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 六、採菊東籬下

夕陽無限好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
六、採菊東籬下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106年1月18日，週三，上午6:30，鬧鐘響，起床；上午6:50，與內人一起出門，往田裡去。退休後第三天，不用趕著上班的日子，沒有班可上，沒有辦公室可去，沒有辦公桌可坐，還好有田裡可去。連著三天，跟退休前一樣，每天清晨，我都在田裡忙碌著，忙得滿身大汗，內衣濕透，外套則沾滿咸豐草的種子；也累得精疲力盡，手指頭還被鐮刀割傷，滲出血水，卻是通體活絡，全身舒暢，愜意至極。不僅愜意，還心中暗喜，「嘿嘿，活得越久，領得越多。」「暗爽」粗俗，我以「暗喜」代之。

    同路人，也是公職退休的，感同身受，「就是嘛！天天星期天，日日是過年，領錢領到手軟，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中，當然拼死抵死，要活得久，活得老，活到一百二，也不嫌多。」至於非同路人，非軍公教人員，則幹詰加髒話，「他媽的！不公平！十八趴，所得替換率破百，像話嗎？」後面還追加幹聲連連。

    煮豆燃豆箕，同是拿台灣護照的，不要相煎何太急，砍完軍公教，誰敢保證勞工朋友就能相安無事？風聲鶴唳，十八趴三年終結，月退休金砍六折，甚至只能領到八十歲，就要一刀兩斷，隨人顧生命，此類謠傳都無脛而走，紛亂不已。唉！何須計較，錢財身外物，無命，再多的退休俸，也枉然。以我的生活品味，只要萬把塊，有田地作伴，日子可舒適又幸福了。

    不挺聰明的我，有先見之明，趁年少，當臨床醫師，無冥無日，日夜值班，省吃儉用，錢攢得快，二十五年前，花巨資，買塊農地，今日始能安身立命。內人理念有別，嘴巴直叨念，「花大把銀子，買塊農地種雜草，荒涼又荒蕪，沒利沒息，壓死本啊！」看附近鄰居，田地紛紛出租，填土，搭鐵皮屋，蓋工廠，當包租公，收租金，樂乎乎，她心難復，又是陣陣叨念不已。感謝內人，叨念在嘴巴，心存善念，終隨我意，保留田地至今，讓我退休生活有去處。感恩再感恩。不要說世俗話，不去理會「活得越久，領得越多」，能活著陪伴內人，內人也幸福。

    內人連著兩天，上早上十點的班，兩人有較多的時間，可以工作到九點過，一起徜徉在田裡。我負責除草和栽種，她負責澆水，分工合作，充滿活力，近身相鄰，或遙遙相對，其樂也融融。今天，如同昨天，我割草鋤地，清理一塊兩坪大土地，然後移植樹苗過來。這些樹苗兩年前種，間距短，如今，長高不少，矮者四十餘公分，高者近一米，為了有較寬的生長空間，不得不移植。

    田裡主要栽種松柏類植栽，包括羅漢松、真柏、扁柏、龍柏、倒柏（偃柏）、檀香柏、黑松和五葉松等。數年前，搞不清各類松柏幼苗，常指鹿為馬，張冠李戴，如今，縱然非行家，至少是半行家，遠眺或遙望，近看或俯視，絕不會搞錯。龍柏，直挺挺，往上竄生；檀香柏，也是直挺挺，但成圓錐狀生長；真柏，絕不會直挺挺，必有分岔枝；倒柏，枝幹肯定往橫、往下生長，適合種於池邊或峭壁。不過，功力尚不足，仍有摸索空間，若非看樹型，單看小葉片，我照樣難分辨。

    今天，我移植了三棵真柏、一棵倒柏、一棵羅漢松，再加上五叢雪茄花。每棵真柏高四、五十公分，分岔多，生長茂密；倒柏是往水平生長，高僅十餘公分，但我故意立著移植，讓它有較高的空間，可以方便往橫或往下竄枝；羅漢松生長較快，高一米，葉片翠綠，生氣盎然，多所看頭，令人賞心悅目。

    雪茄花，非草本，也非灌木，長大成叢狀，無須修剪，會自我繁殖，生成一大片，綿延不絕，一年四季都開花，花團錦簇，很漂亮。我原本用鋤頭，連根拔起，除去而後快，阻止其繼續擴散蔓延，後來，聽內人勸，採移植方式，間斷種植於松柏間，一方面，為了漂亮；另一方面，避免雜草叢生；其他方面，最主要的，是養蜜蜂。田裡雪茄花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一天二十四小時，全都在開花，吸引很多小蜜蜂採蜜，內人突發奇想，我們來養蜂可好！有純的，又是有機的蜂蜜可吃！

    田裡的小蜜蜂，跟一般的蜜蜂不同，體型小一號，身長僅比半公分多些；尤其，特別溫馴，嗡嗡作響，到處飛翔，不間斷忙著採蜜，即使我動手鋤去雪茄花，也不會攻擊我，我從不曾被叮過。內人的奇想，我退休後，不僅要當農夫，還要學習當養蜂人了。我們預備去買蜂箱，到時，我又多了一份職稱。我田裡不灑農藥，也不噴灑除草劑，誰敢說不是有機蜂蜜。

    某多年好友，臨別贈書，攸關盆栽的書籍，大字頭，彩色精裝本。書中每棵盆栽，精雕細琢，美輪美奐，都是上百萬精品，人間至寶，世間稀罕，價值不斐。她贈書目的，應有萬千期許，也是自己的祈望，願我能雕塑類似的罕見珍品，傳之於世，永垂不朽。不過，這要花上十年，甚至數十年功夫，我有此匠才嗎？我有能耐活得這麼久嗎？（106年1月18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