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六十三回：吳家喜事連著來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六十三回：吳家喜事連著來

上回提到，光緒28年（明治35年，1902年），暑月，邱桂妹平安生下吳火生，全家歡欣鼓舞，我曾祖母樂歪了嘴，我曾祖父手舞足蹈，這是吳家第一個孫子，又是男嬰，那種喜悅，非筆墨能形容。真的是吳家的第一個孫子，我曾祖父嫡生的第一個兒子，過繼給客父母，改姓為潘松，天生斷袖癖，一輩子沒成親，無子嗣。我曾祖父庶生的第二個兒子，過繼給岳父母，改姓為黃土，晚婚，尚未娶妻，縱然生下孩子，也是黃家的。吳火生是吳家的第一個傳人。

孩子生下來，我曾祖父母搶著抱，吳棗、吳桃、吳鳳和吳凰四姊妹，也吵成一團，互相推擠，搶著要抱。只有吳桂香站在一旁，抿著嘴微笑，幻想著，懷中正抱著，與蔡進財所生的孩子，比吳祥的孩子，還要漂亮百倍，也可愛百倍。直到耳朵傳來叫聲，「桂香姊姊！妳想不想抱喔！」吳桂香才羞紅著臉驚醒，忙回答：「要！要！」然後心中暗罵自己：「羞死了！好不要臉！想到哪裡去了！」至於，邱桂妹呢？除了每2-3小時哺乳外，其他時間，嬰兒都被抱走。公婆在，還有姑姑ㄧ堆，就是有這個好處，大家輪流抱孩子，不厭倦，連孩子已睡著，也要抱在懷裡，看孩子漂亮臉蛋的睡相。

為媳婦好，間接為孫子好，我曾祖母不惜血本，花大錢，要吳桂香，幫邱桂妹坐好月子。麻油雞湯、麻油薑炒豬腰，這些是基本，蹄膀燉土豆，薑絲鱸魚湯，也幾乎每餐往桌上擺。加上，邱桂妹大湖娘家，自家養的放山雞，鐵籠裝著24隻大公雞，用推車拉著，千里迢迢送來，多到哪吃得完？一天一隻也吃不了，只好燉雞精，害得邱桂妹看到雞精就怕。因為，營養充足，尤其蹄膀燉土豆，邱桂妹奶水多到，不僅滲濕了上衣一大片，還流得滿床都是。吳火生，因母親奶水多，自己食量也大，被養得肥滋滋的， 綽號「小肥豬」。雖然嬰兒超重的，抱沒幾分鐘手就酸，幾個姑姑仍用猜拳的方式，搶著抱。

我曾祖母，每天樂得合不攏嘴，忙碌著，但有一件事，絕不敢忘記，就是謝神還願。雖然，後期主祀觀世音菩薩，早晚焚香祭拜，且隨時口唸白衣神咒，但先前拜過的寺廟和眾神，仍一間間進香還願，包括大甲鎮瀾宮、彰化南瑤宮、鹿港天后宮等。隔年，光緒29年四月，大甲媽祖遶境，往嘉義北港朝天宮進香，往返行程9天，為了感謝媽祖庇佑，吳家生了孫子，吳桂香和吳棗也順利出閣，心事卸了大半，所以有心情陪媽祖進香去。吳桂香和吳棗婚配，這是後話。

早年，大甲媽祖遶境，進香最後一站是北港朝天宮，駐蹕一宿，再啟程回鑾，因兩宮互爭峰，各不相讓，直指對方是分香，以致撕破臉，抵死不相往來。今日，大甲媽祖遶境，不去北港朝天宮，只到新港奉天宮即回鑾。到底是神明爭峰？還是人們意氣相爭？當然，毫無疑義，這是人們假借神明，賭氣之爭。神明閉目養神，靜默不語，相安兩無事，到底何事惹塵埃？

回程，路過雲林時，不知哪位主事者，誤信謠傳，說古坑附近有一湖泊，虛無飄渺，風光明媚，有如仙境，於是大家起鬨，順道探幽去，我曾祖母也跟了去。其實，是誤傳，此人間仙境屬堰塞湖，也就是後來的草嶺湖，它形成於同治元年（1862年），因嘉南6-7級地震，山崩地裂，土石阻塞所形成。後來，經多年雨水沖刷侵蝕，早於光緒24年（1898年）潰堤。4、5年來，消息不靈光，堰塞湖已消失不見。雖有些惆悵，但山峰翠巒，雲霧裊繞，峽谷壯麗，也不虛此行。其實，此堰塞湖，又因7.1級中埔地震，於民國30年再次形成，但十年後，民國40年（1951年）又因豪雨沖刷而潰堤。往後，又有兩次形成堰塞湖，但短時間內，又潰堤而消失不見。

民國73年3月30日，我大兒子出世，隔年5月26日，我小兒子出生，我內人對孩子養育蠻注重，奶水不多，不懂得如何哺乳，勉強哺乳不到一個月，兩個孩子均改餵食S26奶粉，是當年美國進口最搶手品牌。體質關係，加上食慾差異，嬰幼兒時期，都請奶媽帶，我大兒子顯得消瘦，但小兒子可相反，好似要幫父母争足面子，如同吳火生，也是養得肥滋滋。小兒子食慾好，食量大，兩天就喝掉一罐S26，好家在，我不管錢，內人全權處理，否則我要心疼了。每週末，我去奶媽家，把孩子抱回來，每抱一次，孩子就肥一圈，也重一些。

小兒子出生3200公克，兩個月大，體重增倍，再兩個月，體重又倍增，超過十公斤，比一般週歲的孩子還大。還好，兩個兒子，隨年齡增長，體型拉近，高中以後，兩人體型相似，均非常勻稱，178公分、70公斤，小兒子稍高些，是讓父母驕傲的兩個兒子。不過，大兒子婚後，體重驟增，70、75、80、85，往上爬升，變成大兒子食慾超好。每次回台中，我內人都勸他，「少吃一點！要多運動！」嘮叨無用，效果不彰。我大兒子，中研院學術學程博士生，每天早晚待在實驗室，忙著分子生物學博士論文，三餐隨意又不定時，怎越來越胖？應該是缺少運動。小兒子，虛歲32，未婚配，我與內人唯一的掛慮，感覺肩膀重擔只卸了一邊。

吳火生，我的伯父，據說像足我曾祖父，壯碩又帥氣，長得比我曾祖父還俊。後來長大，郎才女貌，娶得非常漂亮的大美女。我這位大美女伯母，年代久遠，我忘記她姓名，她沒在我吳家祖先神龕內，因吳火生壯年去世，她再醮。孩子是母親身上的肉，那種臍帶相連的親情，哪能割捨？逢年過節，我伯母會從和美夫家，回來探望兒子，就是我堂兄吳鏘地。每次回來，她都不急著走，會留下來吃中飯，會留下來打幾圈四色牌，牌搭子都是以前的親人，包括吳鳳、吳凰，還有杜家的親戚等。

看女人圍坐打四色牌，很好玩，沒有男人的烏煙瘴氣，只有女人的香水味，尤其是伯母身上的味道。我看不懂四色牌，不會玩，至今，也沒人在玩，應該失傳了。我初懂人事，堂兄已成年，且成親，他大我20歲，孤僻和怪胎，與我類似，難溝通，親子難交流的人。我伯母避開與兒子對話，但與眾親戚閒話家常時，會帶進堂兄的近況，足見她非常珍惜這份母子情。很遺憾，吳火生為何無福消受此大美女？這是後話。

當年，40餘歲的伯母，在我眼裡，是天下大美女。高挑身材，蛾眉、蒜頭鼻和櫻桃小嘴，習慣穿著旗袍，腳踩繡花鞋，走起路來，婀娜多姿，羨煞男女老幼眼光。古代西施、妲己，或紅樓夢裡的林黛玉、王熙鳳，肯定沒有我伯母漂亮。我是小色胚，每次伯母回來，我會故意在她身邊磨蹭，她見我可愛，也會把我抱在腿上，一邊摟在懷裡，一邊打牌，我則往伯母懷裡鑽，享受她的體香，溫存她的體溫。我是我家六個孩子，最漂亮又可愛的，她跟我親近，當然也為了討好我母親，多關照她的兒子，我母親輩份高一輩。

傷腦筋，我是色胚子，盡會討好美女，只想往女人懷裡鑽。我自閉、內向，然而，對象僅限男人，無法與男人溝通，也討厭與男人溝通，但女人則例外，溝通可正常，無礙！這是哪門子自閉？難怪內人管得嚴，如果我在外面，跟女人講話，回家肯定有好果子吃。妻管嚴。為此，變成了習慣，與自己本性背離，再也無法與女人溝通了。婚後，內人逼供：「婚前有幾個女朋友？」我當然打死也不能承認。若是精神外遇，照樣，打死兩次，也要說沒有。年少時，很恨父親帶女人回家，還要我母親煮飯，留對方下來吃飯。如今回想，我也好不到哪裡去。更扯的，據我內人轉述，我岳父結婚那天，有女人跑來鬧場，闖進洞房，甩我岳母耳光。唉！天下的男人，真該死！我也該死！

要女人守寡，於情、於理，均不合，太強人所難，豈能讓女人獨守空閨？苦度那漫漫長夜，與秦始皇陵殉葬何異？然而，對親子情戕害可大矣！後來，我伯母因病過世，天下大美女老了，病了，香消玉殞，從去世到出殯，我堂兄吃了秤砣，鐵了心，完全沒去辭別、祭拜，好似世間不曾有這個人存在。我父親也好不到哪裡去，我鄭家祖母去世，我父親在出殯前，尚執兒子之禮，往後數十年，每年清明掃墓，縱然僅數分鐘腳程，我父親就是不去，去向親身母親致哀。很遺憾，很悲慘，老天作弄人，當母親的，在天之靈，不知要如何捶胸頓足，「兒子！你是媽身上一塊肉！心頭一塊寶啊！」想到懷胎十月，掬我，養我，我紅了眼眶，天下母親多偉大啊！

說到大美女，只有一個人，能跟我伯母相比擬，我大姊吳鈴釵。她也是天下大美女，我一輩子心中的神，我依她的模樣找老婆，可見我內人有她的神韻。民國54，我大姊23歲，美得像一朵花，含苞待放，美豔清純欲滴，玫瑰、牡丹或繡球花，都要退避三舍，哪敢相提並論？那年，某電影公司在小西巷拍戲，看到我大姊，從外面下班回家，說下班好聽，不過是成衣廠女工，當場嚇呆了，驚為天人，比影片女主角漂亮百倍，氣質好上千倍，導演即刻入我家，找我父母商量，要簽約我大姊當影星。

當年，普遍的觀念，戲子如婊子，我父母當然回絕。遺憾！原本有好的姻緣，卻因我母親一念之差，讓我大姊「好花插在牛糞上」，恨啊！這是後話。我大姊非常乖巧，婚事完全由我母親主導。它是陳年往事，過往雲煙，我姊夫施再柱，大我12歲，五年前去世，享年72。我多次說我大姊是，「好花插在牛糞上」，我姊夫聽不到，但我外甥知道的話，肯定向我這個舅舅翻臉。其實，這句話不是我說的，是我母親說的，她一輩子無以挽回，終生最悔恨的一句話，她對不起我大姊。憶起往事，不捨大姊，不禁淚漣漣。我不是將責任推給我母親，事實就是如此。

吳桂香，21歲，如她所願，吳家有後了，她的重擔解除了，他開始幻想自己的婚事，也準備著自己的嫁妝，有空就繡鴛鴦枕、牡丹被。我曾祖母已打算年底，將她下嫁蔡進財，我家門口賣魚的小子，她準備著戒指、項鍊和手環等首飾，剪刀、針線等針黹盒，還有飯桶、尿桶、糞桶及子孫盆，都是必備嫁妝。我一邊寫祖先傳記，一邊滿懷惆悵，當年，如果能幹的吳桂香，能嫁給吳祥，吳家肯定是不一樣的景象，不會這麼落魄。命啊！

不僅吳桂香，吳棗和吳桃也都18歲了，女大不中留，已達婚嫁年齡了，不捨，也要捨得，我曾祖母嘆了口氣，自嘲地說：「吳家要喜事連連了！」不過，吳桃讓人操心，發育完全正常，嬌柔的嗓音，細緻的肌膚，還豐滿的胸脯，女人味十足的美女，但天葵就是不來。會是營養不良嗎？我曾祖母不放心，十全大補湯燉補，吃了不少隻母雞，沒成效。也抓了不少藥方，看過不少漢地醫，月事就是不來潮。不僅如此，每個月固定時間，吳桃都要連續腹痛好幾天，短者3-4天，長者6-7天，痛到臉色發青，無法下床，躺在床上，抱著肚子喊痛。雖然，吳桃不是我曾祖母親生，但被喊「大媽」十幾年，母子感情都上來，哪見得女兒痛苦？

吳桃的親生媽媽是黃市，沒有我曾祖母能幹，凡事以我曾祖母馬首是膽，一切聽任我曾祖母處理，她只會在一旁擔心和操心，窮緊張，不知所措。這事傳到吳春耳裡，又從吳春傳到彰化小西巷，娘家母親耳裡。我曾祖母是吳春的貴人，也是其娘家的貴人。吳春母親知道後，隨即來找我曾祖母，告訴她，彰化某阿逗醫術高明，救人無數，不如跑一趟彰化吧。隔天，我曾祖母雇了人力車，母女兩人，千里迢迢，從清水來到彰化。

基督教長老教會開設的醫院，院長蘭大衛，親自診療下，馬上知道癥結，原來是無孔處女膜（Imperforate hymen）。正常情況下，處女膜成篩狀，有孔洞，月事來時，月經會從空洞流出。吳桃上了手術台，蘭醫師戴手套，局部酒精消毒後，拿了一把尖刀，刺破處女膜，瞬間噴出大量烏黑的血水，吳桃多年的毛病，一刀解決，不藥而癒。我曾祖母和所有家人，其喜悅不言可諭。

這是我家第一次，與彰化基督教醫院結緣，往後，除了我到彰基擔任外科醫師外，我鄭家伯父、我父親、我母親和我大哥，都病逝彰基；活著的，也大抵在彰基就醫。彰基創立120年，在地人直稱「基督教」，號稱維護彰化人的健康。蘭大衛、蘭大弼，英國籍，父子兩代，犧牲奉獻，比台灣人還台灣，比彰化人還彰化，感恩！他們是我一輩子的標竿，仿效的典範。人生的意義，莫此為甚。

吳桂香對象已有，還不就是蔡進財那小子，人生而平等，我沒有貧富之見，但想到蔡進財搶走吳桂香，心裡就是憤憤不平。打點嫁妝，合八字，以及各種婚嫁禮數，逐步進行中。我曾祖母客氣，特別詢問吳桂香大湖娘家人，關於婚姻對象、相關禮數，是否有何看法或見解？親家公和親家母感激都來不及了，讓吳桂香嫁她所愛的人，多美好的喜事，哪敢有想法！「完全聽吳家主意。」當然，這是我曾祖母口頭上，禮數上的招呼，她有權獨斷獨行。但，大湖娘家可安千萬個心，我曾祖母疼吳桂香有如親生。

隔壁間，低價買進的那間店鋪，後來，前半部租給蔡家父母擺攤賣魚，後半部店舖和後院住家，利用不大，大抵當倉庫使用。我曾祖母有意將此間店舖，過繼給吳桂香當嫁妝，但我曾祖父不捨，「我們吳家，後面還有4個閨女，消息傳出，外面的人都說娶了吳家閨女，嫁妝一間店舖，我們哪來有四間店舖？」此話說在理上，有道理。於是，我曾祖母不提店舖當嫁妝的事，但內心打定主意，吳桂香婚後，全部店舖就租給她們使用，但不收半毛租金。

吳棗和吳桃，兩人同年，十八姑娘一朵花，相差沒幾個月，個性上，吳棗比吳桃能幹多了，人情世故懂，應對能力強，吳桃差了一大截，刺繡坊經營得有聲有色，生意興隆，營收多於我曾祖父的木桶店，都是吳棗的功勞。外貌上，吳棗比吳桃更勝一籌，美得嬌豔，美得秀氣，富貴人家的福氣相，名聲遠傳，整個清水大甲地區，都知吳家有美麗又能幹的姑娘。加上，吳桃月事不順，才剛開刀而已，所以，我曾祖母決定先辦吳棗的喜事，吳桃再慢一些。

吳火生出世後，吳家喜氣洋洋，媒婆打鐵趁熱，如鯽魚過江，川流不息，每日都有媒婆來家提親，我曾祖母可樂著，從眾家公子，細細品味，仔細斟酌，精打細算，務必找一個乘龍快婿。吳棗找上哪位乘龍快婿？為何婚姻之路坎坷？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