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衛歲月（2005年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： 二十二、毒便當與毒咖啡

公衛歲月（2005年-2012年）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：

二十二、毒便當與毒咖啡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96年3月24、25日兩天，老爸與老媽前往高雄榮總，參加「台灣外科醫學會第20屆第二次會員代表大會暨第66次學術演講會」。高雄榮總位於高雄市左營區。原本欲搭火車或統聯汽車前往，因老媽要求自行開車，去程與回程當然就由老媽駕駛了。

3月24日晚，借住高雄大舅舅柯仁昌家。3月25日不再去榮總聽演講，直接與老媽開車至鼓山國小，然後走路穿越隧道，進入國立中山大學校區。面對一望無際藍天綠海的旗津海灣，讓人心曠神怡。當天就在該校後山坡的柴山健行，沿路觀賞與餵食台灣獼猴。意外發現，獼猴不吃起士（cheese，乾酪）。

這天中午，我與老媽在中山大學校園內的7-11超商，隨意買了豬肉咖哩便當、包子、黑輪等當中餐，當營業員把微波爐加溫後的便當遞給老爸時，老爸很後悔買錯了，因塑膠外盒發燙冒煙，手一拿幾乎快要變形了，肯定苯類化學毒物釋放一大堆了。早年發生於台灣中部的米糠油多氯聯苯（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，PCB）事件，以及號稱世紀之毒的戴奧辛（dioxin）等，都是苯類化學物。

看在花錢份上，不驚動老媽的情況下，我不動聲色、若無其事地，默默地陪著老媽把便當一起吃掉。在超商門口的休閒桌椅上吃便當時，不經意抬頭，發現隔壁就有學生餐廳，大剌剌的招牌掛者自助餐、咖哩飯、牛肉麵等，老爸的臉幾乎綠了。新鮮的食物不吃，兩人竟然傻呼呼地吃一堆致癌物（carcinogens）。

民國68年，台灣中部地區爆發多氯聯苯（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，PCB）事件，有4、5千人受害，主要分布於彰化縣、台中縣一帶，起因是彰化某家製造米糠油的工廠，因碾壓機之油路管線破裂，管路上當作冷卻油的多氯聯苯（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，PCB）溢出，污染了米糠油，人誤食遭污染的米糠油而中毒。

多氯聯苯（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，PCB）病癥主要在皮膚，臉部、胸前與背部會出現嚴重氯銼瘡，類似腐爛化膿的青春痘（acne）。它在人體內呈穩定狀態，主要分布於脂肪組織，無法被各類酵素分解代謝與排泄，將終身累積在體內。不幸地，當個案懷胎產子，會經過胎盤將多氯聯苯傳給下一代。

30年快要過去了，95年彰化縣仍有441名多氯聯苯個案接受衛生單位管理，分布在鹿港、福興、埔心、和美、伸港、秀水等鄉鎮，其中鹿港224人、福興102人佔大宗。由於胎盤傳遞的關係，已經有第二代，甚至第三代的多氯聯苯寶寶出現。去年，國民健康局仍撥下一筆經費，協助個案接受肝腎等功能的常規健康檢查，由於健檢無新意，也無特殊療法，願意接受檢檢的個案逐年遞減，去年健檢人數64名。

早期，台電的變電器都以多氯聯苯（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，PCB）為冷卻劑，自從米糠油事件後，變電器逐批回收報廢，且禁止再使用。不僅變電器，生活用品中包括冰箱、冷氣機也是以之為冷卻劑，當冰箱、冷氣機報廢時，跟著污染環境，但近10年來，多氯聯苯（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，PCB）已禁止生產和使用了。

西醫對多氯聯苯中毒案束手無策，不知從哪裡來的訛傳，說中醫有辦法解毒、排毒，所以10餘年前，有陣子公家聘請中醫師，煞有其事地爲個案診療與給藥，後來發現成效有限，不再獲得病患信任，中醫診療漸沒落，終至收攤。去年，因某醫院通報疑似霍亂病例，老爸前往某衛生所，協助防疫人員進行疫調、採檢、消毒與衛教，意外發現衛生所倉庫，竟然堆積一批過期待銷毀的科學中藥。

民國70年代，鋼鐵業興盛，廢鐵需求甚殷，造成台灣高雄港拆船業發達，業者每標下一艘廢船，拖往高雄港拆船碼頭拆解，據聞利潤甚佳，拆一艘賺一艘，一度台灣是世界拆船王國，但可憐地，拆下的電纜線等物變成污染的禍首。業者為了取得電纜線內貴重金屬，直接就在港鄔空地放火焚燒電纜線，結果燃燒過程中卻釋放大量戴奧辛（dioxin）。

後來據環保與職安專家研究結果，證實高雄港拆船碼頭附近居民，肺癌（lung cancer）、肝癌（liver cancer or hepatoma）、腎癌（renal cancer）、膀胱癌（bladder cancer）、胰臟癌（pancreatic cancer）、血癌（白血病leukemia）、淋巴肉癌（lymphosarcoma）等各類惡性腫瘤（maligment tumor），與一般人相較有統計學上有意義的（significant）增加。

此外，也發現懷孕婦女有較高比率的流產（abortion）機率、先天性畸胎（congenital anomaly）機率、低體重兒（lower body weight）、胎死腹中（fetal death）等問題。目前，已知垃圾焚化爐也會排放多量的戴奧辛（dioxin），引發不少環保紛爭。

多氯聯苯（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，PCB）不是單一化合物（chemical compound），戴奧辛（dioxin）也包括75種多氯二聯苯戴奧辛（polychlorinated dibenzo-p-dioxins，PCDDs）、135種多氯二聯苯夫喃（polychlorinated dibenzofurans，PCDFs）及12種共平面多氯聯苯（partially coplanar 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），族群繁多。

戴奧辛不只存在於空氣中，也同時存在於土壤與底泥中，經由呼吸和食入進入人體。森林大火、焚燒稻草、機動車排氣、焚化爐排煙均含有戴奧辛，但就人體而言，大約90%的暴露來自食物，包括高脂肪的魚、肉和乳製品，至於飲用水中的溶解量極為微量。

爲了大力推廣衛生署疾病管制局推動的「毒癮愛滋個案替代療法計畫案」，在衛生局催促下，彰化基督教醫院總算在96年2月26日，上午11時，在該院四期教學醫療大樓一樓媒體公關室，召開「彰基美沙冬替代療法計畫記者會」。老爸是主辦業務課長，當然與疾管課愛滋病組其他3位承辦人一起出席。

記者會由衛生局葉彥伯局長和彰基精神科邱主任共同主持，成效還不錯，來了6-7位平面與立體媒體記者。彰基公關室鄭主任客氣，不僅叫了該院一樓大廳的卡其諾咖啡店的咖啡給記者，還多叫了4杯給我與承辦人。手一握，發現隨身杯蠻燙的，塑膠製的杯蓋內面霧氣瀰漫，不時滴著水珠。

咖啡確是好喝，香純滑潤可口，沒有燒焦或苦味，且摻有奶精，更顯得芬芳。老爸不懂杯身何種材質，但熱得會燙手，可見杯身同杯蓋照樣釋放化學物質。明知咖啡有問題，肯定變成代謝的負擔，但捨不得丟棄，不喝白不喝，最後還是全部倒進肚子裡，也不知倒進多少致癌物（carcinogens）。

環保署依據「廢棄物清理法」訂定了「有害事業廢棄物認定標準」。有害事業廢棄物以下述三種方式判定：列表之有害事業廢棄物、有害特性認定之有害事業廢棄物、其他經中央主管機關公告者。列表之有害事業廢棄物包括以下三大種類：製程有害事業廢棄物、混合五金廢料、生物醫療廢棄物。

生物醫療廢棄物未來跟哥哥的職業有關係，它包含的項目有：基因毒性廢棄物（屬致癌性之細胞毒素或其他藥物、可能致癌之細胞毒素或其他藥物）、廢尖銳器具、感染性廢棄物（廢棄之微生物培養物菌株及相關生物製品、病理廢棄物、血液廢棄物、受污染動物屍體殘肢及墊料、手術或驗屍廢棄物、實驗室廢棄物、透析廢棄物、隔離廢棄物、受血液及體液污染廢棄物）。

至於有害特性認定之有害事業廢棄物則包括八大種類：毒性有害事業廢棄物、溶出毒性事業廢棄物、戴奧辛有害事業廢棄物、多氯聯苯有害事業廢棄物、腐蝕性事業廢棄物、意燃性事業廢棄物、反應性事業廢棄物、石綿及其製品廢棄物。「戴奧辛」和「多氯聯苯」兩類各別獨立列名其間，可見這兩類有多突出和恐怖了。

88年12月24日，彰化阿嬤因腦幹栓塞（infarction of brain stem）病逝彰基，兩星期後的出殯，請廚師協助辦喪桌，老爸無意間瞥見，凡是中午每樣吃剰的食物，不管是白飯、素菜或湯類，全部用塑膠袋盛裝，大包小包地，一股腦兒地放進大鍋內蒸熱，然後當晚餐吃。阿嬤的死是老爸心裡最大的痛，已經食不下嚥，看此場景，這種摻毒的食物能吃嗎？

95年12月30日，吳至超大哥結婚大喜的日子，晚上7時在彰化市全台飯店地下室，席開25桌喜宴；隔天，大哥老婆余宗樺的歸寧喜宴，老爸與老媽騎機車，連袂前往台鳳社區，與大伯等人一起出席。這兩次喜宴沒有例外，台灣辦桌師傅的共同習性，除了冷盤以外，各式美味或高貴佳餚，全覆蓋一層保纖膜，在大鍋裡又蒸又熱後，才搬上桌，尤其是人蔘全雞，只見保鮮膜軟趴趴地泡在雞湯裡。

當三姑丈陳雪峰和四姑丈鄭春良，合利用筷子把保鮮膜從碗公扒下來時，有人嘀咕：「人蔘雞很補喔！」大家不約而同用湯匙搶著舀雞湯猛喝，老爸與老媽不例外，也不願落人後，結果沒數分鐘光景，雞幾乎全身而退，但整碗雞湯已見底。保鮮膜釋放的含氯化合物豈會少？如果無法忍受美食當前的誘惑，除了不參加筵席外，就是讓別人先舀，等上面浮油被掏盡後，再來搶進，因這類化合物是高脂溶性的。

不過，老爸的建言是玩笑話，不要當真，人生豈能駝鳥心態？五十步譏百步有何道理可言？不然，就反其道而行，大開殺戒，千萬人吾往已，豪爽就義，大口吃肉，大碗喝湯，未來後患，要殺要剜，就靜觀效尤了。

老爸觀察到，每年清明節過後，好似吳郭魚的繁殖季節，咱家田裡附近的溪流，應是筏子溪上游，以及咱家公寓旁的蔴原頭溪，站在建隆橋、長春橋上，只見上百隻吳郭魚，成群遨遊嬉戲，在岸邊翻滾，好似伸手可得，每隻都比成人手掌大，足有半斤重，很感人，也很可愛，害得老爸駐足許久不肯離去。老媽蠻有概念，特別警告老爸，這些吳郭魚只能遠觀不能近褻，不准老爸去捕撈，因每隻都是大毒魚。

兩條河流污染嚴重，家庭廢水、工業廢水、農業廢水齊倒，黃水、黑水、泡沫水混流，令人不忍猝睹，有時還發出陣陣惡臭，讓人避之三舍。吳郭魚的創造者是姓吳、姓郭的台灣漁業學家，是有史以來最耐命的魚類，不管生存環境多惡劣，多少重金屬、有毒化合物、有機磷農藥壓身，仍然綿延繁殖，茂盛不已。但生物累積效應，讓吳郭魚身上積存無數毒性物質。

老爸擔心，如果此時這些溪流吳郭魚被捕撈，送往市場販售，不明就裡的消費者豈不成冤大頭？看不出是池塘養殖的，還是重度污染的溪流野生的。老媽說：「我絕不買吳郭魚，別人也不買吳郭魚吧，因市面上也很少看到有人賣吳郭魚。」真的嗎？其實，活跳跳吳郭魚的肉細緻少刺，油煎後有如天上美味，老爸最喜歡吃了！遺憾啊！可惜啊！（96年4月23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