祝兒子鵬程萬里
十四、老爸的囑咐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94年11月23日，陽明大學生活輔導組「學生事務處」寄出一封信，11月28日，老媽才從咱家的公寓信箱發現。老媽首先拆開信封，看到那封信，她嚇了一跳，老爸接過來看了，也嚇了一跳。我們真的很擔心，我們害怕不小心有意外發生。
信上說：「93年10月20日，規避指定之工作或拒絕履行宿舍公約者(舊條文停用)，記點5分。93年12月10日，無特殊原因不假外出夜不歸者，記點15分。94年11月18日，無特殊原因不假外出夜不歸者，記點15分。」總共記點35分。信上又說：「依據學校住宿學生獎懲實施細則規定，第一次累積滿30點者，通知老師與家長，第二次再累積滿30點者(共違規達60點者)，予以勒令退宿。」
人生之偉大與值得尊敬，在於循規蹈矩與遵守團體或社會規範。老爸這輩子最痛恨逞強好鬥、作姦犯科的無賴，也瞧不起那些自以為是，且喜歡惹事生非的人，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，老爸的遺傳基因裡頭也沒有那種不良的傾向。
人活著，不僅要活得有尊嚴，更要建立自己正義、公正的形象，也要有所堅持，堅持自己與眾不同的正面形象。例如，我國小六年拿到全勤獎；高中三年也是全勤獎；教授幾乎不點名的7年醫學生涯，老爸也不會讓自己錯失半堂課，縱然是非常無聊的共同科目，縱然是不學無術的老學究，我仍然是堅持的。
求學生涯中，唯一的缺席是初中時請半天的病假。當年，由年約45歲的阿嬤，在鄰居阿姨陪同下，親自到學校，把發高燒的我帶回家，因為早上上學時，我已感冒發燒了。5-6年來，老爸堅持不抽菸、不喝咖啡、不喝茶葉、不喝酒、不賭博、不玩股票、不買樂透等，其宗教意義不大，只是老爸的堅持而已，堅持自己與眾不同的偉大，因為一般人做不到！
不管是有意或無意，千萬不要給自己留下汙點。人生踏錯一步，可能全盤皆輸，你相信嗎？以下比喻或許不恰當，也沒那麼嚴重，但你能想像那是真的。為了一時好奇或同儕譏諷，讓自己沉淪成萬劫不復的毒蟲，或為了一時激情、迷惘，讓自己染上世紀黑死病的愛滋（HIV/AIDS）？ 或為了一時臨時起意的考試作弊，而被迫離開了求學生涯？古人不是說「萬劫不復」、「一失足成千古恨」嗎？就是這個意思。
HIV是愛滋病毒感染者，但尚未發病，已發病者稱之AIDS，「HIV/AIDS」兩者合併，中文翻譯為「愛滋病」。老爸多次前往二林鎮的「彰化監獄」、員林鎮的「彰化看守所」、田中鎮的「彰化少年輔育院」等人犯矯正機關，針對愛滋病個案進行衛教宣導與心理輔導。這些個案從17-18歳、30餘歳到40餘歳都有，幾乎都是煙毒犯，除吸毒外，亦違法犯忌，刑期纏身。
當我問他們出監後有何打算？他們的共同回答是「不知道」，因為他們很清楚，只要沾染毒品，這輩子也算玩完了。毒品根本無法戒除，縱然目前已經戒勒了，出監後還是會繼續注射毒品，直到年紀輕輕地，為毒而死。可能死於愛滋病，但更多的原因，是死於毒品注射過量，或敗血性休克（septic shock）引發多重器官衰竭（multiple organs
failure）而亡。
抽菸是吸毒的前身，吸毒是注射毒品的前身，當染上注射嗎啡（morphine）或海洛因（heroine）者，依據國內外統計結果，能戒毒成功超過一年者，不會超過20%，其餘80%受不了環境誘惑，終究仍陷入毒品的戕害漩渦中。海洛因俗稱「四號」，其鎮痛與欣快感（euphoria）是嗎啡的10倍，其成癮性（addiction）也是嗎啡的10倍。
靜脈注射嗎啡、海洛因等毒品俗稱「打水路」。一般認為毒癮者因共用針頭而感染愛滋病，其實，更重要的原因是共用毒品稀釋液。一小包夾鏈袋包裝的海洛因粉末，價值2000餘元，到入小杯子，加入礦泉水或開水，經攪拌後，三、四人再拿空針，一起抽杯中毒液，因針頭都是重複使用，於是愛滋病毒從稀釋液中散播。
有一名少輔院的個案，穿舌洞的女生，喜歡一邊講話，一邊撥弄她舌頭上的珠珠給你看。她國中二年級，南投縣人，不愛唸書，終日與一批同年紀的朋友鬼混，有一天，被男朋友的朋友抓著手臂，打了一針毒品，從此變成無法自拔的毒癮者，從逃學到輟學，日子更加鬼混，當然感染愛滋病。她從偶而打一劑，到後來變成一天至少要打3-4劑，才能解癮。
煙毒犯平均一天需注射毒品7-8次至10餘次，為了獲得相同的欣快感，注射劑量會逐漸增加，從20個刻度、40個刻度，到個50刻度以上。另一名少輔院的個案，桃園縣人，才滿17歳，因父母兄姊都是毒癮者，也是販毒者，所以他國小就開始接觸毒品，被抓入矯正機關前，他一天要注射20次海洛因。
3年多前，台灣彰化少年輔育院函文衛生局，91年2月6日，邀請老爸前往演講。面對300餘位院生，作愛滋病防治衛教宣導，這是老爸第一次進入少輔院。看到那些小蘿蔔頭、小西瓜皮，男生、女生都有，年紀跟你們不相上下，卻關在警戒森嚴，層層鐵門的關卡裡，心裡感觸甚深。搭公務車，走「山腳路」的回程上，老爸忍不住傷心，泗涕交流，感慨那些年紀輕輕的小孩，為何沒了父母的關愛與撫慰！
毒癮者使用的針具，是糖尿病患者專門用來注射胰島素（insulin）的，阿嬤生前即用過；也用於新生兒的卡介苗（BCG）接種。空針容量只有0.5ml，分成50個刻度，等於每10個刻度0.1ml；針頭是28G 1/2，粗度0.36mm，長度13mm。有些毒癮者，直接將海洛因粉末倒入空針，再將稀釋液加入。早期，以美娜水（vena）當稀釋液，最近簡化到用開水。
老爸常告誡你們晚上不要外出，不要逗留不正當場所，如網咖、電玩、KTV、MTV、PUB等，這是有原因的，不是危言聳聽，因為煙毒販毒癮發作時，斷癮症候群（withdrawal syndrome）之症狀痛苦異常，為了找錢買毒品，任何超乎常理的，讓人無法想像的，殺人放火的勾當都作得出來。老爸擔心你們半夜外出買點心，走在人行道上，卻被對面走來的陌生人，莫名其妙、糊裡糊塗地捅了一刀！
彰化縣94年9-10月，共發生4108件刑事案件，平均每天68.5件刑事案件，包括125件暴力犯罪案件和1955件竊盜犯罪案件。其中竊盜犯罪案件涵蓋274件汽車竊盜和715件機車竊盜案件，平均每天有5人、12人的汽車或機車被偷。至於台中市，相同月份，則有762輛汽車被竊、2188輛機車被竊，是彰化縣的2.8倍、3.1倍。彰化縣人口131萬，台中市人口100萬，如果考慮人口因素，台中市的汽車、機車失竊率還要高上1.3倍。我估計這些刑事案件，有一半是毒癮者所為。
94年9月26日，彰化縣刑警大隊偵三隊，破獲林瓊海等3人詐騙集團。本案經過長期往返高雄跟監、蒐證，取得嫌犯取款影像和交通工具等，經由彰化地檢署檢察官指揮，終於破獲該集團假借「某科技公司」名義，「假中獎真詐財」方式騙錢，3人不法所得數千萬元，被害民眾達數百人。
同年10月3日，彰化力鵬公司，遭歹徒持槍搶走84包尼龍酯粒，價值逾600萬元。二林分局專案小組全體動員，不眠不休積極偵辦，於7日上午，報請彰化地檢署檢察官指揮，在台中港查獲該批貨物，此等貨物已裝櫃欲銷往大陸，同時循線逮補嫌犯洪秉誠等11人。
10月11日，彰化與員林分局分別偵破劉錫龍、魏嘉宏、劉建昇等3人強盜集團，該集團持刀強劫全聯社、便利商店等商場的收銀機，總共犯案11件。另外，10月16日，彰化縣刑警大隊偵四隊偵破劉峻鳴等9人詐騙集團，嫌犯虛擬「行政院金融監督管理局」，寄公文詐騙民眾將存款轉帳到指定的帳戶，短短數月，詐騙金額高達上億元，單筆被騙最高金額是780萬元。上述強盜、詐騙等罪犯，肯定深陷毒品之毒害，始肆無忌憚，為非作歹。
下面有一則愛滋病的真實案例。其實，老爸接觸到的愛滋病案例何其多。94年10月14日，我課內承辦人聯絡上一名剛被通報的HIV陽性個案，男，李××，25歳，身材高挑，年輕帥氣，彰化建國科技大學畢業，伸港鄉人，退伍不久，目前在彰化縣和美鎮某公司上班。
他是異性戀者，非男同性戀（gag），也非毒癮者，只與前任女朋友有過性經驗，與現任女朋友無性經驗，明顯是被前任女朋友所感染。現任女朋友是一位離婚婦女，有一小孩，急著要嫁給個案。個案知道罹病後，衝擊太大，無法接受事實，極度自責、憂慮與悲傷，電話那頭，不斷傳來自殺念頭。
我們即刻邀請個案，從和美鎮到彰化市本局來。老爸也積極投入，當面給予心裡輔導，「救人一命，勝造七級浮屠」。然而成效不彰，個案仍有強烈自殺意圖，於是轉介醫政課，改移駕本局二樓的「社區心理衛生中心」，請彰基的心理師，在電話中進行心理輔導。可以預知的，往後個案的心裡創傷是恆亙的，面對的將是灰色陰霾不斷的侵蝕與吞噬。
二舅舅「柯仁宗」是另一鮮明的例子。高中時代，二舅舅頂著台中一中的光環，理應乘勝追擊，開創自己美好的未來，卻不知天高地厚，也不知潔身自愛，一念之差，鑄下人生的遺憾。那天，接近吃晚飯的時刻，二舅舅突然接到同學打來的電話，約他外出見面，只是一剎那間沒看到人，等到警局通知家裡，人已經手銬腳鐐加身，身陷囹圄了。
事件原因是三名台中一中的高材生，帶頭的一位缺錢花用，於是規劃此結夥持械搶劫賭場案。雖二舅舅不知事件始末，只擔任把風工作，仍被判刑有罪，蹲了近一年苦牢。二舅就沒有高中文憑，他是以同等學歴報考大學聯考。你可以想像，二舅舅人在監獄裡，其心裡悔恨有多深；然而當父母的，其失望與焦急會比孩子少嗎？這是「一失足成千古恨」典型的例子。
老爸不是完美的人，IO或EO都比你與弟弟差，但在人格與道德上，雖無法放之四海、萬古流芳，卻足堪當你的榜樣吧！人生就是要抬頭挺胸、頂天立地走完一輩子，旅程上是光明與燦爛的，而不是躲在暗處自艾自怨或毀恨不已。如何抬頭挺胸？如何頂天立地？就是行正義、走正道。何謂正義與正道？不需老爸多嘮叨，你應該很清楚。
放任自己使性子，或被自己的脾氣牽著走，怎能豎立出色之人生格調呢？更深一層的，老爸希望你能虛心檢討與認錯，希望你能向個人與校方道歉。勇於認錯才能真心改過，也更能博得別人的尊敬，因為它不是一般凡人能作得到的！
為了搭最早班的火車，趕著從台北回台中老家，所以「不假外出」，所以「夜不歸宿」，這種理由能當藉口嘛？你可以捫心自問，是自己的要求無理，還是宿導找碴？我常在役男座談會上，講一句話「合理的要求是訓練，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」，因為94年度，竟有3名役男忍受不了磨練而自盡。
能忍受不合理的要求，不僅是識時務，也是意志力堅忍不拔的呈現。你應該聰明到識時務，也勇敢到能堅忍不拔，但你卻作錯了。你已經是22歲的大男人了，你值得讓人信任，老爸也非常的信任你，但我與老媽都是沒膽的人，希望你好自為之，往後不要再被記點了，我們受不了半點折騰。
另外一件事，近兩星期來，老爸4次接到，自稱「中國信託」的女性，打家裡電話要找你，我回答不在，對方隨即掛斷電話。她沒說明找人的原因，我也沒問她到底有何事。老爸內心忐忑不安，忍不住有點擔心，到底有什麼事情呢？要不要緊？
依老爸判斷，似乎不像詐欺電話，不過老爸不敢肯定，或是卡債等金錢糾葛嗎？孩子的事就是父母的事，你在外面所作所為，當父母的都要承擔起來，我們真的很害怕！老爸希望你頂天立地過日子，更希望你平安快樂過日子。
切記！日子不是用混的，而是戰戰兢兢過的；日子也不是用來揮霍的，而是需珍惜的。人生平均餘命只有70-80年歲月，這是無法躲避的宿命。你不要看老爸滿頭白髮，人生將走入盡頭，不過，老爸卻也年少過，曾有10餘歳的叛逆時光，也有20、30歳的輝煌歲月，但所有一切都在「一瞬間」過往。
我說「一瞬間」是誇張了嗎？一點也不。7-8年前，某天晚上，明道中學宿舍導師又通知你出狀況，什麼狀況老爸已經忘了，可能是偷跑、不假外出或拒絕晚自息等違規犯忌之事吧。當老爸與老媽到學校，看到你不削的神情、不羈的態度，我忍不住紅著眼眶，幾乎滴下淚水來時，此陳年往事，不是彈指間消逝而去嗎？
有一件事實，台灣歷年十大死因中，意外死亡都名列前4、5名，若加上自殺者，其排序會前進1名。以90年度台灣地區十大死因統計為例，全年死亡9萬3351人，其中事故傷害排名第4名，死亡人數9513人（佔7.51%）；自殺排名第9名，死亡人數2781人（佔2.20%）。
兩者合計1萬2294人（佔9.71%），比排名第3名的心臟疾病1萬1003人（8.69%）還要多。為何個人要留下人生遺憾，也讓活著的親人留下痛苦呢？因為不少的人，不知道如何過日子，除部份人為生活所逼，在危險職場爭生活外，其餘的人，尤其是自殺個案，他的人生就是在混日子或揮霍日子。
老爸希望你能珍惜自己，也能珍惜日子，頂天立地過日子，同時，更能珍惜身邊的親人，包括父母、兄弟、老婆與子女等。「中國信託」找人是為哪般事？你知道嗎？下回對方再打電話來，我要小心試探是何因。（94年11月29日完稿並電郵寄出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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