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三十六、籠罩在輻射鋼筋陰影裡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「聰賢哥哥，我是素金（假名），我兒子是輻射鋼筋的受害者，他已成年，在工作了，20幾年前，唸幼稚園時，在學校遭受輻射傷害。原子能委員會跟彰基有合約，每年到彰基追蹤，接受健康檢查，今年檢查結果，超音波發現左側甲狀腺有多發性結節，怎麼辦？讓人很擔心。醫師說要做細胞學檢查，所謂細胞學檢查就是切片嗎？」素金是我表妹，小我四歲，今年63。一週前，她打來電話，很緊張又無耐地問我，聲音帶著些許哽咽和沙啞，更多的是憂慮。
我很驚訝，也很遺憾。驚訝的是，表外甥竟然是輻射鋼筋受害者；遺憾的是，我竟然不知道，有虧我這個當醫師的表舅，太不關心了。很久很久的事了，須喚起深處的回憶，我知道彰化市某幼稚園爆發輻射鋼筋事件，不僅彰化市，還橫跨全台不少縣市，造成社會轟動。很可憐，在這漫長的歲月裡，小孩從四、五歲，懵懵懂懂的小不點，長大成人了，卻是日日夜夜生活在輻射鋼筋的陰影裡。當父母的能好過嗎？除了照樣日日夜夜，恐懼不捨外，更多的是自責，沒有把孩子照顧好的自責，「當年，唉！不去唸那家幼稚園就沒事了！」
我告訴表妹，「甲狀腺多發性結節，不一定是惡性的，也可能是良性的，不過，為了安全起見，還是要作細胞學檢查，以排除惡性腫瘤。細胞學檢查，大抵就是病理學檢查，即是切片檢查，而切片檢查至少有兩種，一種是，切開皮膚，找出腫瘤，取部分組織作病理學檢查。一種是，不切開皮膚，而是用極細的穿刺針，穿過皮膚，摘取極小塊組織，作病理學檢查。作哪種檢查，由醫師專業考量。切片是很小很簡單的手術，門診就可作，不須住院，保證不會危險，不怎麼痛。安啦，放心啦，還是要鼓勵小孩作
不要輕忽它。」
我內心的話，不敢說出來。輻射線傷害，有如日本廣島和長崎原子彈爆炸，又如蘇聯車諾比核子電廠反應爐爆炸，及日本311東北大地震海嘯引發的福島第一核子電廠反應爐爆炸，對人的癌化傷害，第一考慮的是血癌，第二考慮的是甲狀腺癌。從我當醫學生至今，我仍搞不懂，為何輻射造成的癌症，小小的甲狀腺，竟然比其他的器官或內外分泌腺體，有更高的罹病率。如果我說，輻射傷害容易引發甲狀腺癌，而且都在十幾或二十年發生，素金表妹可能電話中就哭出來。
天下父母心，尤其是當媽媽的，不管兒女多大多小，甚至愛屋及屋，連孫子也都疼上了。世人常說「兒孫自有兒孫福」，這根本是屁話，沒有兒孫的人才說的屁話。對不起，我說髒話了，也說錯話了，可能一棍掃到不少人，有人要網路對槓了，無意義啦。無論如何，我仍要說它是屁話；或許，明知道，只要是人就做不到，才說出的安撫人心的話。素金表妹不只為兒子擔憂，上個月還為女兒事，操勞得瘦了一圈，原本嬌小的身軀，體重足足掉了五、六公斤。她是我阿姨12個小孩中的老么，我媽媽常笑說：「蛋尾的，所以，養不大，也長不大。」小時候的素金表妹，曾被我媽媽照顧過。
女兒啥事？女兒生產的事。上個月，素金表妹趕到彰化老家，問我妹妹電話，她要找我。原來女兒首胎懷孕，懷了雙胞胎，龍鳳胎，一男一女，產後當天，即可送入加護病房，隔晨，醫師通知家屬，說肺水腫，必須插管，她嚇得六神無主，不知如何是好，只想到我，她知道我待過彰基外科，又是衛生局的科長，應該跟彰基的醫師很熟。其實，我是老一輩，又是過氣的醫師，也不是管醫院行政的醫政科，更不曾任意跟醫師打交道，怎會與彰基醫師熟呢。
我問到彰基加護病房主治醫師名字，和病房電話，我直接打電話過去。因患者隱私關係，問護理人員沒用，她們不會回答。好家在，主治醫師，也是加護病房主任，蠻近人情，知道我是老彰基，也是衛生局退休科長，兩人很客氣的對談。我擔心羊水栓塞，醫療再發達，死亡率仍超過九成以上，準死無疑。主治醫師說，不是羊水栓塞，為何會肺水腫？目前，推測可跟妊娠子癇有關，病人有高血壓，有輕微水腫，但意識清楚，沒有痙攣發作。他又說，患者病情有改善，胸部X光有進步，大致上沒問題，應該再一、二天就會拔管，然後轉往普通病房。
「妊娠子癇（Eclampsia）」，簡稱「子癇」，是妊娠毒血症所引發的疾病。為何有妊娠毒血症？似乎蠻複雜的，我也不懂。它的臨床表現是高血壓、蛋白尿和水腫，以及一些器官功能的損傷。高血壓、蛋白尿和水腫等三種症狀，跟急性腎小球腎炎（Acute glomerulonephritis）一樣，或許，也是一種自體免疫疾病吧？這是我猜的。子癇可發生於分娩前、分娩中和分娩後，它會爆發全身性強直性痙攣，有如癲癇（Epilepsy）般的大發作，因與生產有關，故亦名子癇。子癇發作時，最怕的併發症是腦出血（腦中風的一種）、腎衰竭、瀰漫性血管內凝血症等，大半在痙攣發作內，一小時左右死亡。
我將主治醫師的話，轉告素金表妹，告訴她，不用擔心，不是想像的那麼壞，最重要的是肺水腫有改善，很快會拔管，很快會轉出加護病房，很快就可以平安回家，吉人自有天象，安啦。
素金表妹會安嗎？怎可能！未嫁的女兒是寶，已嫁的女兒也是寶，女兒還住在加護病房，母親怎會安！簡直在說笑嘛！後來，素金表妹也跟我通了幾次電話，直到女兒平安出院。女兒平安了，再來是剛出生的小孫子，她開始擔心起小孫子來了，多次來電，要我打電話給嬰兒的小兒科主治醫師，問病情現況的。兩小嬰兒，住在中重度小兒加護病房，放在保溫箱裡，一個體重1300公克，一個1600公克。媽媽妊娠高血壓或妊娠子癇，不會讓新生兒也出現高血壓或痙攣。依據現在的醫學，新生兒醫學發達，500公克的巴掌小仙子，都可以平安搶救下來，千餘公克的，更不用說了。兩嬰兒在醫院待了近月，還是平安回家了。孩子回家後，素金表妹還有打電話過來說，小孩容易煩躁吵鬧，食慾也不好，牛奶喝得少，只能二十、三十c.c.慢慢餵，問我怎麼辦啊。天下父母心，尤其是當母親的，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，「母愛偉大啊！」
7/19，小弟拙著「小孫子心中，母愛無法取代」，裡頭有提到，我寧願再重複一遍，希望當子女的，要懂得孝順，尤其60開外的你，還有父母在身邊，更應該要珍惜，要孝順。怎麼孝順？何謂孝順？「父母對孩子的犧牲，無人或任何事物可比擬的，不求回報，只要兒女心中有個角落，會想念和追憶父母，天下當父母的，心願已足矣。」
何為輻射鋼筋事件？網路資料甚多，容易搜尋到。民國72年，台灣電力公司第一核能發電廠工地，所購買的鋼筋通過大門時，意外地使得輻射偵測器大響，行政院原子能委員會追查發現是輻射鋼筋，遭受鈷-60射源汙染的鋼筋，另有輻射鋼筋流入正興建中的中國國際商業銀行天母宿舍的工地。經協商後，由營建商、鋼鐵廠共同出資，拆除有輻射鋼筋的樓層。原能會沒有對鋼鐵廠進一步處理，就此結案。有點匪夷所思，是鴕鳥心態，還是官商勾結？這是原能會第一次怠忽職守嗎？
民國74年，台北民生別墅某牙科診所申請安裝X光機，原能會派人檢測時，X光機尚未啟動，就偵測到強烈的輻射量，經仔細偵測，發現輻射是由建築物本身的牆柱發出，原能會指導X光機廠商，以加鉛板方式來屏蔽，就此草草結案，牙科診所和民生別墅居民，都沒有接到任何有關輻射鋼筋的通知，全部被悶在鼓裡。原委會已知道哪家鋼鐵廠的鋼筋遭受輻射汙染，也知道輻射鋼筋可能已廣泛流出，卻不變應萬變，如此草菅人命，天下奇聞。是鴕鳥心態，還是官商勾結？這是原能會第二次怠忽職守嗎？不管第一次或第二次，都是公務員的做事態度，「多一事，不如少一事」嗎？我捫心自問，我是否也如此？
來到民國81年，住在台北市廈門街台電宿舍，某台電員工將輻射偵測器帶回家，卻意外發現家中有輻射，應該「嚇得手腳肉皮皮剉」！經由一封匿名信函檢舉，加上媒體炒作，輻射鋼筋事件才爆發出來。此時，離72年，已經過漫長的9年，人事皆非，鋼鐵廠那批鈷-60汙染的輻射鋼筋流向，大都已不可考，這是能源會的說法，事已至此，原能會也沒積極的大動作，以致彰化市幼稚園輻射鋼筋案，又拖延了三年，直到84年才爆發出來 這三年，又增加多少輻射暴露傷害的幼童？這是原能會第三次怠忽職守嗎？言重了，這對原能會苛求太多了，有些不公平，事件有很多面向，不是我們所了解的那麼簡單。下面將會敘及，鈷-60輻射汙染鋼筋，可牽涉到軍方。
依據原能會統計，20餘年來，台灣陸續發現了189處、300多棟、1661戶輻射屋，包括幼稚園、國小、國中、辦公大樓、國宅和住家等。根據原能會統計，曾經設籍在輻射屋的居民約有1萬3300人，如果沒設籍問題的幼稚園和學校幼童，有算在裡頭嗎？上面是有發現的輻射屋，至於沒有發現的有多少？凡是71-72年，或73、74、75年建造的房屋，原能會有派人實地去測量輻射量嗎？工程浩大，原能會能沒人力，工作也沒委外或下方，所以，沒有！應該，只有他家才有測量吧？唉！輻射專家不把輻射當一回事。很笨！很不會趁勢起勢，壯大自己，爭取人力，擴編經費。
原能會，於84年4月24日，對輻射鋼筋汙染來源有如下說明，目前，仍掛在原能會官網上，似乎嗆聲的意味濃厚，「即使是軍方，老子也不怕！」也似乎在嗆老百姓，此地無銀三百兩，「老子不是沒幹事，已經很盡心盡力了！」
原能會說，調查結果，在71年，應有一枚以上鈷-60射源，進入輻射鋼筋的製造廠，位於桃園中壢的欣榮鋼鐵公司的煉鋼爐。原能會排除由國外進口，或拆船廢鐵中夾雜棄置鈷-60射源的可能。也排除國內醫農工等機構鈷-60射源汙染的可能，但其他擁有大量鈷-60射源，且鄰近桃園地區的機構有二。一是，位於龍潭的核能研究所，當時隸屬於國防部中科院 但中科院門禁森嚴，未聞有鈷-60射源遺失的事件。二是，位於八德的陸軍化學兵學校。
原能會懷疑是化學兵學校遺失鈷-60射源，再意外地流入欣榮鋼鐵公司的煉鋼爐。原能會說，有下述三點，無法排除化學兵學校與輻射鋼筋的關連性：時間吻合、放射強度相似、地緣關係接近。原能會說，依據中科院及化學兵學校之公文往返，以及參與遺失鈷-60射源搜尋人員證實，在71年9月，化學兵學校遺失一枚，由核能研究所提供的，約23居里的鈷-60射源，而輻射鋼筋產生時間，皆在71年10月至72年1月間。
原能會於83年7月28日、8月31日及11月2日，三次行文給化學兵學校，副本給國防部，要求提供過去鈷-60的射源資料，並於78年7月27日，派員親赴化學兵學校說明和查證。結果，從未獲回函和說明，原能會想給社會大眾一個交代，就此落空。原能會是說「給個交代」，人命關天，竟然只是「交代」而已矣，彰化王姓小朋友死得冤啊！唉！軍方很大，王姓小朋友死第二次冤啊！算了，不提了，免得社會又動亂。
輻射傷害是健康議題，是社會眾人的議題，當然就是公共衛生議題了，個人出身公衛界，不禁突發奇想，台灣又不製造原子彈了，而且近日，中國大陸8架轟-6轟炸機、1架運-8電子戰機和1架運-8情報蒐集機，繞循台灣時，我軍F16戰機升空驅離時，對方還對我方大聲喊話：「自己人耶！」
不如乾脆些，把原能會裁撤掉算了，留著原能會幹啥？把所有業務全歸給各縣市衛生局管轄，如何？各縣市衛生局反而更有魄力，也更接近民眾和民意，更能勇於承擔職責，不是嗎？裁撤原能會，可以節省公帑，每年省下數億元公務預算，或許十數億或數十億，以及往後公務員的退休俸，全部拿來投注前瞻計畫，或投注高中職畢業生，不升學的就業薪資補貼方案，每人每月一萬元，可補貼很多人，沒有萬人，至少有5000人吧。各位兄弟姊妹們，你說好不好？
廢話少說，回到彰化幼稚園輻射鋼筋議題。72年，彰化有一家規模不小的幼稚園，在市區榮重開辦。隔年，園方在一樓教師，裝置三片大鐵窗，沒想到，這三片鐵窗就是用鈷-60射源汙染的輻射鋼筋製造的。經過11年，直到84年輻射鋼筋爆發出來，總共有800位三到五歲的小朋友，無聲無息，不知不覺地受到極高強度的放射暴露。
其中有一位姓王的小朋友，自四歲半（75年）起，開始在其中一間教師就讀，前後達一年。從75年遭受輻射傷害，到84年底，短短9年期間，他死於血癌，所謂的白血病，結束差一天就十五歲的生命，這是輻射屋兒童第一個死亡案例。彰化很倒楣，87年，最先爆發、最嚴峻和最多死亡案例的腸病毒，也是彰化。這名王姓小朋友有申請國賠嗎？原能會可能接受嗎？「誰敢證明血癌真的跟輻射鋼筋有關？」醫師額頭三條線，啞口無言；家屬則恨不得跳樓算了。
我的表外甥檢查了嗎？檢查結果怎樣？何謂甲狀腺多發性結節。他不僅超音波有此發現，抽血也發現CEA高於正常值。何為CEA？要寫的東西還很多，就等下回再敘了。父母的愛，無緣無界，期望表外甥無事，健康平安，將來能順利結婚生子，這是他父母最大的期望了。
文章結尾，容小弟廣告一下，個人部落格，wu100136963.Blogspot.com，吳聰賢醫師，自6/11開張，已張貼「彰化小西巷的往昔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」，自傳式小說，自前言、95章回至結語，共50萬言，歡迎指教。亦張貼「公衛歲月（2005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68篇文章，計50萬言，亦請不吝賜教。目前，正張貼「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已張貼100篇文章，敬請指教。（106年7月22日完稿）
【註記】網友回響：吳Ｏ華：「30餘年前的鋼筋幅射屋，震驚整個國家社會，最後很像也不了了之，人人自求多福了，又能如何？詐騙電話何其多，國家真的無能為力嗎？科技之發達進步，竟然還無以反制，看來是詐騙集團略勝一籌，唉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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