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四四）腹部鼓脹如水牛

 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一四四）腹部鼓脹如水牛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李益：「十年離亂後，長大一相逢。問姓驚初見，稱名憶舊容。別來滄海事，語罷暮天鐘。明日巴陵道，秋山又幾重。」

生死兩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難忘，蘇東坡思念逝去的妻子，年年傷痛斷腸，凡人豈會例外？阿勇不是文豪，不是詩人，他僅國中畢業，為了三餐，為了養家糊口，胼手胝足的底層勞工階層，但傷痛斷腸豈會少？惟可悲的，他不單陷入泥淖，甚至沉淪深淵，無法自拔，無時無刻，不分晴雨，不分晝夜，白天悔恨，夜晚自責，以及哭泣。哭泣後悔恨，悔恨後再哭泣；哭泣後自責，自責後再哭泣，不停地循環，不斷地輪迴，天旋地轉，不停歇，不止息，日子怎麼過？難道要哭死嗎？難道要自殺嗎？彰化大肚溪，沒有加蓋，隨時都可以跳水自盡，然而，老母在，三個嗷嗷待哺的幼兒在，能死嗎？不能死啊！最後，只好靠酒精麻痺自己，用酒解千古愁，用酒解萬千恨！日復一日，夜復一夜，酗酒的結果怎樣？不喝傷心，喝了傷肝，你我皆知，酒精是傷肝的，很快地，導致了不可逆性的酒精性肝硬化。

民國64年，醫學院6年級，在同班同學引薦下，我跟在同學屁股後面，去台中空軍醫院，偷偷摸摸地，趁課堂空檔，當一名不具名的見習生，我上工的第一天，在急診室看到的第一個病患，就是酒精性肝硬化的病人。民國65年，醫學院7年級，我不與同學競爭大醫院，不往北走，卻往南走，主動申請去台南陸軍第804總醫院，擔任一名實習大夫，軍方稱呼醫師為大夫，其實就是實習醫師，整學年都在醫院，在內科病房實習的第一天，我看到的第一個病患，也是酒精性肝硬化的病人。酒精性肝硬化的病人不少，超出你想像的多，這是實情，他們的外表病徵都很明顯，好像同一個模子列印出來的，五官、軀殼、四肢和眼神，幾乎一模一樣，有如孿生兄弟般，大同小異，只要看過一眼，很容易下診斷，且一輩子也不會忘記。說到病人有如孿生兄弟，我不禁想起另一種疾病來？何疾病？先天性染色體異常的疾病，舊稱蒙古癡呆症，為了避免在傷口撒鹽，也避免歧視和貼標籤，今更名為唐氏症，此等患者，不管男女，不管老少，他們的五官、眼神等，更加的相像，都是如假包換的，有如同父同母的孿生兄弟姐妹，也是只須看一眼，終生難忘懷，比任何大小疾病，都還容易下診斷，然而，卻讓人看了難過和心疼！稚子何辜啊？

唐氏症是先天性毛病，屬於染色體異常的疾病。人類身上有好幾億兆的細胞，除了男子精蟲和女子卵子細胞外，兩者只有半套的染色體，而非正常的雙套染色體，人從皮膚、肌肉、骨骼、血管、神經、內臟，以至大腦、小腦和脊髓等，每個大小細胞，都有全套的染色體，也就是23對染色體，包括22對體染色體和1對性染色體，當正常的第21對染色體，莫名其妙地，不知何故地，竟然憑空多出了一條染色體，從兩條染色體，變成了三條染色體，結果人生大翻轉，沒有好處，僅有壞處，主要地，在智力方面，成了輕度至中度的智力障礙者，平均智商只有50左右，遠低於正常的100上下，相當於8、9歲兒童的心智功能，永遠長不大的弱智者。何以至之？誰之過？稚子何辜？他們確實是悽慘的，無語問蒼天的無辜啊！父母之過嗎？父母也無辜，父母愛兒女，更甚於愛自己，犧牲自己，也要力挺自己的兒女，誰願意生下唐氏症幼兒？不如說是老天爺之罪過，要怪罪老天爺，沒把愛撒在人間，反散播殘缺在人間，老天爺太可惡了！我們能把老天爺抓來，一槍斃命嗎？不能啊！可憐啊！能怪誰？一切都是命啊！

至於酒精性肝硬化患者，自己製造沉淪和墮落，我們要罵他們不愛惜自己，糟蹋自己，咎由自取嗎？把他們全推出去斬了，眼不見為淨嗎？事情不是你所想的，我要從三方面來討論，他們也照樣可憐。第一方面，世間萬物，滄海桑田，世事無常，天有不測風雲，月有陰晴圓缺，人有旦夕禍福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，為何有人挺得過去，有人卻挺不過去？蘇東坡挺過去了，成了大文豪、大詩人，但阿勇就挺不過喪妻之痛，成了廢人般的酒鬼！怎麼了？這是個性問題，卻也是基因問題，因沒有好的堅強的基因，以致挺不過挫折。第二方面，酒逢知己千杯少，喝酒要有酒伴，臭味相投，狐群狗黨，呼朋引伴，彼此邀約喝酒，自己無法動心忍性，無法堅定不移，嘴巴說不喝酒，保證不喝酒，鐵定不喝酒，最後仍受不住邀約，又是千杯黃湯下肚，醉爛如泥，這是個性問題，卻也是基因問題，沒有好的堅強的基因，以致拒絕不了誘惑。第三方面，有人喝酒嗨翻天，也是爽翻天，有如孫悟空騰雲駕霧，千里任遨遊，寰宇任逍遙！但有人喝酒卻遭殃，有如下地獄般，頭暈腦漲，嘔吐翻胃，頭痛欲裂，沒有快樂，只有痛苦，說到喝酒，雞飛狗跳，敬謝不敏，逃之夭夭，打死不相往來！為何如此差異？還是個人基因問題，酒精代謝基因有變異，有人酒精代謝強，有人酒精代謝差，以致，有人喝酒嗨翻天，快樂似神仙；有人喝酒臨深淵，痛苦如火焚身。總之，全都是基因惹的禍，我們不該罵酒精性肝硬化患者，「活該！自作孽不可活！死掉算了！」他們跟唐氏症患者一樣，全都是有病的一群人，都是弱勢的一群人，須要你我的關心和支持，更須要醫師愛心的診療！

慈悲胸懷，惻隱之心，人飢己飢，人溺己溺，人皆有之，何況是當醫師的？醫師所當其衝，看盡人間疾苦，看盡世間生老病死，不單會悲天憫人，也會自艾自憐，病人的疾苦，就是自己的疾苦，病人患了生老病死，等同自己患了生老病死，甚至，病人身上的惡性腫瘤，好似也長在自己身上，難怪不少醫師，尤其是外科系醫師，每日承受很大的工作壓力，如何解除工作壓力？以致，常用喝酒來舒壓，來麻醉自己，來麻痺自己，然後，醉醒後，調整自己心情，重整旗鼓，再次面對全是苦人的羅普大眾，如此看來，有節制的喝酒，也非全然壞事。在我的門診，為了個人健康，我勸告病人少喝酒，患者除了「喝酒傷肝，不喝傷心」，來陶侃自己外，有些患者會這樣回應我，「醫生啊！你真外行，朋友逗陣，不喝酒怎會有話講？怎會講出心內話？」自稱酒仙的詩仙李白，喝得越醉，充滿酒氣，越有靈感，以致寫出了千古名詩「將進酒」，不單將進酒，其他獨步天下的酒詩，又何其多呢！至於一般人呢？也得靠飲酒練「肖話」，攪「豬屎」！似乎也沒錯！可嘆的，我不喝酒，且是自閉的，在我職業生涯，我要用什麼來麻醉自己、麻痺自己？結果，病人的痛苦，也是我的痛苦，我跟著病人的痛苦起舞，我巡迴在病人的痛苦中！我無言以對，這是我當醫師的代價，也是我當醫師的宿命吧？

早年，我去台中空軍醫院擔任見習生，若是70年代以後出生的，物換星移，滄海桑田，可能沒聽過此醫院，它已然從人間蒸發了。台中空軍醫院，位於台中市北區忠明路500號，創立於民國35年，原為大陸北平空軍醫院；民國37年12月播遷來台，於現址與台灣空軍療養所合併，改編為台中空軍醫院；民國87年，改隸國軍台中總醫院，改稱為國軍台中總醫院中清院區；民國104年，正式更名為國軍台中總醫院中清分院，它成為軍民健康促進的守護者，是值得社區信賴的好厝邊。至於國軍台中總醫院呢？位於台中市太平區中山路二段348號，前身是有名氣的陸軍第803總醫院，今為國防部設在台中市的國軍醫療機構，是一所隸屬於軍醫局的區域醫院，也是乙類教學醫院，除了對軍職人員及眷屬提供醫療服務，也跟其他軍方醫院或榮民醫院一樣，另以附設民眾診療服務處之名義，對一般民眾提供醫療服務。國軍台中總醫院，其等級高於台中空軍醫院，故後者被委屈了，被裁撤了，變成前者的附屬分院。人生因緣際會，以醫師或病人的身份，我跟各軍方醫院和榮民醫院，各有一段不解之緣，包括台中空軍醫院、台南陸軍第804總醫院、左營海軍總醫院、台中榮民總醫院、台北榮民總醫院、台中陸軍第803總醫院等，這些都是人生難以磨滅的歷程。

原本不喝酒的阿勇，開始酗酒後，很快地，肝臟細胞受損，肝臟細胞壞死，演變成不可逆性酒精性肝硬化！到底有多快？相當地快！大約3年左右，打破一般常識，跌破醫界眼鏡。民國106年1月，我公職退休，延宕了半年多，該年8月初，才能受聘，重回臨床，懸壺濟世，診療病患。這年年底，我開始接觸阿勇這名病患，經過阿勇老媽的哭訴，我才知道阿勇悽慘的過往，這時，離阿勇老婆意外死亡，已過了3年。咱診所超音波檢查已發現肝硬化，轉介彰基進一步檢查，也證實了是肝硬化，且是不可逆性的肝硬化。阿勇老媽非B型肝炎帶原者，沒有母子傳染問題，阿勇沒有B型病毒性肝炎；阿勇不亂吃藥打針，性生活很檢點，他也沒有C型病毒性肝炎，僅單純地，因長期酗酒，竟然能讓一個人，在短短3年內，演變成肝硬化，太超出我的想像了！在我遇過的病人中，所謂長期酗酒，大抵是10幾、20年的老酒鬼，甚至30年以上的，年紀也高達50、60歲的，才會演變成肝硬化，為何30餘歲的阿勇，3年內就病入膏肓，成了肝硬化？難道他每天喝酒，且三餐喝酒，甚且一天24小時都喝酒，把自己的胃浸泡在酒缸裡？難道他視死如歸，心灰意冷，萬念俱灰，心如死水，故意喝酒，且要把自己喝死才甘願？如此估算下來，他一天喝酒的量，必是一般酒鬼的10幾、20倍，病程才會如此加快呢！

阿勇三不五時，來我門診，接受治療，斷斷續續，截至今日，已近7年，也就是說，我追蹤他的病情，也快7年了，他的病情演變，我了解透徹，瞭如指掌，我從他身上學習甚多，所謂的「病人是醫師最好的老師」，讓我感恩。下面將逐項敘述，他總共遇上了幾種併發症，我們一起來數數看吧。阿勇遭遇的併發症，很特殊，卻也很典型，也是其他肝硬化者，必然會發生的併發症。佛教說的「善惡終有報，不是不報，是時機未到」，酒精對肝的傷害，也如是，尚未出現的併發症，早晚也會出現。第一個併發症，腹水。肝硬化病人，最突出的病徵是腹水，四肢消瘦，卻挺著一個大肚子，肚子極度鼓脹，嚴重者，比足月懷胎婦女還鼓脹1、2倍，如俗話說的，有如膨風水蛙挺著大肚腩，這個大肚腩裡頭裝的，全是水，百分之百的水，不是腫瘤，也不是腫塊，用手按壓，可以感覺肚皮水波蕩漾，有如水床或水晶床飄蕩，甚至波濤洶湧呢。令你難以想像的，腹水可以累積至1萬毫升，甚至超過2萬毫升，1毫升等於1公撮，也就是1c.c.，1萬毫升可以裝滿500c.c.點滴玻璃瓶，共裝20瓶呢！

阿勇的腹水，不是1天、2天，或1個月、2個月，瞬間鼓脹的，而是2年時間內，在我眼皮底下，慢慢地，逐漸地，鼓脹起來的。肚子鼓脹得像大水桶，不！更像大水牛！鼓脹的大肚腩，為了穩定重心，不讓自己跌倒，必得外八字腳走路，那姿勢有些滑稽，有些詼諧，有如舞台劇上，大男人妝扮成順月懷胎婦女，走著搞笑台步，讓我忍俊不禁，卻不敢噗哧一笑。肚子裝滿水，少說數千毫升，甚至上萬毫升，病人要承受多大的重量？假設腹水比重是1，跟河水、湖水或自來水一樣，那麼1萬毫升，就是要背負10公斤的重量了，何況腹水比重超過1呢！醫者仁者心，我哪敢把病人痛苦當笑話？我只能感同身受地安慰他：「辛苦了！」後來，轉介彰基內科住院，讓彰基醫師去抽腹水了。我估計至少可抽出4千、5千毫升，沒想到，等下次再回到我門診時，他告訴我，花了一天時間，共抽出8千多毫升腹水。抽出腹水後，鼓脹消退了，就此痊癒了嗎？當然不是！腹水仍然會再生出來，日日月月地生，時時刻刻地長，不用一年半載，又再鼓脹如水牛，還得重新住院，再次抽腹水。結果呢？單為了腹水問題，他反覆住院多次，少說7、8次。人生啊！苦啊！

他曾告訴我，有一次，花了2天時間，總共抽了1萬3千毫升腹水，足足少了13公斤以上。雖然抽了這麼多，大肚腩消退甚多，但摸他的肚子，很詭異，因還有腹水的關係，他的肚子更像水床或水晶床，真的是餘波盪漾呢！醫師為何不一次抽乾淨？何苦如此反覆折騰人？你有所不知，原因有三點：第一點原因，腹水不是屎，也不是尿，它不是廢棄物或排泄物，它可是珍稀，蘊含甚多高營養物質，包括蛋白質、醣份、脂肪、電解質、礦物質等，成份幾乎等同人體血清，可說是人體的精華，後面會詳述，你說說看，豈捨得全部抽乾淨，榨乾淨？當然，總要細水長流，留個1/3或1/2呢！所以，你可知道了，即使抽掉了1萬毫升，肚子裡還會有近1萬毫升的腹水呢。第二點原因，因骨盆腔關係，骨盆腔連著腹腔，骨盆腔處身體最低處，水往低處流，不少腹水會往骨盆腔聚集，欲用腹壓關係和重力關係，將腹水自然引流出來，會變得相當困難，因腹水大半抽出來，腹壓會降低；因姿勢關係，重力作用會失效，以致，仍有不少腹水存留在骨盆腔，除非把人倒吊。第三點原因，抽到後來，腹水量少了，不好抽了，不容易抽了，若要抽得乾淨和徹底，必得花上更多倍的時間，不是1、2天時間，可能4、5天呢！有此須要嗎？禁錮了病人，躺在病床動彈不得，且增加腹水引流管感染的機會，腹腔感染，引發腹膜炎、敗血症，會死人的，只好見好就收了。

肝硬化病人的腹水，抽得簡單嗎？抽得容易嗎？抽得安全嗎？依今日醫療水平，加上超音波引導下，確實是簡單、容易和安全，不用太擔心，但仍然因人而異，醫師的技巧和經驗，仍佔重要關係。最近一次的抽腹水，僅上兩週而已，阿勇又住院抽腹水了，當他再回我門診，摸著他的肚子，我好奇地問他：「既然抽了腹水，怎肚子還是大大的，似乎還有很多腹水？」他無奈地回答說，住院了4天，醫師很細心地，也是用超音波引導，然後小心地下針，但不管怎麼擺針，也不管怎麼擺身體姿勢，腹水引流總是不順，花了近一天時間，才引流出500多毫升，最後，只能放棄了。為何如此不順？有的醫師能抽上萬毫升，這位醫師竟然只抽了500毫升，讓人匪夷所思，原因為何？毫無疑問，當然跟醫師技巧和經驗有關，想也知道，仍是學徒的住院醫師，尤其是第一年新手住院醫師，怎能跟師傅級的總醫師和主治醫師相比擬？其原因可能是：一、技巧不好，引流軟管彎折扭曲，卡住了，半阻塞了，造成水流不順，以致腹水引流困難。二、引流管下針部位，剛好有沾黏，腸子間沾黏，或腸子腹壁間沾黏，這是反覆插針的後果，腹水往來流通不暢，以致引流困難。三、引流管下針角度不準，稍微有偏斜，會造成不一樣的後果，水平插入或向下角度插入，引流效果不如向上角度插入，因後者有好處，可大為減少腸子跑來覆蓋的機會，當引流管開口被腸子堵塞了，腹水流不出來，當然引流困難。

抽腹水失誤，你可能會飆罵：「病人進醫院，就是要尋求最好的醫療，藥到病除，健康痊癒，順利出院，怎反其道而行，變成了白老鼠，成了年輕醫師的試驗品？」哇！這種說法嚴重了，無限沉重，讓人難以承受！我用三點論述來回應。第一點論述，台灣醫師善盡職守。跟歐美國家醫師相比，台灣醫師是世上有名的廉價勞工，因全民健保制度關係，人們就醫方便，花費不高，各醫療院所的病患，多如過江之鯽，人山人海，摩肩接踵，有如菜市場般熱鬧，尤其是醫學中心，更是人聲鼎沸，不少醫師的門診，常預約掛號額滿了，且一個診次均掛到100號，甚至120號、130號，我曾遇過掛到150幾號的，一個診次3小時，如何消耗這麼多的病患？結果呢？有些醫師的上午診，要看到下午2、3點，甚至看到晚上6、7點，等同看整天診，醫師沒空吃飯，都要累垮了！這些資深的主治醫師，有三頭六臂，能面面俱到，照顧到住院的每個病患嗎？難道要逼死主治醫師們嗎？順理成章的，必得眾多資淺的住院醫師們，分工合作，來分擔照顧病人的責任。

第二點論述，抽腹水不是大工程，不必大動干戈，無須勞師動眾。雖說抽腹水，須要點技巧和小經驗，但它不是開刀，也不是手術，連皮膚局部麻醉也沒，就直接下針了，它本來就是住院醫師的工作範疇，其安全性高，其風險性低，不會因抽腹水，而造成重大傷亡，甚至瞬間暴斃的！我不曾聽過因抽腹水，而刺破腸子的，以致緊急送開刀房，接受剖腹探查手術；也不曾聽過因抽腹水，而刺穿血管，引起腹腔大出血，來不及搶救，導致死亡的！總之，不能為了追求百分之百的完美，百分之百的極致，以致因噎廢食，甚而找來分身乏術的主治醫師，百忙之中專程來抽腹水，大材小用，殺雞用牛刀！如果這樣的話，主治醫師要疲於奔命，急診、住院和門診，三面奔波，要累翻了，要忙死了，豈非要他的命？人各有自己的職責，不該越俎代庖，不應越級代勞，主治醫師有主治醫師的職責，住院醫師有住院醫師的職責，必得分工合作，依據個人本份，把自己份內工作做好，才會有良好的，萬無一失的醫療成效。

第三點論述，臨床醫學是實作醫學，不是天馬行空，不是發號施令，更非呼喊口號。臨床醫師必得腳踏實地，發憤圖強，作中學，學中作，此學習過程，更多的是學徒制，所謂的「一日為師，終生為父」，住院醫師在主治醫師，千叮嚀萬囑咐，孜孜矻矻指導下，耳濡目染地，接受完整的訓練和學習，讓自己成長和茁壯，從小樹苗，變成大樹木；從小醫師，變成大醫師。如果大小事，都由主治醫師親力親為，事必躬親，不假手住院醫師，醫師豈非要斷層？人材中斷，無以為繼，當主治醫師老了，退休了，走人了，沒有年輕的一代繼起，整間醫院後繼無人，無人挺起肩膀和胸膛，醫院豈非關門大吉，被時代潮流所淹沒？說句不負責任的話，在醫師的養成過程中，這是難免之惡，難以厚非的，總要經過人材代溝的陣痛期！當然，每位醫師都應該莊重自強，不愧良心，努力充實自己，盡快打造自己，成為能獨當一面的，值得信賴的醫師，始不負病人之所託。我可以保證的，眾人也可以相信的，經過1次、2次的失敗後，醫師獲得了教訓，也學得了經驗，從失敗中學習，從錯誤中學習，往後抽腹水之處置，將是芝麻小事一樁，輕而易舉，易如反掌了。總之，從上面三點論述，醫師養成的陣痛期，我們必得煎熬忍受，往後才能海闊天空，晴空萬里，萬事順遂，健康平安。

肝硬化導致的腹水，我擔任臨床醫師時，曾經抽過嗎？沒有！民國69年1月起，我在彰基擔任外科住院醫師，肝硬化併發腹水，它屬內科疾病，不會住進外科病房來，我沒機會碰上，所以，不曾抽過腹水。不過，車禍或高處摔下，懷疑外傷性腹腔內出血的，如肝臟破裂、脾臟破裂、腸系膜血管破裂等，我遇過2、3個案例，曾用針頭插入腹腔，以判定是否內出血。手拿18號針頭，又粗又尖，針尖是很銳利的，能輕易刺穿手指頭皮膚，盲目地插進腹腔內，是挺嚇人的，難道不怕刺穿腸子嗎？雖然，資深的前輩醫師在旁壯膽，「不用擔心，針尖刺到腸子，腸子會自己閃開，不會刺傷腸子的。」真的嗎？腸子會自動閃躲嗎？我很懷疑啊！下針的雙手忍不住發抖呢！當年，超音波剛出現，尚未普及，沒有超音波引導下，這種穿刺再盲目不過，簡直瞎子摸象！但緊急情況下，不能丟著不管，難道送開刀房，直接剖腹探查嗎？只好向老天爺借膽，也向老天爺祈求平安，手腳顫抖地下針了。民國70年後半，超音波逐漸普及了，醫師多了一雙眼睛，不再那麼盲目了，然而，超音波似乎是內科醫師的專利，外科醫師尚難觸及。時序來到民國71年，因醫療快速進步，開始有套針出現，針頭外面包裹塑膠軟管，起了保護和緩衝作用，避免針尖造成扎傷。總之，在今日，內科醫師抽腹水，在超音波和套針的協助下，抽腹水是簡單且安全的處置，病人不用太恐慌，大可放心。

我用針頭穿刺腹腔的那2、3例病患，還真的抽到血，送進開刀房手術，證實是內出血，不是肝臟破裂，就是脾臟破裂。肝臟或脾臟破裂，是外科急症，會大量出血，導致休克，有生命危險，因外科醫師膽大心細，緊急中挽救了生命。針筒抽到鮮紅色的血，我要如何判斷是內出血，還是針扎的出血？此刻，資深前輩醫師的指導，學徒制的耳提面命，相當地重要！針扎的出血，將針筒靜置幾分鐘，一般在5分鐘內，此血液會凝固，不再流動。為何會凝固？新鮮的血液，離開血管後，接觸到針筒壁的激化，血液中含有內源性凝血所需的全部凝血因子、血小板及鈣離子，此時血液會發生凝固，此凝固所需的時間，稱之為凝血時間，用普通針筒所採的血，一般5分鐘內凝固。若是內出血的血液，不管靜置多久，10分鐘、20分鐘、1個小時，甚至放置一整天，針筒內的血仍永不凝固！為何如此？據說，血液流入腹腔後，血液中的凝血因子，在腹腔內，會消耗歹盡，以致無法凝血。總之，不會凝血的血液，代表內出血，沒有替代方案，即使是三更半夜，必得馬上剖腹開刀。

早期，沒有超音波，也沒有套針，只能用粗針頭，盲目地，膽顫心驚地插入腹腔，坦白說是相當危險了，如今回想起來，仍會手心冒汗，手腳發麻。前面提過，腹腔的最低處是骨盆腔，水往低處流，如果懷疑腹腔內出血，血一定流往骨盆腔，如果從骨盆腔抽血，只要少量的出血，即能馬上偵測出內出血，即刻進行治療，不會延誤，也不會誤診。如何從骨盆腔抽血？男性絕不可能，但女性卻有先天性的優勢，女性陰道的後穹窿部位，就位於骨盆腔的最低處，用鴨嘴器撐開陰道後，用長針穿刺後穹窿，抽到不凝固的血液，即能確定內出血診斷，不是肝破裂，就是脾破裂，對女性來說，最常見的原因是子宮外孕。男女兩性，內外性器官完全不同，男人沒有陰道，哪來後穹隆？民國80年代前後，我在小型地區醫院，擔任外科主任時期，採用後穹隆針抽方式，診斷出5、6例子宮外孕的病例，經過我手術治療後，病人均能順利平安出院。其中有一名患者，還是自家醫院的護士小姐，第一胎就子宮外孕，月經逾期，加上突發腹痛，後穹隆針抽確診後，馬上進開刀房手術，順利出院。往後數年，此名護士小姐，連續生了3個小孩，夫婦倆人及公婆等人，對我感恩又感謝的，不時笑臉相迎，連聲道謝。

腹腔積水，是內科疾病，抽腹水是內科醫師的專長，用於治療，以減輕腹壓；腹腔積血，是外科疾病，抽腹血是外科醫師的專長，用來診斷，然後送開刀房，外科手術治療。不管治療或診斷，都是重要的，都是患者診療的一環，缺一不可。不過，肝硬化末期導致的腹水，腹腔內積水必然數千毫升以上，以致上萬毫升，甚至2萬毫升，相對而言，抽腹水比起抽腹血，總要簡單和安全些。至於外科醫師呢？不單抽腹血用來診斷，還要後面的開刀治療，外科醫師較辛苦，要承擔雙重的壓力，難怪外科醫師越來越少人幹！不僅腹腔要針抽，連胸腔也要針抽，甚至要插引流管呢！血胸、膿胸、氣胸等，都是外科急症，大抵不用先針抽確認，而是直接插引流管，將胸腔裡面的血液、膿液和氣體，完全引流出來，肺臟才能完全膨脹，不會塌陷，引發呼吸困難。在我臨床醫師階段，這類病人不計其數，少說40、50例，必得全力以赴，加以治療。空氣往高處跑，引流管須放高處；水往低處流，引流管須放低處。另有胸腔肋膜積水毛病，此類疾病大抵劃歸內科毛病，由內科醫師來處置，原則上，會用針頭抽吸積水，送檢驗室加以化驗，以排除是否惡性腫瘤、肺結核、其他細菌感染等，確定診斷後，再針對病因加以治療。還有一種毛病，稱為心包膜積水，挺嚇人的，怎麼抽吸？我不敢碰觸，須心臟科醫師才能處置。總之，不管內科醫師或外科醫師，以至各科別醫師，都非常辛苦，每天面對病人，就是面對挑戰和面對壓力，不值得人們尊重嗎？（112年4月3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