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家後繼有人 四十二、小孫子回家過元宵節：執子之手

吳家後繼有人

四十二、小孫子回家過元宵節：執子之手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107年3月3日，週六，值得記憶，值得大書特書的的好日子，怎麼說？小孫子出世以來，近一周歲五個月，創紀錄地，首次由我與內人陪著夜眠。有多次，在台中的家，或板橋的家，陪著小孫子午睡，僅是午睡而已，短短的兩、三小時，此次，則是小孫子睡在我與內人的房間，夾在我倆中間，度過漫漫長夜，千金難得啊。我興奮過度，幾乎徹夜不眠，眼睛盯著小孫子，看他睡覺，聽他打呼，看他翻身，聽他夢靨，好甜蜜，好幸福，千金不換，十足的溫馨，除了溫馨，還是溫馨。

關於小孫子的午睡，我有多次照顧經驗，大抵中午12點到下午3點，小孫子有午睡的習慣，蠻準時的，全然可以預期的，大都睡1-2個小時，有時甚至3個小時以上。當爺爺的，當然關上臥房門，亮起夜晚小燈泡，躡手躡腳，屏住呼吸，不敢大聲喘氣，跟著躺下，陪小孫子睡，僅陪睡而已，不會真的睡著。年紀大了，我不看重睡眠，晚間有5-6小時的睡眠時間，已很足夠，無需午睡或小寐。

有時，感慨良深，文思泉湧，思緒潮湧，想將之轉換成文字，我會小心翼翼，滑下床，溜出門，然後虛掩房門，守在門口，坐在地上，掏出手機，開始鍵打文字。比如，去年8月中旬，小孫子罹患腸病毒，我北上協助照顧，心痛如絞，極度不捨，就趁小孫子午睡時，我在門口守著他，寸步不離，連僅五步遠的廁所，也不輕易移步，就在昏暗燈光下，豎起耳朵，一心數用，提高警覺，注意任何風吹草動情境下，為小孫子寫了五篇腸病毒紀實，字字血淚，斑斑血跡，少說寫了四萬言。我在幫小孫子寫日記，「吳家後繼有人」散文集，至今14萬2千餘言，計收錄41篇文章，並張貼在吳聰賢醫師部落格，我冀望著，我入古後，小孫子能從文字裡，感受到爺爺、奶奶的疼惜，除了媽媽和爸爸，還有倆人，把他疼到骨髓裡，惜到心坎裡，千秋萬世，綿綿不絕，因為，他是吳家的骨肉。

甚於爺爺和奶奶，媳婦更疼惜孩子，不讓孩子輸在起跑點，無論如何，不管多忙多累，不顧奶量多或少，堅持要哺餵母乳，也期望能餵滿周歲，以致每日中研院上班，博士班學生，出門前，先親餵小孩，出門時，都要大包小包的，備齊擠乳器皿和奶瓶；晚上下班回來，溫熱後，讓小孩有母乳喝。因母乳不足，除了白天，晚上也是，需搭配配方奶。有研究發現，喝母乳的嬰兒，可以預防腸病毒重症，雖未達統計學意義，P值未能低於0.05，但有正關係，或許，因多少有喝母乳，母乳中的抗體發揮保護作用，小孫子雖然罹患腸病毒，持續發高燒，口腔嚴重潰爛，不吃不喝，手足也多處大水泡，煩躁不安，要人陪伴，整個病程讓人怵目驚心的，最後，老天憐憫，慶幸沒有衍生重症，平安度過，乃不幸中之大幸，心中感恩，母乳偉大喔。

怎說我徹夜看著小孫子？小孩睡覺有那麼好看嗎？真的是徹夜，除了疼惜以外，應該是職業病的關係，20年的臨床醫師，早養成我淺眠的習慣，尤其醫院輪值或在家待命時，隨時保持驚覺，繃緊神經，半夜有急診病患，可以立即清醒，即刻上陣，全力衝刺，維護患者的生命安全，所以，小孫子稍有風吹草動，我能夠即刻清醒，或者沒有風吹草動，我也能睜著眼睛看顧小孫子。小孫子難得睡在身旁，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，可遇不可求，縱然徹夜不闔眼，也值得。

小孫子很粘父母，尤其是媽媽，更勝於爸爸千萬倍，毫無疑義，十個月的血脈相連，從受精卵開始，烙印腦海的親情，任誰也無法取代。小孫子半夜要餵配方奶，要換紙尿褲，只要睜開眼睛，嘴裡喊著的，就是要找媽媽，只有媽媽的懷抱，才是溫暖的窩，有如重回子宮裡的安全，所以，晚上時分，媳婦和兒子都把孩子帶在身邊，相擁而眠，捨不得讓小孫子跟我們一起睡，他們知道我倆照顧不來，累了孩子，也累了倆老。

過年期間，年初四，媳婦勞累，身體不舒服，有些發燒，體溫38度，怕罹患感冒，擔心感染小孫子，只得分房睡覺，小孫子就由爸爸帶著，來到二樓房間，跟爺爺、奶奶打地舖，一起睡覺。不管冬天或夏天，我與內人放棄沙發床，已習慣打地舖睡覺，冬天有墊被，夏天有涼席，感覺冬暖夏涼，舒適極了。不受床鋪大小侷限，兒子和小孫子一起擠進來睡，也沒問題。當晚，半夜約2點，小孫子醒來，就是哭鬧著要找媽媽，若非爸爸在旁，抱在懷裡，極力安撫，勉強再沉睡過去，否則，我與內人肯定坐困愁城，束手無策。但是，凌晨4-5點，小孫子第二次醒來，又是哭鬧著要找媽媽，嘴巴直哭喊著「媽媽！媽媽！」聲音可淒慘，天崩地裂，讓人動容，肝腸寸斷。這次，爸爸罩不住了，再也無法取代媽媽，安撫不了了，只好將小孫子帶往樓上，讓媽媽抱在懷裡，才重新沉睡過去，足見小孫子多粘他媽媽了。兒子、媳婦的房間在三樓，我與內人房間則在二樓。

對孩子來說，媽媽何其偉大！世間無人能取代，連爸爸也不行，爺爺或奶奶更不用說了；不僅是人，連天下萬物或宇宙神祇，也無法取代。有媽的孩子是幸福的，我不禁想起逝世滿20年的先母，萬千想念，潸然淚下，也不禁想起白居易的「燕詩示劉叟」：「樑上有雙燕，翩翩雄與雌。啣泥兩椽間，一巢生四兒。四兒日夜長，索食聲孜孜。青蟲不易補，黃口無飽期。嘴爪雖欲敝，心力不知疲。須臾十來往，猶恐巢中饑。辛勤三十日，母瘦雛漸肥。喃喃教言語，一一刷毛衣。一旦羽翼成，引上庭樹枝。舉翅不回顧，隨風四散飛。雌雄空中鳴，聲盡呼不歸。卻入空巢裡，啁啾終夜悲。燕燕爾格悲，爾當返自思。思爾為雛日，高飛背母時。當時父母念，今日爾應知。」

徹夜未眠，緊盯著小孫子，小孩睡覺有那麼好看嗎？超好看的，手機都可拋進水溝裡，谷歌、雅虎、臉書、部落格、Line或YouTube算哪根蔥？不僅棄之不顧，還可丟進茅坑裡。白天，小孫子清醒時，一舉一動，一顰一笑，一抿一哭，都是超萌的；夜晚，小孫子熟睡時，那睡相簡直賽天使，比天使還要天使，天使可是千萬倍的萌。圓圓的臉蛋，白裡透紅，細皮嫩肉，吹彈可破，潤如凝脂，嫰如豆腐，潔白無瑕，散發出來的，有如萬紫千紅，初春盛開的梅花、桃花、李花或是櫻花，它們算哪根蔥？近日網紅的，花蓮縣光復、瑞穗交界的「興泉圳」，兩側栽種的黃花風鈴木，黃花盛開，映到水裡，有如漫漫黃金河，遍地黃金，美到令人屏息，美到令人喘不過氣來，但與睡夢中小孫子的臉蛋相比，無法比擬，差了十萬八千里，難以道里計喔。以此對比說明，大約可以知道小孫子有多好看了，縱然千萬個興泉圳，我也不看在眼裡。

還有，那均勻的呼吸聲，一呼一吸，精準的節拍和律動，有如人間天籟；還有，那深沉靜謐的睡相，萬籟俱寂，有如含苞待放的花朵，醞釀著迷人的芳香。唉！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，簡直非筆墨所能形容於萬一。我忍不住想擁抱他，更想親吻他，但醫師的驚覺，親吻孩子，可能將大人的單純性皰疹傳染給小孩，外國曾有案例，引發小孩嚴重的猛爆性腦炎，造成死亡或神經後遺症，我極度隱忍，有如懸樑刺股，避免意外。但據媳婦說，無法動心忍性的爸爸，不應該，很可惡，受不住天使的誘惑，多次親吻小孫子，害小孫子已經感染過單純性皰疹，似乎小孫子的免疫力還好，如一般的健康寶寶，沒有引爆任何嚴重併發症，應該也是拜母乳之賜吧。雖然不敢親吻，我仍忍不住，用食指手背，輕撫著小孫子的臉頰，哇！天下無敵的光滑細緻，也人間曼妙的超讚感覺，我魂飛魄散，昇華到虛無縹緲中，忘了今朝何夕，茫了千萬里，也醉了千萬回。這就是血脈親情，不是吹噓，也不是自誇，而是外人難以理解和想像的。

臉頰的輕拂，無法滿足對心肝寶貝的疼惜，當看到小孫子左手，那五根白皙又胖嘟嘟的小指頭，我心疼了，忍不住又動手了，我把食指伸進小孫子的手掌心，好像祖孫心有靈犀，又似神經自然反射，他竟然抽搐了一下，即刻將我的食指握在手心裡。哇！好感動，我感動莫名，無地自容，瞬間紅了眼眶，這不就是血脈相連，親情自然流露嗎？我突然想起千古名言，「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」，不！這是指情侶或夫婦間的忠貞愛情，至於我們爺孫倆，我將此詩改成，「執子之手，看子成長」。不僅看著小孫子成長，不管一年或二年，還是四年或五年，甚至一日或一時，我還會盡我所有，扶持和教養小孫子成長，縱然百年後，還會祝福小孫子長大成人，成家立業，一輩子健康、幸福和快樂。此乃余終生之企盼，祈禱之。

「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」，語出「詩經」的「邶風-擊鼓」篇，屬於四言詩的詩歌，可以唱的歌。詩經之詩歌，最早起於西周初年，最晚產於春秋時期，橫跨五、六百年歷史，經孔子整理編輯後，剩下三百零五篇。「擊鼓」原文如下：「擊鼓其鏜，踴躍用兵。土國城漕，我獨南行。從孫子仲，平陳與宋。不我以歸，憂心有忡。爰居爰處？爰喪其馬。於以求之？於林之下。死生契闊，與子成說。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。于嗟闊兮，不我活兮。于嗟洵兮，不我信兮。」此詩歌原意，是指征戰在外，不能歸還故里的戰士，與同生共死，感情深厚的戰友，無論生死離合，彼此立下的誓言，「共赴戰場，同生共死」。後人引申為情侶或夫婦間，忠貞不變的愛情，以致成為千古愛情名言。我與小孫子則是血脈相連，忠貞不變的親情，我立下了誓言，「執子之手，看子成長」，我肯定要違背誓言，如此詩歌最後兩段話說的，「我沒辦法活得夠老，足夠看小孫子長大，我們祖孫將隔離得非常遙遠，我終沒辦法信守諾言」。

想到此，心中產生疼惜，也產生抽痛，人生的生離死別，總會到來，不是嗎？只是早晚而已。淒涼感傷的心，讓我時光倒流，回到兒時，我與我阿嬤相擁同眠的過往。阿嬤是我阿公續絃的老婆，和美、線西附近的「芋仔內」人，自己沒生子女，卻疼惜吳家上下大小子孫。吳家有兩大房，大房早夭，遺骨長大成人，結婚生子；二房是我父親，因大房早夭，阿公請嫁出去的妹妹，把二兒子過繼給娘家，即我父親。我父親有兩子，我大哥和我，大哥大我五歲；堂哥亦生兩子，大兒子大我一歲，小兒子小我五歲。

阿嬤是很傳統的女人，三寸金蓮，個性溫柔婉約，無言無語，不抽菸不打牌，當年，水煙和四色牌在女人間很流行。我適鄭的原生祖母，就喜歡抽水煙，三餐飯後抽外，下午時段還會再抽一回，現今，我鄭姓堂哥，也是表哥，家裡就有三支水煙斗，如傳家寶似的珍藏著。至於四色牌，只要大房那位早夭的大伯，其再醮的未亡人，我的大伯嬸，回家探視其兒子時，一定馬上湊成桌，四個女人打起四色牌，牌桌上當然沒有我阿嬤。以上故事，詳載於「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（彰化小西巷的往昔）」，50萬言自傳式小說，張貼於吳聰賢醫師部落格。

大房兩個曾孫，二房七個孫子，其中一個，我上頭的二姊，周歲過後，死於痢疾，她都無怨無悔，九個小蘿蔔頭，都親自帶過。傳統禮俗，長孫都要跟阿嬤同床睡，所以，我大哥是第一優先人選，我堂兄的大兒子是第二人選，他們會輪流陪著阿嬤睡，因阿嬤疼愛子孫，會偷偷藏著餅乾，暗地裡給陪她睡覺的孫子吃，害我羨慕至極，吵著要跟阿嬤睡。會吵的孩子有糖吃，阿嬤總有幾次同意我陪她睡，讓我也暗地裡，躲在床上偷吃餅乾。

某次，她右手牽著我的手，同時把我緊抱在懷裡，嘴裡低聲地說著：「聰賢，阿嬤喜歡你，你要乖，乖乖地唸書，才會出人頭地。」阿嬤在我六、七歲時，為了日曬，移動天井的薪材時，突然跌倒，意識昏迷，請來漢地醫，說是中風，希望渺茫，躺在廳堂門板上，七天後去世，享年78歲。想起「執子之手」的阿嬤，我再次淚連連。我公職退休後，僥倖回到阿嬤的娘家故鄉，再次懸壺濟世，可能是阿嬤冥冥之中，在天堂給我暗助。祝福阿嬤平安順遂。

回到與小孫子的同床共眠，半夜，小孫子有聲響，呀呀發出夢靨，內人即刻起來，迅雷不及掩耳地，馬上泡好牛奶，塞進小孫子的嘴裡。奶瓶、配方奶和溫水瓶，就放在內人枕頭邊，所以，能快速地泡好牛奶。小孫子超可愛的，閉著眼睛，自然反射地，雙手握著奶瓶，快速地吸吮著牛奶，兩三下，喝了130cc，還剩下20cc，就丟棄奶瓶，猛搖頭，抵死不從，不願全部喝完，接著，沒半分鐘，完全沒睜眼過，繼續熟睡了。接著，進行第二個步驟，內人幫小孫子換紙尿褲，此時，小孫子睡得像死豬，任內人擺佈，寬衣解帶了。除了這次似睡非睡，小孫子有醒來，喝了牛奶後，他就一覺到天亮了。這次為何那麼好帶？原因應該很簡單，因為，除了我要上班以外，全家人帶著小孫子，去嘉義觀賞台灣燈會，小孫子樂瘋了，也累歪了，以致一夜好眠，讓我與內人賺到與小孫同床共眠。

此次共眠，也讓我看到小孫子另一種可愛，他可是翻身大王，無敵鐵金剛，整個晚上，他不僅一下子仰臥，一會兒俯臥，還東南西北地大游移，有時頭頂著我的頭，待會則腳踢著我的肚子，到最後，我與內人讓出偌大空間，足夠睡兩、三個大人，好讓小孫子翻個夠。難怪，小孫子在三樓睡時，會滾落床下；也難怪，兒子說他們三樓的床鋪太小了。

這次的同床共眠，我默默地，暗中地與小孫子立下誓約，「執子之手，看子成長」，我祈求老天，縱然我走了，我的英靈仍在，像我阿嬤一樣，庇護著小孫子，遠遠地看著他成長，結婚生子，一生健康、幸福和快樂。（107年3月17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