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(遠渡黑水溝的家族)
第四十回:吳桂香情懷吳頭
上回提到,我曾祖母,帶小叔吳頭,到大甲媽祖廟祈福,並求得福袋。所以,吳頭脖子上掛了兩個福袋,一個是清水祖師爺的福袋,由長山母親親自掛上,另一個就是這個媽祖婆福袋,由我曾祖母親自幫他掛上。
我曾祖母帶著吳頭和黃土,回木桶街的家,因林木桶,吳家的恩人,我曾祖父的前老闆和前師傅,就在木桶街口第一家,於是順路前往,把吳頭介紹給林老闆夫婦,往後請多關照。林木桶很高興,很欣賞地讚道:「不錯!青年才俊,清風道骨,有為的青年,前途無量!」林木桶么兒,林英傑,也在場,兩人年齡相仿,林英傑稍長數歲,於是林木桶也將兒子介紹給吳頭。寒喧會兒,我曾祖母等三人才出門離去。
午餐,驚人的澎湃,大魚大肉,山珍海味,讓人出乎意外的洗塵宴,菜餚由我小曾祖母買辦,烹煮則由吳桂香一手包辦。吳桂香,到我家四年餘,已不是當年稚嫩的小女孩,煮飯、燒菜、洗衣等林林總總家事或瑣事,都能掌控,且游刃有餘;在刺繡方面,也展現其用心和天份。12歲小女生,因童養媳身分的折難和磨練,比一般人早熟了好幾年。
我曾祖母是明眼人,發現吳桂香對吳頭另眼看待,雖然兩人不同桌,不同時用餐,但另眼看待事明擺著,珍貴佳餚,都往吳頭跟前桌上擺。遠來是客,對遠客當然要盡禮數,但吳桂香眼神就是不一樣,女人看女人,尤其是我精明的曾祖母,哪會看走眼?我曾祖母心裡暗笑,有好戲看,「吳祥,這個小色胚子,要吃醋了。」我曾祖母對吳祥的搞鬼、搗蛋,時有所聞,只是不點破,靜觀其變,看看是否搞出啥把戲。吳鳳和吳凰兩姊妹,常背後投訴母親,說吳祥的壞話,「哥哥,好不要臉,羞死人,好色喔!常翹著好長的雞雞,要吳桂香姊姊幫他洗。好壞,應該他自己洗!」
年輕人,對國事、家事蠻關心的,到處聽來的,真的是道聽塗說,不客氣地,大聲談論著,說得有味有道的,大人睜著大眼,膽戰心驚地聽著;小孩睜著小眼,有趣地聽著。吳桂香則在廚房角落,豎著耳朵,好奇地,津津有味地聽著。吳頭說,慈禧太后把權,國事積弱,英國、法國、德國、義大利、俄國等西方國家,虎視眈眈,早晚淪落為他人砧上肉;東洋的日本,後來居上,更是野心勃勃,早晚出大事。吳頭說的沒錯,當時輿情就是這樣。日本鬼子,野心勃勃,真的被他說中了,隔年,光緒20年,1894年,爆發中日甲午戰爭。
我曾祖母,聽到吳頭大放厥詞,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,談論慈禧太后種種,雖然天高皇帝遠,鞭長莫及,北京子彈打到台灣來都冷了,但台灣是有官府,有衙門的,飯可隨意吃,話可不能胡亂說,趕快出言制止,打著寒顫罵道:「小孩子講什麼鬼話!教壞小朋友!以後不准再提啥國事家事的!多可怕啊!會死人的!聽到沒?三叔聽到沒?」躲在廚房的吳桂香,掩著嘴笑,輕聲說道:「三叔該罵!」少年人,血氣方剛,對國家就是有一股熱誠,滿腔的熱血。
我曾祖父轉移話題,「年輕人,要成家,要立業,總須有一技之長,吳頭,你想從事啥工作?對哪行業有興趣?你說。」不等吳頭回話,我曾祖母緊接著,自言自語地說:「我昨晚想了一晚,就留在自家裡,跟自己大哥,學習木桶這行,木工一技在身,走遍天下,不怕沒一口飯吃!其實,也暫不急著找工作,多玩幾天嘛!」我曾祖母是良心話。吳頭不置可否,對於自己未來,人生地不熟,尚須認識環境,還須多考量,再商量,工作事暫緩。
不過,我曾祖父堅持著,工作可暫緩,但不能玩,沒出息,「時代不同,目不識丁,大字認不得一個,怎成現代人,明天起,隨著幾個小孩,到私塾唸書。」我曾祖母也覺得對,在長山沒唸書,來台灣總該唸書。林木桶家,寬敞,又地利之便,設私塾,眾人共同聘請,來自彰化城的某鄭姓秀才,開班授徒,學生都來自木桶街和城隍廟街坊的小孩,20人上下。吳桂香偷聽到,高興地眉開眼笑,心裡可樂著,「好啊!太好了!」
小孩就學,接受儒家薰陶,天經地義,吳家小孩全上學。因我曾祖母的疼惜,黃土也上學了,連吳桂香也不例外,可隨時趁空檔上學去。吳頭聰明人,很了解,不學難以立,此案無異議,馬上敲定,翌晨即刻實施。大家在吳頭陪伴、保護下,每天手牽手上學去,整條街上,只見吳家七、八位小朋友,一字排開,聲勢可浩大的。
雖說上學去,吳頭也機靈著,沒事,在家,總幫忙吳桂香做家事,也跟著我曾祖父,學著做木工。有時,女紅部分,也會拿起小剪刀,剪線頭線尾的,讓吳桂香窩心到心坎裡。因吳頭人模人樣,也貼心,常會跟在自己身旁,幫忙自己撿菜、洗菜、洗碗盤和剪線頭,吳桂香對吳頭的喜歡,與日俱增,慢慢地,暗戀在心頭,常一個人躲在廚房,羞紅著臉。
吳桂香心儀吳頭,上學時,會有意無意地,一隻手牽著吳鳳或吳凰,另一隻手必牽著吳頭。害吳祥醋勁發,故意打斷吳桂香和吳頭牽著的手,硬插進來,要牽吳桂香的手,吳桂香躲著,乾脆兩手各牽著吳鳳和吳凰,讓吳祥落空,讓吳祥氣得罵道:「只有三叔的手才是手,我的就不是手!偏心!不要臉!不害臊啊!」吳祥越罵,吳桂香躲得越遠。
放學回家後,吳桂香給大家準備小餅乾或點心,總給吳頭雙份,餅乾,別人一塊,吳頭就兩塊;紅豆餅,別人一塊,吳頭就是兩塊。點心呢?紅豆湯或綠豆湯,別人七分滿,吳頭一定九分滿,還偷偷地可以續碗。害吳祥吃醋,多次抗議,大聲抗爭,偏心,不公平,喊個不停,甚至動手來搶,但沒人理他,每次抗議都無效,動手搶也不成功。女人喜歡男人,不僅死心塌地喜歡,還會千方百計地喜歡。吳頭這個傻小子,賺到了。
至於三餐,吳桂香的偏心,也是很明顯,不僅好菜好料盡往吳頭跟前擺,連幫大家盛飯都有差別,別人僅盛六分滿,蓬蓬鬆鬆的;吳頭可是十二分滿,硬用木飯匙把碗壓平,怕他吃不飽似地。不僅如此,吳頭的米飯,肯定淋上最好的肉醬汁,有時飯裡頭會藏一大塊肉,且是上等的肋間肉,不乾澀,也不油膩。全家人都在場,尤其我曾祖母面前,虎視眈眈,吳祥內心不滿,只能臭著臉,啞巴吃黃連,屁不敢放,氣不敢吭。吳桂香笑在心裡,「你活該!」
初一十五,祭祀土地公,吳桂香在廚房忙著。吳桂香會故意,很親密地喊著:「三叔,我在廚房忙著,能過來幫忙嗎?醬油瓶拴了太緊,能幫我打開嗎?」或者,醋罐放了太高,搆不著,要吳頭幫忙;或者,大頭菜太硬了,削不了皮、切不下去,要吳頭協助;或者,菜煮好了,會不會太鹹或太甜,請吳頭幫忙嚐味兒;或者,菜煮好了,太燙了,請吳頭進來協助端出去。總之,以前獨自操辦,親力親為,簡單的小事,現在,則狀況挺多的,亂七八糟的多,莫名其妙的多。
我曾祖父母和小曾祖母等大人,過來人嘛,心裡挺明白著,暗笑著,不去拆穿,不去打破,少女情懷總是詩嘛!女大不中留,不!女不大已不中留了。吳桂香,會如此突然不中用,事事要依靠人,無非,叫著三叔,喊著三叔,心裡不禁挺甜蜜的;無非,想跟吳頭單獨待在廚房,多點相處的機會,幻想著跟自己男人相處的甜蜜。
但是,吳祥可抓狂了,比打翻三罈醋,還要酸百倍,醺得每日每夜,火氣沖天。吳祥常不自量力地,趕在吳頭的前面,搶著進廚房,每回都被吳桂香轟出來,你太矮了,搆不到;你力量不夠,打不開;你沒力氣,切不開;你怕燙,端不動,總之,「哎喲,你這個小不點,你幫不了忙,你只會幫倒忙!出去!出去!我不需要你幫忙!」令吳祥恨得牙癢癢的,想哭,想鬧,但不知如何哭鬧起,只能記恨在心裡,暗詰在嘴裡。
某回,家裡三隻貓,趁吳桂香不注意,將整條魚拖走了,我曾祖母問:「幾天沒吃黃魚,嘴饞想吃,黃魚可貴著,桌上怎沒魚?」吳祥昧著事實,故意亂告狀,落井下石:「我剛才看到三叔,躲在廚房偷吃,桂香姊姊偏心,應該是把整條魚,都讓三叔一個人吃了。」這個吳祥,心胸狹窄,故意陷害吳頭,其實,也太笨了,不僅害了吳頭,也害了吳桂香,豈不把吳桂香往吳頭身上推?
某回,吳祥恨吳桂香偏心,存心報復,故意從櫃檯抽屜裡,偷了五毛錢,跑去街上,買了一大包餅乾,藏在臥房枕頭下,不時拿出來,恨恨又狠狠地,自己吃個爽!「妳不給,我自己來!」結果,我曾祖母詢問,錢哪去了?吳祥不要臉,不敢承認,還誣告:「我剛才看到三叔,手上拿著好幾塊餅乾,躲到廚房去,桂香姊姊可能也分著吃,我猜,有人偷拿錢,買餅乾去,才會有那麼多餅乾吃。」吳祥,真的是下三濫,用模稜兩可的話,胡亂告狀。
吳祥,從吃乾醋,不公,不平,不滿,不爽,演變成誣告、誣陷,是有其緣故。每回洗澡,吳祥都等吳棗、吳桃、吳鳳和吳凰四姊妹,洗完澡出去後,才快速跑進來,快速脫個精光,翹著雞雞,要吳桂香幫他洗,吳桂香怕鬧出事,羞死人了,面子不好看,都是虛應著。自從吳頭到家後,吳桂香心有所屬,內心抱著一女不侍二夫的心情,只要吳祥翹著雞雞,她就走避,看也不看,頭也不回,走出廚房,管他要洗不洗。
私塾老師,來自彰化的秀才,彰化官爺總兵介紹,40歲不到,非食古不化之人,具時代觀念,對國家民族,有其個人看法,在三字經、百家姓、論語、孟子、大學、中庸等八股文,授業解惑之餘,把國家未來、民族走向,當成茶餘飯後來閒聊,常把大清王朝,腐敗無能,貪汙枉法,罵到一文不值。所有學童,小不點一群,哪有興趣去聽?唯有半大人的吳頭,聽得入神,津津有味,國家意識,民族意識,逐漸在他胸中萌芽和茁壯。
林木桶,60餘歲,上年紀的人,功夫底子深,詠春拳子弟,年少時,江湖人物,亡命之徒,走遍大江南北,見多識廣,與漕運大小把子,肝膽相照,多所牽連。30年前,落腳清水後,收斂江湖氣息,成家立業,從事正常營生,養家活口,因講義氣,明事理,辨是非,普獲鄰閭尊重,都以他馬首是膽,他老說的算。
林木桶,平常口風甚緊,絕口不提過往,但三杯酒下肚,與秀才老師,相談甚歡,難免談起當年勇,信誓旦旦,談他如何與官府、流寇和盜賊,稱兄道弟,刀口舔血,刀裡往,槍口去,說得口沫橫飛。吳頭立在一邊,豎著耳朵,屏息靜聽,一動也不動,很怕一閃神,漏掉精彩處,悔恨交加,再也聽不到。吳頭,整個心思,僅有健身強國,恢復漢唐盛世,發揚華人之光,打爆西方洋鬼子,打爛東洋小鬼子,管它什麼人之初!理它什麼性本善!
偶而,每二、三個月,彰化官爺總兵,會遠道來探望秀才老師,兩人是拜把兄弟,沒有秀才遇到兵,有理說不清的問題,反而天南地北,聊個不停,尤其林木桶再加入,更是錦上添花,槓上開花,聊得天花亂墜,不知今朝何夕。當然,吳頭,對三人尊崇不已,都是屏息靜氣,只有聽話的份,不敢喙置一語。另一旁,林木桶么兒林英傑,也聽得入醉。吳頭聽到義大利文藝復興,聽到英國工業革命,更聽到日本明治維新,也聽到「中學為體,西學為用」、「船堅利炮」,極力改革的大清政府。吳頭智慧開了,「有為者,亦若是」在他心中點滴成長。林英傑,也是。
從私塾回家,吳桂香忙著進廚房,準備晚餐。因路上,吳桂香故意躲著他,不讓他牽手,吳祥賭氣,拍著桌子大叫,「老子口渴,我要喝水!」吳桂香懶得理他,「我忙!桌上有水,自己拿碗裝水喝啦。」吳祥氣不過,竟然拿碗往地上重摔,碎片噴出,散落一地,大聲吆喝謾罵:「不要臉的女人,只會跟男人在廚房,偷偷摸摸,丟人現眼;不然就是跟男人在廁所,親親我我,作齷齰事,這個男人是誰!自己心裡最明白。」吳頭想要一巴掌甩過去,但忍下來,寄人籬下,自己要有分寸,另外,轉念一想,何必與小孩一般見識。
還好,我曾祖父和曾祖母剛好外出,吳祥才敢如此囂張,否則必討ㄧ頓毒打。在廚房的吳桂香,氣得跳腳,暗自發誓,「好!老娘偏偏作給你,氣死你這個不要臉的色胚子!」這僅是契機,其實,自從吳頭投奔我家,吳桂香第一眼,就中意吳頭,心儀甚久,早也想,晚也想,恨不得夜夜入夢來,只因三叔喊得親,輩份不同,不得不遵守禮教,不敢輕舉妄動,壞了三叔名聲,也壞了自己名節。如今,為了報復這個色胚子,她要不惜一切,放膽作去。
吳桂香更明目張膽,除了盛飯、填菜、摇湯等招呼三餐外,早上,特別幫吳頭準備盥洗用具;晚上,也幫他準備洗澡水和換洗衣物。吳祥醋勁大發,氣到發抖。吳祥只好搗蛋,藏吳頭的毛巾或內衣褲,甚至把內衣褲弄濕,讓吳頭換不成,又穿髒內褲。直到,有一天,我曾祖母看在眼裡,自己兒子任性,不長進,不管教不行了,故意唬他:「吳祥!過來!最近你心思像野馬,坐不住,待不住,唸書不專心,不如這樣,彰化有官辦公學府,就送你到那邊唸書好了!」吳祥被嚇阻,行為舉止,收斂很多。
但吳桂香對吳頭,那份男女之間的愛意,收斂不起來,反而一點一滴,一分一毫,逐漸在擴散、蔓延和增加。男想女,隔重山;女想男,隔層紗,當女的對男的有意,放下情愫,再也覆水難收;當然,男的終將落入女人設下的陷阱,心甘情願,成為女人裙擺下俘虜。經過一年的朝夕相處,相知相惜,日久生情,加上女人的巧安排、細心思,光緒19年底,兩人終於迸出火花,私下完成終生大事。
光緒19年,九九重陽節,大人都出遠門,往大甲、大湖登山去,大甲有客父母家,大湖有吳桂香的娘家,登高健行為主,探望兩家人為輔,言明晚上七、八時才會入門,不必準備大人晚餐,他們在外自己解決。吳桂香樂著、喜著,沒大人阻礙,自己可以隨心所欲,多好啊!幫孩子洗過澡,吳祥例外,自從吳祥胡亂甩碗後,別說幫他洗,連洗澡水和準備內衣褲,也愛理不理的,高興就幫你準備,不高興就置之不理。至於吳頭洗澡,吳桂香當然準備得非常周全,放洗澡水、準備內衣褲,ㄧ樣也不缺。
等大家吃過晚飯,吳桂香收拾碗盤,清洗乾淨後,她自己才準備洗澡。她心臟噗通跳,滿臉通紅,羞答答地設計著,倉庫內,自己房間的門,不上鎖,打開小縫,故意將女人的褻衣褲,遺忘在床旁。然後,洗澡洗到一半,敲著廚房的門,低聲叫著:「三叔...,三叔!你過來!」吳祥因大人不在家,飯後已跑出門,跑去街上蹓躂去了,這才妙!吳祥錯失阻擾的機會。反而,吳鳳乖巧,很聽話地,跑去叫三叔,說桂香姊姊叫他。
吳頭來到廚房,吳桂香細聲細語,柔弱低聲地說著:「三叔,人家...,人家忘記了,把內衣褲忘在房間裡,麻煩三叔...,麻煩三叔幫我拿來,好嗎?」吳頭,想到少女的胴體,僅隔著一層門,就在裡面若隱若現的,不禁面紅耳赤,胸口小鹿亂撞,口乾舌燥,呼吸急促,「好...,好,妳等一下,我幫妳拿,妳說放在妳房間床上?」
吳頭,此生第一次,探頭探腦,意亂情迷,進入女人的閨房。房間內,女人芬芳的香氣撲鼻,眼前的擺飾,潔淨的床鋪,每樣都是女人的情懷,女人的情懷就是詩,吳頭,醉了,茫了,不知日月星辰,不知今朝何夕,處在夢境中的空間,沒了時間,一切都終止了,都停頓了。吳頭怎了?吳桂香又怎了?預知詳情,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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