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血糖昏迷驚魂記（小說） 六十四、祝福活百歲是詛咒人生不如死

低血糖昏迷驚魂記（小說）

六十四、祝福活百歲是詛咒人生不如死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五哥獨子的陰莖彎曲又復發，因父母疏忽，沒有加以關心和持續追蹤，應延宕有好幾年了，對青春期啟動後的年輕人，不知造成多少心靈的創傷，戕害了他的自信和尊嚴。一般，國小高年級，至少升國中以後，不管男生或女生，由於性的萌芽，男女有別，男女授受不親，性的羞恥，性的隱密，為保個人隱私，都會自己洗澡，大人再也看不到小孩的性器官了，以致當父母的，不會注意到是否陰莖又彎曲了。

已是33歲的成年人了，會不會增加手術的困難度？以致影響手術的成功率？我不知道。我沒有那麼白目，「如果手術無法矯正過來，性生活是女人終生的幸福，誰會捨棄幸福？甚至無法生育，豈非將自己的一輩子斷送掉？」「如果手術不成功，如果心病無法解除，獨子不婚了，後繼無人，你那些家產要如何處理？」這些話，我不敢講，我只能安慰他，醫學進步，手術不會不成功的。女生洞房花燭夜前，發現自己未來的老公，陰莖是畸形的，還會留下來跟你常相廝守嗎？早嚇得狂奔而去，打死互不往來，除非這個女生是白癡。

跟老人家相比，躺在病床上的岳父，低血糖昏迷還能算一回事嗎？陰莖彎曲嚴重，還是糖尿病昏迷嚴重？兒子重要，還是老爸重要？五哥自己的煩惱，以及對獨子的煩惱，勝過一切，老爸哪算啥？說不定，他心裡正詛咒著，「如果死了老爸，能解除我的憂愁，能恢復兒子的健康，縱然死了五個、十個老爸，我都願意！」可惜，人各有命，強迫不得，岳父有錢又長壽，福祿壽俱全，這是他的本事，他把錢花在女人身上，也是他的本事，何況，花在女人身上的錢，僅是九牛一毛，豈算一回事？

岳父就是有長壽基因，明年就要慶祝90大壽了，身體還算硬朗，若非糖尿病，若非每日要施打胰島素，他的身子還算勇健的。三、四年前，被內人好意，孝順之心，帶往大醫院接受胰島素治療後，我發現岳父的身子，瞬間垮下來，精氣神變天般垮下來，我猜這跟人的意志力是有關的。沒施打胰島素前，他可以自行開車，載隔壁女人去出遊和吃大餐；他可以自行騎摩托車，載隔壁女人鄉野和田間兜風；他也可以自行騎腳踏車，載隔壁女人去公園或運動場散步，如今，那些場景只能回憶。

我不禁懷疑，把血糖控制得好好的，甚至低到低血糖昏迷，對患者的生活品質較有意義嗎？高齡85、86的岳父，當血糖破表時，高達600、700mg%以上，快速血糖機都無法測量，除了稍微眼皮和手腳末梢水腫以外，其他都還算好的，行動自如，精力充沛，笑口常開，旅遊和吃大餐，沒有半點禁忌，日子過得蠻愜意的。如今，老人家每日病懨懨的，無精打采，垂頭喪氣，等外籍看護工幫他打胰島素，伺候他吃三餐，伺候他大小便，不時躺在沙發上打盹，然後等天黑，然後上床睡覺。唉！這種日子折磨人，也愁煞人，往事只能回憶。

突然，岳父嘴巴輕微的打鼾聲，喚醒了我們，對喔！我們正在病人的床前講話，不知道有沒有講錯話，或講了不該講的話？不過，我馬上回神過來，放心啦，我不用擔心岳父聽到，即使他假睡，縱然大聲的呼喊，他有重聽，他根本聽不到，沒什麼好怕的。岳父不是神，也不通靈，他猜測不到五哥內心在想什麼，也不知道我內心在想什麼，我可以坦然相對。岳父都是內人在關心，我只是偶而代班一下，加上死了分遺產這條心，我對岳父沒有半絲偏見，他有錢過好日子，他有命過好生活，這是他的命，無法羨慕的。

我就職的診所，80、90歲的年老病患不少，步履蹣跚，步行為艱，不是坐著輪椅，就是家人攙扶，不是慢性病纏身，就是重聽或癡呆，需要家人一刻不停留，隨侍在側，以防萬一，我不禁感嘆，人活過90是磨難，活到百歲呢？簡直生不如死。老人有如瓷娃兒，最怕摔，過門檻上廁所，稍不小心就跌倒，不僅鼻青臉腫，還保證多處骨頭斷裂，此類病患屢見不鮮。傅達仁是好典範，衛生福利部須要好好思考，台灣安樂死是否該立法。當然，岳父意識清楚又精明，行動自如，家財萬貫，還能玩股票、看A片，他不需要安樂死，他夠資格活到百歲，我也祝福他活百歲，但說句良心話，這種日子是行屍走肉，生不如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