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(遠渡黑水溝的家族) 第二十二回:吳家姊妹刺繡坊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(遠渡黑水溝的家族)
第二十二回:吳家姊妹刺繡坊
上回提到,我曾祖母跋扈囂張,不等當家的發話,獨斷獨行,就將小曾祖母生下的女孩,取名吳桃,我曾祖父敢怒不敢言,把當家的放在何地位?內心結下樑子。尤其,半年來,禁止老公越雷池一步,跑往前院與我小曾祖母同房,更是孰可忍?孰不可忍?
男人天生劣根性,「妻不如妾,妾不如偷,偷不如偷不著」,得不到的,永遠是最好的。自古以來,只見新人笑,不見舊人哭,我曾祖父喜歡我小曾祖母,原因很簡單,一者,小的年紀輕,細皮嫩肉。二者,老的作風強硬,讓人退避三舍。三者,小的楚楚可憐,誘人憐愛。我小曾祖母是佔上風的,但遇到強悍的大老婆,神仙說項,也沒輒,只有挨打的份,除非搬出來住,但我曾祖父沒這個膽子。
我不禁想起我國小同學,彰化市中山國民小學,百年老校。民國50年,我兩唸國小四年級,隔年,分班,我留在升學班,他自願分到放牛班,兩人分開了。他家,中正路上,車路口,彰化最繁華的地段,他家開旅館,5層樓的大廈,不過,他媽媽是人家的第五姨太太。
他,極度自卑,畏畏縮縮,低著頭走路,營養不良,面黃肌瘦,從不吭聲,穿著比我寒蹌,制服都是髒兮兮的,中午吃便當時,他都跑出教室,因他沒便當。我同情他,常故意靠近他,可憐他的身世。不能自立門戶的姨太太,會被大老婆毒死,連小孩也遭殃。50餘年過去了,已斷線的童年友誼,我難忘記他跟我說的話,「我恨我大媽,她虐待我媽媽,她把我媽當傭人看待。」世上,有幾個像王文洋、王雪紅那麼好命?
我曾祖母,雖強勢,又鴨霸,卻有她不可小覷的優點,盡責,負責,她把家掌管的很好,值得欽佩和尊敬,怎麼說?孩子陸續出生,一家五口,壓力哪不沈重?不要忘記,不僅如此,大甲還有客父母家要養,清水另有岳父母家也是,等於一人要養三個家。至於,二妹搬進來幫忙,要給薪水的,可知經濟負擔多沈重。
我曾祖母,如何撐起這個家?店舖2丈面寬,相當於66,可寬敞了,我曾祖母將三分之一店面,租給魚販,魚販賣的是活魚,來自清水海邊的海魚,及大甲溪的魚、蝦、野鰻和土虱等淡水魚,活魚須水桶、水盆裝著,等於幫自家木桶店打廣告。
各位看倌,還記得嗎?我家右手邊鄰居,「泉州發財木桶店」,同行相忌,加上張姓大掌櫃,個性怪異,總認為別人說他壞話,搶他客戶,佔他便宜,所以,讓魚販擺攤,擺在左手邊,避免紛爭,無事惹塵埃。至於租金呢?不是月租費,而是半月租,初一和十五各給一次,每次60文錢,一個月120文錢,不是不無小補,而是大利多。
再來,我曾祖母從少女時代,到光緒4年底出嫁,從事的是刺繡工作,至少78年工作經歷,手工純熟,技巧純青,風評極佳,所以,我曾祖母在木桶店內,開設了「吳家姐妹刺繡坊」,布幔招牌就掛在左手邊門口屋簷下,也避免與張姓大掌櫃起衝突。為何說吳家姐妹呢?當然是姐妹,我曾祖母也把小曾祖母拉進來,共同經營。
我小曾祖母也是童年,就跟著大姊,一起紡織、刺繡,賺手工錢。不過,此回,我曾祖母不是賺手工錢,而是販賣刺繡成品,尤其牡丹被、鴛鴦枕,更是繡工精細,栩栩如生,遠近馳名,不僅彰化、西螺、苗栗、新竹等大戶人家,連台南府、台北府都有人,為了女兒嫁妝,不遠千里而來,訂購或採購。
此刺繡坊到後期,營收甚至高於木桶店本業,最鼎盛時,月收入10白銀,相當於1萬文錢。此刺繡坊,對我姑婆吳棗,影響深遠,自幼,耳濡目染,培養出興趣,磨練出功力,成年後,舉家搬到彰化小西巷後,變成當地刺繡一絕。此為後話。
吳家,在我曾祖母,全權掌控和精打細算下,家道逐漸提升,往小康,甚至富裕邁進。不僅吳棗和吳桃,在安定順遂的環境中成長,連大甲的潘松,以及清水的黃土,都是我曾祖父一脈相傳的後人,我曾祖母不偏心,不分彼此,無微不至,全部照顧到,不僅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還包括私塾的束脩費。當然,司馬昭之心,路人皆知,我曾祖母,不僅要當掌權的媽媽,也要當掌權的大媽。因為,我曾祖母的能幹,如媽祖般,庇蔭全家大大小小,以致,全家都服了她,不敢違她的命,拂她的意。
問題來了,我曾祖母,趁我小曾祖母生產和坐月子,把老公鎖進後院房內,禁止到前院與我小曾祖母同房,這可煎熬人啊!我曾祖父敢怒不敢言,只能忍耐。當然,我小曾祖母更不敢言,只能逆來順送,怨不了天,怨不了地。
古語「嚴官府,出厚賊」,意思是說,官府越嚴刑峻法,不用正道禮數教民,宵小盜匪反越多。我曾祖母管束多,我曾祖父只得狗急跳牆,常趁半夜,我曾祖母鼾聲起,即偷偷摸摸,躡手躡腳,潛往我小曾祖母房內,成其好事,再偷偷摸摸,神不知,鬼不覺,再回到後院來。當然,一次、兩次還好,久了,哪有不出鎚的?某次,我曾祖母半夜醒來,身子一翻,右手一抓,沒人,空著,老公去哪?還用問,當然前院去。
等了半個多時辰,超過一個小時,木桶街上,眾商家聘請的打更夫,敲了三更響,喊著:「天乾地燥,小心火燭。」警告宵小不要妄想,儘快收工回家。我曾祖父,才靜悄悄地潛進來。但是,剛躺上床,我曾祖母發聲:「你去哪兒?」「我去上廁所。」我曾祖母沒生氣的意思,「你騙誰?你騙鬼啊!我已經等你半個多時辰了,男人小便要一個小時的嗎?你坦白說,你去哪裏?」我曾祖父支支唔唔,說不出口,因房內沒點煤油燈,烏漆麻黑的,很擔心河東獅吼,不知臉臭到何程度。
我曾祖母發話,「是不是到前院找大妹去?有沒有吵到吳祥?」我曾祖父膽怯地:「沒有。」等於承認了。我曾祖母沒生氣,繼續說:「好了,不說了。我整天坐著的關係,肩膀和腰部很酸,幫我按摩一下。」我曾祖父不敢造次,不敢說不,掀開棉被,雙手往我曾祖母肩膀按摩,怎沒穿上衣?再往下面腰部去,也沒穿褲子!我曾祖父不是白癡,哪不知我曾祖母心思,按摩是假的,啥才是真的?不提了,兩人ㄧ夜無語。
其實,我曾祖父,可賊的,對於老婆的禁令,不准與大妹同房,他是採無言的抗議,因為狗急跳牆,不得不耍出殺手鐧,瓦碎,玉也碎,我得不到,那妳也別想得到。我曾祖父高竿,我曾祖母哪能不屈服,從今以後,此條禁令,形同虛設,彼此心照不宣,妳明走妳的陽光大道,我私下暗度我的陳倉。
日子飛快,臘月來,溯風吹,天寒地凍,氣溫驟降,天氣冷冽,年底尾牙將至,木桶街和城隍廟街,共15家木桶業堂口,要召開同業聯誼會,就訂在尾牙這天,城隍廟街口的「味滿樓」餐敘。味滿樓是清水庄頭唯一的飯館,各行各業的堂口,每年的年終餐敘,都在這裡辦,因飯館大掌櫃,江湖人,有氣魄,手腕佳,與各主要堂口統領,簽下合約,以堂口名義,讓各堂口插乾股,年終結算,各領分紅。因有此層關係,本地人或外地人,欲在清水庄開設第二家飯館,只能知難而退,或虧損連連,關門大吉。
我曾祖父的原木桶店老闆,姓林,名諱不詳,以「林木桶」之名,不脛而走,他年長資深,德高望重,除了我曾祖父外,另13家業者中,還有3家業者,不是他的徒弟,不然就是經他提攜的,所以每年推舉堂口統領,林木桶人多數眾,無人能頂替。
尾牙這天,我曾祖父事業有成,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,人前人後,都被眾人捧為「吳老闆」,心裡樂著,此大日子,當然要精心打點,不僅不可顯寒傖,還要顯氣勢和氣派。這方面,我曾祖母最在行,全由我曾祖母打理。青藏色長袍馬褂,深藍色棉襖,外加黑色呢絨帽,帽上左側繡著「吳家姐妹刺繡坊」,右側才繡著「吳家福氣木桶店」,帽子正前方繡著我家的家徽。
大圓桌,林木桶坐主位,面向飯館大門,我曾祖父謙遜,直讓座,不敢坐林木桶的右手邊,改坐左手邊,右手邊讓給「泉州發財木桶店」的張大掌櫃,他是林木桶的大弟子,只因個性怪異,不符人望,眾人難免排擠,欲以我曾祖父頂替他,我曾祖父可聰明著,哪笨到掉此陷阱?他不願惹麻煩,閃躲著,保持距離,以策安全。
今年照往例,堂口統領發話,「感謝老天照顧,祖師爺眷顧,今年平安順遂度過,不敢說大吉大利,富貴乾坤,卻也能圖個,全家大小三餐溫飽。小弟,受到各位兄台抬舉,忝為統領,托各位兄台的福氣,今年太平順遂,小弟感激涕零,在此打拱致謝。小弟不才,未能幫眾兄台增福氣,在此讓賢,願明年有能者、賢者來統領大家。小弟,借花獻佛,先乾為敬。」祖師爺,當然指魯班。檯面話講完後,會談正式開始。
接著,眾說紛紜,各自表述,各說各話,爭議最多的,仍是統一價格問題,有謂黑水溝兩岸,滿清末年,列強瓜分,經濟蕭條,民生困頓,物價上漲,木桶業也應該跟隨漲價,但漲多大幅度,彼此擺不平,後來,林木桶站出來,採折衷,調漲5分為上限,不調漲也可接受,但絕對禁止削價競售,違者受罰。惟,標準規格外的產品,或自創作品,則可自行定價,不受此限。會談在爭執吵鬧中,草草收場。
再來是推舉明年的統領,仍然如往例,無人出頭,無人表態,最後,在眾人請託和懇請下,林木桶重演去年戲碼,再三謙讓不得的情況下,勉強接下統領高位。眾人舉杯恭賀和致謝,不在言下,不再詳述。
聯誼餐會開始,大魚大肉,山珍海味,各式料理,紛紛上桌,擺滿整桌,還擺不下,乾式菜餚只好層疊擺放。如往例,尾牙必要有雞,雞代表成家立業,雞代表鴻圖大展,而雞頭就正對著林木桶。今年,唯一不ㄧ樣的,不知是誰的餿主意,竟然找來兩位花街柳巷的小姑娘陪酒。一位年紀稍長,20歲上下,臉蛋尚可,但兩個小酒窩,增添無限嫵媚;另一位,年紀輕,15歲不到,剛入門,仍羞澀,心事重,面帶憂色,難得微笑。
大家探問結果,兩位小姑娘,就是來自木桶街尾的茶舖賣娼女。酒過數巡,酒精發酵,氣氛轉熱絡,有人打節拍,有人吟唱,或高談闊論,酒酣耳熱下,氛圍轉變,開始有人對兩娼女,插科打諢,或動手動腳,兩人難以招架,尤其,年少那位,見我曾祖父端正老實,開始往我曾祖父身上躲,且故作親密狀,以躲避眾人騷擾,卻也引發眾人不滿,尤其「泉州發財木桶店」的張大掌櫃,怪罪我曾祖父獨霸娼女。
但也引發眾人起鬨,謂年少那位娼女,晚上就由我曾祖父包了。家裡有妻妾,妻子可是母老虎一隻,河東獅吼,可不是鬧著玩。飲酒餐敘過三更,眾人逐漸散去,我曾祖父家有獅妻、嬌妾,頭也不回,就走人。這兩位賣娼女,陪哪兩位老闆夜度,不去理會,也不在話下。
這位年少賣娼女,身世可憐,隔數天後,夜深人靜,敲我家門,請求我曾祖父協助,交談之下,揭開身世之謎,且與我曾祖母有關,我曾祖母好人做到底,再次做了他人的貴人。各位看倌,透露些口風,這位僅15歲的賣娼女,來自彰化小西巷。她到底跟我曾祖母何干系,敬請期待,下回分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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