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三十七)葡萄糖胺畫虎蘭
作者:吳聰賢醫師
唐薛逢:「十二樓中盡曉妝,望仙樓上望君王。鎖銜金獸連環冷,水滴銅龍晝漏長。雲髻罷梳還對鏡,羅衣欲換更添香。遙窺正殿簾開處,袍袴宮人掃御床。」
衛生所時代,我學弟的門診醫療獎勵金,每月十幾、二十萬元,幾乎全奉獻了;公職退休後,醫院時代,月薪更高了,每月30餘萬元,照樣,也幾近全奉獻了,以致,每年5月,綜合所得稅申報季節,他須省吃儉用,自掏腰包繳稅款。我學弟的老婆,國中數學老師,自己有薪水,也是富有愛心的人,認同他的做法,沒有半句嘮叨或埋怨。可說是夫婦兩人,夫唱婦隨,有志一同,同心協力做公益,不是我學弟一人,獨力可為。
擔任衛生所主任,月薪6萬餘元,留著家用;擔任醫院內科主任醫師,已有公職月退俸,約6萬多元,也是老婆全權處理,維持家用。學弟月退俸怎比我高,多出1萬多元?原來,軍中退役後,他曾在省立醫院任職8年,這8年也算公務員資歷,他總資歷是28年,包括預備軍官役2年、省立醫院8年、衛生所18年,比我多6年的公務員資歷,所以月退俸較高。
月退俸是退休金,不扣綜合所得稅,但衛生所的薪水、門診醫療獎勵金;醫院的薪水、門診醫療獎勵金,都會扣到綜合所得稅,以他在衛生所或醫院的收入,其綜合所得稅稅率,不是20%,就是30%,每年繳稅50萬元以上,甚至近百萬元。綜合所得稅稅率,共有5個級距,分別是5%、12%、20%、30%、40%。當所得淨額,介於121萬元至242萬元,稅率是20%;當所得淨額,介於242萬元至453萬元,稅率是30%。我真懷疑,他的6萬多元月退俸,怎繳得起綜合所得稅?我猜,平常應該有儲蓄。
我問他:「你醫院的薪水,幾乎全做公益了,如慈善社團急難救助、家扶中心認養費等,為何不採列舉扣除額?綜合所得20%以內的捐贈,是可以抵稅的,總可以繳少些稅款。」沒想到,他的回答讓我更加欽佩。他說:「我大部分的捐款,都採無名氏方式,沒有領據或收據的。」我幾乎要下跪磕頭了,不枉「大善人」名號,他是實實在在地,虔心做公益!真的是人間奇葩!
因我學弟低調,老婆也低調,為善不欲人知,助人為快樂之本,真的在做愛心,不求名,不求利,大半以無名氏捐款,所以難以抵稅,也因不具名,衛生局、縣府、家扶中心,甚至各家媒體,沒人知道他的愛心,否則,早鬧得沸沸揚揚,轟轟烈烈,風塵僕僕,一邊公開報導,一邊公開褒揚,和頒獎給他了。他說:「為善而人知之,稱為功德;為善而人不知,則為陰德,而陰德福報更勝於功德。」說得有道理。
據他說,他固定擔任30、40位,甚至50位貧困兒童的認養人,最高紀錄是近百位。以今日來說,家扶中心每一位兒童,每月認養費1000元,其中850元,直接撥給兒童,補助其生活、教育、營養或醫療等費用;另外150元,則是各項專業輔導服務及資訊查詢、聯繫說明、安排認養、資料處理與行政作業管理等費用。假設我學弟,每月固定認養50位兒童,1000元*50位,每月才花5萬元,以他每月收入來說,尤其公職退休後,在醫院的收入,豈非小巫見大巫?不過,我仍甚嘀咕,薪水全做公益,繳稅可辛苦呢!有此可見,我的層級,離他可十萬八千里呢!
眾人這樣成群列隊,誠懇地慰留他,我學弟是有點心動,但意志力仍頑抗著,身體不行,怕力不從心,仍猶豫著,口頭上還是拒絕著。後來,院長親自約談了我學弟,兩人在院長室密切協商,經過無數折衝,直到最後,院長說出了三點說辭,打動了他的心,他才終於,下定決心,接受了慰留,尤其是第三點說辭。院長到底說了哪三點說辭,才讓局勢急轉直下,順勢翻轉過來?
第一點說辭,我學弟是醫院上下同仁的偶像和標竿,眾人學習的好榜樣,他的存在,有如日月星辰,照亮大地,普照所有醫事人員,啟蒙大家的愛心,鼓舞大家的向心力,讓醫院蓬勃發展,更加積極向上。院長說了一句話:「我恨不得把院長的職務,全數讓給你。」第二點說辭,有不少門診患者,都是衝著我學弟過來的,包括以前衛生所的患者,更多的,則是憑著他「大善人」的名號來的,如果他辭職了,那麼多的病患找不到他,必然很遺憾,那份失落感,肯定是難以言喻的。不過,為了避免門診量過大,每節門診近百人,不堪負荷,院長說出內心話:「顧慮到你的體力,採行變通辦法,同一診次,另找一位年輕醫師,與你同一診間,協助看診,以減輕你的工作量。」
第三點說辭,不讓我學弟太勞累,門診工作量減少,不僅週三晚上的夜間急診刪除,每週門診從8節減為2節,往後,隨著體力恢復情形,半年、一年或兩年後,可以逐次增加至4節,最多就4節。薪水如何算?院長說,每週2節門診,薪水加門診獎勵金,月領20萬元。我學弟心中盤算一下,哇!多給了!幾乎多出了一倍!
以我學弟的能力和號召力,他一節門診,三個小時,原本固定拿1萬元,若門診量超過30人,超過的部分,以人頭計算,另有門診獎勵金;若一週2節,一個月四週,一個月就是8節,1萬元*8節,等於月薪8萬元,再加上門診獎勵金,大約10萬元多些,院方願意給20萬元,豈非多出了一倍?無功不受祿,令我學弟犯難了!以他個性,可以付出,可以犧牲,若要圖利自己,佔人便宜,他辦不到!
用金錢收買人心?我學弟豈稀罕錢?又豈是金錢可收買?但是,院長後面的話,攪亂了他心思,讓他輕飄飄,沒了思緒。院長說:「對你來說,金錢不是問題,金錢是身外物,你大善人的名號,響徹雲霄,無人不知,無人不曉,我們都知道,你醫院薪水,全部捐出去做公益,這是何等偉大!我們欽佩,也感動!我希望你的愛心,天長地久,恆久遠,永流傳,永不間斷!我也希望有此榮幸,能步你後塵,以你為榜樣,學習作愛心,那多出來的薪水,是我的心意,想跟你一起做愛心,還請你笑納,並多指教。」
院長好話說盡,說得夠誠意了,堅持要慰留他,我學弟進退兩難,也進退失據,不知如何是好。當面拒絕他,太絕了,說不出口;當面接受他,有難處,也說不出口,只好「拖」字訣,暫緩,「謝謝厚愛,我再慎重考慮兩天把。」最後,我學弟接受了慰留,「人生已走到尾端,還能活幾年?沒有什麽好得的,也沒有什麽好失的,難得有此機會,就再繼續犧牲奉獻,再幹個2年吧!」學弟內心這樣想著,以2年作為醫學生涯的終點,也作為行善的終點,正式為人生劃上休止符。
我學弟最後接受慰留,他心裡有五點考量,哪五點?第一點考量,盛情難卻。不單是院長慰留,簡直是醫院上上下下,所有同仁都來慰留,一大票人,老老小小的,少說上百人,尤其那兩位年輕護士,那一位年輕職能治療師,以及煮飯的阿桑,捨不得他走,都哭倒在地,跪求他繼續留任。縱然是鐵打的心腸,即使是荒野鐵漢,豈能不軟化?哪能再堅持?
第二點考量,知恩圖報。啥恩?院長給了什麽恩?院長給了他兩個恩惠,第一個恩惠,從彰基轉回自家醫院後,共住院了近五個月,前半個月,健保有買單,往後四個半月,健保大抵不給付了,省去申請健保的麻煩,乾脆由醫院自行吸收了,相關診察費、治療費、伙食費、個人病房費等,全免費,不收他半毛錢。第二個恩惠,將近半年,他沒上班,也沒看診,院方仍每個月,自動撥款20萬元,入他個人銀行帳戶,比他的半薪還多些。人非草木,雖不至於結草銜環,感激涕零,至少也當感恩報恩。
第三點考量,愛心不墜。事實擺在眼前,如果他離職了,沒工作,沒看診,不再有收入了,他再也無法做公益了。至於,他衛生局6萬多元的月退俸,老婆國中7萬元上下的月退俸,是兩人的生活費,是老本,說難聽點,是棺材本,怎可能拿來做公益?自己過不下去,還繼續做公益,豈非頭殼壞掉?兩個兒子,分別在紐西蘭和澳洲從醫,是高所得的上流人士,他當然不會伸手向孩子要錢。我猜測,他會執著於公益,內心想的應是,「我一家三口人從醫,這是上天的恩賜,多大的福份,我能不分享嗎?」
沒工作,就沒錢,公益活動戛然而止,一切停擺,無錢可捐急難救助金,也無錢可繳家扶中心認養費,這些人,豈非傷心欲絕,豈非痛苦度日?如今,院長誠懇地慰留,也要贊助愛心,他只要一週辛苦工作兩天,不!是辛苦工作兩節門診,也就是說,一週168個小時,他只要辛苦工作6個小時,就能賺得20萬元,繼續做公益!哇!院長很厲害,簡直抓到他的軟肋,他無力抵抗,心裡只能自嘆「何樂而不為」?如果是你,你願意犧牲嗎?何況,他腦中風症狀,沒你想像的嚴重,我後面會提到。
第四點考量,私心作祟。他了解自己的個性,如果,乾乾淨淨地退休,除了打太極拳,耍太極劍,他會整天宅在家,比近日的「宅男」、「宅女」,還要宅好幾百倍,他與老婆兩人,保證「眾鳥高飛盡,孤雲獨去閑。相看兩不厭,只有敬亭山。」他知道,整天無所事事,閒閒美黛子,不是吃,就是喝;不是躺沙發看電視,就是睡著了被電視看,統計數據顯示,必然,四肢不勤,精氣神潰散,糖尿病等代謝性疾病,更加崩壞,不多日,即駕鶴西歸,告別人世。
如果,一週看兩個診次,一週會有兩天要出門,出門總要梳洗吧?難道整個禮拜、整個月不洗澡?出門總要打扮西裝革履吧?總不能一套睡衣褲,整整穿一個月吧?要開車出門了,不是孤鬼遊魂,漫無目的,原地打轉,無地放矢,總有去處,有醫院可讓他溜達,看看街道風景,聽聽販賣吆喝聲;也看看護士們,躲在暗處,聽聽她們,嘰哩呱啦聊他人八卦,「誰帶了新男人回家」,「誰又討了新客兄」!若遇上熟識又饒舌的病患,甚至可以喇滴塞、畫虎蘭、練肖喂,日子豈非好打發?
第五點考量,有始有終。他從衛生所退休下來,完全沒半點心思,要把衛生所病患拉到這家醫院來,但台灣人相信一句話,「先生緣,主人福」,意思是說:病人與醫生有緣的話,醫生所開的藥,必然能對症下藥,病人很快就可痊癒。他視病猶親,對病患體貼入微,又多加耐心,病患與他的緣份可深呢,以致衛生所大半病患,都隨著他,跑到這家醫院來看病。害他內心很過意不去,有愧於後面接任的衛生所主任。他也怕不明就裡的人,罵他沒道義,處心積慮,費盡心機,挖空心思,搶走衛生所的病患。
其實,搶走衛生所的病患,何罪之有?不少衛生所主任,在衛生所待了幾年,三年、五年,或十年,羽翼漸豐,人脈廣增,名聲漸熾,自然而然,順勢離職,然後在原衛生所,隔壁或附近,新開自家的診所,結果呢?把衛生所原有病患,整批整綑地帶走。所以,在很多小鄉鎮,你可以發現衛生所鄰近,有幾家診所醫師,大家都是前衛生所主任。這樣不好嗎?不!這樣才好,尤其是偏鄉,鄉民可以有多幾位醫師照顧呢!衛生所假日不上班,晚上不上班,它們正可以取代衛生所功能。
坦白說,衛生所看病很便宜,除非醫師號召力很強,醫術很高明,否則要搶走衛生所病患,可難呢,有如登天之難!怎說?在衛生所掛診,除了健保部分負擔50元外,外面診所也要部分負擔50元,衛生所不像外面診所,衛生所是不收掛號費的。除了極少數診所,掛號費是50元,目前,一般診所掛號費是100元,有的甚至調漲至150元。當病患寧願多付掛號費,也要來這家醫院看病,可見他們與我學弟,緣份有多深了。
另外,還有不少病患,衝著他「大善人」的名號,從其他鄉鎮,不遠千里,千里迢迢地,轉了好幾趟公車,不是是彰客,就是員客,甚至台西客運呢!不然,就是請兒孫開車,舟車勞頓地,把老人家送到醫院,給我學弟看病。在他們的心中,既然是大善人,保證會以病人利益為第一優先,不會為了衝業績,衝門診獎勵金,要病人多花錢,自費多打針,自費多吃藥。有更嚴重的,打針或吃藥,增加不了多少業績,乾脆鼓勵病人花大錢,買健康食品,尤其近日很夯的,各種廠牌的葡萄糖胺製劑,一小罐瓶裝,200顆、300顆的,不花你2000元、3000元的,豈是健康食品?
大林慈濟醫院呂紹睿醫師,陽明醫學士、日本福岡大學骨科醫學博士,現職關節中心主任、教學部主任,且是慈濟大學醫學系教授,在「平安健康」雜誌上的說詞,他提到國外四篇研究報告,均採用病例組、對照組研究方式,證實葡萄糖胺,不能減緩,也不能阻止關節的退化。
第一篇研究報告。刊登在美國「家庭醫師」雜誌的綜論性文章,作者說,「目前,雖然沒有證據顯示,葡萄糖胺能減緩或阻止關節退化,卻也沒有嚴重副作用的報告。」它告訴你,葡萄糖胺對關節退化性疼痛,沒有可證實的效果,但也沒有副作用,要吃或不吃?隨你!暫且給醫師留點面子。
第二篇研究報告。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(NIH)大型研究計畫,報告出爐,結果是,「無法證明接受葡萄糖胺、軟骨素,以及非類固醇抗發炎解熱鎮痛劑等治療方式,能減緩膝關節的退化。」你是否仍然執迷不悟,繼續吃葡萄糖胺?你反嗆我:「沒有辦法證明有效,不也表示,沒有辦法證明無效!」「說不定,對別人無效,對我可是有效呢!我沒騙你,我說真的,我吃了葡萄糖胺後,我感覺膝關節,比較不痛了!走路輕鬆了!不信的話,你也吃看看!」唉!壞年冬,厚肖人!
第三篇研究報告。美國猶他州鹽湖城的猶他州立大學醫學院主導,聯合九家醫學中心的一群學著,研究結果是,「對於中度退化的膝關節,並無證據顯示,接受葡萄糖胺、軟骨素、非類固醇抗發炎解熱鎮痛劑(Celebrex),各種方式治療兩年的過程中,能減緩關節的退化。」說白話一點,就是治療退化性關節炎,完全且徹底地無效!哇!你又要強辯了,「我是輕度膝關節退化,也可能是重度膝關節退化,絕不是中度膝關節退化,所以,我治療有效,別人治療無效!」唉!死鴨子嘴硬,只有等到你快死了,其言也善吧?
第四篇研究報告。瑞士伯恩大學發表類似的研究報告,針對3803名病患研究結果,「與安慰劑比較,無論是葡萄糖胺、軟骨素、混合製劑,對關節疼痛及軟骨增生,都沒有統計學上有意義的治療結果。因此,建議醫療專業人員,停止使用或鼓吹病人使用這類治療。」你還在繼續吃葡萄糖胺或軟骨素嗎?你是白癡!你是冤大頭!不管病人死活,不管病人有錢沒錢,廠商、藥廠推銷員、醫師、藥師、護理師、護理衛教師等,都在騙你的錢!今日,不少護理衛教師轉行,變成藥廠的推銷員,個個都年輕貌美,口若懸河,色誘加口才,每個醫師都要暈倒了!求求妳們了,向妳們磕頭了,不要當狐狸精,讓醫師失醫德,讓病人失錢財!
我說得這麼激烈,我可能生命不保,斷人財路,比殺父之仇、奪妻之恨、亡國之奴、滅門之仇等四大不共戴天之仇,還要嚴重千萬倍。唉!我已70高齡,行將就木,死不足惜矣!只望你明白我心跡。如果,有人想用金錢收買我,算了!金錢對我如浮雲!為了增加止痛療效,醫師不僅鼓吹葡萄糖胺、軟骨素,還會暗的、明的,加油添醋,給你非類固醇抗發炎解熱鎮痛劑,甚至乾脆給你類固醇,你就等著洗腎吧!十年等不到你,二十年總能等到你,乖乖地去洗腎!
台灣是洗腎大國,洗腎發生率、盛行率,都是名列前茅,獨佔鰲頭,世界有知名,全球有名聲,健保虧損,甚至健保倒閉,健保也要幫你洗腎。洗腎一次,要花掉健保3000多元,一週三次,一個月四週,共十二次,一個月要花4萬元左右,一年48萬元,十年480萬元,二十年960萬元,三十年1440萬元...。門診不少洗腎患者,他們告訴我,彰化有不少鄉鎮,屬小型診所,租三、五層樓大廈,專門洗腎,一次百多人洗腎,一天三班制,整天下來,三百多人洗腎!診所設置標準,沒限制血液透析床數,但每15床要有一名醫師,醫師們要賺翻了,月薪沒有30、40萬元,也有60、70萬元;但是,也可憐,醫師們要累翻了!賺得到,不一定花得到!
因這類病患多,不是衛生所過來的病人,就是衝著他「大善人」名號過來的患者,以致他的門診常常塞爆,一個診次,可以看到近百名病患,而破百的高紀錄,簡直三天兩頭就要發生,害得掛號小姐、跟診小姐要嘀咕,連藥局藥師也要嘀咕,而他自己呢?常常拖過午餐或晚餐時間,不得不隨身攜帶,麵包或蘇打餅乾果腹,免得低血糖休克。好理家在,他的跟診年輕護士,是他的死忠,他是她小時候的恩人,她只敢背後小聲嘀咕,正面還是畢恭畢敬的。既然,病人都是衝著自己來的,他豈能拍拍屁股,說走人,就走人,完全不承擔點責任?最後的結果,他只好辛苦些,繼續留任了。
其實,健保署是有規劃的,每位醫師,每日門診,有其合理的門診量,看越多病人,健保診察費越往下拉,例如:1-30名病患,診察費358元;31-40名病患,診察費250元;41-60名病患,診察費220元;61-80名病患,診察費160元;81-150名病患,診察費70元;150名以上病患,診察費只有50元。診察費落差極大,最高的診察費是最低的7倍,還要多一些些。假設,某診所醫師,一天看診30名病患,一個月看診25天,358元*30人*25天,月收入26萬8500元;另外,掛號費100元,100元*30人*25天,月收入7萬5000萬,藥費盈餘不計,月收入24萬3500元,扣除掛號、護士、行政人員人事費,以及房租等,醫師肯定喝西北風,不如去當聘僱醫師,否則,只有兩條路,一者,多看病人;二者,要病人自費打針、吃藥和買健康食品。
上面的規定是何意思?假設,我學弟今日看了100名病人,前30名診察費是358元,第31-40名診察費是250元,第41-60名診察費是220元,第61-80名診察費160元,第81-100名診察費70元。為何有此規劃?為了減少健保支出,不對!是為了醫療品質,以此來制衡醫師不要看太多病患,免得看病總是「三長兩短」。何為「三長兩短」?它包括:掛號排隊長、候診時間長、領藥等候長、看診時間短、醫師說話短。
我學弟每次門診長常破百,對院方來說,診察費虧很大,從最高的358元,逐步往下掉,250元、220元、160元,以至70元,損失很多,難怪院長會提到,將來恢復看診後,會搭配另一位年輕醫師,陪同我學弟,兩人同在一個診間看診。這是否變通方式?一方面,減輕我學弟的工作負荷,因腦中風剛痊癒,手腳總會遲鈍些,打電腦鍵盤速度必然慢;另一方面,是否稀釋我學弟的合理門診量,以拉抬診察費?或許是我小人之心吧?如果,院方要拉抬診察費,我學弟腦中風前,就該如此做,怎會等到腦中風後?
前面,我說我學弟很幸運,還真的很幸運,雖罹患腦中風,從氧氣管、鼻胃管、導尿管,以至臥床、輪椅、復健,經過半年時間,終於完全痊癒,船過水無痕,不留半絲痕跡,沒半滴後遺症,甚至行動自如,還可以繼續看門診,確實很有福氣,「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」,可以說是他的福報。仔細分析,他有三個幸運點:第一個幸運點,他是年輕職能治療師幼年時,家扶中心的認養人,知恩圖報,一天三餐,加上上午茶、下午茶和宵夜,每天好幾回,幫他做復健,重重推了他一把,往痊癒的路上邁進。第二個幸運點,因緣際會,護理人員意外發現他腦中風,緊急送醫搶救。第三個幸運點,他罹患腦中風,栓塞性腦中風,發作部位卻在小腦。
關於第一個幸運點,前面有提過,我不再重複敘述,免得浪費版面,文章怎麼快馬加鞭,也永遠寫不完。總之,發生腦中風後,任何促進腦部循環的,或腦部機能的健保藥、處方藥,或是千奇百怪的,天花亂墜的健康食品、健康器材,都是誇大其詞,無三曉路用的廢物,跟神棍的騙財騙色,五十步笑百步,相去不遠。惟有職能治療、物理治療,才是根本。我學弟小腦栓塞,有影響吞嚥功能,但沒影響說話功能,所以,大致上,自家醫院有語言治療師,但沒有動用到語言治療。
物理治療和職能治療有何區別?簡單來說,物理治療看重的是,如何治療殘疾本身;職能治療看重的是,如何把殘疾與生活相互協調起來。也就是說,物理治療師試圖,矯正和增進患者骨骼、關節、肌肉的活動性,或減輕疼痛,來改善殘疾的功能;職能治療師則試圖,幫助患者完成吃飯、穿衣、脫衣、洗澡、如廁等日常工作。我個人習慣,簡化成如下的區分:物理治療是大肢體、大關節的復健;職能治療是小肢體、小關節的復健。我如此區分有錯嗎?雖不中,亦不遠矣?還是,外行人說外行話,丟臉了。
雖然,這位年輕的職能治療師,拿的是職能治療師證照,並沒有物理治療師證照,但每天在醫院,地下一樓復健中心,耳濡目染,有心想學,看久了,物理治療師那一套,他靠自修,也全學會了。多一份專長,就多一份保障。當醫院人手不足時,哪管你職能治療或物理治療?派案給你,即使是物理治療範籌,職能治療師也得接案。所以,我學弟有此幸運,雖是職能治療師,卻也把物理治療全包了。有此知恩圖報的職能治療師,無時無刻,全心全
力,盡心盡力的復健治療,他不僅復健得快,也幾乎完全痊癒了。
關於第二個幸運點,緊急搶救得宜,我學弟與我,在彰化縣農會一樓大廳一隅,兩人促膝而談,他詳細地述說整個事發經過。那天深夜,週三,他輪值夜間急診,午夜12點過後,他看完一個車禍的外傷急診,大腿嚴重撕裂傷,縫了20幾針,回到二樓的值班室,心裡祈禱著,希望後半夜,平安無事,不再有急診,能好好睡個覺,好養精蓄銳,以應付明天的門診。早期,民國70年代,我在彰基外科,30不到的年輕小伙子,值了24小時的班,甚至48小時的班,隔天還是照常上班,精神奕奕,不覺得累。但時不我與,今日的我,再也無此體力。
你會不會很奇怪,我學弟不是外科專科醫師,而是內科和家醫科專科醫師,他怎會縫合傷口?家醫科或許會縫合傷口,但不挺擅長,見怪不怪,你外行了,一般醫療院所,尤其是地區醫院,人手不足,一當十用,會自己訓練一批外科助手,專門處理外傷縫合,連關節脫臼、骨折打石膏,外科助手也會上陣,且是駕輕就熟。甚至,外科助手帶著外科醫師,不是外科醫師帶著助手,進行闌尾手術、疝氣手術,連胃切除手術,外科助手都包了。我學弟縱然是外科專科醫師,卻是70高齡的老醫師,老眼昏花,他哪縫得了傷口?
他回到二樓值班室,順手把門反鎖了。年輕的值班醫師,絕不會反鎖房門,他恨不得年輕護士暗中跑進來,一個是誘拐,一個是騷擾,互取所需,三言兩語,三兩下,年輕的醫師和年輕的護士,情投意合,馬上在值班室,劈哩啪啦,一陣雲雨,撞出火化來,但我學弟是老頭子,時不我與,不能,也不行,他不擔心年輕護士找上門,因年輕護士根本不會找他,那為何反鎖房門?怕年老護士進來?年齡歧視?開玩笑了,愛說笑了!
其實,他不擔心年輕護士進來,而是擔心住院病患家屬闖進來。有些病患家屬,神經質,又囉哩囉嗦,更且白目,病患稍有風吹草動,就纏著值班醫師,問東問西,「怎會這樣?要不要緊?有沒有生命危險?有沒有併發症?有沒有後遺症?醫師你敢保證嗎?」抓著醫師不放,不讓醫師喘口氣,不讓醫師休息,好像整間醫院,只有他的家人才是病患。醫院正確的處理流程是,病患有狀況,先通知護理人員,護理人員處置和評估後,確有必要時,才呼叫醫師,不是病患家屬直接找上醫師。我學弟反鎖房門,就是怕家屬闖進來。一般,醫師值班室不僅門禁森嚴,且隱密,不會標示值班室,以防家屬誤闖。
下午,看了一節門診,晚上,又值急診,對70歲的老頭子來說,挺累人的,若非長期打太極拳、耍太極劍,累下來,保證關節要散掉了。每位值班醫師都如此,他合衣,躺上床。人老了就這樣,能坐,就不站;能躺,就不坐。一躺下來,他不像年輕人,機不離身,更機不離手,緊盯小螢幕,責無旁貸,全副精神,拼死力滑手機,而是闔上眼皮假寐。老年人的優勢,一躺下,一放鬆,很快地進入夢鄉。
對老人家來說,絕不會是春夢,所謂夢鄉,不外是兒時情境,把遙遠的記憶,似模糊,又似鮮明,拉到夢境來:那時,母慈父嚴,兄弟姐妹搶著吃一碗麵疙瘩,姐姐的筷子夾緊弟弟的筷子,啐道:「你多吃了一顆麵疙瘩!」雖半爭吵著,卻也其樂融融。或者,光著上半身,僅穿著一條麵粉袋內褲,彎著腰,摸著圳溝裡蛤蜊,哥哥笑弟弟「摸蛤兼洗褲」,弟弟不示弱,也回笑「摸蛤兼洗褲」。頭頂著晚霞,相互取笑,快樂無比。
上了年紀的老人,各項功能逐漸退化,不是膀胱無力,小便頻繁,就是攝護腺肥大,小便淋漓,總之,躲不掉夜尿,一個晚上,必然要起床尿尿三、五次,幾乎每兩個小時,就要起床上廁所一次,更甚者,一個小時一次。我學弟說,大約半夜2點左右,尿急了,想尿尿了,人半清醒著,按照慣例,抬腿和蹬腿,欲翻身而起,沒想到,情況有異,事與願違,不知何故,瞬間天旋地轉,全身不聽使喚,用力過猛,人沒翻身起來,卻是整個人翻轉,半側身,轟地一聲,重重地跌下床。因是磨石子地板,挺堅硬的,以致右邊額角,首當其衝,著實撞了上去。
老人皮膚脆弱,竟然撞出一個大傷口,鮮紅的血,汩汩地流,流往臉頰,也流往鬢角。我學弟說,他掙扎地想爬起來,卻發現四肢僵硬且麻痺,無法轉身,無法翻身,無法坐起來,更別說要站起來了;他想爬行,動不了,他想滑動,也動不了;意欲喊話叫人,喉嚨卻卡卡的,好像有痰堵住般,喊不出話來,但意識是清醒的,思考沒問題,人非在十八層地獄,而是在醫院值班室裡。
他即刻警覺到,「糟糕!可能是腦中風!」手腳不能動,嘴巴開不了口,但意識清楚,不過,他擔著心,接下來,是否會喪失意識?麻煩了,臉上滿是鮮血,怎麼叫人?怎麼喊救命?手機放在床頭櫃上,醫院電話筒也在床頭櫃上,他動不了,完全搆不著,怎麼向外求援?(110年5月5日完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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