，小心自己的安全，走路、騎機車、開車，時時注意，事事小心，千萬不要讓父母，承受「白髮人送黑髮人」，那永無止境的悲痛，直到帶進棺材。
「回應」吳鈴華：「每每見你席間的愛物惜物，吃著眼前的美食佳餚，可說是五味雜陳，一則以喜，一則以憂，喜的是，能吃是福，代表著身體健壯無恙，才有味口，食慾佳，誠然可喜可賀；而憂的乃是，美食當前，尤其蝦子頭部胆固醇高，怎能不憂心老哥你呢？必竟我們的身體機能，也非比年少了。人生無常，多子多孫多福氣？誰不祈望著家人、自己，能長命百歲，平安順利，然而事事難料，往往讓自己處在，提心吊胆的深淵裏，無法自拔。所以最重要的，還是要珍惜當下的福份啦。」我：「是啊！」（105年9月3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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