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九十回：吳凰俊郎有情義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九十回：吳凰俊郎有情義

上回提到，吳凰看上了巷口賣油條的年輕男人，不是他賣油條，是他父母在賣，他僅是週日幫父母忙而已。沒想到，年輕男人非常人，是彰化公學校的教師，上流社會的高級知識份子。

吳凰了解伊人後，朦了，內心惆悵得要死，兩人差距可大，有如天壤之別，高攀不起啊！女人心，似死心，又似不死心，結果是，管它的，心一橫，不管，不理，有結局是我命，沒結局也是我命。每週日，吳凰就是要看他三回，看那上了心的男人，看那在夢中縈繞和纏綿的男人。看了高興，夢中也高興。

某週日，前夜，吃了西瓜，吳火生尿急，天朦朦亮，急著打開房門，抓著褲頭，邊跑邊解褲帶，要到天井水溝邊尿尿。正好碰到吳凰，穿著整齊，打扮得花枝招展，漂漂亮亮的，打開大門，預備出門。吳火生高喊：「姑姑！妳要去哪？」聽到要去巷口買油條，急得拉起褲襠，「姑姑！我也要去，我喜歡吃油條！」姑侄兩人牽著手，往巷口走去。吳火生開懷地笑著，「姑姑，妳身上好香喔！擦了什麼粉？」傻孩子，姑姑要去見上了心的男人，豈能不巧妝扮？哪能不俏妝扮？

也難怪，不能苛責吳火生，因他還是小孩子嘛！吳火生誕生於光緒28年（明治35年，1902年），今年虛歲10歲。不！杜小雨才7、8歲，她就行，為何吳火生不行？天生資質不同，吳火生沒有杜小雨精靈伶俐，命中註定，勉強不得，豈能奈何？錯了！杜小雨倚靠聰慧，撮合了吳棗和杜仲男，而吳火生也照樣，撮合了吳凰和黃俊郎。靠吳火生臨門一腳，借吳火生衝鋒陷陣，吳凰完成了心願。

姑侄兩人來到油條攤位，已有一位中盤小販等著，他來批油條，再挑往秀水街上販賣。黃俊郎滿頭大汗，用圍在脖子上的毛巾，大力地擦著額頭上汗水，不小心，汗水淋灕，來不及擦掉，滴往油鍋裡，「啪」的一聲，瞬間不見蹤影。黃俊郎看到吳凰，紅著臉說著：「吳姑娘，對不起，見笑了，讓妳看到我的狼狽相。請等一下，我先炸給這位小販阿哥，他要五十條油條，還差十條。」

吳凰心裡可樂著，胸口小鹿亂撞，直說：「黃老師，您忙，我不急。您要小心，不要慌張，免得被熱油濺到，要起水泡的。我不急，等您多久都可以。」這幾句話是有涵義的，包括兩層，第一層，充滿情意，貼心和珍惜，請小心不要燙傷。第二層，雙關語，我的心已屬於您，不僅等多久，縱然一輩子也可以。黃俊郎似乎聽懂雙關語，一霎那，紅暈閃過臉頰。

油條攤位上，黃爸爸負責揉麵和醒麵，黃媽媽則負責捲麵條。她熟練地，將兩條麵條上下重疊，拉著兩端，延伸和拉長，然後只抓著ㄧ頭，繞圈子般，轉了三圈，然後放進油鍋裡。黃俊郎則用長竹筷，攪動著油條，讓上下兩面，平均受熱，避免燒焦，直把油條炸得金黃酥脆，好吃得令人垂涎。

吳凰不笨，嘴巴可甜，「黃爸爸、黃媽媽，早啊！您們辛苦了！我又來買油條了。您們家的油條又酥又脆，最好吃了！」吳凰可聰明著，擒賊先擒王。不好！這種比喻不恰當！總之，上了心的男人的父母，不巴結怎行？喊「黃爸爸、黃媽媽」，多親啊！如果哪天，能直接喊「爸爸、媽媽」，那人生多美好！吳凰恍神地胡思亂想。

吳凰是好人家閨女，綁著三寸金蓮，不僅走路不方便，連站立都辛苦。黃俊郎體貼地，往店內搬出一把圓板凳，請吳凰坐，免得等太久了腳酸。黃俊郎豈只體貼，還不見外地，把脖子上的毛巾解下來，擦拭板凳後，才讓座。真好笑，毛巾是濕的，擦完板凳，連板凳也是濕的。

吳凰內心喜著，不嫌棄地往板凳上坐去。吳凰想著，「毛巾沾有男人的汗水，現在，板凳也沾上男人的汗水，如果，一輩子能沁濡在上了心男人的汗水中，多幸福啊！」還好，吳凰沒有那麼傻，古代女人，認為坐過男人坐過的椅子會懷孕，如果這樣，坐到男人的汗水，豈非更應該懷孕？若能懷上這個男人的種，那多好啊！吳凰幻想著。

等中盤小販，挑五十條油條走了，接著換吳凰，黃俊郎就不那麼慌張，慢條斯理打招呼，「吳姑娘，妳早啊！妳好準時，好像鬧鐘，現在上午五時，一分一秒都不差。」黃俊郎沒有擺出教師的架子，微笑著，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。他又說：「吳姑娘，妳喜歡潤一點的，還是酥ㄧ點的？不炸焦，會潤點，若焦一點，就會酥些。」吳凰驚喜著，這是搭訕，還是關心？「好啊！好啊！我喜歡焦點，我就是喜歡酥酥脆脆的感覺。」吳凰像小女孩般，雀喜地回答。

黃俊郎接著低頭，探向吳火生，「弟弟，好可愛喔！叫什麼名字？」吳凰指導著，「快！叫黃老師，或叫黃叔叔。你叫什麼名字，自己告訴黃老師。」原來是吳凰的侄子，俊俏的小男生。黃俊郎又問：「吳弟弟，幾歲了？有上學嗎？」吳火生沒上學。家裡經濟是巔峰期，我曾祖母想讓他上學，但缺門路，也擔心學校不好申請，據說篩選嚴格。黃俊郎轉向吳凰，「彰化公學校，最近將招生，應該讓他去就讀。」

吳凰驚覺，暗中叫好，怪自己沒早想到，「對啊！太好了，師生關係可親密，可讓吳火生來拉線啊！」吳火生是很好的楔子，最好的引子，否則永遠無法突破，似有似無，僅是買賣關係，而非男女情愫。吳凰驚喜，忘記了矜持，像小女孩般撒嬌，雙手握著黃俊郎左手臂，搖晃著，「對啊！唸書好，能成為有學問的人，就像黃老師一樣，作有用的人。要請您幫忙喔！我媽媽要讓他唸書，但廟堂深邃，難窺探，門檻高聳，難進入，我們不知如何申請啊！」

黃俊郎主動說：「是啊！唸書好啊！我來幫忙。吳弟弟眉目清秀，聰明伶俐，口齒清晰，申請入學沒問題，雖然有面試、口試等甄選關卡，也不難，我可以給他一些指導，有備無患。」吳火生，集吳家優點於一身，有我曾祖父的帥氣穩重，也有我曾祖母的聰慧能幹，及長，才能娶到大美女。黃俊郎會主動和熱心幫忙，除了為人師之熱誠外，難道女有情，「男無意」嗎？恁誰也不相信。有好感，有喜歡，才會想接近，想介入。

買了油條，吳火生歡天喜地，跳著笑著說：「謝謝黃老師！好耶！太好了，我要唸書了。」吳凰帶著吳火生，往回走，回家去。吳火生雖無杜小雨機靈，但表現也不錯，似乎逼迫黃俊郎，給他壓力，君子一言，駟馬難追，黃俊郎必須使出渾身解數，務必讓吳火生考入公學校。

等我曾祖母和其他家人醒來後，吳凰這次，踩著蓮步，裙擺搖擺著，獨自出門，再往巷口走去，今天第二次來買油條。買油條是藉口，是假的，來探望上了心的男人，才是真的。縱然，朝思暮想，心事仍要隱瞞；即使，是大面神的女人，也要表現得矜持和婉約。我把吳凰看走眼了，沒想到，她是我們五個女兒中，排名第三的伶俐人物，僅次於吳桂香和吳棗。不對，應該說她們三人，不分軒輊。

俗諺「女人遇母則強」，再軟弱的女人，遇到有人要傷害自己的孩子，會瞬間，從貓叫變成獅吼。同樣，遇到終生幸福關頭，挑選一輩子的良人，女人會從母夜叉，變成繞指柔。吳凰表現得很得體，嬌柔、婉約和溫柔，她低著頭，眼簾下垂，不苟言笑，靜謐地，來到黃俊郎跟前，然後緩緩抬頭，明眸皓齒，巧笑倩兮，酒窩醉兮，然後四目相交，互視而笑，那種氛圍，不讓人羨慕也難。

吳凰故意壓低聲音，不讓人聽見她與黃俊郎的對話。「黃老師，我又來了...。」很輕很柔的聲音，還拉著長尾音，繞指柔的聲音。那容貌，那聲音，迷死人了，男人不愛也難。但極低的聲音，耳語般的聲音，如蜂嗡，如蚊鳴。人家不管其他人，人家只要迷死黃俊郎一人就好，吳凰內心幻想著。等驚覺到，忘了跟黃爸爸、黃媽媽再次問好，即刻，抬高些聲音，欠身微笑說著：「黃爸爸好！黃媽媽好！我又來了。」聲音不大也不小，剛好讓兩人聽得到。

兩老人微笑回應，接著兩人回眸互視，互相眨眼示意。示啥意？兩老人又非白癡，看在眼裡，了然在心裡，這個年輕漂亮姑娘，一天來買三回油條，心裡打何主意，衝著誰家男人來，他們豈會不清楚？哈哈！女大不中留，女孩看上咱家男孩了。兩老人壓抑著，掩嘴笑，不敢笑出聲，不去說破外，也不能讓女孩看到，免得女孩羞滿臉。

很明顯，黃家父母對吳凰是滿意的，他們默許，他們認可。不是我自卑，也不是自我貶低，我相當懷疑，黃家父母，甚至黃俊郎，他們可能誤認我家是在地的吳家。小西巷在地吳家，是大家族，是大世家，有先人是清朝武進士，有堂皇巍峨的大祠堂，有高聳參天的官爺旗桿，在彰化地區，是著名的官宦之家。他們姓吳，我們也姓吳，有極可能，他們把吳凰，當成那吳家的吳家人。這誤會，對吳凰有正向意義。前面曾敘過，我父親在彰化市公所當差時，知道我家住小西巷，大抵誤認我家是小西巷吳家，害我父親須解釋，我們是來自清水的吳家。

古諺「擒賊先擒王」，這是名言，女孩欲嫁郎君，不先巴結公婆者幾希？我么妹在烏日有一間公寓，內人一手打理，協助買房，也安排出租。租給學校某陳姓同事，死了丈夫的單親媽媽，如今，帥氣乖巧和孝順的孩子，長大了，大學畢業，服完兵役，在北部工作，偶而回家探視媽媽。某回，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，陪著一起回家。

女孩跟男孩關係匪淺，熱戀著男孩，她蠻聰明伶俐的，把陳媽媽的「陳」刪掉，直接「媽媽長、媽媽短」的喊著，嘴巴甜得很，一點都不害臊。而且，把陳媽媽當成自己的媽媽，親密得很，不僅牽手拉手的，還摟摟抱抱的，一點都不臉紅。晚上睡覺，不跟男孩睡，反而跑到陳媽媽房間，跟陳媽媽一起睡，好像母女般膩在一起。自從來了一次，每回男孩回烏日，她也跟著回來，如果男孩沒空，她也每二、三個月，獨自回來，陪伴陳媽媽。

她獨自來烏日，不僅是陪伴陳媽媽而已，而是表現得像乖巧的媳婦或女兒。不！媳婦或女兒，絕不可能如此乖巧，只有未來的媳婦才會。女孩會打掃家裡，把磁磚地板刷得乾淨，把檜木地板擦得雪亮，也把門窗、紗窗、沙發和桌椅，都擦拭得ㄧ塵不染。還有，廁所的臉盆和馬桶，用廁所專用鹽酸，洗刷得一點污漬也沒有；當然，廚房牆壁和各項廚具，抽油煙機、瓦斯爐、微波爐，及鍋碗瓢盆等，全部刷得亮晶晶，閃閃發光。不僅如此，冰箱也徹底地，裡裡外外清理一遍，把裡頭冷藏和冷凍的食物，全部清出來，再重新放回去。

女孩的表現，讓人窩心得很，陳媽媽樂得笑開懷，到處宣揚著，說她家未來媳婦多乖巧。女孩奉行「擒賊先擒王」策略，與吳凰一樣，都巴結著男人的父母。然而，可憐地，男孩去年底結婚，新娘竟然不是她！男孩正式結婚前，她獨自來烏日，向陳媽媽哭訴了好幾回，淚眼婆娑，哭腫了雙眼，也不吃不睡，不僅人憔悴，還爆瘦了近十公斤。

陳媽媽惋惜著，陪著掉眼淚，抱在懷裡安慰外，又能說什麼？只能內心遺憾著，「無緣的未來媳婦，可憐的未來媳婦，陳媽媽也幫不上忙啊！」時代不同了，古代的「媒妁之言，父母之命」，早已煙消雲散，了無蹤跡，ㄧ去不復還。如今，兒女婚配，「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」，父母管不著，也管不了，只能由他去。陳媽媽接到兒子的訊息，「媽媽，婚事都已安排好了，不讓媽媽操心，結婚當天，媽媽上來台北，露個臉，出席一下，就可以了。」當女人，真可憐！有人說：「被愛比愛人幸福。」似乎有道理。

黃家夫婦，互相眨眼，掩嘴相視而笑，被黃俊郎看到，他受到鼓勵，既然父母認可了，不擔心了，不游移了，不躊躇了，大大方方勾起了男人的雄心，自己年紀也不小了，該讓父母含飴弄孫了。當吳凰第三次來到油條攤位，黃俊郎把一張紙條，塞在吳凰手掌心，很親密地，不顧眾人眼光，光天化日下，眾目睽睽下，附在吳凰耳邊講悄悄話，害吳凰面紅耳赤，羞紅到脖子和耳根，胸口小鹿亂撞，幾乎要從嘴巴跳出來。女人的羞紅，比花嬌，比花豔，漂亮得難以筆墨形容。

黃俊郎附在耳邊，說啥悄悄話？「紙條，有地址，我住彰化孔廟教師宿舍，下午二時，妳帶吳火生過來，我指導他。」當年，彰化公學校借孔廟當校舍，孔廟離我家不遠，走路20多分鐘。孔廟建於雍正4年（1726年），為彰化知縣張鎬倡建。曾於道光10年（1830年）大修。日治時期，部分建築因道路拓寬而拆除，僅存原建築的三分之二。孔廟座落在今彰化市永福里孔門路30號，國定古蹟，近三百年歷史，古色古香，莊嚴肅穆的古老建築。

吳凰和黃俊郎，如何迸出火花？如何攜手走一生？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