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一O九)成千上萬吳郭魚
作者:吳聰賢醫師
唐崔塗:「迢遞三巴路,羈為萬里身。亂山殘雪夜,孤獨異鄉人。漸與骨肉遠,轉於僮僕親。那堪正飄泊,明日歲華新。」
阿吉的二嫂,不時抱怨年輕時的困苦,嫁進一貧如洗的夫家,懷胎四次,沒有一次坐好月子,坐月子好壞,不是影響女人往後健康嗎?她說,原想女人家坐月子嘛,總有麻油雞、麻油腰子可吃,嘴挺饞的,挺渴望的,沒想到,除了娘家送來一隻麻油雞和一副麻油腰子外,在夫家再也沒吃到麻油雞和麻油腰子了!或許,至少麻油豬肝吧?竟然也沒!奇怪!難道夫家沒有養雞嗎?鄉下農家,必然有養雞的,怎會沒有麻油雞可吃呢?是的,有養雞,但雞是用來生蛋的,捨不得殺雞,不能殺雞,只能每天吃一顆麻油炒雞蛋。街上肉舖,豬腰子貴,豬肝也貴,家裡窮,買不起,吃不起啦!再不濟,總有豬肉或肥豬肉可吃吧?但家裡真的窮透了,窮到山窮水盡了,竟然也買不起肥豬肉,只靠自己老公,三不五時,去河裡或水溝捕撈吳郭魚,以魚肉替代豬肉,以補充肉類,以致三餐,加上早上點心和晚上宵夜,一天共五餐,不是吃麻油燉吳郭魚,就是麻油煎吳郭魚,或麻油紅燒吳郭魚,吃到後來,吃膩了,吃怕了,只要看到吳郭魚端上桌,不是沒胃口,而是想吐啦!
說到豬肝,總難忘懷,必然想起先母。豬肝是台灣自古以來的大補品,凡營養不良的,消瘦羸弱的,面黃肌瘦的,頭暈眼花的,蒼白貧血的,尤其是開刀後病人,必然捧上一大碗豬肝,補血又補身,為了去腥羶,大抵麻油炒薑絲,接著炒豬肝,最後再加水和麵線,大火快煮,起鍋前,再淋上米酒和調味,就成了古早味的豬肝麵線湯。民國69年,我在彰基外科上班,四天輪一班,趁沒值班的日子,跑去彰化市區,某一間小型醫院值夜班,從晚上7點到隔天早上7點,共12小時,負責看夜間急診,也負責照顧住院中病人,以此賺外快,孝敬父母,貼補家用。那時,值夜班的外快,比彰基的本俸還要高很多,當年,我外科第一年住院醫師月薪9000元。這間醫院位於光復路上,彰化女中校門口正對面,離小西巷老家不遠,走路約10來分鐘,當年,每逢我值夜班的隔天清晨,上午準6點30分,阿母必然從家裡,提著一鍋小鋁鍋,裡頭裝著熱騰騰的,才剛起鍋的豬肝麵線,走來醫院的急診室外頭,探著頭,低聲喊我的名字「聰賢」。她怕我兩邊上班,過度勞累,體力透支,營養不良,故用豬肝給兒子進補,她看著我把整鍋豬肝麵線,兩三下吃光光,才欣慰地,露著笑臉,又提著小鋁鍋走回家。我立在急診室門口,看著阿母的背影,只想哭。阿母自卑,說自己長得醜,又沒有像樣的衣服可穿,從來不去醫院找孩子,免得丟孩子的臉,但孩子身子重要,忌諱沒了,總要用豬肝給孩子補身子!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,憶起往昔,我不是眼眶泛紅,而是淚連連呢!「阿母!別後平安?懷念和感恩!」
民國40、50、60年代,豬肝富含鐵質、維生素A、維生素B2、維生素B12等,自古是民間傳統的補血聖品,若非生病或開刀,還難得有機會吃上一碗呢!當年,豬肝不便宜,肉舖切上一小塊,就要50、100元的,比豬肉還貴,且必得跟老闆預定,否則不一定買得到。但是,民國80年代以後,不知何故,傳言肝臟是解毒器官,累積各類藥物、重金屬和毒素等,對人體健康有害,以訛傳訛,眾人全起鬨,漸漸地成了風潮,大家再也不敢吃了,沒人買了,豬肝價錢直直落,以至今日,大半的肉舖老闆,是買豬肉贈送豬肝的,只要顧客開口要,多大塊的豬肝,一斤或半斤重的,照樣免費送。我門診有兩、三位女患者,罹患子宮肌瘤,每次月經來,子宮收縮不好,必然造成大量出血,且淋漓不盡,延綿十幾天,因出血而貧血,所謂的缺鐵性貧血,血色素低到僅有6.3或6.2,因害怕開刀,只能臉色蒼白地,頭暈眼花地,硬撐著上班,我勸不了她去大醫院開刀,我除了處方鐵劑外,也指導她多吃豬肝。另外,我也遇過因內、外痣瘡反覆出血,而導致嚴重貧血的病患,血色素照樣低到6左右,也屬缺鐵性貧血,我除了治療痔瘡和給鐵劑外,也照樣建議他多吃豬肝。我遵循傳統思維,根深柢固地認為,豬肝補血效果,更甚於單純鐵劑,但遇上虔誠的素食者,我則沒輒了,說不上話了。
好理家在的,雖說二嫂吃吳郭魚吃到怕,吃到想吐,但麻油相當地純,不單香氣四溢,還非常濃郁醇厚,嚐起來滑潤爽口,口齒留香,總不至於暴殄天物,讓吳郭魚成了廚餘,因那芝麻是自家種的,然後送往街上油行提煉的,純度自然是100%,完全沒有摻假,品質肯定優於市場上一般麻油,令人食指大動,美不勝收。家裡那近2分田地,公公個人習慣,初春第一期種稻子,酷夏第二期種芝麻,初冬第三期種豌豆,每年第二期,早先種的是白芝麻,自從娶進兩門媳婦後,公公有自知之明,改種了黑芝麻,因黑芝麻可提煉黑麻油,黑麻油屬性溫熱,適合進補,更是產後養身的大補品,具有去污排血的功效,能協助排出惡露,是女人坐月子必備的食材。有自家好的黑麻油搭配,把吳郭魚轉變成了好風味,總不至於讓人難下嚥了。市面上,麻油分三大類:黑麻油、白麻油和香油。黑麻油,又名胡麻油,簡稱麻油,由黑芝麻所提煉,適合冬天溫熱進補,如麻油雞、燒酒雞、薑母鴨等。白麻油,由白芝麻所提煉,具特殊清香,適合炒菜、涼拌等提味,或加入醬油,調製成各類醬料佐料,如水餃、煎餃、湯包、蔥油餅等沾醬。香油,常為白芝麻再添加其他食用油調製而成,大多做為拌湯、拌菜用,以增添香氣,一般家庭主婦都在料理起鍋前,灑上幾滴香油,增風味,也增色澤,美味無窮呢。
說到吳郭魚,話題可多了,忍不住要廢話了!以下內容引用自「科學史札記」,作者張文傑。吳郭魚的命名,跟吳振輝和郭啟彰兩人有關。吳振輝(西元1907年-1979年,享年72歲),屏東縣人,小學畢業後,負笈東瀛,後入京都帝大農學院經濟部就學,畢業後任職東北滿洲鐵路公司,二次大戰時,被派往蘇門答臘擔任調查員;二次大戰後隔年,1946年,在新加坡等待遣返時,結識了郭啟彰,與郭共同捕撈養殖場的「帝士魚」苗,再由郭帶回台灣。吳振輝是台籍精英,返台後,曾任教台大,旋任職農復會及農林廳,65歲時,公職屆齡退休。
郭啟彰(西元1912年-2000年,享年88歲),高雄市旗津人,生於高雄中洲漁民家庭,小學畢業後,進入高雄商業補習學校,二年畢業後,任職中洲派出保甲事務所書記,第二年轉任中洲漁業組合書記,曾獲公費赴日考察水產養殖。1943年,被調派新加坡服役,軍方借重他的養殖經驗,分派他到養殖場養「帝士魚」。他發現此魚的生態習性很適合台灣,就打定主意要將魚引進家鄉。後來,也真的如願以償。帝士魚是原產於東非的慈鯛科魚種,日本人稱之為「帝士魚」。郭啟彰將魚苗引進後,大量繁殖,也大量放養,不多久就分布全台各地,剛引進時,人們習慣稱之為「南洋鯽仔」。
民國34年,二次大戰結束,日本戰敗投降,台灣重回祖國懷抱,台灣省政府將台灣總督府所轄的高雄州,改制為高雄縣,首任縣長是省政府指派的謝東閔,接著,第二任縣長黃達平、第三任縣長毛振寰、第四任縣長黃劍棻,以至末任縣長董中生,均是省政府所指派。民國37年,第三任縣長毛振寰為了感謝此魚,在高雄縣大貝湖(今澄清湖)放養成功,乃按兩人姓氏,將南洋鯽仔命名為「吳郭魚」。民國38年,台灣省政府農林廳發布,正式將此魚命名為「吳郭魚」。民國40年8月15日,我出生那年,吳振輝和郭啟彰兩人,接受省主席嘉獎,且拍照合影留念,相片上就題有「吳郭魚傳殖人」字句。「吳郭魚」有官方註冊,非同凡響,它是省政府官方,正式核定命名的!
民國92年前後,住家從烏日中山路,搬遷到烏日明道花園城公寓,公寓緊鄰長春街,附近有麻園頭溪溪濱公園,公園不大,建設不多,屬社區小型公園,主要有環溪健行步道和自行車道,因位於烏日市區,公園內吊橋,夜間燈火閃爍,繽紛漂亮,是烏日區的地標呢。公園距離我住的公寓,僅300、500米,漫步過去,不用2、3分鐘,因地利之便,我與老婆三不五時,趁星期假日,頂著夕陽;或上班日,迎著月光,沿著溪邊,繞著吊橋健行,走個5、6圈,有時強迫自己走7圈,一圈不到一公里,但也差之不遠,大抵花個一個多小時,走個4、5公里,雖不至於滿頭大汗,汗流浹背,總能全身發熱,額頭冒汗,也算是有運動,又有健身了。我要說的是,在溪濱公園這一段,溪裡吳郭魚超多的,尤其吊橋附近,嚇死人的多,吳郭魚成群結隊聚集,少說上千隻,甚至上萬隻,多到數不盡,多到很壯觀,多到飛上天,每隻個頭都很大,超出大人手掌甚多,總有半斤到一斤重,個個在溪中,衝鋒陷陣,追逐嬉戲,害得我忘了走路,不時佇足吊橋邊,看著它們時沉時浮,左右擺動,上下翻滾,數大就是美,煞是奇觀,相當有趣。
我一邊看著它們,一邊垂涎三尺,這麼大隻的吳郭魚,神采飛揚,活蹦亂跳的,跟菜市場魚販賣的有何不同?同樣可以賣出好價錢,不管是煎、烤或紅燒,也照樣吃得津津有味啊!害得我整個腦筋,不再想著走路,直想著該買個魚網來捕魚,但溪岸和水面落差很高,至少有3、4米,總有兩個人高,難以撒網,也沒有那麼長的魚網呢!或者,準備一支釣竿,還是任何竹竿,綁上釣線,就來釣魚吧!然而,看著不挺乾淨的溪水,還漂浮著垃圾袋,以及偶而傳來的陣陣惡臭,我心存著疑慮,這種臭水溝的魚能吃嗎?難保重金屬污染,甚至累積了一大堆不明毒素呢!流經舊台中市區的河川,主要有4條,包括:綠川、柳川、梅川和麻園頭溪,被稱作台中市區四大河川,前面3條河川較著名,有較多的整治,水質明顯乾淨多了,但麻園頭溪急需跟進,否則成了排放工廠、家庭廢水的排水溝。由於河堤高和水質污染,我不曾去網魚或釣魚,沒抓過半條吳郭魚,只能遠觀,而不能褻玩。非常遺憾和可惜的,近幾年來,不知何故,成千上萬隻的吳郭魚,銷聲匿跡了,我睜大眼睛,極力搜尋,連半隻也看不到!怎麼了?為何如此?生態徹底崩解了嗎?
烏日區的九德里、仁德里和光明里,3個里緊鄰,連在一塊,正好位於烏日的中心點,尤其仁德里和九德里,以縱貫公路中山路為分界線,屬烏日最繁華的地區。我住過仁德里,目前住在九德里,而我的田地在光明里,從住家到田裡,要經過仁德里,所以我常進出這3個里,從家裡去田裡,從中華路貫穿中山路,續走信義街,騎機車不過3、5分鐘路程。從信義國中後門的小巷弄進入,左彎右拐,彎彎曲曲地,一大堆小街名,啥仁德街?啥文德街?啥弘德街?全是小巷弄,想記也記不住,終於來到一座,造型美輪美奐的,很漂亮美觀的,鮮紅色拱形鐵橋,新建不到10年,名叫復光橋,穿過這座橋後,就從仁德里邁入光明里了。光明里很鄉下,應屬偏遠鄉間,沒有大馬路,僅有五光路的小巷弄,分別命名著:復光一巷、復光二巷、復光三巷,以至復光六巷等,沒有商店,沒有菜市場,沒有超商,極少住家,整個地區大部分是農業用地。雖是高等則的農業用地,但大半是田地填土搭建的鐵工廠,櫛比鱗次,幾乎佔滿各條巷弄,真正種植稻米的農地,不是僅剩一半,而是僅剩三分之一呢!蓋了鐵工廠,再也回不去農地了,雖說是違章建築,但市府強制拆了又如何?照樣走不回去,反成了廢地!30幾年過去了,我那塊田地仍維持農用,著實不簡單,不得不欽佩自己的堅持和毅力,公職退休後,總有勞務可相陪。
民國80、90年代,僅能一輛車通行的舊復光橋,我必須過橋,才能去田裡,橋下是混濁的旱溪,當年,跟麻園頭溪一樣,好幾千隻,上萬隻的吳郭魚,每隻都是成人手掌大,接近一公斤的大魚,幾乎佔滿了河岸,也鋪滿了河面,感覺鋪天蓋地而來,眼前全是魚,讓人誤以為只要伸手一抓,就可以簡單地抓到魚似的,比桌上摸柑還容易,有如探囊取物呢!魚多到令我感動,生命太偉大了,但更多的是興奮,抓魚多好玩啊!魚這麼多,不抓多可惜,無法物盡其用,白白糟蹋掉,無端浪費掉,未免太暴殄天物了!當然要抓來吃啊!我再也忍不住誘惑了!麻園頭溪溪濱公園,河岸落差太高,我抓不了,但復光橋下,河岸和河床幾乎沒有落差,站在河邊就可抓了,豈非天助我也?回家結網捕魚嗎?當然不是!我瞞著老婆和孩子,私下去釣具店,買了一張拋甩式魚網,趁星期假日,就跑到橋下網魚了!沒人指導,我又沒經驗,使用魚網就是不順手,完全甩不出去,即使使用吃奶力氣,勉強甩出去了,也無法撒出漂亮的大圓形魚網,總是魚網和繩索糾纏在一起,不然就是,僅撒出1/4或1/3圓,七扭八歪的不規則形,甩得手酸,甩得沒信心,也甩得興致全消!
既然新手上路,手無縛雞之力,不會撒網,應該網不到魚了吧?錯!剛好相反!因吳郭魚實在太多了,滿坑滿谷都是,雖然甩不出漂亮圓形魚網,竟然手到擒來,也能網到魚!每次手忙腳亂,亂七八糟地拋網,只要魚網沒有糾結在一塊,僅張開一些些或一點點,不是捕到1、2條魚,而是捕到3、4條魚,甚至7、8條魚呢!我帶了一個大塑膠水桶,足20公升的,沒想到,不夠裝魚,因很快裝滿20幾條魚了!網到魚的驚喜,抓魚的興奮,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也!人生四大樂事:洞房火燭夜、金榜題名時、久旱逢甘霖、他鄉遇故知,都要退居其後了!尤其沉甸甸的滿載魚網,須用很大的力氣,才能拉上岸來,害我快樂賽神仙,卻也直擔心魚網要破掉,魚要跑掉了,反過頭來,笑我笨手笨腳呢!我反反復復,撒了20幾次網,大半都失敗,沒能把網子張開,但勉強半張開網,還是照樣補了20餘條魚,我喜滋滋地打道回府,面對家人,有大豐收的快感和驕傲。然而,晚餐桌上,我親手宰殺和油煎的兩條大吳郭魚,當孩子和老婆,知道是我從溪裡抓來的,他們完全不敢動筷子,直說河裡的吳郭魚不乾淨,吃了會中毒,害得我深受打擊,原本很嗨的心情,彷彿從雲端跌入山谷,也害得我猶豫不決,考慮著是否動筷子!最後,我放棄了,一人一張嘴巴,說得我也害怕起來了,不敢動筷子,兩條已烹飪的大吳郭魚,只能倒廚餘桶了。
浪費沙拉油,又浪費瓦斯,還把吳郭魚當廚餘,沒有物盡其用,且暴殄天物,我內心直喊可惜,也很對不起它們,我招惹它們,我殘害生命!吃掉它們是物盡其用,對得起良心,平白糟蹋它們,是不道德的,老天會處罰的,哪天我也要遭遇水深火熱呢!其他的吳郭魚怎麼辦?我用乾淨的自來水,過慮魚的內臟,原本放養在浴缸裡,想說每天吃兩條吳郭魚,天天吃,可吃10多天,不用買魚,也不用買肉了!既然不敢吃,總不能無端殺生,必得要放生吧!我不得不再提著水桶,趁著月色,辛辛苦苦地,重新送回它們復光橋下的老家,我沒有那麼壞心腸,是送它們回水裡的老家,不是天上的老家。我用魚網捕撈吳郭魚的隔週,我在復光橋上,遇見一群年輕外勞,男男女女,約7、8個人,僅用釣線和魚鉤釣魚,連魚餌也沒,竟然輕輕鬆鬆,釣到10幾條大吳郭魚,可見魚多到爆!他們歡天喜地,比手畫腳地,向路過的行人招攬,用生硬且不流利的國語說著:「很大隻的魚,是魚,是魚,很便宜的,很好吃,賣給你,好不好?」沒有路人理會他們,我則向他們比著刎頸的手勢,逕自騎著機車過去,不知他們是否懂得我的意思?我的意思是,「水溝的魚,不乾淨,有毒,有害健康,不能吃的!」不過,縱然賣不出去,外勞應該會私下聚餐,把魚抓回去,宰殺了吃掉。
不單麻園頭溪溪濱公園,成千上萬隻的吳郭魚,才幾年沒拜訪,不知何故,靜悄悄地,瞬間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,怎沒說一聲,就飛回天上的老家?還是全體投票同意,一起游去他鄉做異客?復光橋下的吳郭魚也是如此,莫名其妙地不見蹤影!我幾乎每天要過橋,自從復光橋工程開挖以後,以至新橋完工,也包括今日,那一大群吳郭魚,也是照樣憑空消失了!沒告別一聲,說不見,就不見,連一隻或半隻也沒留下,消失得極為徹底,害得我佇足賞魚的閒情逸致,吟詩作對裝風流的機會,也跟著消失了!原因為何?有人能告知嗎?我挺懷念它們的,這讓我很失落,生命中的歡唱少了一樣,是氣候變遷的關係?還是台灣環境惡化了?難道被外勞捕捉殆盡,全祭了五臟廟?不可能!吳郭魚繁殖力超強的,自然繁殖,成千上萬的子子孫孫,一代傳一代的,保證永遠捕捉不完的。
吳郭魚源頭是東非,但非常適應台灣的環境,簡直如魚得水,生命力非常旺盛,多臭多髒,多噁心的爛溪流或爛水溝,不管任何環境,全都能生存,活得津津有味,活得快樂無比,有如上了天堂;而且,繁殖力也非常強,性慾挺旺盛的,只要幾隻吳郭魚當種,很快就能繁殖出千萬條魚來。民國67、68年,我服兵役,經由抽籤,我籤運好,抽中左營海軍官校診療所(今名醫務所),擔任預備軍官,職稱是少尉軍醫官,月薪是7000元。當年診療所,包括我,共有4位醫官,一位是國防醫學院畢業的,年輕少校軍醫官,一位是醫務兵出身,特考及格的少校老軍醫官,以及兩位服預備軍官役的,年輕少尉軍醫官;此外,另有一位士官長和兩位護士,因病患少,官校學生身強力壯,難得生病,工作輕鬆,沒有壓力,日子過得挺悠哉,故稱之好籤運。診療所門前,有一個圓形水泥大水池,直經應有10米,深約1米半,但水深不到半米,池裡有近千隻吳郭魚,說不定是上萬隻,都是2指幅寬的小魚,難得達到3指幅寬的,我閒來無事,趁星期假日,利用自製的釣竿和釣線,在水池邊垂釣,把釣上來的魚,裝進臉盆裡,僅是釣著好玩的,打發時間罷了,預備釣滿整臉盆後,再把魚倒回池子裡,沒有要煮來吃的念頭。在偌大空曠的校園裡,花木扶疏,四下無人,一個人坐在池邊垂釣,很有「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」的意境,忘了今朝何夕,我化成詩人了!
沒想到,我剛沉靜在仙境中,虛無飄渺中,忘記了民國幾年,也忘記了西元幾年;同時,為了能釣到魚,而興奮不已,雀躍跳腳的當下,我才釣起4、5條小吳郭魚,卻引起了校方注意,從很遠處,不知何時冒出一名40歲上下的校級軍官,長得帥氣英挺,一表人才,應是值班軍官,我忘記是一朵梅花,還是兩朵梅花,一朵梅花是少校,兩朵梅花是中校,戴著盤帽,穿著畢挺的卡其色軍裝,直衝著我來,沒多說話,也沒多解釋,很嚴肅地說:「不要釣魚了!請把魚倒回池子裡!」我嚇死了,趕快行舉手禮,加上彎腰鞠躬,活脫是沒當過兵的死老百姓,結結巴巴地回話:「是!遵命!長官!」一邊將臉盆內的魚,倒回池子裡頭。我嚇得幾乎屁滾尿流,軍方很嚴格,一個口令,一個動作,尤其是官校,整飭軍紀,軍威壯盛,馬虎不得,隨便不得,我膽子又小,難怪嚇死了!往後,我不僅再也不敢垂釣,連靠近水池邊也害怕,不敢多看一眼。海軍有兩套制服,白色和卡其色制服,前者在正式場合穿,後者在一般場合穿,均漿燙得非常畢挺,線條分明,有棱有角,不英挺也難。水池為何有那麼多吳郭魚
?成千上萬隻的,每條魚全擁擠在一塊,爭地盤,搶空間,我猜測應有人,丟進2、3條吳郭魚後,再繁衍出許多魚來。是誰繁殖的?很可能是那位校級軍官吧?
其實,不單烏日或左營,台灣東南西北,只要有水的地方,到處都有吳郭魚,非常適應台灣的氣候和環境,本土水生魚類,都沒有它的能耐呢!春城無處不飛花,台灣吳郭樂逍遙,吳郭魚真是厲害。民國86年,我離開臨床,走入公衛,擔任彰化市大竹區衛生所主任,不再擔心平常日,甚至週六下午或週日整天,醫院來通知有急診刀,以致必得一年365天,一天24小時,全年無休地,在家隨時待命,以便處理須緊急送開刀房的急診刀。衛生所是公家機關,是行政單位,也是醫療單位,但僅看門診,不看急診,如同其他公家機關,採上下班制,早上8點上班,下午5點半下班,中午休息1個半小時,沒有待命看急診的壓力,故趁著星期假日,帶著老婆,去鹿港老街一日遊。寒冬午後,夕陽西斜,小橋流水,昏鴉歸巢,彩霞滿天,兩人走入不知名的偏僻小巷弄,兩邊都是低矮狹窄的小平房,只見巷弄內,有人揹著小道具,在巷弄內小水溝電魚,電昏後的魚,很快浮了起來,全都是吳郭魚,大半是2、3指幅寬的小魚,每次電擊水面,總有5、6條,甚至7、8條魚,劈裡啪啦地亂抖動,然後浮出水面,電魚的人,手忙腳亂地,又抓又撿的,忙得不可開交,似乎抓回去當晚餐,好生加菜!我看得傻眼,不禁驚呼:「哇噻!吳郭魚竟然這麼多,難道附近有吳郭魚養殖場,水閘沒關緊,吳郭魚全跑出來放風,動動身子骨,也順便看夕陽啊?」
我喜歡看人家抓魚,對魚有興趣,看了很有趣,忍不住跟在電魚人的後面,亦步亦趨地,緊跟在後面看熱鬧。走沒50米,他繫在腰際的魚網,已裝滿百多隻的吳郭魚,沉甸甸地,少說有4、5公斤重,好玩極了,也羨慕極了!如果有道具的話,我肯定有樣學樣,依樣畫葫蘆,跟著人家電魚,也歡欣鼓舞地抓魚,多美妙,多有趣啊!離開電魚人,我倆更往巷弄深處走去,我內心直想著:「水溝有這麼多吳郭魚,不抓幾隻,不玩它幾把,多可惜,也多不甘心!」只見前方有3、4個小孩,才5、6歲,尚未入學的年齡,每人身邊帶著小臉盆,也蹲在水溝邊抓魚。小水溝確實是小水溝,才30、40公分水深,最深處應不超過50公分,主要是水溝很窄,寬才40公分多些,容不下小朋友踩入,以致小朋友不是涉入水溝裡抓魚,而是蹲在水溝邊,彎著腰,雙手伸入水中,徒手抓魚,我沒說錯,他們真的是徒手抓魚。前面那個大人是電魚,這些小朋友卻是徒手抓魚,照樣抓得到魚,還抓得嚇嚇叫,伸手一抓就有,比電魚人高竿好幾倍呢!
你一定不相信,肯定說我在膨風,在吹牛皮,「不可能,決不可能!魚游得很快,絕對不可能徒手抓到魚!而且,魚的視覺很靈敏,遠遠地看到有人靠近,早已游得不知去向了,更別想說抓魚了!」你少見多怪,見識不廣,才會如此大驚小怪,我親眼所見,小朋友真的是徒手抓魚,不是兩隻手合抓一條魚,而是兩隻手同時抓2、3條魚,其速度也蠻快的。原因有兩點,第一點原因,二指幅寬的小吳郭魚,太多太多了,幾乎整條水溝都是魚,多如繁星,多到爆,多到自己都會跳出水面!第二點原因,雖然沒有聞到臭味,不忍心說它是臭水溝,但水溝的水真的很混濁,烏漆墨黑的,不乾淨,且很髒,以致小朋友才能混水摸魚啊!看小朋友嘻嘻哈哈地,抓魚抓得很高興,也抓得很有成就感,不稍片刻,才幾分鐘而已,就抓了半臉盆的魚,因臉盆淺,小吳郭魚在裡頭活蹦亂跳的,有些魚兒跳出了臉盆,甚至重新再跳進水溝裡,好可惜喔!但小朋友不以為意,才不管它跳進水溝,因魚兒太多了,也太好抓了,大不了重新再抓!我看了心癢難耐,不是食指大動,而是10根手指頭大動,若非身在他鄉當異客,我保證學著小朋友模樣,捲起袖管,不顧水有多髒,雙手伸進水裡,享受一生難得的抓魚樂呢!
不管水質如何,不管水多髒、多污穢,這些吳郭魚能吃嗎?小吳郭魚沒多少肉,多的是魚刺,且是小魚刺,挑也挑不完,怕魚刺鯁喉,小孩是禁吃的,小朋友抓魚回家,不會是用來餵貓狗吧?應該是煮來吃的吧?至於那位電魚人,應該也是煮來吃的,否則何必如此煞費苦心!台灣有一道古早味料理,先母生前煮過好幾次,味道鮮美,口感甚佳,我不知道料理名稱,但跟在先母身邊,我知道怎做法。從菜市場買回一堆小吳郭魚,都是2、3指幅寬的小魚,宰殺後,去內臟和魚鰓,整隻魚用油炸,炸成金黃酥脆,撈起來後,加入蔥、醋、糖和醬油,熬煮成紅燒酥魚,酸、甜和酥三大絕,那味道可美呆了,保證齒頰留香,如果把留香想像成聲音,那可是餘音繞樑,繞樑三日不絕呢!因油炸和熬煮,小吳郭魚骨頭和魚刺,全部酥脆和軟潤,不用挑出骨頭和魚刺,整隻魚就是一口咬,咬出它的鮮美和酥脆。50、60年都過去了,至今想起這道料理,仍然留在腦海裡,念念不忘呢!卻也讓我想起先母,害我又是淚連連!這道料理採用小吳郭魚,是下三濫的魚,是貧窮人家吃的魚,因眾人經濟提升,這道料理已失傳了,取而代之的,則是紅燒魚和糖醋魚,紅燒魚或糖醋魚採用高貴的魚,是富貴人家吃的魚,大抵是草魚或鯽魚,不然也是很大隻的吳郭魚,所謂的台灣鯛呢。
人的心理很莫名其妙,同樣一件事,卻有兩極的看法。小吳郭魚若是菜市場買回來的,花錢買的,不會有疑慮,肯定乾淨,保證沒問題,放著膽子吃,還吃得津津有味;若是自己親手,從臭水溝抓回來的,不要說我家人,連我自己都不敢下筷,正是所謂的「眼不見為淨」呢!「見了不乾淨」就不敢吃了!鹿港偏鄉巷弄內小水溝,會是天然湧泉嗎?會是乾淨的山泉水嗎?愛說笑了!怎有可能!根本就是家庭廢水的排水溝,包括湯湯水水、腐敗臭酸的廚餘等,不僅雞鴨貓狗的排泄物,會排進水溝裡,連小朋友的尿液和糞便,肯定也一起倒入水溝裡!吳郭魚就是吃這些排泄物和糞便長大的,這種魚能吃嗎?太髒了!太噁心了!想到就會心理發毛,甚至噁心欲吐呢!髒歸髒,從上面敘述,可見吳郭魚多適應台灣的環境,河川、溪流、水池和水溝,都大量繁殖,成千上萬,多到爆!吳郭魚已經鳩佔鵲巢,喧賓奪主,反客為主,從外來種變成本土種了,成了我們的家人了,這是好,還是壞?有影響生態嗎?我不是專家,我不知道,但對窮苦人家來說,溪邊釣,水溝抓,就手到擒來,總有免費魚肉可吃呢!
那離鹿港老街不遠,靠近海邊的偏鄉小社區,雖然對社區內小水溝,成千上萬隻的吳郭魚,思念不已,念念不忘,但我是誤打誤撞,陰差陽錯,因緣際會,去了一次,再也不曾二次造訪,若想再次拜訪,也認不得路了,有如陶淵明的「桃花源記」,再次前往,卻迷路了。(111年8月1日完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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