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十九)精神分裂怨蒼天
作者:吳聰賢醫師
唐李白:「楊花落盡子規啼,聞道龍標過五溪。我寄愁心與明月,隨風直到夜郎西。」
去年至今年,全球武漢肺炎疫情大爆發,原本懷抱樂觀,年初開始大量施打疫苗後,新冠肺炎就此銷聲匿跡,至少退居九霄雲外,人們可以高枕無憂,無憂無慮,萬事大吉,恢復舊有生活次秩序,歡樂響連天,沒想到,出現了英國、南非、巴西等突變種病毒,疫苗效果驟降,甚至無效,不僅如此,誰敢保證明日不會再有日本、美國、墨西哥等新突變種病毒出現?苦啊!沒完沒了!相形之下,台灣反而相對安全,防疫作得成功,疫調作得落實,不得不欽佩台灣公衛之堅強和偉大,與有榮焉。
武漢肺炎不提,台灣每年必流行的腸病毒不提,關於麻疹、德國麻疹等疫病,就讓人恐懼,腮腺炎也不遑多讓,每年總有零星病例來攪局,讓防疫人員忙得團團轉。今日,台灣此三疫病的防治政策,就是施打疫苗,出生滿12個月,接種第一劑MMR(麻疹、腮腺炎、德國麻疹)疫苗,直到滿5歲至入學前,再接種第二劑MMR疫苗,美國大抵應如此吧。如果,小嬰兒未滿12個月,來不及,尚未接種MMR疫苗,搭機過程,及回到台灣島內,就是有風險,你說是不是?小孩免疫力尚待發展,仍未堅強,不遠行,是正確的。
來不及接種MMR疫苗,台灣有補救辦法嗎?有!6個月以上未滿週歲的小嬰兒要出國,尤其疫情流行地區,可於出發前兩週,至各鄉鎮市區衛生所或旅遊醫學門診,「自費」接種一劑MMR疫苗,掛號費、診察費不計,疫苗一劑要花360元,如果是美國,一劑可能要價3、4千元,加上掛號費和診察費,口袋沒有1萬元,會出不了醫院大門。幼兒12-15個月接種,疫苗效價最強,回國後,MMR疫苗仍不可免,仍須照時程接種。至於6個月以下嬰兒,免疫系統未建立完整,打了MMR疫苗,不僅徒勞無功,無採工,甚且有害,不得不慎。
防疫專業談太多了,你肯定要睡著了。廢話少說,話休細繁,回歸到我海頓公園的表舅身上。表舅,民國9年生,一表人才,英氣煥發,天生異稟,絕頂聰明,日據時代,台北帝國大學醫學專門部畢業後,即今台大醫學院,留在台大幾年,然後回鄉服務,任職彰化市慈惠醫院,擔任院長職務。慈惠醫院創立於日據時代,位於彰化市中山路二段,中山國小附近,當年,名聲比彰基還要響亮,當彰基、秀傳陸續壯大後,它反而逐漸沒落,多年前結束營業,目前僅剩遺址,讓人唏噓。
彰化市慈惠醫院,隸屬於日據時代的台中慈惠院,幫助窮人的救濟機構,類似的醫療機構還有台中市靜和醫院,亦屬於台中慈惠院,然而,慈惠醫院崩頽了,靜和醫院卻壯碩了,成了中部著名醫院,是精神科醫護人員的養成所,精神科醫療重鎮之一。前者是一般科病院,後者是精神科病院。現代醫學著重內、外、兒、婦產四大科,較忽視精神科,以致靜和醫院少競爭,波濤洶湧中,驚濤駭浪下,能生存下來,且茁壯長大,讓人慶幸。
民國38年,臺灣光復,台中慈惠院更名為私立台中救濟院,並依法完成財團法人登記。民國56年,又奉更名為財團法人台灣省私立台中仁愛之家。慈惠醫院關門後,台中仁愛之家永遠退出彰化了嗎?沒有!它轉型為長照機構。民國95年,中山路二段、中民街口,也是中山國小附近,9層高樓大廈建成,創立了私立台中仁愛之家附設彰化縣私立慈惠老人養護中心,也提供日間照顧、居家護理和醫療補助。
我跟慈惠老人養護中心有些淵源,不打不相識,打了才好辦事。公職退休前3、4年,我不時出入該養護中心,當然,跟防疫工作有關,在此,也感謝養護中心的配合,讓防疫不中斷。就我記憶所及,我只提一件案例,多的不提,因年老漸癡呆,記憶有退化。其實,要翻出陳年記憶不難,公職20年,寫了近20年防疫工作日記,足有6、7百萬言,每天行程,一目了然,人事地物,一清二楚,若今日寫得太詳盡,囉哩囉嗦的,老太婆裹腳布,令人厭煩,保證讓你看得,直想睡覺。不敢寫太詳盡,另一原因是為了他方、對方隱私。
某結核病列管個案,傳染病通報網列管,衛生所公衛護士列管,家屬申請轉入該養護中心,養護中心請示臨床醫師,謂多次痰液採檢,結核桿菌俱轉陰性,沒有傳染性,可以入住機構。當衛生所公衛護士得知個案出院,轉進養護中心,立刻派結核病都治關懷員,每日按時送藥到養護中心,看著個案把藥吃下去,所謂的「送藥到手、服藥入口,吞下再走」,每週至少執行5天以上,確保每個病患,都能按規則服下每一顆藥,以降低個案失落率和失敗率。結核病治療失敗可嚴重,比不治療還麻煩,因治療失敗會產生多重抗藥性結核病,甚至超級抗藥性結核病,後者暱稱為慢性結核病,其實背後呢?就是無藥可治的結核病。
今年春節假期,從2月10日至16日,小年夜到初五,總共7天,送藥到手的關懷服務會中斷嗎?不會!絕不會打烊,仍然依照往日,持續進行,半日也不中斷,可見都治關懷員的辛苦。從單一種疾病,從單一個病人,見微知著,因小見大,一葉知秋,公衛端都如此地,盡心盡力,戒慎恐懼,把防疫工作做好,這是多年來的傳統,也是多年來創下的制度,防堵武漢肺炎能成功,這是必然的,其來有自,我並不感意外,這是防疫人的自信。近日,芬蘭媒體報導:台灣新冠防疫卓著,人民生活自由如常。我的平心之論,無半絲誇大,「台灣公衛走在世界的先端」。
出狀況了,該養護中心出槌!她們怪道:「我們有良好訓練的護理人員,豈輸給沒有護理背景的都治關懷員?為何要他們來送藥?豈有此理,難道我們不會給病患服藥啊!太瞧不起人了!把我們的專業往地下踩!」似乎說得有理,卻也似是而非。中央衛生單位的規劃,僅限病人醫院住院時,才由臨床護理人員給藥,當離開醫院後,不管是回家或住進養護中心,均須由都治關懷員送藥。養護中心不接受衛生所公衛護士的解釋,擋下都治關懷員,禁止都治關懷員踏入病房,更不許將病患的抗結核病藥拿走。依據中央的規定,病患的抗結核病藥,須拿回衛生所,都治關懷員每日領藥,再送到病患手上。
衛生所溝通不成,鎩羽而歸,再來就是科長出馬了。我帶著疾管科業務主辦人、衛生所主辦人和都治關懷員,來到養護中心,直接找養護中心負責人。雙方溝通,各持己見,有距離,仍是困難重重。養護中心說,保證會讓護理人員給藥,不會讓看護工或外籍看護工接手,要衛生單位放心。事業有專攻,個人有個人工作和執掌,關懷員也有關懷員的工作和執掌,豈能混淆?我不接受。雙方僵持著,進退維谷,措手兩難,不知如何是好。當我無意間透露,我出身彰基外科,而養護中心負責人,正好也是前彰基護理長,自此,雙方前嫌盡釋,有如他鄉遇故知,久別重逢般,雙方熱絡起來,說起古老記憶,情真意切,終能談出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來。
最後,雙方互讓一步,病患抗結核病藥,由我方衛生所拿走,也由我方都治關懷員每日來送藥。彰化縣衛生局比其他縣市衛生局,更加積極和嚴苛,我們不是一週送5日,我們要求一週送6日,養護中心能接受。
再來,下一步驟,就有爭執了,養護中心負責人堅守壁壘,堅信護理人員的專業,專業不能打破,都治關懷員送來的藥,必須交給養護中心護理人員,再由護理人員拿藥給病患吃,而都治關懷員僅能站在病房門口,看著病患把藥吃下去。這部分流程卡卡的,不是衛生單位所規劃的,關懷員與病患之間,少了一份信賴和親密,至於衛生單位要求的「關懷」,肯定難以達到。關懷員與病患是一對一的關係,但護理人員採輪班制,與病患的關係,不是一對一,可能是二對一,甚至三、四對一,怎麼建立信賴和親密?緣木求魚啦。
「送藥到手」,不是關懷員送藥到病患手上,而是透過護理人員。「服藥入口」,監督病患把藥放進嘴裡,是護理人員,關懷員只能遠觀,從病房門口到病床,少者也有2、3米遠,多者5、6米。有不少關懷員跟病患混熟了,送藥長達半年,甚至一年,把病患當成家裡長輩,洗茶杯、倒茶,服伺病患吃藥呢。「吞下再走」,關懷員在職教育訓練時,如何確認病患真的把藥吞下去,而不是關懷員走後,把藥吐進垃圾桶?所以,我們的指導是,關懷員須停留數分鐘,跟病患講講話,讓病患無所遁形。
怎麼辦?養護中心負責人很堅持,不願再退讓,要破局嗎?還是要接受?我思考很久,我接受了,接受養護中心的條件。你一定要罵死我了,「沒三小路用的科長!當什麽科長!小小的養護中心都搞不定,多丟衛生局的面子!搬出傳染病防治法,以拒絕防疫作為,開單裁罰不會啊!」說的也是,養護機構的地方主管機關是衛生局長照科,下達公權力,不讓養護中心關門,至少讓它天翻地覆。或許,你要質疑我:「為色所迷,看到舊日老同事,放她一馬。」錯!公事公辦,這是胡謅,說笑了。我承認,我不強硬,我是溫和且懦弱的人,不想大張旗鼓,把事情鬧大,寧願息事寧人。
這種變通作法,地方衛生局同意嗎?中央疾管署可接受嗎?我不知道,溝通當下,我無法顧慮那麼多。你幫我評論一下,我是得到面子、失去裡子,還是得到裡子、失去面子?甚至,失去裡子,也失去面子?我自己都搞不清。但是,無論如何,結局是你無法想像的。過了兩、三個禮拜,衛生所主辦人打來電話:「科長,養護中心讓步了,護理人員退出了,同意我們關懷員進病房,直接送藥給病患了!」經過觀察,關懷員獲得信賴,也確認都治計畫不是幹假的,不是當兒戲的。結果是,我整盤贏了,我得到面子,也得到裡子,更得到養護中心的尊重。轉了一個彎,公權力仍維持了。
我表舅在慈惠醫院,當了幾年院長,存夠了錢,老婆娘家也支助了一大筆錢,於民國50年代初期,在台中海線,沙鹿、清水一帶,買塊山坡地,少說1、2甲,蓋了一家精神科醫院,規模宏大,美侖美奐,無人出其右。表舅一人忙不過來,除了聘請醫師外,更多的,請中部地區軍方醫院的精神科醫師支援,如台中榮總、台中803醫院等,大抵是國防醫學院畢業的,學經歷和專業水平俱足夠,支援的時段包括週六、週日,以及平常日的夜間門診和急診。民國68年,我剛從軍中退役下來,服預備軍官役,僅是一個小咖,才跨入門檻,才疏學淺的小小住院醫師,不也為了錢,到處值夜班,狠撈值班費?小時候窮怕了,錢才是真實的。
中部地區,不少家大型醫院,與軍方醫院關係密切又良好,醫院能成長和茁壯,甚而雄霸一方,軍方軍醫師貢獻良多。有甚者,醫院外科部門全由一組軍醫師包了,軍醫師輪番上陣,大刀和小刀通吃。這是民國50年代到70年代,相當普遍的情形,台灣經濟起飛,醫療市場旺盛,醫師人力不足,只好找軍方幫忙。不僅中部地區,我猜,全國各地醫院也應如此。當年,各縣市衛生所主任,大都領的「中正牌」或「總統牌」醫師執照,並未受正統醫學教育,也跟著風潮,不是晚上在家執業,就是到處兼差賺外快。人同此心,為了提升生活水平,眾人大撈、狠撈,錢才是真實的,又不是幹殺人放火的勾當,也算勞力換錢。
民國38年,國軍退守台灣,在軍中,只受過短期衛生勤務訓練,未接受正統醫學教育的軍醫,年齡關係,逐步汰除,據說多達5千人,他們後來如何取得醫師執照?民國63年12月28日、29日,考選部舉辦了「國軍退除役醫事人員執業資格考試」,之後又辦了5次,到民國64年9月1日截止,才關閉了大門,這期間,近2千名退役軍醫取得醫師執照,將近一半。其中,有不少軍醫投入衛生所,因衛生所主任搞外快,難免耽誤和荒廢公務,於是,有衛生單位「醫師不開業獎金」的制定。我當公衛醫師,我的薪水比其他科長多了4萬5千元,就是這筆不開業獎金。我不僅被禁止時間外執業,也禁止到處兼差賺外快。世代輪替,大半軍醫都已作古了,今日衛生所主任,不再是總統牌軍醫了,全都是正式科班出身的,以彰化縣衛生局為例,不少鄉鎮衛生所主任是台大、陽明等名校畢業的,對鄉民的服務,肯定是一流的。
精神科較為冷門,精神科專門醫院少,物以稀為貴,以致表舅的醫院,門診病患門庭若市,人聲鼎沸,車水馬龍,住院病患更是滿床,不得不臨時添加病床,原本20床的通舖,硬擠進30個病人,甚至40個病人。醫院大賺錢了,日進斗金,無法形容每日的營收;家財萬貫,無法描述財力的雄厚。當年沒有健保,也沒有各類保險,每日每月的收入,悉數是現金,說句不誇張的話,每日都要準備一個大麻布袋,裝滿現金後,專人專車送往銀行。民國70年代,彰化人普遍瘋傳,說某醫師賺錢如潮水,病人多到無法逐一看診,只好十個病人一起叫進診間,一次看完,一次給藥,錢多到用麻布袋裝,是真是假?事出有因,絕不是空穴來風吧。
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的,一個乞丐囡仔,竟然能如此飛黃騰達,真的是風水輪流轉,鹹魚翻身,三十年河東,三十年河西,然而,我那可憐的外姑婆早已過世,看不到自己孩子功成名就,更別說跟著享福了。可能是犒賞自己,也可能是彌補過去的窮困,表舅可懂得享受,賺錢如流水,花錢也如流水,買房買地是必然,東海大學、台中榮總一帶,不是自建,就是購買了好幾棟高級別墅。他享受美食,日常飲食都是鮑魚龍蝦、燕窩魚翅,山珍海味可多呢。也享受衣著,俱是國外名牌服飾,因身材英挺高大,他習慣的裝扮是,一整套白色西裝,還有白色皮鞋和白色巴拿馬帽,相當的帥氣,不下於「英雄本色」裡的周潤發。害得阿母不時在我面前誇讚:「你表舅好帥喔!」那臉色和口吻,充滿了憧憬和遺憾,似乎勾起年少的情懷。
表舅喜愛國外名車,對別克、凱迪拉克、雪佛蘭、克萊斯勒、勞斯萊斯、法拉利沒興趣,卻獨鍾德國的寶馬和賓士。我在他醫院的車庫裡頭,見到三輛寶馬和兩輛賓士,金光閃閃,讓我欽羨。據說,他總共有七輛寶馬、五輛賓士,分別放在各處別墅裡。他出門時,如果自己開車,他會開寶馬;若是司機開車,則開賓士,不管寶馬或賓士,都帥氣到令人五體投地。表舅出人頭地,喜愛參加各類醫師聚會,醫學會、醫學座談會必定出席,各類醫師餐敘,也必然現身,不落人後;此外,表舅更喜愛去舞廳、酒吧,跳舞飲酒作樂。曾有一次夜晚,表舅在台中元帥大舞廳,半瞇著眼睛,陶醉地摟著舞女跳舞,表舅媽闖了進來,大吵大鬧,壓著舞女打,搞得顏面盡失。表舅發不了飆,只能跟著表舅媽回家。表舅沒發飆,不是不敢發飆,而是帶著一份情,當年蓋醫院,表舅媽娘家出了大筆錢,雖然回饋已超過了上百倍。
經過這次爭吵,表舅少去舞廳了,卻更常去酒吧。表舅說,他不喜歡喝啤酒、高粱酒,只愛威士忌,且僅限三種品牌,包括約翰走路、威雀和百齡罈,尤其獨鍾約翰走路。我不喝酒,對我來說,有啤酒喝就很幸福了。每次參加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的登山行,我很享受晚上聚餐的台灣啤酒,但僅限兩杯,絕不貪杯,以免酒駕丟臉。
由於表舅多金,寶馬、賓士高級房車不離身,英挺高大,加上帥氣十足,在酒吧和夜店,擄獲不少年輕交際花或模特兒的青睞,跟隨他左右,甚至投懷送抱,寧願以身相許。老子多的是錢,不是日進斗金,而是日進萬金,錢多到花不完,後宮三千又如何?我表舅是事業有成的大男人,豈會客氣?當然照單全收,來者不拒,甚且多多益善。民國65年,醫學院六年級升七年級的暑假,我跑去表舅醫院見習,跟在表舅身邊,跟前跟後,學點東西,也跟著長見識,以致對表舅有些了解。
他曾私下對我說,同時交代不可讓表舅媽知道,他很驕傲又自負地說,男人志在四方,所謂情有獨鍾,忠貞不渝,海枯石爛,不離不棄,生死相依,都是迂腐的,不應拘泥陳舊思維,而是超越陳舊思維,不僅三妻六妾,更要十妻百妾。他又透露,全台各重要城市,不管院轄市或省轄市,他都有金屋藏嬌。他不願正面答覆有幾妻幾妾,僅說每個縣市都有。天啊!台灣有二十幾個縣市,豈非二十幾個妻妾?好比古代皇帝呢!別人是馭夫有術,他則是馭妻妾有術,豈非天賦異稟?我聽了就算,右耳進,左耳出,我不會有那個命,玩女人要花錢,我可視錢如命呢,也沒那個膽子。
表舅說,他看上的女人,他會包養她,每月給20、30萬元,都算小錢,不以為意,同時告訴她,如果生下小孩,就送別墅一幢。表舅不迷糊,生下孩子,必經親子鑑定,確認自己孩子後,才買別墅送女人,但登記兩個人名下,不包括女人,而是自己和孩子各一半產權,同時公證契約,本人往生後,另一半產權就遺贈孩子。另外,怕遺產稅問題,自己也投了人壽保險,受益人是孩子,讓孩子有錢繳遺產稅,可將一半產權過戶。女人和孩子有保障,每個女人都愛死我表舅,從一而終,緊跟著我表舅過活。但猜想可知,20幾個妻妾,掀牌輪流,休息時間不算,20天才能輪流一次,女人找小王豈會意外?我表舅真的是花錢買綠帽戴!我問他共有幾個孩子,他吱吱唔唔,吞吞吐吐,扳著手指頭,算了老半天,才說共12個。問他孩子的名字,他就說不出來了,憋了老半天,才說出四、五個名字,好可笑。
表舅玩女人,總要堵住表舅媽和其他家人的嘴巴吧?表舅媽貂皮大衣無數件,名牌包堆了整個房間,鑽石項鍊、手鐲、戒指,也是難以計數,每顆鑽石不是1、2克拉,而是10克拉上下的,價值連城呢。表舅嫡子,共有四男四女,每個孩子都受惠,有兒子在日本開百貨公司,有兒子在新加坡當進口汽車代理商,有女婿在英國開中式大餐廳,另有女婿在德國開旅行社,個個事業順利,一帆風順,鴻圖大展,財源廣進,一切都拜我表舅之賜,才能有成。
表舅雖然是,一擲千金,揮金如土,鋪張浪費,揮霍無度,我則是縮衣節食,勤儉度日,看在眼裡,我相當不以為意,甚至瞧不起和厭惡,但某方面,他還是很節制的,是有腦筋的人,不是土財主,容易被人誘拐和欺騙的,曾有人,操著京片子口音,拿來假古董,說是從漢朝古墓,挖出來的兩千年前古董,價值連城,送往蘇富比或佳士得國際拍賣市場,保證百萬元起跳,不是新台幣,而是美金計價,對方說,要以新台幣三百萬元折現,銀貨兩訖。表舅有上當嗎?如果這麼容易受騙,就不是我表舅了,他周旋二十幾個,潑辣又見過世面的女人身上,都不受騙了,何況這位操外省口音的中年人呢?
某天,炎夏酷暑夜,約晚間7點,我吃過飯,跟病患一起,被關在病房內,陪著精神病患聊天。不!不是聊天!雖然來表舅這裡,混吃、混喝和混睡,一寸光陰,一寸金,我可不能平白浪費這個暑假,足有兩個月呢。所謂的:「百川東到海,何時復西歸?少壯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!」我認真訪談病人,同時寫下紀錄,訓練自己寫住院病歷。我知道,兩個月後,我去了台南804總醫院,撰寫住院病歷,是實習大夫的基本工作。
此刻,我不僅寫住院病歷,還帶小抄,方便有空時,另找時間,整理成文稿。當我在804總醫院精神科實習時,我把這裡見習的經驗,整套搬了過去,一樣被關在病房內,也一樣把小抄整理成文稿。我有病,有很奇怪的堅持,不願人生留白,不願船過水無痕,人生不留遺憾,希望自己人生留下紀錄,留點軌跡,我愛寫作,在表舅的醫院,我寫了近10篇文稿,也在804總醫院,寫了10篇文稿,每篇文稿5千字上下,總計10萬言,都用十行稿紙,用原子筆工工整整,一筆一畫,很認真地書寫下來。
可惜,滿遺憾的,當年沒有電腦,也沒有智慧型手機,這10萬言文稿都遺失了,可能當成廢紙丟棄了。直到,民國86年,我服務於彰化縣衛生局,寫了近20年防疫工作日記,將近6、7百萬言,因電腦普遍使用,鍵入電腦,終能保存下來。其實,我又笨又儍,幹嘛堅持?多無聊透頂,人生百年後,這些檔案會如東流水,煙滅灰飛,銷聲匿跡,無影無蹤。
我喜愛精神病患,他們單純無邪,有如三歲小孩,沒心機,無自我;我更同情精神病患,無自我照顧能力,拖垮自己,也拖累家人,為人的意義何在?在表舅的醫院,在804總醫院精神科病房,不單跟病患一起關在鐵柵欄內,我吃喝拉撒睡,不分日夜,一天24小時,全關在裡頭。你會驚訝嗎?不怕半夜,睡夢中,精神病患突發作,害我身首異處,冤死病房?安!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!藥物和電擊休克療法,病人等同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,不擔心會傷人。
正與病患聊著天,探索他靈魂深處的精靈鬼怪,這時,院長的秘書來敲鐵門,說院長指示,請我去會客室。來到會客室,表舅說,等會有客人來,要我也一起坐下來聽。不久,一對客人,搭著計程車過來,秘書引進會客室。雙方坐定,秘書分別奉茶。兩位客人,一男一女,男的50歲上下,西裝革履,一派斯文,操著外省籍口音;女的,20餘歲,與我相仿,青春美麗,氣質清秀,面露微笑,沒開口說話,臉蛋看來,應是本省籍。
男的拿出名片,遞給我表舅,也拿了另一張給我。他點了頭,慢條斯理地,呷了一口茶,又再次點了頭,是感謝,也是致意,然後自我介紹,說是某私立大學歷史系專案教授,並介紹身旁女的,說是歷史系同學,是他的學生。還說,是中部某醫院院長,他同宗親戚,遞上這位院長的名片,特別介紹他過來的,說我表舅知識淵博,對古董內行,是難得的行家,更是知名的收藏家,中部地區,無人出其右,故專程,從台北南下,親自來拜訪。
接著,他拿出用黃色絲絹仔細包裹的包袱,打開包袱,裡頭是明黃色,很精緻,很亮眼的厚紙盒,是上等的包裝。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紙盒,更是小心翼翼地,用雙手捧出一件器物,金屬材質,有些重量,是可以站立的,有四隻腳的龍造型,有角,無翼,無鱗,長高寬各約40*20*10公分,我沒去碰它,但估計重量約半公斤上下。我對古董外行,哪有閒情逸致去玩這類東西?我第一個觀感,這種獸類造型,很普遍,不稀奇,在一般藝品店、古玩行,不難看到,怎麼看都不像古董,一般公司大老闆,辦公桌上不是會擺個鎮紙嗎?它當鎮紙還差不多。當然,大人說話,我不敢吭聲。
今日回想,我查了資料,古代龍的造型,大抵有五種:有角者稱虯龍、無角者稱螭龍、有鱗者稱蛟龍、有翼者稱應龍、獨腳者稱夔龍。所以,那位自稱私立大學專案教授,他所拿來的龍,應是有角的虯龍。大學教師的職稱,我所知道的是助教、講師、助理教授、副教授、教授,以教授層級最高,至於特聘教授、講座教授、名譽教授、專案教授等,我就搞不清楚了。據說,專案教授正名是專案教師,是一年一聘的大學教師。
他繼續說,民國38年,20郎當,以流亡學生身份,隨著國軍,搭船,逃難到台灣來,身無分文,唯一帶在身上的,只有這件古董。擔心被偷、被搶,逃難過程中,絕口不提,也不敢露白,用好幾層長布條,緊綁在肚兜裡,吃飯睡覺都不離身,洗澡、更衣全免了。他說,這是祖父在他逃命時,親手交給他的傳家寶,已經傳了好幾代人了,他家是滿清正黃旗貴族,老祖宗曾是親王,祖父是清朝舉人,是書香門第人家。
捧出龍造型器物,在紙盒內,另夾了一封書箋,用筆墨,工整的楷書,寫了數行字,還鄭重其事地,蓋著紅色大小印章,有如公家機關的關防,他也小心翼翼地展開來,放在茶几上。他說,這是漢朝年間的古銅器,從古墓堆裡挖掘出來,有兩千年的歷史,歲月更迭,輾轉流傳,最後傳到他任親王的老祖宗手裡。如何鑑定真偽?他說,古董真偽不是他說的算,這份書箋就是專家的鑑定報告書,鑑定人是故宮博物院的處長和科長,均蓋章署名了。
故宮博物院組織架構,下轄七處:南院處、展示服務處、行銷業務處、登錄保存處、書畫文獻處、綜合規劃處和器物處,另外,如同衛生局等一般公家機關,必然也有政風室、人事室、主計室和秘書室。器物處下面有三科,包括瓷器科、珍玩科和玉銅科,這份鑑定書就是器物處長和玉銅科長,兩人署名的。署名是真是假?鑑定報告書是真是假?公信力何在?沒人知曉!連我這個不經人事的小夥子,懵懵懂懂的在學學生,都持懷疑態度,更何況我表舅?
更離譜的,要價300萬元,簡直是天價,可以在彰化市區買一棟透天店鋪了!雖說以十分之一賤價出售,如果是贗品的話,市價肯定不值千元,損失可是300萬元呢,全打水漂了!不用問我,我打包票,誰敢說是真品,他不僅騙人,也騙鬼。大人當前,我不能吭聲,默默不語,靜觀其變。表舅有買嗎?當然沒有,他不多話,只講了幾句話:「教授你好!方便的話,請留下古董,我找人鑑定。」幾句話勝過千言萬語。只一盞茶功夫,這位專案教授收拾包袱,夾著尾巴,帶著女生,知趣地離去了。後來,又打來兩通電話,我表舅有意無意,以門診忙碌,要理不理地虛應著。最後,不再來電話,無聲無息了。
這年暑假,在表舅的醫院,見習了兩個月,我同情每一位病患,一方面,同情他們罹患難以啟齒,又難以痊癒的疾病;另一方面,同情他們花了不少醫藥費,害家長苦於面對,不知如何是好,向人開口借錢,還是賣房賣地?精神科醫院最常見的住院病人,是精神分裂症和躁鬱症,尤其精神分裂症特多,也忒嚴重。精神分裂症特別讓人同情和可憐,靈魂出竅,沒有邏輯思考,不認得自己,也不認得別人,簡直六親不認,也照樣不認得自己的軀殼。
精神分裂症,是早期命名,為避免貼上標籤,讓人害怕和恐懼,今更名為思覺失調症,讓人感覺舒服些。精神分裂症好發於青春期,男女比率約相同,常見於國中生、高中生或大學生,都是父母心中的寶貝,更讓人加倍不捨,寧願傾家蕩產,也要尋求醫治。精神分裂症,約佔1%人口比率,很常見,有強烈的家族遺傳,診斷上不困難,病人會有幻聽、幻視、幻覺等精神解離現象,好像靈魂從軀殼釋放出來,軀殼不是自己的,而是他人的,故名精神分裂症。(110年2月11日完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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