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 八十、走不回去的吸毒人生:拼死拼活攢三餐(第二十八回)


白袍診間驚奇
八十、走不回去的吸毒人生:拼死拼活攢三餐(第二十八回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關鍵字:地中海型貧血、平均紅血球體積、平均紅血球血紅素量、平均紅血球血紅素濃度、紅血球、血球容積比、史帝文生-強生症候群、異菸鹼醯、夢表多。
上回提到,我前往彰化濱海鄉間,幫死於愛滋病的弱智女人,進行行政相驗,我淚崩了,我跪著,哭倒在床邊;我不嫌骯髒,伸手幫她闔上雙眼,也幫她祈福,祝福她一路好走。行政相驗需要聽診器嗎?聽是否有心跳聲?聽是否有呼吸聲?我當衛生所主任的第一年,很老實地,很乖巧地,會解開死人衣襟扣子,把聽診器伸入死者的胸口聽診;有時,死人放在冰櫃內,我還要探頭,墊著腳跟,伸長手臂,拿聽診器聽診。當然,順便藉機看是否有外傷。我不知道其他衛生所主任是如何行政相驗的,或許,存乎一心,難以言傳吧。往後,我省略了,不帶聽診器,不再多此一舉了。
不再用聽診器有四點原因。第一點原因,死人就是有死相,沒有血色的臉孔就是死相,不僅沒有血色,還顯得枯槁蠟黃,可能靈魂走了,臉龐會乾癟消瘦一圈,有如糞土一般的軀殼,看了就是不舒服,真死或假死不難判斷,不再需要聽診器確診了。第二點原因,行政相驗多了,死人看多了,經驗豐富了,從喪家氛圍,以及家屬的戚容,大抵知道是病死的,還是另有隱情,例如為爭產,子弒父,包括他殺、自殺、意外,已不是行政相驗的範疇,我須退出,也須請家屬報警,請檢察官和法醫司法相驗,以調查真正的死亡原因,還給死者冤屈和公道。
第三點原因,喪家為喪事忙碌著,尋禮儀社、辦法會、找墓地、選骨灰罈、誦經祭拜等,沒空陪著行政相驗,在喪家待得越久,反造成彼此不方便;更怕喪家誤會,以為公家單位有所需求,有損衛生所主任的形象。第四點原因,死人都已穿戴整齊,除非沒有家屬的獨居老人,依照台灣習俗,均穿上七層衣物,層層疊疊的,我再去攪動其上衣扣子,對死者也是不敬。若是女死者,說不定要去阿鼻地獄,告我性騷擾,雖然已是七老八十的死阿嬤,我可無法向閻羅王辯白去。
說到面無血色,我不禁想起門診所看到的兩樁案例,分別是地中海型貧血和不明原因嚴重貧血,都發生在上週。第一樁案例,地中海型貧血,同一天,同一診次,前後來了兩名國中一年級的學生,都是男生,也恰好都是私立精誠中學的學生,因新生健康檢查報告,有異常而就醫,拿來單子,要醫師填寫就診追蹤回報單,他們的異常都是平均紅血球體積(MCV)不正常,正常值是80-100 fl,兩人分別是62 fl64 fl,都低於80 fl。但兩人的平均紅血球血紅素量(MCH,正常值是27-34 pg)、平均紅血球血紅素濃度(MCHC,正常值是32%-36% g/l)則在正常值範圍內。
我重新安排血球檢查,檢驗報告很快出來,數據差不了多少,仍然是平均紅血球體積過低,也就是紅血球比正常人較小顆,所謂的小紅血球症。以台灣目前的經濟狀況,兩位同學不可能屬於缺鐵性貧血,唯一的可能還是地中海型貧血,且是輕度的。我在學校的就診追蹤回報單上,寫上「輕度地中海型貧血」,也另寫上「無須治療,追蹤即可」。我回頭告訴陪著來的媽媽說:「應該是地中海型貧血,不用管它,追蹤就好。」兩位媽媽瞬間紅著臉,囁囁嚅嚅地說:「年輕時,生產時,醫師有做相關檢查,說有輕度的地中海型貧血。」沒錯,答案出爐了,這是一種遺傳性的基因疾病,媽媽自己心裡已有底了。
學生健康檢查的複診,大抵不用治療,只要追蹤即可,輕鬆就能賺取健保署230元的診療費,良心有些不安,加上寒流來襲,天寒地凍,夜間門診稀稀落落的,門診人數三十餘人,較有空閒,總要給家屬一點衛教,「輕度地中海型貧血,屬遺傳性疾病,因是輕度的,僅是帶基因者,完全沒有症狀,與常人無異,不用治療,但是,小孩長大了,要交女朋友了,可能要注意對方的基因…。」我話還沒講完,兩位媽媽都一樣,瞬間紅了眼眶,眼淚滴了下來。同學坐在診察椅上,面對著我,媽媽則站在他的後面,媽媽快速擦掉眼淚,眨著眼睛,向我示意,我馬上閉上嘴巴。衛教要看場合,也要看時機,不要多話,接受諮詢就好,有問再答。
現今資訊發達,只要知道病名,上網搜尋,任何毛病都可查得到,一清二楚的,等同就醫。媽媽們流下眼淚,也示意我不要繼續講下去,我猜,有兩點原因,第一點原因,媽媽是罪魁禍首,媽媽將地中海型貧血基因遺傳給孩子,是媽媽的錯,媽媽不捨,媽媽心裡難過,她不願再聽到這種無法挽回的傷心事。第二點原因,醫師講太多了,同學知道得越多,越造成心理負擔,完全沒有幫助,不如讓同學全心全力的唸書,拼學業成績更為重要。精誠中學辦學卓著,升學績效優秀,地方甚有名氣,普受家長肯定,能考入國中部,相當競爭且不容易,必是高資質,且表現突出者。
地中海型貧血,又稱海洋性貧血,因好發於地中海沿岸地區而得名,尤其是希臘、義大利等國家,它是一種體染色體單一基因的遺傳性疾病,屬隱性基因,但男女兩個隱性基因碰在一起,可能生下顯性的子女。台灣也常見,尤以客家人較多,全人口約6%帶有此基因,相當於每十三人中,就有一人帶此基因,還蠻常見的。地中海型貧血分甲型和乙型兩種,此分型較為專業和複雜,不必去追根究底。甲型和乙型,均可分成輕度和重度兩種,只含有一個隱性基因的,幾乎沒有症狀,屬於輕度的;若同時含有兩個隱性基因的,屬於重度的,會有嚴重臨床症狀,從胎死腹中、死產,以至終生須輸血、注射排鐵劑、口服排鐵劑或骨髓移植等。有這種基因真的很麻煩,不小心的話,可能遺禍子孫。
民國71-72年間,我在彰基學習外科,擔任外科住院醫師,但下班後,沒有值班的時刻,我透過彰基前輩引薦,私下跑去某婦產科醫院,跟診和學習,某天夜晚,有產婦臨時須剖腹產,我當助手刷手上刀,結果,很意外地,竟然剖腹生出嚴重水腫的胎兒,有如鼓漲的大青蛙,只看到膨脹的軀幹,胸腔和腹部鼓成一個大圓球,幾乎看不到頭頸和四肢,阿彌陀佛!相當嚇人!三分鐘內胎兒停止呼吸,死亡,此即重度的地中海型貧血,可見爸爸和媽媽都有此隱性基因。事後,媽媽說,第一胎也是死產的畸形胎兒,可憐的爸媽,竟然沒有去大醫院,接受基因諮詢和檢查,讓人難過,或許,當年醫學還不發達吧。
兩位國中同學,屬輕度地中海型貧血,雖稱貧血,但沒有貧血的表象,因除了平均紅血球體積太低外,紅血球數目、血紅素都在正常範圍內,臉色是有血色的,但下一案例,雖沒有死相,卻是沒有血色的。第二樁案例,年輕女性,二十歲出頭,她的主訴是,很疲倦,稍微工作就很累,早上也累到下不了床。我的直覺反應是肝機能有問題,是否急性肝炎,「我幫妳檢查GOTGPT,看是否肝機能不好。」我話剛出口,馬上察覺她的臉色怎那麼蒼白?還帶著蠟黃,下眼瞼往下翻,確實蒼白,我即刻改口,「妳貧血蠻嚴重的,我現在就幫妳驗血!」
檢驗報告出來,我嚇壞了,天啊!見鬼啦!血紅素竟然只有4.1 gm/dl,女性正常值是11.5-15.0 gm/dl,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這麼低的數值,其他醫師保證也是第一次,她竟然還坐在我眼前!如果低於8.0 gm/dl,保證人會頭暈,甚至站不住腳;如果是車禍或刀傷的患者,4.1 gm/dl早已休克昏迷,不醒人事了!不僅如此,她的紅血球數目也極低,只有110萬,不到女性正常值(380-500/ul)的三分之一;至於血球容積比也照樣低,只有10.0%,不到女性正常值(33.4-44.2%)的三分之一。但是,平均紅血球體積並沒有很低,與地中海型貧血無關。我面前的患者,她是活人,還是死人?若診間只有我一個人,我會嚇得屁滾尿流,落荒而逃。
為何如此嚴重的貧血?肯定是慢性貧血,靠著非人的毅力,咬緊牙關,硬撐地過日子,可憐啊女人!很直接的聯想,慢性地出血,我問她:「每個月的月經量很多嗎?常常便秘嗎?是否有痔瘡出血?」她的回答是,月經量有些多,但不是很多,這兩天月經也來了,並沒有很多;至於大便出血、痔瘡出血,則沒有。貧血這麼嚴重,必須轉介大醫院了,連跟診的護士也在提醒「轉介大醫院」,除了檢查貧血原因,至少要輸血啊!一千 cc不嫌多,至少也要五百 cc。我告訴她:「我轉介妳去大醫院吧。」她的回答竟然是,「不行,我明天還要上班,我不能請假的,工作難找。」她是打掃公司的外派人員。
我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,可憐的女人,也沒半個家人陪她來,她的家庭背景到底怎了?我不捨啊!我退一步,「我們副院長是內科專科醫師,也是家庭醫學專科醫師,那麼妳下週一上午來掛診,讓副院長看好嗎?」她的回答又讓我哽咽,我眼淚往肚子吞,「不行!上午和下午都要上班,我不能不上班,我只能晚上來看診。」天啊!血紅素只有4.1的女人,不僅不能住院,不能休息,還要上班,賺錢比生命還重要,不知何時,在工作中,突然昏厥、倒下或暴斃呢?到時,不僅面無血色,且面有死相呢?我替她抱不平,有錢人和窮苦人家,其差別何其大!不是幾億的差別,而是人性的悲哀和淪喪!天理何在?老天有眼嗎?我要罵老天,老天須要被幹譙!
再回到死於愛滋病的弱智女人的身上,我跪倒在地,幫她吟誦「白衣神咒」,然後幫她闔上眼皮,祝福她死能瞑目,回歸西方極樂世界。我還看到極不尋常的地方,相當地可怕。死者的臉龐還算完整,沒有皮開肉綻的,但兩下肢皮膚卻是體無完膚,全面地潰爛脫皮,至於兩上肢呢?因穿著長袖,我沒能看到是否也如此,我沒勇氣捲起她的袖子,去做確認,太恐怖了。說皮膚潰爛脫皮,我一點也沒誇張,確實是如此,這讓我想起史帝文生-強生症候群(Stevens-Johnson syndrome)。
這是一種發生在皮膚與粘膜的嚴重發炎反應,會造成皮膚、粘膜起水泡、潰爛和壞死,死亡率極高,達5-10%,主要原因是藥物過敏引起,尤其是抗結核病的藥物,特別是異菸鹼醯(Isoniazid)和孟表多(Ethambutol)。南彰化鄉間某結核病患,近八十高齡,自稱服藥後,皮膚發癢紅腫,以致服藥斷斷續續的,服十天藥,就會停十天藥,在衛生所地段護士電話求救下,我曾家訪,在我規勸下,又續服藥半個月,又因皮膚問題,再次停藥了。不得不,電話疾管署中區辦公室長官,請指派結核病專科醫師家訪,經專家訪視後,個案勉為其難,再次續服藥。但這次問題來了,沒多久,家屬慌張通知衛生所,說個案服藥後,下肢皮膚嚴重脫皮和潰爛,流湯又流水的,好像被熱水燙過般,體無完膚,依據家屬講述,似乎問題很嚴重。
我請結核病主辦人,即刻派車,帶著主辦人南下,進行第三次家訪。家屬說的沒錯,下肢皮膚好像全腐爛了,沒有皮膚覆蓋,粉紅色的皮下組織層,流著湯水,極度嚴重。我心裡有底,可能是史帝文生-強生症候群,拍照傳真那位結核病專科醫師,經他確診後,依照他的指示,立即停藥,完全停藥,任何結核病藥都不給,暫不去管啥結核病了!病人有生命危險,生命要緊,還是結核病管理要緊?後來,拖延了三、四個月,個案的皮膚毛病才勉強痊癒。
死者下肢的潰爛脫皮,幾乎跟史帝文生-強生症候群的表像,一模一樣,個案在醫院有服用何種藥物?還是私下有服用何種藥物?我不知道。多可憐的女人,我何必節外生枝,去追究她的皮膚毛病?據說,病毒感染也會引發此症候群,愛滋病就是病毒感染引起的,難道愛滋病末期會引發史帝文生-強生症候群嗎?我不知道,我沒有經驗,這要請教感染科專科醫師了。不過,我在木板通鋪的牆角,發現了兩隻不小的老鼠,眼睛圓鼓鼓地瞪著我,我回瞪牠們,牠們好像食髓知味,竟然沒有要逃跑的樣子,相當地欺人太甚,我不禁猜想,死者下肢的潰爛脫皮,會是老鼠啃咬的嗎?我不知道。如果是的話,這歹命的女人豈只歹命而已!簡直不是人了,活著不是人,死了也不是人。我能不為她痛哭一場嗎?
依據傳染病防治法,屬第三類法定傳染病死亡的屍體,不是火化,就是要深埋,高於棺木頂板120公分以上的深埋,因沒有半個家屬在場,僅有一具孤伶伶的屍體,我以疾管科科長的職責,應告知家屬火化或深埋的,但我要跟誰說去?跟死人說嗎?還是跟兩隻老鼠說?我不知道這位沒有命的女人,是要火化或土葬,但稍微細想一下,家徒四壁的歹命女人,應該沒有機會入土為安的,土葬花費多,哪來的錢?應是四片薄板裝著,沒有師父誦經,沒有鑼鼓樂隊,僅有的會是小兒子陪伴,送往雲林或台中火化場火化吧?
我還擔著心,靠殘障補助金過活的家,能不吊鼎,就要偷笑了,哪來身上有餘錢?送往火化場的花費,加上進塔的錢,少說也要三、四萬塊,還要叔祖公或其他族親,大家掏錢湊合呢。我還須要去交代火化或深埋嗎?算了!不提了,搞不好,被怪罪公務員沒事找事做,專門找百姓麻煩呢。我在有如豬舍的臥房內,多停了幾分鐘,除了擦乾自己臉上的淚痕,也讓自己平復心情,才低頭走出窄小的矮門,我不讓衛生所主任看到我的淚眼,也不讓他看到我的戚容,否則,他可能會問我:「吳科長,您怎麼了?」
很慶幸,除了幫這位歹命的女人,完成行政相驗,以及填寫死亡證明書外,我還幫她誦經和闔上雙眼,祝福她一路順風,塵歸塵,土歸土,永世不要再輪迴了,做人太苦了,這是其他醫師應該不會做的,也虧恰好,我是這間衛生所的負責人醫師。二十年公職生涯,前三年是單純的衛生所主任,自從擔任科長後,幾乎有十七年的時間,我都要兼任衛生所的「負責人醫師」,不然就是「代理醫師」和「科長兼主任」。人生以服務為目的,能為社會盡點心力,也是榮幸。何謂代理醫師?何謂科長兼主任?這裡頭有好笑的典故。
某偏遠鄉間衛生所,自從前主任榮退後,沒有新醫師到任,第一年,只能醫檢師代理主任;第二年,醫檢師退休,換護理長代理主任。一年過去了,兩年也快過去了,都等不到半個醫師的影子,地方士紳和民意代表,等不耐煩了,群起激憤,跑到衛生所抨擊和抗議,「咱故鄉較矮小啊!咱們不是人啊!為何其他鄉鎮衛生所都有醫師,唯有我們沒有,衛生局搞什麼東西!未免欺人太甚!」問題鬧大了,怎麼辦?要處理,否則鬧出新聞事件,媒體推波助瀾,事情更難解決。
衛生局能想到的,還是我這顆棋子,就把我的醫師證書和執業執照掛往衛生所去啦,除了私下溝通和安撫外,人事室趕快行文,發出派令函,把我從其他的衛生所,轉調到這家衛生所,不過,我兼任的職稱有改變,不再是負責人醫師,而是變成代理醫師。似乎衛生所有醫師了,可以滿足地方的需求了,其實呢?換湯不換藥。半年過去了,地方士紳和民意代表發現,有代理醫師和沒有代理醫師,根本沒有兩樣,還是沒有醫師啊!雖是科長兼任代理醫師,但科長難得謀面,沒有一天到衛生所看診啊!僅有的是每月一次,週二上午的卡介苗接種,才能稀罕地看到科長本尊。搞啥東西!瞞天過海,眾人被欺騙了!再次群起到衛生所抗爭,要討個公道。這次比上次嚴重,發動的人潮是前次的好幾倍,聲勢挺浩大的,挺嚇人的。
「咱故鄉較矮小啊!我們就不是人啊!為何其他鄉鎮衛生所有醫師,我們就沒有醫師…。」歷史再次重演,衛生局又是一片混亂,找領頭的來溝通和協調,好話說盡,稱兄道弟,打拱做揖的,不過,最辛苦的,還是人事室,火速盡快擬稿呈核,這次公文內容,我的職稱不再是代理醫師,而是科長兼主任。因派令函我是兼主任,很抱歉的,害護理長從代理主任的位置,被我拉下來;另外,代理主任是有職務加給的,每月三千元,也因此,護理長每月的三千元加給,硬被轉到我身上,再次說聲抱歉了。
由於我正式兼主任,該衛生所的官網上,歷任首長的名單上,我的名字永遠立在那邊,感覺蠻欣慰的,盡心盡力服務和奉獻,也算有點代價。不過,我必須每週跑一趟衛生所,負責週二上午的嬰幼兒預防保健門診,以及每月一次的卡介苗接種,這是衛生所最主力的服務,是其他醫療院所難取代的,且望塵莫及的。你或許會說,「科長不應該!怎可以跟護理長搶職務加給呢?」說的也是,會讓人不舒服,然而,這是長官的指派,不是我能置喙的,我不過是一顆棋子。
三千元很多嗎?三千元除以四週,一週是七百五十元,也就是一節門診,花三個小時,領七百五十元,對醫師來說,這是天下無敵的廉價醫師啊!雖貼補點油錢,我還寧願不領那加給,尚可爭得個好名聲呢。早期,民國80年代,省衛生廳時期,統一規定,醫師支援衛生所等公家單位門診,一節給付二千二百六十元;後來,逐漸提高,民國100年後,目前是一節三千二百五十元。但是,公家單位的給付,仍比不上私人醫療機構的給付,天差地遠的,私人的,可從每節五、六千元,以至一萬二千、一萬三千元呢,至於台大、北榮等國家級名牌醫師,沒有四萬或五萬元,能請得動嗎?
因地方士紳和民意代表的抗議,我成了該衛生所的代理醫師,每月才露臉一個上午;再因他們的抗議,我成了該衛生所的兼主任,也不過,每週才露臉一個上午,地方鄉民會滿意?就此天下太平嗎?可能嗎?我存著懷疑。我內心忐忑著,懷抱著必死的決心,若鄉民再抗爭,長官可能指派我,每週支援兩個上午、三個上午,還是三個上午、四個上午?人生不就是以服務為目的?如果鄉民還是不滿意,說不定,衛生局最後的殺手鐗,我不是科長兼主任,而是主任兼科長啦!我所謂好笑的地方是,全國各公家單位都一樣,一丘之貉,雖說奉公守法,卻很會玩弄文字遊戲,啥負責人醫師、代理醫師、科長兼主任、主任兼科長?都是文字遊戲,換湯不換藥,把百姓耍得團團轉,不小心就落入公家陷阱!這也是公務員,走到哪裡,都讓人討厭的地方啦!
好理家在,我退休的前一年,該衛生所來了新醫師,鄉民們滿意了,心滿意足了,鑼鼓喧天,普天同慶,熱烈歡迎新主任了。我退了出來,不用再每週跑該衛生所了。然而,好景不常,經過了四年,新的主任無心戀棧,為了更好前程,他出走了,前往南部某家醫學中心,發揮所長去了。如今,醫師懸缺一年加半載了,不知風向如何?或許地方士紳和民意代表,正在醞釀第三次抗議呢!但是,時日更迭,我也有屆齡的一天,如今已退休快三年了,已不再有我這顆棋子了,我再也幫不上忙了,一切歸於順其自然了。願老天幫忙,衛生所能永續經營,繼續服務偏鄉居民,不會有被裁撤的那一天。(1081213日完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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