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 十七、走不出的吸毒人生（上集）

白袍診間驚奇
十七、走不出的吸毒人生（上集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，被輕輕地推開，進來一位70餘歲的阿嬤，台灣鄉下阿嬤的打扮，台灣衫，台灣褲。上身是寬鬆的，花色暗沉的，短袖和無領的薄碎花衫；下身也是寬鬆的，單一暗色系的，不是黑色，就是灰色，褲腳寬大到可拉到大腿的，鬆垮薄七分褲。整套裝扮，在菜市場或路邊攤，到處有在賣，百元可以買好幾件，任人搭配，是台灣鄉下阿嬤，夏天的標準居家服，甚至是外出服。她雙腳趿著黑色橡膠拖鞋，烏麻麻的，還好不是藍白拖，剛好把滿是灰塵的腳丫子，汙垢充塞的腳趾甲，完全掩蓋模糊化了。
進來的患者，臉色憔悴，滿臉皺紋，很隨便的穿著，困苦的模樣，一目了然，日子必是心酸的，應該是馬路邊、烈日下，撿到商家不要的紙箱，不喜形於色，盡快打包，勉強拖也要拖回家的老嫗。我不敢說她衣衫襤褸，也不敢說她全身髒兮兮，因為太不敬了。從小到大的記憶，我母親也是這樣打扮，我看到她，好像看到自己的母親，不禁帶著幾分孺慕，肅然起敬，內心嘎然吶喊：「阿嬤，您辛苦了。」天下的母親是偉大的，但台灣的老一輩母親，還要再加十分、百分，當有人在外，花天酒地、好勇鬥狠、胡亂揮霍，他應該想想家中的老母親。孺子豈只寸草心，縱然百年松柏心，也難報三春暉。
阿嬤邊往我這邊走來，便帶著狐疑的眼神，歪著頭，仔細瞧著我，「喔！新來的醫生，你好，我第一次看到你。」我新來乍到，上任才兩個多月，她是來拿慢性處方箋的，三個月才來一次，所以是初次見面。電腦顯示，從民國97、98年起，沒電腦紀錄的應該更早，她就是咱診所的老病號，長年來看診的老患者。我把她叫老了，「阿枝（化名）」，42年次，比我還小兩歲，我竟然叫她阿嬤，其實，也難怪，她比實際年齡蒼老十餘歲。她捨不得坐下，好像怕把診療椅弄髒了，她欠著身，很恭敬地，低聲地說，「醫生啊，我照舊拿藥，拿三個月的藥。」她的謙遜，害坐著的我，也趕快低頭欠身回禮。
阿枝，遲疑了一會，又低聲下氣地說，「最近有一點感冒，可以順便看感冒嗎？」當然可以啊！開慢性處方箋，診察費500元，我只要在鍵盤上按幾個鍵，患者連坐也沒坐，僅兩、三秒鐘，就能輕鬆賺那500元，豈對得起良心？無關健保署，而是對不起患者，沒有提供服務，卻收取費用。原則上，照舊拿藥的，我會跟他們閒聊幾句，讚美他們有照顧自己的健康，也鼓勵他們繼續吃藥，不然，也請他們坐下，量個血壓什麼的。遲暮之年，人生還有多少時間付出，一年、兩年？難說。能付出是幸福的，我樂於享受這種付出。阿枝說她有感冒，喜出望外，我滿臉堆笑，用親切的態度，高興地請她坐下。
阿枝，遲疑了一會，又低聲下氣地說，「最近有一點感冒，可以順便看感冒嗎？」當然可以啊！開慢性處方箋，診察費500元，我只要在鍵盤上按幾個鍵，患者連坐也沒坐，僅兩、三秒鐘，就能輕鬆賺那500元，豈對得起良心？無關健保署，而是對不起患者，沒有提供服務，卻收取費用。原則上，照舊拿藥的，我會跟他們閒聊幾句，讚美他們有照顧自己的健康，也鼓勵他們繼續吃藥，不然，也請他們坐下，量個血壓什麼的。遲暮之年，人生還有多少時間付出，一年、兩年？難說。能付出是幸福的，我樂於享受這種付出。阿枝說她有感冒，喜出望外，我滿臉堆笑，用親切的態度，高興地請她坐下。
看診護士量血壓和體溫，除血壓有偏高，153/95，體溫是正常的。明知不會有問題，我仍當例行公事辦理，壓舌板看咽喉，聽診器聽心肺，也聽背部，同時順便敲打兩側脇部和下腰部，然後告訴阿枝檢查結果。我從電腦螢幕開出處方，同時叮嚀阿枝，我開了幾顆，藥有那些作用等等，也同時給予衛教，「咳嗽有痰，痰稍黏稠，不易咳出，所以要多喝水，水分會稀釋痰液，保證痰容易咳出，咳嗽就能立即痊癒，安啦，沒問題啦。」
阿枝聽到我給她開了三天藥，雙手交叉合十，放在桌上，前後搖晃著，用手勢，暗地裡懇求著，「能開一個禮拜嗎？每回院方都給我開一個禮拜。」電腦顯示，她掛的是福保，受縣府社會處扶助的弱勢族群，窮人也有尊嚴，不能說她貪小便宜。院方有愛心，有發願，要服務弱勢族群，不僅不收100元掛號費，連健保署規定的50元部分負擔，也由診所自行吸收了。幾個月前，全台不少診所，已悄悄將掛號費調高為150元，鄉下地方，窮困居多，咱診所豈會調漲？弱勢族群更得院方支持，都會盡量滿足其要求。
事後，聽跟診護士說，阿枝是低收入戶，每個月縣府有4500元的生活補助。我有點犯難，要給三天，還是七天的藥？我猶豫不決，天人交戰，最後，還是狠心地拒絕她，我婉轉地告訴她，「小感冒，很輕微，沒什問題啦，三天藥吃完就好了啦。」我在其他方面多給，免得她過度失望，「我多給妳幾顆普拿疼，有發燒或頭痛都可以吃；我也給妳多幾顆甘草喉片，咳嗽時，含在嘴巴，效果很好喔。安心啦，不會有問題的。」阿枝面露失望，卻也苦笑回應。
窮鄉僻壤，鄉下地方，富愛心的平常百姓不少，他們都是可以隨時站出來的。門診，有一位較老的腦性麻痺患者，走路搖晃厲害，真擔心他跌倒，從事資源回收，撿破爛為生，領有身心障礙手冊，每月縣府補助4000元，最近兩、三年，里長協助，辦了低收入戶，多了4500元，生活才好過些。他跟我說，愛心食物發放站，每月給他三公斤白米，他每天煮三杯米，根本不夠吃，結果，街上某家小商店老闆，看他可憐，給了他一張名片，只要米不夠吃，打電話過去，就送米過去。他說，幾年來，每個月，老闆都親自送來七公斤白米。民胞物與，厚德載物，很讓人感動的情操，值得每個人仿效，我不禁讚道，「禮失求諸野！」
阿枝，好像椅子坐舒服了，站不起來了，不肯離去，眼睛直盯著我看，我有點不好意思，她是否看穿我滿頭白皮屑？不知何故，年紀越大，頭皮屑越多，只要手指頭一扣，就是一片頭皮屑，我以滿頭白髮自我安慰，三千白髮擋它萬千皮屑。我主動自我解嘲，「每天洗頭也沒用，對不起，滿頭皮屑，嚇壞妳了。」結果，阿枝瞬間驚呼起來，「醫生啊！你好面熟，越看越像，幾年前，有衛生所小姐、衛生局小姐和一位科長，來我家拜訪，看我那不肖孽子，那位科長是不是你？」
有兩類個案，衛生所承辦人管不了，連護理長和主任也遭遇閉門羹，管不動個案時，接著，就是我出面來處理了，這兩類族群，包括結核病個案，以及毒癮併愛滋感染個案。家訪經驗，讓我貼近人性，了解人性，也讓我學習到與人的溝通，我不自謙地要大聲嚷道：「我生為公衛人，死也是公衛鬼！」
我家訪的個案無數，被我強制送醫隔離治療的個案，也是不計其數。曾有幫派兄弟罹患肺結核，每回公衛護士勸他就醫，都被他惡狠狠地辱罵，和甩東西轟出門，如是三、四回，我就不得不出面了。沒想到，打開落地鋁門窗，我才剛踏進門，個案一看到我，竟然一百八十度翻轉，對我畢恭畢敬，又是低頭，又是哈腰，滿臉堆笑，盡快讓座，連公衛護士都滿頭霧水，驚訝不已，豈非活見鬼？我才入座，衛教還沒說上癮，僅開頭說了幾句話，他馬上向我保證，答應即刻就醫，結果，真的就醫，也完成漫長的六個月治療。事後，同事說我，「科長，您比警察或檢察官還靈！」自此，我多了解自己一些，我是檢察官，我有檢察官的沉穩和威儀。說不定，我上輩子是檢察官。
經阿枝提醒，多聊了一些後，我確認我去過她家，拜訪過她的兒子，她口中說的科長，真的就是我。我用很低的聲音，低到跟診護士聽不到的小聲，伏在她耳邊，「妳兒子不就是感染愛滋病？目前，情況好嗎？」孽子患不可告人的病，阿枝很有默契，不說出口，只眨眼點頭默認。我回憶起當年，家中獨子學壞，常逃學，混跡廟宇，抬轎或當乩童，因而被退學，國中沒畢業。後來，被黑幫堂口吸收，專事討債、勒索和收保護費，後來更以販毒為業。當然，年記輕輕，15歲不到，自己也染上毒癮，且癮頭重到一天要打四、五針四號仔，「四號仔」是海洛因的暗語。很幸運地，警方打擊販毒成功，此販毒集團巢窟，被警方查獲和瓦解，一票人被送進監獄，阿枝的兒子則被送進少年輔育院。
在少年輔育院，阿枝的兒子被驗出感染愛滋病毒，人生雙重不幸，雙重的彩色變黑白，一個是毒癮，一個是愛滋病，都是人生永遠走不出的陰影。因共用針頭或稀釋液的關係，毒癮個案容易互相感染愛滋病。曾有愛滋個案向我自述，某次，前往朋友住處，看到朋友注射完毒品，躺在床上，已經昏迷不醒，騰雲駕霧去了，針頭還插在血管裡，還沒拔除。他忍受不了誘惑，從朋友身上拔除針頭，拿起床旁桌上的四號仔稀釋液，也往自己身上扎了一針，同樣昏死過去，享受那極樂世界，醫學術語所謂的欣快感（Euphoria）。沒想到朋友是愛滋個案，他也因此感染愛滋病，走向愛滋病的人生。
民國97、98年前後，警方查獲毒癮個案，衛生局抽血檢驗結果，愛滋病毒陽性率蠻高的。那些年，彰化縣愛滋病新增個案，每年都是一百多例，甚至破兩百例。後來，衛生署極力推動清潔針具和替代療法等計畫，愛滋病疫情才壓制下來。免費提供毒癮個案清潔的針具，避免共用針具而感染愛滋病。幾乎半免費的方式，提供毒癮個案美沙冬替代療法，用口服的方式，抵掉個案施打海洛因所造成的戒斷症候群（Withdrawal syndrome）。海洛因是一級毒品，美沙冬是二級毒品，有人抨擊政府用二級毒品養一級毒品，這是錯誤的，沒有腦筋的說詞，這乃是人生的遺憾，不得不的妥協。因為海洛因難戒，有人說：「十個毒癮個案，只有一個戒毒成功，因為戒斷成功的個案死了。」其他九個毒癮個案呢？一輩子都在戒毒當中，因為，生理的癮可戒，心理的癮難戒。心理的癮像魔鬼般，一輩子纏著人，直到人死亡。可怕！戒慎！戒慎！人生兩樣不可學，死亡和吸毒。
阿枝的兒子，幡然醒悟，開始一心向學，花了一年時間，在少輔院內，取得國中畢業學歷，又花了三年時間，取得高中畢業學歷。離開少輔院後，家人很高興，尤其阿枝更是欣喜若狂，走遍彰化各大小廟宇，尤其是各鄉鎮的媽祖廟，感恩的感恩，還願的還願，相信兒子會改頭換面，重新做人，不再是人人畏懼的毒蟲與毒鬼。沒想到，事與願違，家人高興得太早，沒兩、三個月，在另一夥毒販的誘引下，阿枝的兒子又沉淪了。
沒有工作，又施打毒品，打一劑四號仔要花費2000元，年輕人哪來的錢？日日復日日，每天睜開眼睛，就是找錢買毒，當然，只能向父母伸手要錢了，連伯伯、叔叔、嬸母、舅媽等親戚，都煩不勝煩，見到他，有如見到餓鬼猛獸，緊閉門窗，拒不見面。要不到錢怎麼辦？就會暴力相向，幹譙、摔東西、打人等等；不然，就是盜家裡的貴重物品去典當或販賣，以致，家裡大小金飾、電鍋、電視機、腳踏車、機車都沒了，都被他偷賣掉了。連社區鄰閭水溝蓋或田埂馬達，都屢次被他偷去當廢鐵賣。
毒是萬惡之源，阿枝的孽子，害得家徒四壁，施打不起四號仔，開始以戒癮為藉口，每天向阿枝要300元，去藥局買針劑，說要去戒毒，不給，就動手打阿枝，害得阿枝三天兩頭，就鼻青臉腫的，痛苦不堪。阿枝的忍受有極限，她無法向警方求援，於是找上衛生所，衛生所再向衛生局反應，於是，我介入處理。
想到傷心處，肝腸寸斷，阿枝不再避諱跟診護士在場，好像我是她親人，紅著眼眶，窸窸簌簌，訴說她千年的辛酸與悲戚。「那年，黃昏時分，兒子毒癮發作，坐立不安，全身痙攣，猛打哈欠，鼻水直流，向我要不到錢，遷怒他阿爸，往他阿爸衝撞，拳打腳踢，甚至掄起鋤頭，往他阿爸身上砸。他阿爸悲慘地，叫了一聲我的名字，『阿枝』，就衝了出去，整晚沒回來，也從此沒再回來。」淚水千萬行，阿枝再也忍不住了，不是飲泣，而是嚎啕大哭。我和跟診護士都嚇了一跳，跟診護士急忙送上衛生紙，我則怕驚擾門外的候診患者，手搭在她肩膀上，忙安撫她情緒，「慢慢來，慢慢說，不要傷心。」慌張間，我差點把我的口頭禪，「科長讓你靠」，無意間傾瀉出來。
人老了，萬千淒苦，也早已看開了，阿枝停止哭泣，擤了鼻涕，看著我，繼續說著 ：「隔天早上，鄰長、里長、里幹事和管區巡查等一票人，好像還有法醫、法官或檢察官什麼的，全衝進家門，說我老公死在大肚溪畔。」因兒子的阿爸鼻青臉腫，警方懷疑他殺，而兒子是警方列管的治安人口，最先被懷疑涉案，被帶往分局製作筆錄。後來，鄰居出面作證，說兒子的阿爸晚上跑來借機車，就騎著機車走了，機車還留在大肚溪堤岸，人卻死在溪裡。阿枝懇求鄰居、鄰長幫忙，找上里長，在分局，由鄰居具名作證下，釋放了阿枝的兒子，以自殺案簽結。至於家暴案，人已死，避免節外生枝，也因阿枝跪地懇求，警方息事寧人，就不再追究，草草了事。
此自殺案，曾登上地方新聞版，「大肚溪漂流屍，吸毒兒不長進，老父跳河自盡」，斗大標題，觸目驚心。毒品防制是我的業務，愛滋病防治是我的工作，我特怕牽扯上愛滋病，不僅個案隱私洩漏問題，更擔心地方縣府長官關切，也引來中央疾管署追緝，檢討報告寫不完，說不定記過懲處，或引咎辭職。但看完整篇新聞，個案隱私保護得好，愛滋病隻字未提，我放下心中忐忑。其實，在阿枝向衛生單位求援之前，鄉鎮衛生所防疫人員，醫檢師背景，在新聞上報後，已知問題嚴重性，積極介入，把阿枝的兒子當成焦點輔導個案，找時機，預備親自家訪。
阿枝忍住悲哀，繼續述說她的心酸。阿枝有三女一男，兒子是老么，上頭有三個姊姊，她說：「兒子吸毒，老公自盡，家庭亂糟糟，錢都花在兒子身上，家裡值錢的東西，也被兒子偷去賣，已經家徒四壁，連三餐都快不繼了。已嫁出去的兩個女兒，怕惹麻煩，搬得遠遠的，幾乎不敢露面，只有第三個女兒，看阿母可憐，不想讓家四分五裂，她毅然決然流落風塵，在酒店上班，賺皮肉錢，養家活口，否則日子怎麼過？做人很痛苦，活得很辛苦，我也差點隨著老公，跳河自盡。三女兒在酒店上班，我都不敢講，怕弟弟去找她麻煩？」
阿枝不再哭泣，抬起滿是皺紋和風霜的臉，讓人不捨，「感謝科長，你們到家訪視後，兒子有聽勸，接受你們的安排，乖乖地，每天清晨六、七點，就去醫院排隊服藥，好像是美沙冬什麼的藥，不再凶神惡煞地伸手要錢，或又偷又搶地找錢，去買毒吸毒。」20餘歲，桀驁不馴的年輕人，看得起科長，同時，也是走頭無路的階段，同意我們的安排，去醫院接受美沙冬治療。當年，署彰、彰基、秀傳三家醫院，是與衛生署簽約的替代療法執行機構。公家醫院配合政策，沒話說，但私人醫院願意配合，真的是基督顯靈或觀世音菩薩再世，善盡社會責任，救苦救難，頗富愛心。滿臉橫肉，全身刺龍又刺鳳的毒癮個案，人見人怕，人人敬鬼神而遠之，唯有醫護人員寧願付出。
阿枝的兒子，也是愛滋個案，不僅診療、藥品費用，中央全部買單了，連每日20元的服藥手續費，中央也照單全收了。中央煞費苦心，若緝毒、防毒、戒毒不成功，絕不會有安和吉祥的社會。菲律賓強人杜特蒂總統，強硬掃毒，好像超越法律，忽視了法治與人權，上任一個半月，槍斃了1900人，大部分都橫死街頭，血腥又恐怖的；上任將滿一年，則造成數千人死亡，有謂不下於5千多人，更造成監獄人滿為患。可怕，這些都不是台灣樂見的，天佑台灣，台灣是有法治的國家，不是嗎？
生理癮易戒，心理癮難戒，所謂的「心魔難醫」，故有人抨擊中央的替代療法政策，只是治標不治本，沒錢時，用美沙冬抵癮；有錢時，仍走回吸毒的老路。但有學者研究結果，40比1，口服40次美沙冬，就會有1次海洛因靜脈注射解癮。雖無法完全戒毒，卻大量減少海洛因使用，如果沒有美沙冬戒治，每次2000元，40次共8萬元，毒癮個案哪來的錢？當然造成社會治安問題。阿枝的兒子也陷入此輪迴，本來慶幸兒子重新做人，找到了工作，可以自食其力，平安過一輩子，沒想到，僅僅一年的好日子，阿枝的兒子在一次吸毒的聚會中，被警方查獲，送進了監獄。愛滋個案進出監獄，受到管理，有公文往返衛生單位，我們甚至比家屬，更能第一時間掌握個案。
歹命的老人，阿枝又紅了眼眶，泫然欲滴，「科長，不過，我兒子，後來，又被關進...。」我知道阿枝要說的話，我伸出雙手，握住阿枝那粗糙糾結又烏漆麻黑的雙手，我安慰她，「後來，我們也知道，他進了監獄，大家都很關心他。他還沒出來嗎？不用擔心，監獄環境好，管理制度好，不愁吃穿，平時做些手工，賺點零錢，日子挺過得去。還有，監獄裡面有特約醫師，會照顧妳兒子的病，妳也知道妳兒子有病，不用擔憂，兒子有人照顧啦。」監獄收容犯人，幾乎七成以上都是毒癮個案，其中百餘人是愛滋個案，每日有醫師駐診，每週也有感染科醫師看診。台灣真的是充滿祥和的社會，在監獄裡頭也有人權，生病了不用愁，每個月兩萬多元的愛滋治療費用，健保署是有買單的。
不禁想起北捷殺人案的鄭捷，他已服刑，在去年4月5日，最高法院提訊鄭捷，召開言詞辯論，所謂的生死辯，他提出聲明，說矯正署應該更名為懲罰署，受刑人在監獄只是人形廢物；還說，監所勞動是「高勞力、低智商的工作」；又說，「出去之後，也被歧視，這是一個仇恨連鎖」等等。他對生命不抱期望，人生無望論，分明在一心求死，這是很反常的行為，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現，他有病！啥病？不是精神病或精神官能症，也不是思覺失調症或躁鬱症，更不是自閉症或妥瑞症，我不知道，醫界不曾界定出病名。器質病變，功能病變？神經細胞打結，神經傳遞物質出差錯？總之，它是一種病態的表現。各位兄弟姊妹們，你認為呢？
故事說完了，回到阿枝身上，她來拿何種慢性病處方箋？我從電腦上，回溯她的病歷，幾年來，有更迭，有變換，不外三種疾病，高血壓、焦慮症和失眠症。兒子吸毒，又染上愛滋病；老公氣不過，投河自盡；顧家的三女兒，為了老母，為了弟弟，墜入風塵，當了酒家女，這些種種，對阿枝是多大的打擊，是多大的悲痛，縱然是玉皇大帝本人，也逃不掉焦慮和失眠，說不定還憂鬱呢。阿枝的高血壓難免跟焦慮和失眠有關，至於血壓起起伏伏，難以控制，焦慮和失眠肯定脫不了關係。
阿枝的抗高血壓藥，因控制不好，多次更換，從早期的Dichlotride、Alozide、Novasc、Diovan等單方藥，進一位到Zosaahy、Exforge、Amtrel等複方藥，才勉強控制下來。至於抗焦慮藥和鎮靜安眠藥，也換過好幾種，包括Alepan、Eripan、bropan、Xanax、Eurodin、Halcion等，最後的處方是Xanax和Halcion。不是醫師能力有問題，而是考慮到依賴性和耐受性，為了病人好，這類精神科用藥不得不要變動和更換。
上述藥物的靈活使用，是我要學習的，很高興，活到這把年紀，還有學習的機會，所謂「活到老，學到老」吧。下集，將是醫學和臨床專論，或許會有些深度和難度，尤其對非醫學背景的，希望各位兄弟姊妹們，可以接受，也一併學習；不要忘記，高血壓、焦慮和失眠，是現代人的通病，你不一定跑得掉。（106年10月14日完稿）

白袍診間驚奇 十六、回不去的酗酒人生（下集）

白袍診間驚奇
十六、回不去的酗酒人生（下集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阿昌，39，男性，長期酗酒者，每日渾渾沌沌，分不清凌晨或黃昏，三餐已從記憶中消失，只要醒來，一睜開眼睛，就是找酒喝，已是回不去的酒鬼。多年來，年老父母苦口婆心勸告，不聽；強制送精神病院戒酒，無效；唯一唸高中的兒子苦勸，沒用。至此，家人心灰意冷，不再抱存任何希望，已全然放棄，壽衣和塔位都已準備妥適，就等著收屍。在家人眼中，阿昌已是半個死人。
不知阿昌原本就是有個性的人，還是酒精損壞了他的腦筋，在診間，他看我要他躺上診療床，躺下、起來，起來又躺下，已經很忍耐了，又看我絮絮叨叨，很是囉哩八嗦的，全是說教的話，露出不高興的臉色，不耐煩地嗆到，「照舊打針和拿藥。」也可能，肚子痛，想盡快打止痛針，沒時間跟我廢話。也許，酒蟲在肚子亂竄，酒癮已上身了，他要盡快回去，回去喝酒啦。
遇到照舊拿藥的患者，當醫師的就簡單多了，任何人都可當醫師，只要按幾個鍵，處方箋就出去了，省事又方便。然而，我仍會詳細閱讀，了解處方的意義和療效，給自己成長的空間。子曰：「三人行，必有我師焉。擇其善者而從之，其不善者而改之。」否則，陷在自己窠臼中，一輩子開出的處方箋，就永遠是那幾種藥，沒進步，也不長進。
阿昌的第一種針劑藥物，Tagamet 200mg，靜脈注射。民國69年，在大醫院，擔任外科住院醫師，已經有此藥，見過內科系前輩醫師開此藥，但自己沒用過，也沒有機會用，認為自己是走外科的，對內科系東西不挺用心，沒徹底去了解作用機轉和療效。當年，只有紙本病歷，每回外科輪值，急診病患來了，病歷室也送來了病患的病歷，厚厚一疊的，包括門診和住院所有病歷，所以，可以一覽無遺，看到內科系醫師所開出的處方。
沒想到，30幾年後，我要重新當回第一年住院醫師，不是外科住院醫師，而是內科住院醫師，或許，該說是家庭醫學科醫師，用蠻荒之力，挑燈夜戰，廢寢忘食，拼死力地去了解內科系用藥。不，還包括精神醫學，精神科病患不少見，我也要學習當精神科住院醫師。很高興，自己能活到老，也學到老。
Tagamet，是商品名，咱診所用的是另一商品名Ciketin，大部分醫師較清楚的，是它的學名Cimetidine。它屬於組織胺H2接受體阻斷劑（histamine H2 receptor blocker），雖說是組織胺H2接受體，卻完全與流鼻水、過敏性鼻炎、過敏性皮膚炎的抗組織胺藥劑無關，它不歸類在抗組織胺藥劑（Antihistamine agents），而是歸類在消化性潰瘍癒合劑（Peptic ulcer healing agents）。組織胺接受體分兩種，H1接受體和H2接受體，前者，分布於全身，主要是血管平滑肌細胞；後者，僅分布於胃黏膜的壁細胞（parietal cell）。抗組織胺可以阻斷H1接受體，不讓它與組織胺結合，避免血管擴張，但抗組織胺卻無法阻斷H2接受體，只有Cimetidine類藥物才能阻斷。另外，Cimetidine藥物阻斷H2接受體，並不是阻斷組織胺的藥理作用，而是阻斷鹽酸（HCl）的分泌。壁細胞專門分泌鹽酸（所謂的胃酸）的。H2和H1接受體，兩者風馬牛不相及，八竿子打不著，這種命名是不恰當的，不應該的，我認為H2接受體應該重新命名，命名為鹽酸接受體（HCl receptor），你認為呢？
胃酸由此黏膜的壁細胞分泌，空腹時基礎分泌量為每小時30-100cc，白天和夜間基礎分泌量不同，入睡後數小時達最高峰，清晨醒來前則最低。Cimetidine作用在H2接受體，能對組織胺產生選擇性的拮抗作用，讓胃酸基礎分泌量減少90%-100%，對食物、咖啡等刺激所引起的胃酸分泌，也有同樣的效果，使胃液的pH值提升至5，且持續3-4小時。入睡後數小時，胃酸分泌量反多，難怪有胃食道逆流性疾病（gastroesophageal reflux disease）的患者，可能半夜，因胃酸逆流到咽部、聲帶、氣管，引發反射性咳嗽。
因藥效僅持續3-4小時，服用口服藥時，除了早午晚三餐飯後，各服用200mg一顆外，睡前仍須服用200mg兩顆，如此持續服用4-8週，可治療消化性潰瘍和胃食道逆流。為了預防復發，仍需繼續服用維持劑量，睡前服用200mg兩顆。如果依照「常用藥物治療手冊」的處方，是否對人有害？應該有吧！管你生或死，至少，藥廠躺著也賺翻了，等於賺死了。
胃酸過多，會引起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合稱的消化性潰瘍、胃食道逆流性疾病，及少部分功能性消化不良（functional dyspepsia）。何謂功能性消化不良？根據醫學研究（羅馬會議診斷準則第三版），它的症狀有兩類，都發生在肚臍以上，上腹部中間位置，第一類，用餐後或進食中，有悶脹的感覺。第二類，不限任何時間點，出現灼熱痛、絞痛、鈍痛或陣痛等，這些症狀不會因排便而緩解。因胃鏡、超音波檢查，都不會發現器質性的異常，故稱之功能性，所謂的功能性消化不良。其原因，有幾種猜測，心理因素、環境因素、食物因素、體質因素、胃蠕動不正常、胃神經反應過敏、胃幽門螺旋桿菌感染等，至於胃酸過多，可能佔極少部分吧。
台灣人胃病何其多，十個有五個會說他「胃不好」。某北部醫學中心做統計，有「消化不良」症狀的盛行率是25%，八成以上患者，檢查結果都正常。鄉下人操勞過度，生活水平差，「有做，沒吃」，或者「拖早，拖晚」，三餐不定時，胃不好比率當然要更高些。另一方面，為了怕健保署無端核刪胃藥，加上擴大回推，大筆一揮就是好幾萬，醫療院所承擔不起這個風險，每個病人除了主診斷，都會有個副診斷，就是「功能性消化不良」。醫界健保看診系統，疾病代碼仍用ICD9，但電腦會自動帶出ICD10，目前，我最最先記得的，最常用的，記得滾瓜爛熟，半夜做夢時，都會喊出來的的疾病代碼是「5368」，它的疾病名稱是「功能性消化不良」。患者說他有胃病，那就是有胃病，要醫師開胃藥；醫師說患者有胃病，給了胃藥，健保署審核醫師又能奈何，難道核刪它？
然而，胃酸過少就沒問題嗎？就可百年無憂、千年無慮嗎？錯！胃酸過少也是一種毛病，胃酸缺乏症（Achlorhydria），可能出現下列問題，一、慢性萎縮性胃炎。二、胃內易微生物、細菌繁殖。三、胃蛋白酶原不被激活，影響蛋白質消化。四、胃泌素分泌不受負回饋抑制，以致血清中胃泌素濃度上升，不能促進膽、胰、腸液等分泌，易腹脹、腹瀉，也不能促進小腸對鈣、鐵的吸收。五、影響營養素、礦物質、維他命B12等的吸收。過猶不及，Cimetidine還繼續吃嗎？你想吃多久，就吃多久嗎？你還要逼迫醫師繼續開給你吃嗎？自作聰明的患者何其多，照舊拿藥的患者千萬多。記住，醫師僅是做白工，錢都跑進藥廠荷包了，真冤。
當你我飽餐一頓，吃下一堆食物，把胃擴撑了，此類刺激，加上迷走神經協調作用下，胃黏膜會分泌胃泌素（gastrin），它是一種胜肽（蛋白質）類的激素，屬於內分泌系統，白話來說，就是一種荷爾蒙，主要由胃幽門竇（pyloric antrum）的G細胞分泌，胃幽門竇位於幽門括約肌前方部位。另外，十二指腸和胰臟也會分泌胃泌素。然後，胃泌素，會刺激胃黏膜的壁細胞（parietal cell），分泌胃酸；會刺激主細胞（chief cell），分泌富含胃蛋白酶原（pepsinogen）的胃液。胃蛋白酶原是胃蛋白酶（pepsin）的前身，不具有活性，結構上，比胃蛋白酶多了44個胺基酸。在充斥胃酸的環境下，胃蛋白酶原會轉換成具有活性的胃蛋白酶，才能進行蛋白質的降解和消化。患者長期使用抑制胃酸分泌的cimetidine，將造成蛋白消化吸收不良，保證身體羸弱，了無生機，「長不出肉來！」
尤其，胃開過刀的患者，最喜歡向醫師嚷嚷，「醫生啊，我胃開過刀，胃不好，常常吐酸水，記得給我加胃藥，用好一點的藥，自費也不要緊。」原來患者，曾因十二指腸潰瘍穿孔或胃出血，接受手術治療，一朝被蛇咬，已終生怕草繩了。胃已經開過刀了，外科醫師的開刀方式，我了然於心。除非患者處於休克狀態，極少穿孔處簡單2針或3針縫合，因怕滲漏，更怕將來十二指腸狹窄；大部分的手術是胃幽門整形手術（pyloroplasty）、胃幽門竇切除手術（antrectomy）、半胃切除手術（hemigastrectomy），再加上迷走神經切斷手術（vagotomy）。胃開過刀，為何不可使用Cimetidine？不是不可使用，而是不應該使用。
民國69年至85年，從大醫院，以致小型地區醫院，每年冬天，常遇到腹痛急症患者，不只腹痛，還腹部僵硬，尤其上腹部。我的外科手，比任何儀器還靈，何種觸覺，何種僵硬程度，我能馬上判定是否為消化性潰瘍穿孔（perforation of peptic ulcer，簡稱PPU）。直立的胸部X光，能馬上驗證我的診斷是對的，X光片可看到雙側或單側，不應該出現的橫膈膜下空氣，所謂的自由空氣（free air），來做確診，至於胃鏡、超音波或電腦斷層檢查，都是虛假的。胃裡面的空氣，經由穿孔處，跑進腹腔，空氣往上竄升，頂在橫膈膜下，X光片的黑色陰影，就是最完美的唯一診斷依據。近二十年外科生涯，我有數十例的診斷和手術經歷，這是我的人生歷練。
醫學術語，「PPU（消化性潰瘍穿孔）」，這名稱是錯誤的，呼攏的，不求甚解的。只有十二指腸潰瘍才會穿孔，胃潰瘍絕不會穿孔，除非胃癌，因胃壁太厚了；至於出血，十二指腸潰瘍和胃潰瘍都會，個人的經驗，兩者各半。一般人只知道胃，不知道有十二指腸，以致，民間都以「胃破洞」稱呼，卻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十二指腸穿孔。胃開過刀後，為何不應該吃Cimetidine？道理很簡單，迷走神經切斷了，胃幽門竇切除了，大半個胃切除了，G細胞少了，壁細胞少了，主細胞少了，重要的副交感神經也切了，胃泌素、胃蛋白酶、胃酸都少了，已經不夠了，還要用Cimetidine去抑制胃酸分泌嗎？脫褲子放屁，還是腦袋秀透？
Cimetidine，可以靜脈注射，也可以靜脈點滴。靜脈注射時，300mg用20cc生理食鹽水稀釋，注射時間為1-2分鐘，每6小時一次。靜脈點滴時，則300mg溶入100cc 5%葡萄糖水，滴注時間為15-20分鐘，也是每6小時一次。因阿昌拒點滴，只能靜脈注射，跟診護士推針筒推到不耐煩，嘀咕著，「真麻煩，也不打點滴，害我手推得很酸！」跟診護士推針劑，花了兩分鐘，時間久嗎？我退休半年後，遇到貴人，穿上醫師袍，重回臨床醫師工作，這是我命好，然而，阿昌呢？不是兩分鐘，不是半年，也不是兩年，縱然是二十年，他也無法像我般好命，能遇上貴人，翻轉他的酗酒人生。
跟診護士的抱怨，阿昌似若無聞，閉著眼睛，不理踩，還兀自吟唱著，好像發酒瘋：「有花堪折直須折，莫待無花空折枝。」不僅有韻味，還有強調，不簡單，更厲害的，不知誰教他的，阿昌竟然用閩南語來唱，太出人意外了，簡直天外飛來的異葩，讓人耳目一新。跟診護士以為阿昌虧她，吃她的豆腐，低聲啐道：「瘋子。」
老來耳背，逐日重聽，但「瘋子」這兩個字，我卻聽得很清晰。不是感同身受，也不是靈犀一點通，而是阿昌真的與瘋子無異。其實，跟診護士誤解了，這首詩「金縷衣」，是唐憲宗寵妃杜秋娘所作，前面還有兩句，才是整首詩的真諦，「勸君莫惜金縷衣，勸君惜取少年時」。不過，阿昌應該吟唱唐羅隱的「自遣」，「今朝有酒今朝醉，明日愁來明日愁」，更符合他的心境。可惜的，我會吟唱七言絕句，自己掰的，但絕不會用閩南語唱，唉！我教不了阿昌，徒呼負負。
近日，台灣執政黨，遞減國文教材文言文比例，我不擔心，古人說「禮失求諸野」，如阿昌的例子，我們也可以說「古詩求諸野」。惟邇來，我常夢中哭醒，夢中，我站在亂塚岡上，驚慌地，墊著腳跟，淒厲又悽慘，哭喊著爹娘，扯著喉嚨哭叫著：「阿母！您在哪裡？我找不到回家的路！」因墓碑上，我這輩子最熟悉的「安溪」兩個字，被塗銷了。我玄祖父輩、曾祖父輩、祖父輩，及我父母的墓碑，均鐫刻著「安溪」，後來父母合葬，大哥的骨灰也葬在一塊，墓碑上也是鐫刻著「安溪」。我家祖籍是福建省泉州府安溪縣，如今，子孫舉香禱告，說墓碑上，把「安溪」塗銷了，改刻成「福島」。天啊！是日本的福島嗎？「阿母啊！我認得安溪，不認得福島，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啦！」行將就木的人，每日忐忑不安，焦灼揣測的，就是惡夢成真，「找不到回家的路。」
阿昌的第種二針劑，是Aspegic，學名Lysine acetylsalicylate（簡稱Lysine aspirin），屬於非成癮性止痛藥（Non-addictive analgesics），也可以說是，不屬於非類固醇抗炎藥物（Non-steroid anti-inflammatory drugs，簡稱NSAID）的NSAID。其功效類似Aspirin（阿斯匹林，學名Acetylsalicylic acid，乙醯水楊酸或乙醯柳酸），但更勝於阿斯匹林，較小的劑量，就能達到相同的功效。
阿昌的第三種針劑，是Valium，屬於苯二氮平類藥物，歸類為抗焦慮藥，但有很強的安眠作用，屬於長效型安眠藥。10月1日，拙著「難以割捨的孽緣」，有詳細說明，不再複述。阿昌打完針劑，搖晃晃地走出診間門，處方箋還拿在手上，沒去對街健保藥局拿藥，躺在候診室長條沙發椅上，沒一分鐘，已經呼呼大睡，夢他的有酒今朝醉去了，直到診所要關門，才叫醒他，請他離去，少說睡了近三個小時。
阿昌的第四種針劑，是Tritamin B12 injection，複方維他命B12注射液，具有三種成分，Thiamine disulfide（維他命B1）、Pyridoxine HCl（維他命B6）、hydroxocobalamin（維他命B12）適應症包括神經痛、神經炎、末梢神經炎、皮膚炎、關節肌肉痛、惡性貧血、營養性貧血。
接著，檢視阿昌的口服藥。阿昌的第一種口服藥，Silimin（賜得健）150mg，外觀是豬肝色的膠囊，成分Silymarin，為乳薊草萃取出來的天然本草。衛生署核定的適應症：慢性肝病、肝硬變及脂肪肝之佐藥。為何稱佐藥？截至目前，並沒有特效的治肝病的藥物，故稱之佐藥，輔佐性的藥物是也。廠商宣稱的藥理作用如下：能影響細胞膜的通透性，促進肝臟代謝與排泄功能；能保護肝臟，對抗有毒物質，增進解毒功能；能使損傷之肝臟組織加速復元。使用劑量：成人每次1-2粒，一天三次。從藥理作用看來，其功效可驚人，世上僅有，療效絕不下於，三千年才結果一次，吃了可以長生不老的蟠桃。此蟠桃非等閒之輩，乃玉皇大帝的老婆，住在崑崙山瑤池的王母娘娘，又稱瑤池金母、西王母，數千年辛苦栽種的蟠桃，可是仙界的至寶。服了Silimin，等同吃了蟠桃，太神奇了。
Silimin是人間至寶，健保署有嚴格規範，不是你想吃就可以吃，其他的肝病治療藥（亦稱肝庇護劑），也都如此，免得把健保吃垮了。當然，如果你要自掏腰包，沒有人會拒絕你，藥商更是喜之悅之。健保署規範如下，肝炎和肝硬化患者，如有下述條件，醫師依肝功能、影像檢查或病理切片檢查，給與處方：一、B型和C型肝炎病患，且GOT、GPT值大於或等於正常值上限（40）的一倍以上，即80以上。二、任何原因引起的肝硬化，且GOT、GPT值大於或等於正常值上限的一倍以上，即80以上。三、沒有B型和C型肝炎病患，GOT、GPT值大於或等於正常值上限二倍以上，即120以上。健保署亦規定，使用肝庇護劑應檢附肝功能報告，該報告有效期為三個月，逾期應再複查。若肝功能檢查結果正常，應停止用藥。在檢查未得結果前，所用藥物以一週為宜。
阿昌有B型和C型肝炎，肝功能檢查也曾高達80以上，故曾給一個月的Silimin，連續三個月。後來，肝功能指數下降，未達一倍以上，雖然有酒精性肝炎，加上B肝和C肝，三者一起引發的肝硬化，為了避免被核刪，也只能給阿昌一個禮拜的藥。其實，像阿昌這樣，無法戒酒，仍每天酗酒，只要清醒就喝酒，不要說Silimin，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，也照樣救不了他，難怪家人早已幫他準備了壽衣，連塔位也買好了。
阿昌的第二種口服藥，Ibuprofen（布洛芬）400mg，是學名，商品名有Brufen，屬於非類固醇抗發炎藥物（NSAID），藥效類似普拿疼（Panadol），副作用不大，是目前我最常用的止痛藥，凡是頭痛、喉嚨痛、腰酸背痛等感冒症狀，還是筋膜疼痛、肌肉疼痛、關節疼痛、痛風、外傷等，我均給藥性較溫和的Ibuprofen。此藥物在8月3日，拙著「偏頭痛會痛死人」，有詳細說明，不在此複述。
阿昌的第三種口服藥，Cimetidine，商品名包括Ciketin和Tagamet，前者口服，後者注射，屬於組織胺H2接受體阻斷劑，在前面，阿昌的第一種針劑「Tagamet」，有諸多說明，不再複述。
除了Cimetidine外，另一種同類的產品是Famoster 20mg，學名Famotidine，也是組織胺H2接受體阻斷劑，為新開發藥物，據「常用藥物治療手冊」，本藥還可增強胃黏膜血流量，且不影響胃黏液的分泌，且本藥的安全域（LD50/ED50）廣，另不具有抗男性荷爾蒙作用，及藥物代謝酵素之阻礙作用，所以，可以迅速改善疼痛、胃灼熱、噁心、胃部膨滿等自覺症狀，胃潰瘍治癒率達94.4%，十二指腸潰瘍治癒率達95.9%。咱診所都有進藥，兩者藥效、副作用、不良反應是否有不同，孰優孰劣，我沒經驗，尚沒機會用此藥，我 不清楚。記住！藥廠發行的仿單，可以參考，也必須參考，但人命關天，絕不可盡信，否則誤己害人，良心不安，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。
阿昌的第四種口服藥，Motilium 10mg，學名Domperidone，不像Cimetidine被劃歸於消化性潰瘍癒合劑，而是歸類於消化劑（Digestants）。屬於多巴胺受體阻斷劑（Dopamine receptor blocker），何機轉？怎跟胃蠕動有關係，我不知道。此藥直接作用於胃腸壁，增進食道下部賁門括約肌的緊張力，促進幽門括約肌擴張與蠕動，且協調胃與十二指腸的蠕動，以加速胃排空。其實，它另有意外的產科作用，可以刺激腦下垂體催乳激素的釋放，促進乳汁的分泌。其適應症，包括胃排空緩慢或食道逆流的消化不良，及各種病因引起的噁心、嘔吐和打嗝。
阿昌常自訴噁心和吐酸水，有胃食道逆流的症狀，故給此藥。酗酒與胃食道逆流是否有因果關係？還是與肝硬化、膽汁分泌不良有因果關係？或許吧，但我不知道。慢性消化不良，以口服為佳，成人一天三次，每次10mg，於飯前15-30分鐘服用，若有需要，可於睡前加服10mg。若是急性、亞急性消化不良，成人一次可肌肉注射10-20mg，最好是靜脈注射，一天可注射六次。
個人建議，胃食道逆流，除了給Cimetidine或Famotidine外，也應該同時給予制酸劑和Motilium，效果才顯著。
在此，亦給醫界同仁兩大警告，第一警告，Cimetidine不可與Epilon併用，被審查醫師抓到，保證核刪和擴大回推。第二警告，Motilium不可與Catilon併用，被抓到，也是核刪和擴大回推，荷包將大失血。這是我犯過的錯誤，希望眾人引為殷鑑。Epilon是複方胃藥，七種成分包括：Buscopan 2mg、Bentyl 2mg、Librium 5mg、Sodium Copper Chlorophylline 3mg、Aluminum Magnesium Hydroxide 350mg、Magnesium Oxide 40mg、Normosan 60mg，各位兄弟姊妹們，你幫忙了解一下，為何兩者不能併用。至於Catilon不能與Motilium併用，較能理解，因Catilon屬於胃腸道平滑肌鬆弛劑，可抗胃腸道痙攣，與Motilium促進胃蠕動，作用相左，當然不能併用。
阿昌的第五種口服藥，Gowell固胃錠，屬於單純的制酸劑（Antacids），為鋁鹽和鎂鹽的混合製劑，含鋁鹽制酸劑會造成便秘，含鎂鹽制酸劑則造成腹瀉（例如氧化鎂MgO），所以，市面上制酸劑都是鋁鎂混合，以避免便秘或腹瀉等問題。成分：Dihydroxyaluminium allantoinate 5mg、Magnesium Aluminum Silicate 450mg。適應症：胃酸過多、胃潰瘍、十二指腸潰瘍、急和慢性胃炎。有藥師說，若制酸劑空腹服用，中和胃酸的效果大約只有半小時，如飯後一小時服用，則可維持三小時，故通常在餐後一小時和三小時，以及睡前服用，可獲得最佳效果。個人看法，或許因胃排空時間關係，飯後一小時比飯前半小時，有較好制酸效果，但是，飯後三小時和飯前半小時差別在哪裡？莫名其妙，讓人無法理解。
各位兄弟姊妹們，從Gowell這個適應症為範例，我們來探討藥物擴大宣傳療效的問題。Gowell僅僅是制酸劑，用鋁、鎂等金屬鹽類來中和胃酸，適應症也照樣宣稱治療胃潰瘍、十二指腸潰瘍，我們知道消化性潰瘍的治療，還有更有效的潰瘍癒合劑，包括胃酸分泌抑制劑（如前述的Cimetidine、Famotidine，後面還會提到的質子幫浦抑制劑）、胃黏膜保護劑、抗胃泌素分泌劑、胃排空劑（如前述Motilium）、抗乙醯膽鹼製劑（如前述Epilon所含的Buscopan）等等，而Gowell等制酸劑，可能只佔消化性潰瘍治療功效的百分之一，它仍然宣稱可以治療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，也真的是如此，也真的沒有說錯喔！醫學是一門很大的學問，不能呼攏說是一門很大的藝術，不是自謙，我還在浩瀚大海中摸索，否則我何必辛苦寫文章，也是我的備忘錄，照藥單抓藥，或照適應症給藥，不就是呼攏？
阿昌的第六種口服藥，Losec，學名Omeprazole（Astrazeneca），屬於質子幫浦抑制劑（Proton pump inhibitor，PPI），也就是氫離子幫浦抑制劑，能不可逆的抑制胃黏膜壁細胞上的氫離子/鉀離子三磷酸腺苷酵素（H+/K+ ATPase）系統。此系統是胃酸分泌的最後一道關卡，負責氫離子分泌入胃裡，因是不可逆且最後關卡，藥效比組織胺H2受體阻斷劑更強效。組織胺H2受體阻斷劑，能使白天和夜間部基礎胃酸分泌量減少90-100%，但僅能減少24小時胃酸分泌量50-70%，藥效僅持續6-10小時，不能有效抑制進食刺激引起的胃酸分泌，僅適用於輕、中症患者。質子幫浦抑制劑超強的，能減少24小時胃酸分泌量超過90%，甚至達99%，且單劑量藥效通常持續三天，屬長效性，適用於重症患者。
質子幫浦抑制劑類藥物，在美國銷售量達第三高，僅次於精神病藥物和他汀類藥物，他汀類藥物（Statins）治療心血管疾病，並可降低膽固醇。在2010年，質子幫浦抑制劑在美國有一億多張處方，及139億美元的銷售額。咱診所兩位院長，年輕有為，積極負責，奮勇上進，視病猶親，跟得上時代，好幾年前即引入Losec，優化患者服務；不僅如此，也同時引進同類藥物，Pantyl，學名Pantoprazole，嘗試兩種藥物有何差異，孰優孰劣，以便提供患者最好的服務品質。
關於Gowell和Epilon這兩種胃藥，都是複方藥，但Gowell僅是鋁和鎂鹽的複方制酸劑，而Epilon可是包羅萬象，除了同樣有鋁、鎂鹽制酸劑，還包括很多很多，其中一項是抗膽鹼激性藥（Anticholinergic drug），Buscopan，除了能降低胃腸的運動和分泌，可用於消化性潰瘍、胃腸痙攣、刺激性腸症狀及其他胃腸不適外，也能緩解上呼吸道和過敏性鼻炎所造成的鼻咽和支氣管分泌，所以，我很少使用Gowell，幾乎99%以上都使用Epilon，尤其是上呼吸道感染和過敏性鼻炎，因為「一兼二顧，摸蛤兼洗褲」。除非患者抱怨，「胃不好，胃痛，噁酸水，是不是改用更好的胃藥！」我才會把Epilon換掉。在此特別聲明，我與Epilon廠商完全無涉。
另外強調一點，健保署規定，Epilon不能與Cimetidine或Famotidine併用，原因我不知道，但Gowell類制酸劑則不受影響。當然，同類藥物不可重複使用，例如Cimetidine和Famotidine併用，肯定被核刪和回推；Omeprazole和Pantoprazole併用，也照樣被核刪和回推。我比較好奇的，如果Cimetidine和Omeprazole併用，會不會被核刪和回推？都是抑酸劑，雖然機轉不同，我猜，應該也會被核刪和回推！因為，一張處方箋裡頭，同時開了兩種胃藥，是會被核刪和回推的，何況是兩種抑酸劑。不過，抗發脹劑（Antiflatulents）的Gascon，學名Dimethicone（Simethicone、Dimethyipolysiloxan），則是例外，可與任何胃藥搭配，不會被核刪或回推。
各位兄弟姊妹們，本篇全文結束。再來回憶阿昌的用藥，四種針劑：Tagamet、Aspegic、Valium、Tritamin B12，以及六種口服藥物：Silimin、Ibuprofen、Cimetidine、Motilium、Gowell、Losec，請問你懂得多少？了解多少？如果，您是醫界同行，值得您全文讀完，感恩。
文章結尾，容小弟廣告一下，個人部落格，wu100136963.Blogspot.com，吳聰賢醫師，自今年6/11開張，已張貼「彰化小西巷的往昔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」，自傳式小說，從前言、95章回至結語，共50萬言。也張貼「公衛歲月（2005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68篇文章，計50萬言。亦張貼「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141篇文章，計46萬4千餘言。還張貼「我參加魅力韓國六日遊」，52篇文章，計11萬1千餘言。另張貼「祝兒子鵬程萬里散文集」，15篇文章，計11萬2千餘言。又張貼「後繼有人散文集」，25篇文章。正張貼「夕陽無限好散文集」，25篇文章。又張貼「白袍診間驚奇」，15篇文章，敬請不吝賜教。（106年10月8日完稿）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四十二、霧社登山行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四十二、霧社登山行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連著幾天，東北季風和卡努颱風，兩者的共伴效應，北部和東部豪雨成災，尤其宜蘭和台東，山崩和土石流，觸目驚心。彰化、臺中等中部地區，幾乎沒感覺共伴效應，僅週五下點小雨，週六整天下雨外，情況不太差，但想到週日，咱鳳凰大地協會安排的登山行，仁愛鄉廬山六寶之武令山，不禁擔起心來，霧社進去才是廬山，已非常接近中央山脈的中心點了，山區肯定也是豪雨，遇到山崩或土石流怎麼辦？不是開玩笑的，三百人的登山隊伍發生意外，登上頭版新聞版面是小事，人員傷亡才是大事，人命關天，豈可等閒視之？
內心忐忑不安，近兩日，眼睛直盯著200人的協會Line群組，焦慮地等著，是否協會發佈訊息，不是一日看三回，而是半小時看一回，連睡前還要再看一回。我是否焦灼到寢食難安？有些，但想到咱協會是天下第一大協會，也是天下第一棒協會，理事長、總幹事等重要幹部，還有咱協會重要精神標竿，都是頭角崢嶸，非等閒之輩，豈會聽任意外事件發生？放一百個心啦，幹部們挺行的，自有安排，豈須我杞人憂天？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兒頂。話雖如此，我凌晨一點、三點清醒，仍忍不住看了兩回Line群組。
如往常，我與內人，依時開車出門，窗外下著毛毛雨，從烏日直奔彰化，來到後火車站。此時，眾多山友，滿江紅般的紅色制服，已等在7-11和隔壁娃娃屋的騎樓下，眾人興奮喜悅的心情寫在臉上，並不為壞天氣所左右。我檢視手機，如我預料的，協會的精神標竿，在Line群組上，傳出訊息，「山友早安，今早又下雨，為了安全，我們行程有所變更。武令山，下雨較滑，我們更改備案，走巴蘭山、高峰山、關頭山，都是產道，柏油路很安全。周邊全是茶園，雨天走來別有一番風味，記得打傘、穿雨鞋，午餐不用揹，要回車下開伙。下午，走鯉魚潭步道，越嶺虎子山，這都是非常安全路線。」
訊息中，「山友早安」，所謂的早安，被山友來說，真的是「早安」，登山就是要早起，上午3時14分，不知要說清晨，還是半夜？辛苦了！咱協會的重要靈魂人物們，可能整夜都沒睡，為大家盡心盡力，生命無價，為了安全盡思量，半絲也不敢馬虎。此種協會，豈會不受眾人擁護和愛戴？遊覽車來到草屯陳府將軍廟，停在拜庭前的廟埕，不會兒，陸陸續續，各方遊覽車抵達。哇！讓人好感動，七輛遊覽車全部悉數到達，一輛也沒少，可見眾山友跟我都是相同的想法，協會自有安排，協會不會陷大家於險境。反過來說，這證實了，山友對協會，豈只擁護和愛戴，還包括了掏心掏肺的肯定和支持，不是嗎？
武令山在廬山，巴蘭山、高峰山和關頭衫，位何方？沒概念。等遊覽車停霧社，路這邊有清潔隊，路對面有台電霧社工作站，看來，這三座山位在霧社。下車後，看到一座精神堡壘，上頭是斗大的「霧社」兩字，下邊是「昇陽」。霧社是霧社鄉嗎？南投有仁愛鄉、信義鄉，沒有霧社鄉啊！那麼是霧社村囉？錯！看到路邊指標是大同村，並沒有霧社村！原來，霧社是舊地名。1717年，諸羅縣志提到，此地名叫「致霧社」，「致霧」是原住民語的諧音，「霧」乃此山區多雲霧繚繞，「社」指原住民部落，故有此名。19世紀，咱的彰化縣志也有記載，把泰雅族的萬大社（今仁愛鄉親愛村的萬大社區）和致霧社，合稱為萬霧社。1895年，甲午戰爭慘敗，中國割讓台灣澎湖，日本據台後，將此地區改名為霧社。1945年，二次世界大戰結束，日本無條件投降，歸還台灣澎湖，國民政府將霧社更名為「仁愛鄉」，也曾更名為「大同鄉」。我們下車處，屬大同村，應是仁愛鄉的第一村，所謂霧社的第一村。霧社等於仁愛鄉的市中心，鄉公所就在霧社，還包括仁愛分局、中油加油站等。咱下車處，與公所之間，有莫那魯道抗日紀念碑，有不少山友沒走高峰巷，反方向走去紀念碑緬懷。
莫那魯道是誰？日本據台，昭和5年，1930年，發生霧社原住民武裝起義事件，稱霧社事件，起因是賽德克族原住民不滿日本統治當局，長期以來的苛虐暴政，由莫那魯道率領各部落，約1300人聯合起事，趁霧社公學校（所謂的國民小學）舉行運動會時，襲殺日本人，日本平民因此死亡134人。事發後，日方調集軍警，以飛機、山炮、毒氣等武器，強力鎮壓，身為起事領袖的莫那魯道飲彈自盡，參與行動的各部落幾遭滅族，有343位勇士戰死，有296位族人寧死不屈，集體自縊身亡，老弱婦孺餘生者，後來，被日方強制遷至今日的仁愛鄉西北端的清流部落，集中集體看管。
仁愛鄉，16村195鄰，今年9月份的統計，人口1萬5708人，比線西鄉人口少一些，行政中心都設在霧社。仁愛鄉住民，百分之99為原住民，平地人僅佔百分之1，原住民包括泰雅族、布農族和賽德克族，因霧社事件，賽德克族人口大減。霧社乙字型環山公路兩旁，景觀路燈，燈桿底座所畫圖案，可能為了紀念霧社事件，有賽德克傳統服飾，雙腳綁腿布的圖騰。民國100年，魏德聖把霧社事件，執導成電影「賽德克，巴萊」，在賽德克族語，「賽德克是人的意思」，「巴萊是真正的意思」，電影片名就是「真正的人」。
霧社事件所在地是霧社公學校，不再適合當學校，後來改為台電霧社工作站，就在下車處的馬路對面。光復後 ，岳父曾在此台電工作站上班，內人也在附近國小唸到小學三年級。霧社是重要樞紐，前往萬大（奧萬大國家森林遊樂區）、清境、合歡、廬山的起點。隨眾山友，走進馬路旁岔路，高峰巷，舖著水泥的產業道路。最先看到大同村的公墓，緊鄰的兩座墳墓，墓碑上刻著「祖考卓公OO之墓，民國100年9月」，墓碑最上面兩角落都刻著「都蘭」。「卓」似乎是漢姓，田中、北斗有不少姓卓人家，但「都蘭」絕不是大陸沿海省份的地名，也不是大陸內陸省份的地名，結果，發現「都蘭」位於台東縣的東河鄉，東河鄉原名就是都蘭鄉，鄰近有都蘭山，屬於海岸山脈，山形似日本富士山，又名台東富士山，是阿美族的發源地，同是阿美族和泰雅族的聖山，可見，長眠於此的前人，不是阿美族移民，就是泰雅族移民。比正常書包小一號的「都蘭國小」，是網路很暢銷的文創品，左邊一個都蘭書包，右邊又是一個都蘭書包，大家都「都蘭」，未免太缺乏文化氣息了。
某位協會幹部，非常熱心的幹部，太可愛了，感恩喔，犧牲自己，完成別人，他站立小岔路邊提醒，「右邊岔路進去，往前200米，有一座三角點。」隨著眾人走去，狹窄的小台地，看到一座三角點，旁邊告示是「一等衛星控制點」，屬於內政部地政司。用GPS測量和校正的衛星控制點，分一等、二等、三等和四等，三角點也分一等、二等、三等和四等，一等衛星控制點是否就是一等三角點？測量學範圍，太深奧了，我不懂。要到此三角點，需經過人家的菜圃，種有菠菜和地瓜，幾乎每個山友都互相激勵者，「小心！不要踩踏到菜苗喔！」不少山友是種田人，我也是半個種田人，可能感同身受，「鋤禾日當午，汗滴禾下土。誰知盤中飧，粒粒皆辛苦？」
迤邐而行，經過一棵巨大參天古樹，樹幹粗大，三人難合圍，應有五百年樹齡，我與之相較，有如小巫見大巫，歲數僅是其零頭，堪稱「神木」。越往高峰巷深處走，林相漸漂亮，有一段路程，幾乎全是筆直參天的巨大針葉林，樹下則佈滿葉子碩大的姑婆芋，兩相對比，加上雲霧繚繞，有若人間仙境。有山友大聲呼叫，「太漂亮了，不拍白不拍喔！」當然，眾人捨不得走，停下腳步，輪流排隊，三五成群，進入林間，留下空靈、虛無、夢幻般的記憶，和別處難遇的世紀美景。協會的Line群組，就有山友舖林間相片分享呢。
有自知之明，歲月不我予，老了，不中用，再也不敢奢望跟上主隊伍，搶著登頂，搶著觸摸三角點了。我與內人都有默契，不明講，卻彼此心知肚明，我們是來健行的，用休閒的心，看山來的，不是爬山來的，所以上述三座山頭，我們都有跟著眾人走去，一步一腳印，數著步伐，往前邁進，雖是細雨紛飛，照樣汗流滿面，感覺挺舒暢的，惟主隊伍回頭時，我們不戀棧，也跟著往回走。不少山友也跟我們一樣，大家互相戲謔著，「有走就對了，有流汗就對了。」我與內人號稱每座山頭都走一半的路，真的有一半嗎？可能是唬人的，我自己也不知道，但是，從上午8:05下遊覽車，再回頭來到遊覽車處，已是下午1時過後了，算下來，陸陸續續也走了五個小時，往返少說七、八公里，不得不誇讚自己也了得。
針葉林附近，有林務局南投區管理處的種苗園，園區草皮整理得乾淨又整潔，綠草如茵，很漂亮，雖然，只能在圍籬外觀賞，卻也心花怒放，飄飄然地，心向神往。有山友自言自語，「不知裡頭有沒有栽培Hinoki幼苗？這片針葉林不知是否Hinoki？可以砍伐嗎？」台灣檜木有兩種，紅檜和扁柏，據說，中部以紅檜為主，北部則以扁柏為主，兩者材質堅硬，都有檜木特有的清香，在日本，此兩種檜木均統稱為Hinoki，深受日人喜愛，多用於建造廟宇和神社。霧社的針葉林是否Hinoki，我不知道，紅檜和扁柏如何區分，學問太大了，我也不知道，但我知道台灣的針葉林早已禁止砍伐了。我另外知道，用Hinoki做棺材，入土十年、二十年，不會腐爛，且劈開後，檜木的芬芳即刻飄散，讓人精神一振，神采飛揚，宛如進入天堂，絕不會聯想到死亡。先母棺材選用Hinoki，約20年後，撿骨時，棺木完整如新，劈開棺木時，香氣撲鼻，不禁讓人幻想，先母已隨香氣，羽化成仙。
從第二座山頭回頭，再往第三座山頭前行時，咱們都沒走出高峰巷的產業道路，但見此巷曲折蜿蜒，竄天竄地，忽隱忽現，無盡無頭，少說數十幾公里吧，不，可能上百公里吧，因高峰巷的歧路，多到難以細數。閒散的心情，漫步來到一個小岔路，我與內人不禁被迷住了，駐足良久，不肯離去，靜靜地觀賞著，那路邊整排的五葉松，看那蒼勁的樹幹，翠綠的針葉，有如人間天堂，美不勝收，讓人心曠神怡。
看到登山主隊伍回頭了，怕落後太多，跟不上隊伍，我與內人不敢再逗留，告別五葉松，也跟著往回走。來時，濕氣和水氣充塞，山頂和山谷霧茫茫一片，視野有限，但回程時，毛毛細雨紛飛不再，天空放出晴朗，雲退去，霧散去，此刻，遠近山巒，青山綠水，茶圃農作，一畦畦，一塊塊，整齊劃一，淋淋盡致，美妙至極，又是一陣鼓動心思的騷動。前後身旁的山友們，每走一步，直呼一聲，「好漂亮喔！不虛此行，值回票價。」當然，手機不停手，拍得不亦樂乎。
下雨天，且是共伴效應的豪雨，原本不敢多大期望的登山行，沒想到收穫卻不少，除了兩人雨中漫步，有如回到青春少年時，霧社的針葉林、茶園、五葉松林，以及層峰迭翠、山巒雲煙等，都是難忘懷的記憶。我不禁要感謝協會幹部們的巧安排，謝謝與感恩。（106年8月16日完稿）

白袍診間驚奇 十五、回不去的酗酒人生（上集）

白袍診間驚奇
十五、回不去的酗酒人生（上集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，從外往內，被推開，好像萬兩千鈞重，有如X光室的鉛板門，沉到不易推開，開得不是很順暢，伊伊呀呀的，拖拖拉拉的，連時間都卡住了。其實，不是診間門重，三歲小娃也推得開，而是推的人太瘦弱了，他力氣小到推不開一道門，說不定，被反彈回去都有可能，且步履蹣跚，無端地在門口墊了好幾步，似乎一道門和一道轉彎，就讓他的運動神經打結，不知要如何跨步，是左腳先，還是右腳先，他都搞迷糊了，只好在門口墊步，然後思考下一步如何走。跟診護士即刻踏前一步，協助打開門，方便他進來，也引導他就坐。
跟診護士很反常，不似平日的親切，臉上厭惡和恐懼表露無遺，敬鬼神，而遠之，很怕沾染惡靈或晦氣般，離了兩步遠，僅用手導引座位，不敢靠近，不敢攙扶。我的診間寬敞，從診間門到就坐，約十米 ，只要十餘步，他卻走了近二十步。我正在開處方箋，瞬間從鍵盤上抬頭，掃上幾眼，我馬上斷定是酒癮患者，八九不離十。不是跟診護士沒愛心，老弱婦孺和斷腿跛足的，她們都會衝上前扶持照應，只有酒癮和毒癮者，讓人退避三舍。酒癮是酒鬼，毒癮是毒鬼，都是難治癒的物質或藥物過度使用者，我有醫師背景，也有公共衛生背景，感慨在懷，卻也是難介入。好家在，海洛因個案，有衛福部介入的美沙冬等替代療法方案；惟可惜的，酒癮卻沒有替代療法，哀哉。
咱診所在本鄉間，甚至鄰近鄉鎮，服務親切，醫術高明，是有口皆碑的。咱診所百餘坪候診大廳，牆壁上掛滿病患或家屬，贈送的感謝匾額，「華佗再世」、「視病猶親」、「醫同再造」等。還不時，有家屬聘請樂隊，敲鑼打鼓，浩浩蕩蕩，鄭重其事，親自登門道謝的，好不熱鬧。但是，有患者直言，因咱診所門面輝煌氣派，環境整潔華麗，診間寬敞亮麗，所以來就醫了。事實確是如此，但聽了，讓我心理不是很舒服，醫護人員的親切和專業，成了次要考量。不，好像不考量，醫護素質也無所謂了。
一、他面色枯槁、黎黑偏蠟黃，不僅沒紅潤，連血色也沒有，至於光澤，更不用提了。肝和腎，身體兩大解毒、排泄器官，出了毛病，就是這種臉色，洗腎患者不也是如此？二、他臉龐憔悴、身材削瘦、肚子鼓脹，忽略那鼓脹的肚子，體重肯定不足40公斤，三餐以酒代飯，有酒肚子就飽了，卡洛里、營養素、維他命當然都不足，只差那一口氣，就是餓桴了。三、他頭髮雜亂，如飛蓬，衣衫襤褸，身體散發出異味，應該有好多天沒洗澡，衣服也好幾天沒換洗。喝酒，臥倒就睡；醒來，再次找酒喝，豈顧得了其他？四、他眼睛潰散，不再是靈魂之窗，成了無神的窟窿，住在裡頭的精氣神不見了，半絲靈魂也沒。這四點特徵，尤其沒了眼神，我當然斷定是酒癮者。
患者，「阿昌（化名）」，我以為50開外，沒想到，竟然只有39歲，比實際年齡蒼老十餘歲。「醫生啊！我肚子痛，真的很痛，可能胰臟又發炎了，我曾胰臟發炎，住大病院，很多很多天。」酒傷了腦神經，記憶力減退，何時住院，住院多少天，患者肯定記不住。酗酒，一般人只知道傷肝，酒精性肝炎、肝硬化、肝癌等，其實也傷胰臟，會引發胰臟炎。肝臟沒知覺神經，不會痛，管它鬼肝病，肝癌也沒在怕，但胰臟發炎，會痛到要人命，會痛到跳樓死給你看。台灣俗諺，「羅漢腳，不怕火燒厝，只怕跌入糞坑。」羅漢腳有路沒厝，火燒厝，沒什麼可損失的，酒癮者也是，只要「今朝有酒今朝醉」，不要胰臟炎，不要肚子痛，有酒可喝，一切就平安順心了，哪管許多愁，肝硬化、肝癌去你的，不怕也不愁。
有肝膽胃腸內科，也有肝膽胃腸外科，胰臟牽扯內分泌，也牽扯外分泌，屬於哪一科？內科或外科？急性胰臟炎誰來照顧？早期，在大醫院，急性胰臟炎由外科收治，我有不少照顧經驗。其實，胰臟炎打死也不能動刀，也沒有哪位外科醫師，笨到要剖腹探查，那是蠻危險的，保證患者死得快。除非，懸命一線，病人病入膏肓，進入敗血休克，接近掛掉，才會腹腔打洞，用生理食鹽水，沖洗灌流腹腔。既然不能動刀，怎是外科醫師來照顧？或許，急性腹膜炎或急性腹痛（Acute abdomen），是外科急症，診斷未確定前，燙手山芋自然丟給外科。當年，我是傻外科住院醫師，輪值時，以多收病人為樂，隔天晨間報告，沾沾自喜地，在台上報得不亦樂乎，滿身成就。
當年，急性胰臟炎診斷簡單，膽結石引起的胰臟炎沒遇過，全都是酗酒者，病史、腹診外，再加上抽血檢查胰臟澱粉酶（serum amylase）即是了，超過150就確診了。其實，澱粉酶僅供參考或驗證，主要還是外科醫師的手，手的理學檢查不輸生化或儀器檢查。澱粉酶高低，有數據可判定胰臟炎嚴重度，但手的觸診，也能估計嚴重度，我個人相信手感甚於數據。大部頭外科教科書，提到兩個病徵，透納氏病徵（Grey-Turner's sign），腰窩處出現青紫色瘀血斑塊；庫倫氏病徵（Cullen's sign），肚臍周圍出現青紫色的瘀血，這兩個病徵太學術，太專業，不易見到，也不明顯，算啦！我不把它當一回事，懶得去理它。
阿昌，意識清楚，沒有瘋瘋癲癲，也沒有醉到搖晃著身體走來，惟踏著外八字步伐，酗酒者習慣步伐，穩定重心，避免摔倒，卻沒有急性胰臟炎必見的走路姿勢。因急性胰臟炎引發急性腹膜炎，腹部劇痛，挺不起腰，患者會雙手環抱腹部，彎著腰走路。看來，患者還未達到急性腹痛的程度。
除非患者發高燒，或當面咳嗽，為了拉近醫病關係，也尊重患者，我不會從口袋拉出口罩戴上的。除了身上異味，我沒聞到酒味，我還是故意問他，「早上有沒有喝酒？昨天有沒有喝？這幾天有沒有喝？」用很緩慢的速度，他嚅嚅諾諾地回答，好像沒力氣說話，也好像還沒睡醒，或許剛從夢中醒來，真的需要一把冷水沖臉，「每天都有喝，因肚子痛，早上沒有喝。」他說，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，中午也沒吃，沒有嘔吐，沒有拉肚子，但會想吐，會噁酸水。
外科醫師，學問不如人，可驕傲的是那雙手，觸診功夫是一流的。我請阿昌躺到診療床上。會讓患者躺上診療床的，大抵是外科醫師，八九不離十。一樣的情況又來了，患者躺錯邊了，我請患者坐起來，再換邊躺下去。你或許會說我找麻煩，「糟蹋人！」哪邊不都一樣？其實，你錯了，問題很大。在外科病房，如果有家人住院，會站在病床右手邊跟你講話的，一定是主治醫師；而站在左手邊，甚至裝模作樣，試圖按壓患者腹部的，肯定是住院醫師，或是實習醫師，他把你家人當範例，按壓學習著呢。如果，按壓過頭了，家人痛苦了，你可以委婉發聲，請他離去，「好了，好了，患者太痛了，受不了了，請不要再壓了。」但務必委婉，否則，實習醫師換藥時，會很不心甘情願，會狠撕紗布，狠狠地擦藥，但患者痛到齜牙裂嘴。
因診間格局和擺設關係，診療床緊貼牆角，診療床下方，放著換藥車，任何人躺下，頭一定躺往牆角，腳則伸向換藥車，結果，我來到診療床時，剛好站在患者的左手邊，而不是正確的右手邊。習慣問題外，主要是右手邊才順手，除非外科醫師是左撇子。雙手撫摸患者肚子時，右撇子一定習慣右手在前，身體右傾，眼睛剛好可以直視患者的眼睛，四目相視，患者臉部疼痛表情，一覽無遺。反之，外科醫師站在錯誤的一邊，只能邊按壓腹部，邊頻轉過頭詢問患者痛否，不僅時間延誤，也錯過患者，那第一時間真正和真實的反應。雙手診療錯誤，雙手會把腦筋帶往錯誤的方向，診斷錯誤豈是大問題？生命相關呢。
上週，晚間，診間來了一位年輕漂亮，打扮時髦的科大女生，因肚子痛就診，她也是躺錯邊，我重新請她換過來。下腹痛，主要是左下腹壓痛，右腹部較不痛，但肚子柔軟，不僵硬。我初步即排除急性闌尾炎，但無法排除子宮外孕，月經過期3、4天，更增加子宮外孕的可能性。子宮外孕的出血，尤其早期，出血量僅二、三百cc時，肚子有壓痛，但絕不會有肚子僵硬，或反彈疼痛的現象。我問陪在身邊的媽媽，「有沒有可能懷孕？」女生沒有反應過來，只有媽媽回答，「不知道。」當我問女生，「有沒有男朋友？」那反應可驚人的快，「沒有！」打死也不承認。我心裡好笑，騙鬼，鬼才相信。
有沒有懷孕？還不簡單，驗孕就知道了。如果這麼簡單，任何人都可當醫師了。過期數天，驗孕不一定驗得出來，尤其子宮外孕破裂流產，驗孕更不足信了。早年，在社區醫院上班，我可以收住院，不假借超音波或電腦斷層，那時，那些檢查儀器少，未成流行，我採用子宮頸後穹隆部位抽血，證實是子宮外孕，送進開刀房，進行手術治療。我從診斷、手術治療，到平安出院，一手包辦，曾有數案例。事後，仍正常懷胎生子，家屬感激涕零，不在話下。
子宮頸後穹隆（cul-de-sac），又叫直腸子宮陷凹，當人站立時，全身最低處的地方就在此，內出血時，血液最先充塞此處，針頭能抽到血液，證明有內出血。只有女人有此穹隆，這是女人的優勢，方便診斷內出血，尤其是子宮外孕，它拯救了不少年幼婦女。或許，你會向我嗆聲，「怎知道是內出血，難道針頭不會抽到子宮或直腸動靜脈血管內的血？」有見地，其分辨超級簡單的，一者，看顏色，內出血的血顏色暗紅，血管內的血則是鮮紅。如果，還是不放心，還有下一步驟。二者，靜置數分鐘，內出血的血，因凝血因子在腹膜、漿膜和腸系膜間耗盡，不會凝固了，但血管內的血，凝血因子還在，很快會凝固的。
或許，你又會向我嗆聲，「你是外科醫師，又不是婦產科醫師，怎會動婦科疾病的刀？是否違法？」外科和婦產科都屬於外科體系，萬變不離其宗，依分科精神，當然要轉給婦產科醫師，會有更高品質的服務，卻也不違法，健保仍然會照實給付。離島偏鄉的衛生所主任，不是婦產科醫師，他仍然要提供接生服務，我也是有無數接生經驗。有某外科同事，他的三名子女，都是他親自接生的。哪天，核子戰爭爆發，醫院毀了，醫療設施毀了，全世界進入蠻荒時代，最能擔謢起傷病患救助的，會是老一輩的外科醫師，各位兄弟姊妹們，你相信嗎？我不用高科技儀器，就可以救人了。
我掀起阿昌的上衣，把阿昌的皮帶解開，把褲頭拉到近恥骨處，暴露整個腹部。「疼痛」是主觀的，「僵硬」才是客觀的，我相信客觀甚於主觀，疼痛會騙人，僵硬不會騙人。上腹部、中腹部、下腹部、左右兩脇部，及左右兩下腹部，共七個點，我全按壓過。阿昌的上腹部是柔軟的，沒有想像的僵硬，但阿昌嘴巴卻喊痛，屬於誇張的疼痛。肚子僵硬度，我以急性闌尾炎做比喻，分成十等級，正常健康情況是一分，急性闌尾炎是五分，急性闌尾破裂引發的腹膜炎是十分，阿昌的肚子是二分，比子宮外孕的二、三分還低，連急性闌尾炎的五分也沒有，儘管阿昌嘴巴直喊痛，我絕不想信他是急性胰臟炎。炎性或膿瘍細菌性滲出液與血液相較，前者對腹膜有更大的刺激，故僵硬度會提高。
阿昌是老病號，數年來都在咱診所就醫，我從電腦回顧他的就醫紀錄。他在咱診所，曾接受過尿液、血液和生化等檢查，及胃鏡和超音波檢查。有B型和C型肝炎，肝機能曾達正常值的兩、三倍，表示GPT和GOT高達100上下。胃鏡發現有胃潰瘍，超音波則發現肝硬化。近來生化檢查，肝機能指數GPT、GOT，回到正常值以內，40以下，這是好現象嗎？肝炎病情穩定了嗎？不見得，長期持續酗酒，肝機能怎可能變好？別妄想了，走不回去了。肝硬化越嚴重，肝細胞逐漸死亡和纖維化，不再有多餘的肝細胞可死亡，GPT和GOT將下降，因它們是肝細胞死亡破裂時，從細胞內溢出的酵素。GPT、GOT高低，代表肝細胞的死亡數。
上腹部壓痛是慢性胰臟炎或胃潰瘍引起的，我想阿昌自己也搞不清楚，我偏向是酒精引起的胃炎和潰瘍。看著眼前的酒鬼，我不禁想起另一個活生生的酒鬼。屆齡退休前一年，食品科統籌規劃，在某電臺，進行一連串現場call in衛教宣導節目，我負責一個單元，「登革熱防治」，由前某縣長對我訪談。下午二時，我提早半個小時到，在公園路巷子內，就有一個中年男子，拎著米酒頭瓶子，在馬路邊，大太陽底下，搖晃地走著，隨時可能猝倒，也不知何時會被汽車撞上，那空洞的眼神，那憔悴的臉龐，那削瘦的身材，阿昌跟他完全一模一樣。當時，我和現在的跟診護士一樣，閃到一旁去，免得他發酒瘋，拿酒瓶甩人。當下，我內心不禁替他難過，「可憐的酗酒人生，回不去的人生，孰之過？」
唐朝羅隱「自遣」：「得即高歌失即休，多愁多恨亦悠悠。今朝有酒今朝醉，明日愁來明日愁。」今朝有酒今朝醉，就是酒鬼的一生。南宋高菊卿「清明」：「南北山頭多墓田，清明祭掃各紛然。紙灰飛作白蝴蝶，血淚染成紅杜鵑。日落狐狸眠塚上，夜歸兒女笑燈前。人生有酒須當醉，一滴何曾到九泉。」人生有酒須當醉，也是酒鬼的一生囉。
阿昌回到診療桌前，我關心地說，「您長期酗酒，身體越來越糟糕，胰臟炎、肝炎、肝硬化、胃炎、胃潰瘍等毛病纏身，您老婆不會管您嗎？」他回答簡潔，沒有老婆。「父母或其他家人不會為您操心嗎？」回答一樣簡潔，管到不想管了。事後，跟診護士向我透露，「不是沒有結婚，是老婆跑掉了。還好，生下了一個兒子，已唸高中，也管不了他爸爸。」無可救藥的酒鬼，女人不跑掉才奇怪。
跟診護士說，阿昌家富有，民國70年代，台灣經濟大起飛，台灣錢淹腳目，父親能幹，炒作農地，賺了不少錢，是本鄉鎮有名的大地主和大產僑，最鼎盛時，半條馬路的一邊，都是他家的田地。阿昌不僅含著金湯匙出世，還是家中唯一獨子，上有五個姊姊，簡直集三千寵愛於一身，結果，溺愛害了他，國中沒畢業，就跟著一幫朋友，酒色財氣，花天酒地，為非作歹，十惡不赦，樣樣來，搞到後來，不知賠掉和花掉多少家產，也同時花掉了他的健康。現在，他無法為非作歹了，只會飲酒再飲酒，不是每日飲酒或三餐飲酒，而是醒來時就喝酒，時時刻刻在喝酒，變成名符其實的酒鬼。跟診護士說，家人已有心理準備，包准他會喝死、醉死，準備幫他收屍，據說，壽衣都已齊備，連塔位也幫他買好了。
阿昌雖說酒精中毒，腦筋毀損大半，他意識還挺清楚的，看我東問西問的，又說教一堆，他煩了，表現出不高興來了，直接向我下指令，「醫師啊，就照上回的針打，也照上回的藥拿，我只要上回的針和藥就好了。」我內心一陣難過，不是被刮臉難過，而是...，唉！這就是人生，回不去的人生。要怪罪早期的公賣局，還是現在的台灣菸酒股份有限公司？「吾雖不殺伯仁，伯仁由我而死。」要怪罪公賣局無心之過嗎？酒不迷人，人自迷，要怪誰？到頭來，還是怪自己吧。不管是無心或有意，鄉間農夫自釀米酒的，比比皆是，自用或轉賣，賺點小錢的都有，公賣局不賣酒，阿昌依然會買私酒去。
古代文人詩人，把酒描述得太美好了，金漿玉露，美酒夜光杯，把酒問青天，詩情畫意的，讓人把酒愛到死不放，如唐李白的「把酒問月」：「青天有月來幾時？我今停杯一問之。人攀明月不可得，月行卻與人相隨。皎如飛鏡臨丹闕，綠煙滅盡清輝發。但見宵從海上來，寧知曉向雲間沒。白兔擣藥秋復春，嫦娥孤棲與誰鄰？今人不見古詩月，今月曾經照古人。古人今人若流水，共看明月皆如此。惟願當歌對酒時，月光長照金樽裡」卻不知，害死多少死於肝硬化或肝癌的酒鬼，華佗再世也難為，冤啊！
經過數代前輩醫師的傳承，每代醫師都有小修飾，然後逐漸定型，其中，難免有患者自以為是，強要醫師開出來的，阿昌所要的四種針劑，處方如下：Tagamet 1amp，Aspegic 1vial，Valium 1amp，Tritamin B12 1amp，上述針劑，均是靜脈注射。另外，還有六種口服藥，包括Silimin 1# TID，Ibuprofen 1# TID，Cimetidine 1# TID，Motilium 1# TID，Kowell 1# TID，Losec 1# prn，各給七天份。當然，健保又不是他家開的，無法全部給付，有些藥劑須自費，患者自討的，也只能讓他自費了。其實，原本還有點滴，阿昌自己說，「這次不打點滴了，下次再打。」好像他是醫師。不過，院方是大好人，人飢己飢，人溺己溺，常規給阿昌打了五折，等於對半大優惠。
本文前半部，有如說故事，承先啟後，高潮起伏，簡單易懂，人人可讀；但後半部，則進入醫學專業部分，非醫界朋友，將閱讀得很吃力，有看沒懂，似懂非懂，其實，我也是不很懂，也正是我要學習的地方。為了各位兄弟姊妹們，能方便閱讀，甚至各取所需，文章有些冗長，不得不將文章，分割成上集和下集，不便之處，請見諒，並敬請指教。（待續）（106年10月4日）

白袍診間驚奇 十四、難以割捨的孽緣（下集）

白袍診間驚奇
十四、難以割捨的孽緣（下集）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上集提到，阿蓁的花心男朋友，引狼入室，把飆悍又凶悍的大陸妹，引進家門，也引進拉麵店，不僅鳩佔鵲巢，還當起老大，一切以她為主，以她的意見為意見，唯有她說了算，儼然自己是一家之主，更像是麵店的大老闆。她以慈禧太后老佛爺自居，也自詡是觀世音菩薩再世，要所有的人向她臣服，向她膜拜，真夭壽。阿蓁的男朋友後悔了，悔不當初，吵也吵了，鬧也鬧了，罵也罵了，幾乎要翻臉了，差點要動粗了，然而，大陸妹豈是省油的燈？嫵媚和凶悍，雙面進擊，豁出去了，拿她沒轍，就是無法把大陸妹趕出家門和店門，真應了古諺「請神容易送神難」。
須平衡報導，免得萬箭穿心，我成了標靶。大陸妹或大陸郎，不是窮兇惡極的壞人，在共產主義競爭和鬥爭的教條下，培養出來的個性，台灣人與之相較，簡直是草莓族，或是溫室裡的花朵，易腐爛，且軟趴趴的，哪有大陸人彪悍、強悍的個性？其實，經由正常管道進來，正式婚姻和正式家庭營造下的，大陸妹都是好女人。在這鄉下地方，兩個月來，在診間，我碰過的大陸新娘可不少，有湖南的、湖北的、四川的、雲南的、海南的、上海的，少說六個以上，比東南亞新娘還多，僅遇過一個越南新娘，她們都是生兒育女，相夫教子的好女人，小孩有唸國小的，甚至唸高中的。
診間，只要是不同口音的，或奇怪口音的，不管穿著打扮已台灣化，我都會問是大陸新娘嗎？是哪省份的？還會開玩笑地說：「怎只生兩個孩子，應該多生幾個，少說四、五個，大陸實施一胎化，台灣又不實施，目前台灣的宣傳是：兩個孩子有夠少，三個孩子也是少，四個孩子不算多，五個孩子最恰好。台灣很可憐，少子化、高齡化，人口越來越少，學校班級數越來越少，台灣早晚要完蛋了，早晚要被大陸接收了。」虎父無犬子，虎媽當然也不會生下小貓和小狗，這些新一代的台灣之子，20年後，保證獨領風騷，看你藍綠對決何時了。
或許，女人疼惜女人吧，跟診護士看阿蓁淚水直流，哭得傷心欲絕，哭得直梗氣，不禁自己也淌下同情淚，向我這邊伸出手來，纖細小手遙指我，害我莫名其妙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，我心裡嘀咕著，「幹嘛！我又不是妳老公，又不是妳肚子裡蛔蟲，妳伸手是啥意思！搞親密啊！不明究理的，還以為我跟妳有一腿，倆人關係曖昧呢！有老公、孩子的女兒還這樣，壞年冬，多俏人。」結果，我誤會了。唉，老頭子腦筋遲鈍，轉不過來，原來，洗手台邊的擦手紙，以及換藥車上的衛生紙，全部被阿蓁用光了，而我電腦桌旁櫃子裡，還有一包抽取式衛生紙，跟診護士伸手，就是要那包衛生紙。對不起，不能怪我，在診間，醫師好像變成「茶來伸手，飯來張口」的老爺，看診必用品，如聽診器、壓舌板、手電筒、紙和筆，還有茶水、口罩和衛生紙等，跟診護士都準備得好好的，不用我操心，我甚至不知道櫃子內還藏有衛生紙。拜託，衛生紙幹嘛？
民國69年1月，剛退伍不久，在財團法人大醫院，我擔任第一年外科住院醫師，還是30不到的年輕小夥子。某天，進行闌尾炎切除手術，我被安排上刀，總住院醫師主刀，我首次升格為第一助手，上刀的護士遞器械給我時，蚊子鉗子（英文叫mosquito，又稱止血鉗），她不是秀理秀氣，恭敬地遞上鉗子，而是用些力道，把鉗子「啪」一聲，很準確地敲打在我手掌心，順利完成傳遞動作。那恰到好處的力道，非數年以上的上刀經驗，不易辦到。那時，年輕氣盛，還以為上刀護士對我有意思，跟我眉來眼去，打著暗號，互約黃昏後呢。還好，當年已有女朋友了，否則會跟這位濃眉大眼的護士跑了。其實，我內人也是護士，我確實跟護士跑了。我須改口說女護士，否則會造成誤會，今日男護士可多了，尤其在精神科和長期照顧部門，男護士挺吃香的。
唉！年輕氣盛，人生歷練不足，會有那種胡思亂想的綺思，可以原諒，如今，馬上要坐七的老頭子，還會對年輕護士產生誤解，表示我休養還不夠，定力尚須加強。跟診護士看我傻乎乎的，啐了一聲，「不會拿衛生紙啊！」很兇，罵人很順口。她乾脆上前，自己打開櫃子，把整包衛生紙拿出來，抽出衛生紙擦起眼淚。
兩人年齡相仿，狀似姊妹淘，跟診護士幫阿蓁想著對策，做起軍師來。「男朋友已經低頭了，認錯了，向妳求救了，為了保護自己的愛情，妳應該回頭，而且馬上回頭，一刻也不停留，回去男朋友家，回去拉麵店，捍衛自己的權利，鼓起勇氣，跟大陸妹拼了，無論如何，也要拼個你死我活。妳放心，我們每個護士都挺妳，只要號召一聲，我們即刻出動，不過隔壁街而已，我們會是妳的靠山。」
跟診護士說到激動處，不僅說大話，連這種話都說出口，「營養針不用打了，安眠藥也不用注射了！趕快回去！」很可惡，竟然要把我的病患趕走，讓肥水流到其他醫療院所。我說錯了，其實不是肥水，咱診所收費挺便宜，不以高價位取勝，如老闆說的，不以賺錢為目的，而是給患者方便，營造「就醫方便，拿藥方便，打針方便」的三方便主義。跟診護士激動到忘記本分，趕走病人，送走財神，小診所無法跟醫學中心的財團比，竟然不考慮自己薪水如何來。
反過來說，也不能怪跟診護士，除了女人同情女人外，大家都同情弱者，也是台灣人同情台灣人，難免省籍之分，兩岸之別，同仇敵愾，義憤填膺，故失了本分。其實，不要模糊了焦點，罪魁禍首還是阿蓁的男朋友，千不該，萬不該，不該去惹大陸妹，以致引火上身。各位兄弟姊妹們，你說男人壞不壞？壞到骨子裡了。
我理智地，用醫師的專業問阿蓁，「妳有懷孕嗎？大陸妹有懷孕嗎？」我問到重點，男女交往，懷孕是很大的變數，對結局有重大影響，哪方先懷孕，誰就先有勝算。如果，雙方都懷孕，那問題很大條，包青天再世，也難斷家務事。被我一提醒，阿蓁有如大夢初醒，馬上領悟到事情的焦點，和事態的嚴重性，原本停止的哭聲，此刻又再次放聲大哭。她哭了三、兩分鐘，哭夠了，才斷斷續續地，窸窸窣窣地說著：「我...，這禮拜...才來月經，應該沒有懷孕，我好想，好想...趕快懷孕喔...。」除了愛那個男人，想為他生兒育女外，男朋友那對雙胞胎女兒，也真的太可愛了，乖巧伶俐，人見人愛，阿蓁也忍不住希望趕快懷孕，生個人見人愛的小娃娃。提到大陸妹是否懷孕，她心中慌亂，沒了神，也沒了主意，「哇…，我不知道啊！」又是一陣哭聲。
連續的哭聲，驚動到診間門外，引來掛號小姐進來關切，也來了解門診患者塞住的緣由。好家在，院長和副院長兩位醫師前輩，下午休診，不在診所內，我一個人獨撐大局，感謝他們對我的肯定和認同，否則必引來他們的關切。電腦顯示，已有近十位候診病患，若非診所原本是醫院級規劃，候診區寬敞，百餘坪；候診椅可多的，百餘座位，否則患者要暴動了。不過，仍有患者推門探頭，好奇診間發生了何事，也了解怎麼停止了看診。有位年長的女病患，滿臉不高興，甚至大剌剌地臭臉嗆著，「醫生啊！還要等多久？我快凍不了啦，頭痛得要死人了！如果痛死了，你能給我負責嗎！」霹靂啪啦一陣罵。患者是衣食父母，都是診所的老病號，我不能得罪，免得老闆怪罪，不僅沒給診所解決問題，還給診所惹問題。
跟診護士意猶未盡，還想繼續當愛情軍師，「大陸妹不好惹，要有心理準備，可能要談條件，花錢請神上路。或許，大陸妹會找黑道出面斡旋，我建議妳，最好回去，跟家人明講了，也請哥哥出面，找他那幫兄弟出來圍勢，雙方坐下來，溝通協調，盡快解決問題。」跟診護士煞有其事地，說啥「圍勢」，好像她就是道上，可以呼風喚雨的大姐頭。小卒過河，管過頭了。
雖然，我賺到了，多聽了一件孽緣趣談，但花去太多時間了，我應該適而可止。男的花心，前面已有案例，因花心，在外拈花惹草，搞外遇，又搞小三，搞到以離婚收場，留下雙胞胎女兒；現今，又因花心，搞出三角戀情，不知如何收場。我快刀斬亂麻，不再廢話，拿出我先母的教誨，轉告她，「古人說，再壞的日子總回過去，堅強點，不要想不開，黎明正等著妳，妳將會有好日子過的。我仍是那句話，兒女是父母心中的寶，永遠長不大的心肝寶貝，最挺妳的，永遠是妳的父母，回去跟父母和家人商量吧，不要千斤重擔自己挑，挑不動，也挑不起的。」懷胎十月，把屎把尿一、兩歲，小心照護五、六歲，細心教養十來歲，牽腸掛肚整輩子，任何東西都可割捨，只有親情無法割捨。
我告訴她，我會給她打點滴，點滴中會加入多種維他命，也會打一劑鎮靜安眠藥，讓她好好休息一下。點滴是葡萄糖食鹽水500cc，加入1安瓿多種維他命B-complex，這是醫療院所最常用的處方，黃澄澄的，蠻營養的；如果患者嫌不夠營養，則再加入1安瓿的Tritamin B12，紅色的，混入黃色裡頭，紅黃配，那顏色可有多燦爛，有夠營養啦。這也是醫療院所最基本的營養針，患者花費不多，俗又大碗，皆大歡喜。至於何種鎮靜安眠藥？我心中有兩種選擇，一是Valium，另一是Dormicum，我要怎麼選擇？此選擇不難，卻也不簡單，除了病人狀況，也要考慮診所環境。
診所不同於醫院，沒有急診患者，也沒有住院患者，有限的人手，一分一毫不差，各就各位，各職所司，並沒有多餘的人手。中午休息時段，是拉下鐵門的，醫護人員各自吃飯和午休，診所等於唱空城計，患者仍躺在病床打點滴，諸多不方便，特怕出意外，護士豈敢離開？因拉鐵門，不明究理的患者，會以為診所今天休診呢。至於，下午休息時段，也是如此，雖不拉下鐵門，醫護人員也是吃飯的吃飯，休息的休息，點滴患者照樣諸多不便。
咱診所，晚上9時以後，停止掛號，除了已掛患者，不再繼續看診，大家準備收攤回家，如果還有患者仍在打點滴，可麻煩，誰留下來照顧？咱診所老闆員工挺和諧的，有目共睹的，仍會有人留下來等患者，卻總是麻煩事。醫病相體諒，診所因人手關係，患者可以等醫師，醫師卻無法候患者，要說聲抱歉。所以，開點滴處方，我是相當猶豫的，免得初來乍到，就惹人厭。醫師不是老爺，很多情況，要看護士臉色，相敬如賓很重要，不能相敬如兵，否則，不僅擺臭臉給醫師看，還因臭臉得罪患者，給醫師惹大麻煩。當然，不用擔心，咱診所對患者親切是有名的。
安眠藥（hypnotics），是中樞神經系統抑制劑（central nerve system inhibitors），大抵上，凡是中樞神經系統抑制劑，多多少少，都有安眠的作用，包括鎮靜劑（sedative）、抗精神病藥（antipsychotic drugs）、抗焦慮藥（antianxiety drugs）、抗憂鬱劑（antideppresants）、抗驚厥劑（anticonvulsants，有稱抗痙攣劑或抗癲癇劑）等，所以，這些藥物有時是互通的，例如，當安眠藥的，也可以當抗焦慮藥或抗憂鬱劑；相反的，當抗焦慮藥或抗憂鬱劑的，也可以當安眠藥。至於，抗焦慮藥的，是否可以當抗憂鬱劑，我不清楚，或許有可能，但不在本文討論之列。
原則上，鎮靜劑和安眠藥是畫上等號的，或者說，鎮靜劑是安眠藥，安眠藥是鎮靜劑。但是，如上所述，臨床上，安眠藥範圍很廣，有的不劃歸在鎮靜劑項目內，卻劃歸在抗焦慮藥內，或屬於抗憂鬱劑內，不一而足，很難統一劃分；加上藥物數百種，沒有統一的準則，再考慮上副作用和不良反應，更不知如何選擇，造成醫師使用上的困難。其實，每個患者體質不同，反應不同，只有靠醫師多嘗試，多追蹤患者反應，熟能生巧，也才能駕輕就熟。
除了高血壓、糖尿病、高血脂症等三高毛病外，失眠症也佔了不少比率。如果健保署強制規定，只有精神科醫師才能開管制藥品，精神科醫師不是爽死，不是被錢壓死，而是累死，因病人太多了，塞爆診間。精神醫師沒時間上廁所，也沒時間吃飯和睡覺，最後，精神科醫師得焦慮症、憂鬱症和失眠症，結果，跳樓的，清一色是精神科醫師。唉！人活著真命苦，好端端的，怎會失眠？為三餐失眠，為學業失眠，為事業失眠，為愛情失眠，為家庭失眠，紛至沓來，說不盡，道不完，真傷腦筋，讓醫療有很大的揮灑空間，卻不是我們所樂見的。
太複雜的不提，往簡單化來說，各位兄弟姊妹們，你才能較清晰，免得一頭霧水。安眠藥分成兩大類，這是個人分類，不去理會教科書的分類，巴比妥類藥物（barbiturates）、苯二氮平類藥物（benzodiazepine）。我曾困擾很久，找不出答案，也沒敢問藥師，怕問了等於白問，害人家吱吱唔唔的，挺尷尬，「為何某些安眠藥，是巴比妥類藥物，也是苯二氮平藥物？」自己搜尋資料結果，才找到答案，原來，化學結構上，巴比妥有一個「苯環」，苯二氮平除了有一個「苯環」外，還多了一個「䓬環」。所以，從「苯環」為焦點來看，巴比妥也可算是苯二氮平；若從「䓬環」來看，苯二氮平是苯二氮平，巴比妥絕不是苯二氮平。說白一點，巴比妥可說是苯二氮平，但苯二氮平絕不是巴比妥。你清楚了嗎？還是更懵了？算了，直接給患者開藥吧，病人等不耐煩了。
下面，對這兩類藥物作統括性介紹。巴比妥類藥物，是中樞神經系統抑制劑，化學結構上，都屬於巴比妥酸的衍生物，除了鎮靜作用外，還可用於安眠藥、抗焦慮藥和抗驚厥劑，很大的壞處，長期使用，會造成成癮性和依賴性，「有吃會睡，沒吃睡不著」；而且，劑量會逐漸加重，「一顆藥無效，要兩顆藥；兩顆藥無效，要三顆藥」等等。苯二氮平類藥物，也是中樞神經系統抑制劑，屬於鎮靜劑，臨床用途幾乎跟巴比妥類似，也是安眠藥、抗焦慮藥和抗驚厥劑，它較晚研發，因副作用小於巴比妥，目前臨床上，巴比妥已很大程度上，被苯二氮平所取代，除了全身麻醉和癲癇的治療上，仍會使用到巴比妥類藥物外，以一般診所用藥情形，巴比妥類藥物可以束之閣樓，或回收銷毀了。
苯二氮平，簡單化，就是鎮靜安眠藥，可減少入睡所需時間，增長整體睡眠時間，增進睡眠品質等，藥效上，患者體質上，每種藥各有擅長。依據作用時間長短，可分成短效、中效、長效三種。一、短效型，適用於入睡困難的，以Midazolam（商品名Dormicum，導美睡）和Brotizolam（戀多眠）為代表。二、中效型，適用於淺睡和早醒的，以Estazolam（悠樂丁）和Fludiazepam（福安寧）為代表，可維持6-8小時睡眠時間。三、長效型，可提高睡眠整體時間，以Diazepam（商品名Valium，丹祈屏）、Flurazepam（當眠多）和Flunitrazepam（美得眠）為代表，效果長達10餘小時，會影響白天工作。以上藥物，長期使用有四大缺失，認知行為損傷、記憶力減退、心理依賴、反彈性失眠，能不慎乎？為了國人健康，食藥署是否應該多在媒體上，宣導安眠藥的四大缺失？似乎要多考慮，否則忍受不了失眠之苦者，會造成跳樓自殺率增加。
上述短效型的Dormicum（導美睡），有一個很可怕的現象，在入睡後頭2-3小時，被吵醒或叫醒，然後又入睡，等隔天清醒，那2-3小時所說的話，或所做的各項行為，完全無記憶，腦筋完全空白。另外，長效型的Flunitrazepam（美得眠），俗名FM2，更加離譜，也是半途被叫醒後，被人百般擺佈欺凌，隔天記憶仍是一片空白，故又名「強姦藥丸」。唉！發明這些莫名其妙藥丸者，是否如孔夫子說的，「始作俑者，其無後乎」？
關於阿蓁十幾天沒睡，要求打一針，讓她能好好睡一覺，我心中兩種考慮，使用Dormicum？或使用Valium？「常用藥物治療手冊」，將Dormicum歸類為「非巴比妥類的鎮靜安眠藥」，而Valium則歸類在「抗焦慮藥」，其實，兩者化學結構上，都屬於苯二氮平。就催眠效力上，前者屬於短效型，後者則為長效型。如果，你問我，「一個是鎮靜安眠藥，另一個是抗焦慮藥，哪個安眠作用較強？」或則你問我，「Valium是安眠藥，兼具抗焦慮作用，焦慮跟失眠有很大關係，是否Valium安眠效果會強些？」很抱歉，經驗不是很多，依我個人經驗，靜脈注射方面，Valium效果極快，不用一、兩分鐘，即刻睡著，持續時間大約一、二小時；Dormicum效果較慢，約十分鐘上下，持續時間亦大約一、二小時。據觀察，兩者都一樣，多次使用後，兩次或三次，持續時間會縮短，甚至僅有半個多小時而已。當然，跟環境是否吵雜，亦有關係。成癮性嗎？依賴性嗎？患者只要打過一次Dormicum或Vslium，下次再來，肯定會再要求打一針，似乎打完針後，即刻睡著的感覺很棒呢！人的尊嚴、理智和抑制力，算啥？在這些藥的面前，不是哈腰磕頭，而是下跪膜拜，人變成比草介還卑微，真的太可怕了。受害者是病人，始作俑者，是研發的藥廠、販賣的藥師，還是下處方的醫師？
阿蓁使用哪種藥物？因個人Valium較有經驗，能肯定馬上睡著，雖說是長效型，也只能睡個一、二小時，絕不影響大家休息或下班的時間，我開出的處方是Valium 10mg靜脈注射。事後，聽同事說，阿蓁並沒有睡著，眼睛睜得大大的，淌著眼淚飲泣，直到打完點滴離去，都沒有闔上眼皮。可憐的女人，始作俑者是她的男人，男人真可惡，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是男人。
文章結尾，容小弟廣告一下，個人部落格，wu100136963.Blogspot.com，吳聰賢醫師，自今年6/11開張，已張貼「彰化小西巷的往昔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」，自傳式小說，從前言、95章回至結語，共50萬言。也張貼「公衛歲月（2005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68篇文章，計50萬言。亦張貼「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141篇文章，計46萬4千餘言。還張貼「我參加魅力韓國六日遊」，52篇文章，計11萬1千餘言。另張貼「祝兒子鵬程萬里散文集」，15篇文章，計11萬2千餘言。又張貼「後繼有人散文集」，25篇文章。正張貼「夕陽無限好散文集」，41篇文章。又張貼「白袍診間驚奇」，13篇文章，敬請不吝賜教。（106年10月1日完稿）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四十一、水社大山名聲響中外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四十一、水社大山名聲響中外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啥是水社大山？位在哪裡？怎說名聲響中外？水社大山，海拔2059米，是台灣小百岳之一，著名的名山，位於南投縣魚池鄉，與信義鄉交界，鄰近日月潭。僅是小百岳之一，竟然號稱大山，未免虛張聲勢，混淆視聽，蠻不要臉的，不過，鄰近日月潭，地點似乎還不錯喔，健走兼遊潭，搭纜車也不錯，值得走一遭。它是日月潭的最高峰，有多處觀景平台，可俯瞰日月潭，欣賞山水之美。是喔，真的還不錯喔，不是蓋的。除了本協會眾山友，邁開步伐，奮勇前行外，沿路，不時有他縣市山友，兩人成雙，四人成組，彼此問候聲中，紛紛擦身過。七輛遊覽車，近三百人的團隊，說成眾山友，是小覷些。不僅如此，還見到數名金髮碧眼西方人，站在觀景平台，開懷又興奮地，嘰哩咕嚕講著話，應該在讚美這裡的湖光山色吧。介紹到這裡，連外國人都慕名而來，誰敢說水社大山不是名山？沒參加的山友們 可惜喔。
七輛遊覽車，浩浩蕩蕩，從四方趕來，陸續進場，在草屯開漳聖王，陳府將軍廟前廣場會合。本協會總幹事、理事長等重要幹部，及本協會精神領袖，站在臺階上，面對烏啞啞眾山友，介紹今日的登山行程，當然，對風光明媚的水社大山，詳加介紹，甚多溢美之詞，諸多讚美，讓我飄飄然，心往神馳，祝福自己有美好的登山行。不過，幹部們含蓄地說明一點，雖單程約僅5.5K，但海拔落差不小，達1300米，暗示山友們，此行不算輕鬆，有其挑戰性。好家在，我有聽出弦外之音，內人也知趣，超過千米之落差，豈是我倆老頭子，敢輕率挑釁者？
上午8時，德化社下車，穿過伊達邵部落，百米社區小路，來到登山口。登山步道往上蔓延，首先登場的是石板階梯路，兩邊闊葉林，綠蔭連天，遮蔽晨陽，走起來蠻舒服的。來到0.5K分岔路口，接著是木棧道階梯，平緩的坡度，往上蜿蜒，我倆懷抱健行的心態，不疾不徐，舒緩愜意中，品嚐閒情逸致。誰說閒情逸致？沒那麼簡單，踩著階梯，行止相間，行行復行行，未到1K處，不僅氣喘吁吁，且滿頭大汗，又汗流浹背的。內人邊面向我，秀著自己的額頭，那汗水如雨滴，淋漓不盡，滾過臉頰，滑過下頦，掉落地面，消失得無影無蹤，她卻邊說著：「太棒了，滿頭大汗真舒服。」
此行，最窩心的，是協會的年輕幹部，跟我兒子年齡相仿的年輕人，在後墊尾的，他沿路不時地鼓勵著，「要攻頂嗎？要攻頂嗎？」最初，我氣壯山河地回應，「當然攻頂，誰怕誰？」旁邊有其他山友，也高喊著，「烏龜怕鐵錘啊！」問到第三次、第四次以後，路途遙遠，坡度逐步陡升，腳步遲緩了，我心虛了，我膽怯了，我低聲地回應，低到螞蟻才聽得到的聲音，「走到哪，算到哪。」本協會是天字第一號的登山社，不忘培養新一代的後起之秀，年輕人是協會永續經營的棟樑，老一輩的需要年輕一輩的熱誠，也會給年輕一輩的支持和鼓勵。您說，是不是？
此行，最棒的地方是2K處的孟棕竹林，地勢平坦，沃野數頃，視野開闊，放眼望去，綠竹參天，綠蔭蔽天，綿延不絕，看不到一絲藍天，也瞄不到半縷白雲。裹著白粉的淡綠色細竹，今年剛長出的嫩竹，也是奮不顧身地，長高又長壯，欲與天爭高，與地爭地盤。至於，才兩年上下的青年、中壯竹，無一例外，搖曳生姿，挺拔的竹幹上，均長滿厚厚的苔蘚，裝起穩重又老成，要眾山友們知道，「嗨！不要輕忽我，老子可是有歲月的。」笑話，再怎麼裝也不像，才兩歲的小娃兒，竟敢在我面前裝老？我飯豈是白吃的？
來到2.47K，第一個觀景平台。往下俯視，我不禁驚嘆，「哇！好漂亮的景色！」山巒起伏，無窮無盡，碧海藍天，在天一隅，就在我腳下，萬丈深淵處，碧綠的日月潭湖水，和湖邊的道路屋宇，盡收眼底，神采飛舞，目不暇給，美不勝收。明媚山水當前，我醉了，我猢了，忍不住，直想用雙手，掬起湖中水，沖洗我那滿頭大汗的嘴臉，那肯定是涼快又痛快的。在內人叫喚聲中，我瞬間清醒，對喔！這麼美的景色，怎能不給內人拍個照？咱家老婆不是習近平的老婆彭麗媛，「江山美女」，可也是「山水美女」。不！人家是51年次的年輕美女，咱家可是46年次的老美女。唉，總之，都是美女就對了。
在來到3K處，竹林中斷了，整個山谷窪地，佔地1.14公頃，約1.14甲，光禿禿的，少了綠意，也少了綠蔭，似老虎的秋陽，仍激烈地照射在內人的身上，我恨不得多出另外一把傘，幫內人遮陽。小徑旁，豎立著南投林區管理處看板，原來竹林老化，開花枯死了，為了經營多樣化林相，改種植台灣櫸木，每公頃種植1200株，大部分都還是幼苗。看來，要能綠蔭蔽天，需等十年、二十年後了，真的是「前人種樹，後人乘涼」。世間萬物，起起落落，人何嘗例外？想萬年世代，永永久久，就必須後繼有人，協會的年輕幹部們，他們現在是幼苗，十年後，他們就會是大樹了，會繼續造福上一輩的老頭子，和下一代的小娃們。您說，是不是？
走過光禿禿的山谷窪地，很快地，再次進入孟棕竹林，滿眼的綠，漂亮的綠，鋪天蓋地而來，令人癡迷，讓人流連忘返，不禁想起周潤發、楊紫瓊和章子怡來，沒有竹林這種場景，豈能拍出「臥虎藏龍」，獲得第73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好電影來？可惜的，從此處起，坡道更加陡升，難度突然增高，開始呈現力不從心的態勢了。眼見好幾位山友往下走來，有人說，「只走到3.6K，因體力不支了，只好回頭。」另一人說，「快11點了，沒登頂就該回頭了，否則趕不回來。」還有人說，「爬山嘛，只爬一半就好，另一半留著以後爬。」他說出很玄的話，好像李慕白的話，是真是假？我也不知道。我倆這兩把老骨頭，真的不敢逞強，何況隔天仍要上班，總不能鐵腿上班，一擺一拐的，很難看，對老闆也不好意思。
這群下山的山友中，有人參加協會已一、二十年，年紀六十不到，他說，「四十歲時，爬一趟水社大山，花掉五小時；五十歲，則花掉七個小時；現在呢？不用提了，不敢攻頂了。」時不我予，歲月不饒人，徒呼赫赫，豈能奈何。我與內人，再勉強地走了一段上坡路，樹根裸露，錯綜糾結地，滑不溜丟的，已是不好走的爬山路徑，離3.5K路標還有一小段，我倆回頭了，開始走回頭路，我倆就此驕傲地，號稱我們走了3.5K。其實，協會是體貼的，對老弱婦孺，也安排了乙隊的「日月潭園區自由活動」，有人搭纜車觀景，有人搭船遊湖，各取所需，其樂也融融。感激協會喔！讓長者也能有所行。
我倆行行復停停，休閒散步的方式，回到2.5K處的竹林，我倆事先已挑好的地點，放下背包，休息吃飯糰，然後，我將鬧鐘調到下午一點，兩人躺下，睡覺去囉。老頭子趕不了路，多出來的時間，當然是逗留山裡，享受山中的寧靜和舒適。我抬頭望著高聳的竹稍，直衝雲霄，見不到根，也見不到底，那細小翠綠的片片竹葉，在秋季微風中，窸窸窣窣，搖擺閃爍，很是催眠。我進入天人合一的境界，我變成了孟棕竹，孟棕竹變成了我，我兩身份交換，我要飛天，要翱翔天際，遨遊四海；它則要鑽地，探索地球的年代，了解宇宙的歷史。朦朧中，我不禁吟唱起唐賈島的「松下問童子，言師採藥去。只在此山中，雲深不知處。」我只知道身在竹林中，已忘了身處水社大山中。
其實，幻想是美好的，我倆哪睡得著，哪能夢周公？真實的景況是不堪的，何不堪？還不那討厭鬼的蚊子！黑腳斑蚊，我細睛一看，可是惡名昭彰的白線斑紋，在耳邊嗡嗡亂叫，又粘死人的蚊子，雖然是很容易打死的蚊子，卻為數眾多，敢不走，揮不去，我吟唱賈島的「尋隱者不遇」，只一遍，雙手就在空中揮舞了十來回。看來，下回登山，我倆要各帶兩條毛斤，把整個頭包裹緊密。或者，如某位山友，登山時帶蚊香，好方便泡茶聊天去。還好，魚池鄉沒有登革熱疫情，否則回家後，要發燒、出疹子了，還把疫情帶回家鄉。
蚊子擾人，只好提前五分鐘，鬧鐘未響前，收拾殘局和背包，臉上和手上多了幾個很癢的泡疹，不敢多逗留，盡快往山下走。往下走的過程中，沿路伴隨的枯黃落葉，才體會到，春去秋來的無奈，及秋天蕭瑟的孤寂。農曆七月十七日，白露已過，再過幾天即時秋分了，協會的登山行程，從春暖花開，走到現在，已進入秋高氣爽時分了，怎不再次驚嘆時不我予？在孟棕竹林，竹葉是細小的，十公分不到的小扁舟，掉滿地，早已乾燥變枯黃，也撲滿地，只見枯黃，不見泥土，增添空虛，但踩在其上，窸窣作響，柔軟得讓人舒服，其舒服程度，不下於乾枯的松針。
往下走，來到闊葉林，也是沒有例外，枯黃的落葉掉滿地，鋪成了枯葉棧道和石板道，說是空虛，說是無奈，還是感傷、淒涼，很能讓人感同身受；但是，說它是空虛的美、無奈的美，或是感傷、淒涼的美，也沒錯，那種不同氛圍的美，也是美。真的是如此，我看到不少山友，詩情畫意地，甩開秀麗長髮，拿著手機，明眸皓齒，露出憂傷的美感，回眸轉身，拍下渺無人煙，充滿蕭瑟落葉的山間小徑，也拍下那份絕美的淒涼。
唉！唐李商隱的「登樂遊原」，「响晚意不識，驅車登古原；夕陽無限好，只是近黃昏。」夕陽能美好，秋瑟又豈能不美好？改換心境，秋瑟就是美好。我不禁想起唐李白的「秋浦歌」，懷才不遇的秋愁，愁到白髮三千丈的愁，「白髮三千丈，緣愁似個長。不知明鏡裡，何處得秋霜。」好家在，李白沒有因愁而憂鬱，也沒因憂鬱而自殺，才能留下唯美的唐詩流傳後代。
文章結尾，容小弟廣告一下，個人部落格，wu100136963.Blogspot.com，吳聰賢醫師，自今年6/11開張，已張貼「彰化小西巷的往昔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」，自傳式小說，從前言、95章回至結語，共50萬言。也張貼「公衛歲月（2005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68篇文章，計50萬言。亦張貼「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141篇文章，計46萬4千餘言。還張貼「我參加魅力韓國六日遊」，52篇文章，計11萬1千餘言。另張貼「祝兒子鵬程萬里散文集」，15篇文章，計11萬2千餘言。又張貼「後繼有人散文集」，25篇文章。正張貼「夕陽無限好散文集」，25篇文章，敬請不吝賜教。已張貼「白袍診間驚奇」，8篇文章，請不吝指教。（106年9月18日完稿）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四十、屋我尾山與達文西密碼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四十、屋我尾山與達文西密碼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「達文西密碼（The Da Vinci Code）」，美國作家丹 布朗的一部小說，於2003年出版，這本書以750萬本的成績，打破美國小說銷售紀錄，目前全球累積銷售量已突破8000萬冊，稱為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小說之一。這本書集合偵探、驚悚和陰謀論等多種因子，激起大眾對某些宗教理論的普遍興趣。密碼就是懸疑，充滿讓人驚悚的驚懼，直到結尾，才獲得嚇出滿身冷汗的答案。
達文西密碼跟爬山啥關係？扯太遠啦。9月3日，週日，協會第19次登山活動，五輛遊覽車，兩百餘人，集結石岡情人商店街廣場，中途到此休息，吃早餐，份量極飽滿的炒麵，及上洗手間。今日行程說明時，本協會精神領袖和理事長等多名幹部，如往常訴說著，「單程3.8K，落差千餘米，坡陡，拉繩，幾時登頂，何處休息午餐，幾時上車回程」等等，卻很反常地，同聲一口，反覆強調兩句話：「量力而為」、「不要勉強」。等開始爬山後，我步步驚魂，驚悚到嚇出滿身冷汗，我才體會出這兩句話的涵義，它們有如「達文西密碼」，是有隱義在其中的密碼，不，應該說是「密語」，讓人輕忽，不以為意的，不能明講的「密語」。
屋我尾山，谷關七雄的老三，三角點海拔1796米，確實有兩個登山口，一個在雪山林道，另一個在谷關的麗陽。十五年前，千萬闊葉林或針葉林相陪，山巒雲煙作伴，騎機車或自行開車，我與內人踽踽獨行，走遍谷關七雄、鳶嘴、稍來、橫嶺等諸山，猶記當年，屋我尾山是小小咖，從雪山林道，順便順路，繞往屋我尾山走一遭。途中，幾乎全是下坡路，不少路面是松針當地毯，不是走得輕鬆，而是走得舒服，沒有懸崖峭壁，沒有巨石嶙峋，僅花三腳貓的功夫，就順利登頂，與三角點擁抱合影。
沒想到，我忽略了前輩們的「密語」，天啊！不同的登山口，竟然有不同的命運，有如天壤之別，一個是天堂，一個是地獄，落差何其大！從麗陽登山口上去，沒走幾步路，就開始全是陡坡，甚至近90度的陡升，若沒有攀繩，或沒有錯綜糾結的樹根可攀爬，欲往上跨半步一步，簡直比登天還難。不僅如此，有多處陳年往事的坍塌，龐大巨石或碎石，從高處往下流淌蔓延到山谷，土石流勉強可比擬，每欲跨過此類坍塌處，忍不住眼睛直往上瞄，很擔心別人走過沒問題，我與內人卻逢落石往下掉。其實，多慮了，沒地震或暴雨，哪來落石？
很想再次登頂，難得秋高氣爽，沒艷陽，沒細雨，涼風徐徐，雲霧繚繞，山嵐飄蕩，多愜意多美好的天氣啊！但再次細細品味前輩的「密語」，「量力而行」、「不要勉強」，時時縈繞腦際，它們是「密語」，也是「警訊」，不能不承認自己老了，不再年輕了，不能逞強，而且週一兩人都要上班，總不能耗盡體力，隔天鐵著腿如何工作？十五年前，雖不是窈窕少年時，卻也是氣蓋山河的中年壯年，如今逝者如斯，歲月流逝，已是高齡67的垂垂老者，豈能不氣短？
各位協會幹部們，很抱歉，讓眾人失望了，沒跟大家一起攻頂，我與內人僅走了一公里左右，就頓足止步，重走回頭路了。不過，沒有即刻下山，我倆依照殿尾幹部指示，互相結伴扶持，大著膽子，再次回味往年的踽踽獨行，邊走路，邊佇足山林間，甚至躺臥樹林下。我倆在深林靜謐中，聽到遠方眾山友的談話吵雜聲，響徹雲霄，環繞樹林，逐漸遠去，我不禁憶起唐代王維的「鹿柴」，我常唱給小孫子聽，可熟的，內人也很熟，兩人不自止地，吟唱起這首五言絕句，「空山不見人，但聞人語聲。返影入深林，復照青苔上。」午後雷陣雨，加上遮蔭連天的關係，沿路樹幹或岩石上滿是青苔，卻不見半絲陽光撒照。
我倆在蹲坐巨大岩石上，看著遠方山巒，青蔥翠綠，重重疊疊，起起伏伏，加上山嵐、雲彩飄蕩，忽遠忽近，忽左忽右，眼睛是美不勝收，美得有如潑墨山水國畫；胸口是心曠神怡，舒適和愜意，在虛無恍惚間，不禁自我神化，天人合一，幻想起自己是山中仙人，更是森林精靈。
途中，有某山友獨自回頭，跟我同年的山友，是協會十餘年的老會員，曾連續三年獲得全勤獎的棒山友，他跟我說一樣的話，「僅3.8K的路途，落差也僅千米，認為此行不會困難，應該容易才對，沒想到，我誤會了，屋我尾山竟然如此不簡單，我老了，我服輸了，不敢玩下去了，應該量力而行，要知進退喔。」我跟他閒聊十餘分鐘，各分東西。他說協會安排了不錯，有挑戰性，十餘年來，爬此山，他才真正體會在爬山，真正的用雙手雙腳在「爬」山。在地上爬行的「爬」。
離別前，我特別叮嚀，「不急，一個人要小心，慢慢地下山，現在才上午十點左右。」我還告訴他，我背包裡，隨時帶著協會發的口哨，必要時可拿出來吹。屋我尾山，雖然不似鳶嘴山那麼險峻，那麼讓人提心吊膽，卻也不能小覷，安全為要。登鳶嘴山有規定，須派出所登錄，回程，也須向派出所報平安，可見其有多險峻。陸戰隊新兵訓練，登鳶嘴山是其中一關，尤其，攀繩，跨坐鳶嘴巨石，是必完成的訓練。
回程，來到一處地方，有濃郁的肉桂香氣，內人鼻子靈，最先聞到。那股香氣讓我們駐足，聞香尋物，終於找到，「啊！難得啊，好運喔，這是一棵多年的肉桂樹。」內人鼻子靈，眼睛也尖，馬上確認是肉桂樹。我摘下一片葉子，往鼻子聞，瞬間，一股香氣撲鼻而來。每撕一小片，就是一股香氣，我反覆又重複地撕，撕了又撕，香氣就一股股噴出，香氣四溢，好香，好香。彈指間，我迷糊了，我恍神了，我竟然醉了，我被肉桂的香氣醉了，醉到忘了今宵何夕。我真的醉了，我以大地為床鋪，以寰宇為蚊帳，以樹蔭為鋪蓋，我醉臥山林間了。內人矜持害羞，只敢坐在地上，我則大剌剌地，四腳朝天，躺臥天地間，鼻聞肉桂香，昏昏睡去。我沒夢到那滿臉皺紋的周公，而是那年輕曼妙的織女。沒想到，織女那麼美，美若天仙，難怪千萬年來，牛郎都要會織女。
躺臥近一個時辰，我們往下走，來到三棵巨松前，看他們，有如巨人般，似兄弟，似姊妹，不分大小，分散左右，排成一行，挺拔雄偉，古樹參天，高聳雲霄，我不禁讚嘆，「多雄壯威武喔，悠悠天地間，深林中的英雄們，惟他們是問。」三棵松樹下，針葉落滿地，鋪成棕褐色的地毯，踩踏其間，腳下的舒適，不是頭頂的大腦所能知曉和描述，唯有徹底舒服就是了。三棵松樹前面，有一巨石，從中間列成兩半，有如臥榻，我倆用背包當枕頭，內人不再客氣，不再矜持，隨著我，一起躺臥石頭上，享受人生難得的休閒和愜意。感恩喔，我們偉大的協會，如此巧安排。我們是全國一等一的協會，最有活力的協會，內政部欠我們協會一塊獎牌，你說是不是？
在森林中遊蕩，反反又覆覆，行行復行行，終究依依不捨地，中午12:50，我倆下到麗陽登山口。反方向，有乾淨寧靜的產業道路，時間還早，閒著也是閒著，不如散步走去，說不定，柳暗花明又一村，可能遇到人間仙境呢。沒錯，真的是柳暗花明的一村落，不過，種的不是柳樹，而是道路兩旁，滿眼的五葉松，以庭園樹方式栽培，修剪得有模有樣，有稜有角，我估計，每棵五葉松少說上百萬，談錢是俗氣，看那金黃色的翠綠嫰牙，飄逸懸垂，在陽光下，飄蕩閃爍，漂亮至極，美麗不勝收，人間仙境也不過爾爾。原來，這裡是原住民部落，「麗陽部落」，也是麗陽登山口命名由來，這條約八米道路是部落的聯外道路，不似山腳下的大馬路，機車、汽車稀少，空氣清新，走來也安全。
途中一切，部落環境乾淨整潔，也很寧靜，人口不多，沒有吵雜聲或吆喝聲，也沒有電視或收音機聲，更不可能有卡啦OK聲，簡直世外桃源。我看到教堂，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，某某哈崙台分會，教堂旁的五葉松更是巨大，巍峨參天，樹幹一人難合圍，樹齡少說近百年。還見到圍牆內的公家建築，是林務局東勢林區管理處麗陽工作站，有著樸素簡潔的宿舍大樓，記得是二層樓，又好像是三層樓。如果，能在這公家單位上班，每晚住在此宿舍，晚上臨睡前，聽著蛙鳴蟲聲睡覺；清晨起床時，伴著鳥鳴花香醒來，甚至聞到滿屋滿床的芬多精，妙哉！美哉！人生多快活啊！
前面走來一位山友，他說，繼續往前走，可遇到大橋，橋過去就是谷關了，從登山口到大橋，約半小時路程，很快就到了。我倆繼續散步走去，真的，馬上看到一座大橋，篤銘橋，有著巨大的紅色拱門式鐵橋，有氣勢，很雄偉，蠻壯觀。篤銘橋跨過東勢溪，橋的一邊有麗陽，另一邊就是熱鬧的谷關，全國知名的泡湯處。我們過橋，橋這端，有分岔路，右手邊岔路，往八仙山國家森林遊樂園，十餘年前，我倆曾走過，走到園區門口，怪可怕的，足足走了四公里。左手邊岔路，馬路較寬，往前走，正是谷關市區了。
我隨時緊盯著手機，注意時間，可千萬不能誤了上車時間，誤了時間，眾人等候我倆人，多丟臉啊，也丟人喔。當看到有山友，有泡湯的，有泡腳的，陸續往回走，因谷關來過幾次，不陌生，也不好奇，於是，我倆不往市區走，反而跟著眾山友，一起往來路走。經我倆指點後，原本他們欲走大馬路回去，此時，才知道要走部落內道路，我告訴他們，「大馬路車多，汽車多，遊覽車多，機車也多，太危險了，而且空氣也汙染。」
往回走時，我看到路旁路標，立在部落道路口。我還是有誤會的時候，各位兄弟姊妹們，我搞錯了，部落名稱不是「麗陽部落」，而是「哈崙台部落」。我們可以說「麗陽登山口」、「麗陽工作站」，但絕不能說「麗陽部落」，對人家太不敬了。文章結尾，忍不住感謝協會，感謝協會的幹部們，年紀不小了，無法隨著眾山友快樂登頂，卻也能隨著大家，仁者樂山，智者樂水，遊山玩水，走到哪，算到哪，豈不快樂乎？
當然，往後，我會謹記諸位幹部的「密語」，量力而行，不勉強，舒適走，快樂行。
文章結尾，容小弟廣告一下，個人部落格，wu100136963.Blogspot.com，吳聰賢醫師，自今年6/11開張，已張貼「彰化小西巷的往昔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」，自傳式小說，從前言、95章回至結語，共50萬言。也張貼「公衛歲月（2005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68篇文章，計50萬言。亦張貼「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小說、雜文和散文集」，共141篇文章，計46萬4千餘言。還張貼「我參加魅力韓國六日遊」，52篇文章，計11萬1千餘言。另張貼「祝兒子鵬程萬里散文集」，15篇文章，計11萬2千餘言。又張貼「後繼有人散文集」，25篇文章。正張貼「夕陽無限好散文集」，25篇文章，敬請不吝賜教。（106年9月4日完稿）

【註記】網友回響：吳Ｏ華：「又一趟完美的群山尋禮，太棒了，悠遊於天地間。」我：「謝謝。隨著性子走，您可要多開車兜風。」吳Ｏ華：「是啊，好喜歡開車喔！」我：「不用客氣，好好享受夕陽。」林Ｏ誠：「很好的遊記，詳實，其間又常自我辯證，思慮清明。」我：「謝謝長官鼓勵。」林Ｏ誠：「0616前是夥伴，0616後是朋友，從來不是長官。」我：「謝謝。您老客氣了。」
訂閱： 文章 (Atom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