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六十七、安寧病房前夕送別兄弟詩詞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7年10月28日，半夜4點，同學被送進林新醫院急診室，已插鼻胃管，決定放棄治療，過幾天將住進安寧病房。他不做任何治療了，背痛的厲害。我內心難過，真不捨。
某位同學說，訂購了約一個月，總算今天拿到手了，書名：「On
Death and Dying-What the Dying？Have
to Teach Doctors、Nurses、Clergy
and their Own Families」，作者：「Elisabeth
Kubler Ross
M.D.」同學生病，在病床旁只能傾聽、聊天、陪伴，身心靈如何幫助，束手無策。只好尋求書本的知識。跌跌撞撞6-7個月，長痛不如短痛，決定放棄ㄧ切不必要的治療，預定明天送到宜蘭陽明醫院的安寧病房。
某位同學說：「很幸運昨晚一起用晚餐，在打了嗎啡後，沒有病痛的時候，再談心。他來自微小的核心家庭，除了父母外，只有一個小3歲的弟弟。他在19歲來台中讀書後，就在台中成家立業，父母晚年重病，將他們接來台中就近照顧。弟弟在20歲出頭，就因精神疾病住在精神病院，一切的相關費用都由他一肩扛起。他一路走來孤孤單單，作為他的好友，能夠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時候，適時的陪伴他，讓他感覺溫暖，同時也看到他現任的太太，能排除ㄧ切的鎖事陪伴他，感覺很心慰。離開時，相約去宜蘭看他。無法多留，怕眼淚不聽使喚。」
我回應：「勇敢的小子，我欽佩他！好樣的！面對死亡，能人所不能！非人所能及！住進安寧病房，除了止痛藥以外，若給予保守療法，如靜脈點滴輸液，包括葡萄糖、胺基酸和電解質等等，生命應仍可拖延兩個月左右，可能要數度進出安寧病房，會被趕進趕出的。」
「如果，僅給予止痛藥，完全不給予點滴輸注，馬上脫水，馬上電解質不平衡，也即可低血糖，可能一週內就要嗚呼哀哉，孰能忍心？不捨啊！尤其本身就是醫事人員，我幹嘛不能給自己打點滴？為何不能在自家打營養針？總要好好交代後事啊！總要自己選擇自己的日子啊！總要好好跟家人親朋好友和同窗，說句告別啊！「同學們，我走了，感謝大家，我們下輩子再做同學了。」難道…，難道…，沒有其他折衷辦法嗎？我悲，我痛，我哭，我慟。」
另有同學回應：「別了！此情只待成追憶！願主寬恕我們，如同我們寬恕得罪我們的人。人生旅程是連串抉擇的建構，選擇死亡，也是解決病痛的處方？再見了！朋友。」
另有同學回應：「生命是偶然，死亡是必然，塵歸塵，土歸土，死亡是永恆的寧靜和休息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…，大家會記住你，然後我們會陸續追隨你而去…，去吧…，我們隨後就到。同學們，不用悲傷，事有必至，理有必然，我真希望睡到半夜，然後不要醒過來，免得又要擔驚受怕，聽說要很乖.的人，才能得到這種福報，我一輩子只是普通乖，恐怕沒這種好狗命。倘若我真病了，要死了，死前決不讓你們知道，真煩。診所馬上結束營業，花錢的時間都快不夠了，還看診？浪費時間！」
有同學夫人回應：「尊重他本人的抉擇，當年，外子最後進一家醫院，就找主治醫師交代，不搶救，不進加護病房。住院醫師為此忙得不耐煩，要推他進加護病房，他瞪大眼睛，用盡所有力氣，說出不要兩個字，嚇死了住院醫師。護士問要營養針嗎？缺貨，要自己買。女兒發信給所有藥學系同學，快遞寄來了，但他會心的微笑了，幾天來，看到我們累的不成人型，笑著推開針劑，一直說感謝我們，也感謝同學們的關切和照顧，要求只打止痛藥。」
「好一段時間，我都有罪惡感，像殺人犯，後來朋友邀約志工團隊幫忙，以及宗教信仰，我走出陰影，所以我現在都寫好了字句，不急救，不折磨自己和家人。對不起，打擾大家了，昨晚看到line，又另一個朋友，也正好在安寧病房，發出急訊，我和她家人一起陪她，所以忍不住，說著讓大家傷心的話來。總之，敬祝，大家珍惜現在，感恩健康快樂的價值的人生。」
家人的關懷與陪伴。是人生終末的溫暖與安慰。可惜，他少了這份溫情，但看他也很坦然。我也忍不住回應：「同學們，我跟某兄一樣，瀕死前絕不讓大家知道，不是怕煩，而是怕淚流滿面，捨不得走，更怕壞了大家好心情。」
我寫了一首七言律詩，「入住安寧病房前夕贈別同窗」，弟吳聰賢拜別：「窗前月影照秋寒，
與君同飲萬千愁，此情此意難忘懷，把酒言歡淚水流。寫詩送君千里行，血肉之軀豈堪留，笑傲青山綠水行，精氣英靈傲山頭。」
當那麼一天來臨，我會學著某兄，帶著微笑，用安慰的口吻，告訴老婆、孩子、媳婦和孫子們，「大家不用那麼累，你們該休息了，我也要休息了，下輩子再見了。」
這兩天，他已接受事實，心靜如水，也感謝老婆給他完成心願，帶他去坐郵輪，找到百年後的豪宅（三芝），他將平靜的安息，在他體重由72公斤下降到50公斤時，能在最英俊的情況下留下最美好的面容。
某同學說：「他也不想讓同學知道他的病情，但為了讓他感受同學的關心，告知他在秀傳住院時，許多同學去看他，大家沒有忘了他，讓他覺得我們同學的感情是溫暖的。今天我告知他，不去看他，讓時間留給他們夫妻相處。他夫人表示，會帶他去買長眠衣服，及想要帶走的東西。面對死亡，恐懼、爭扎、憂鬱，接納ㄧ連串的心理路程，非外人能理解。我學習到許多，和大家一起分享。」（107年10月28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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