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七十五回：吳桃謝慶財偷情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七十五回：吳桃謝慶財偷情

上回提到，謝慶財，原是「乞丐頭」的兒子，驚鴻一瞥，一面之緣，愛上了我家吳桃。俗諺「愛上卡慘死」，意思是說，「為了愛，不僅千里走天涯，還要犧牲一切，甚至性命都可拋。」謝慶財就是抱著這種心態，為那生命中唯一所愛，務必追求到手。我不禁要譏他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」，但也不得不，佩服他的勇氣。

古人說：「男追女，一緣，二水，三敢死。」說緣份，確是有緣，否則，哪會一大清早，女的含羞閉月，穿睡衣披外套，讓陌生男女碰在一塊？說漂亮，沒有潘安俊，卻也差不到哪裡，五官端正，身強力壯，肌肉結實，充滿男人味，恰是女人的陷阱，這是謝慶財的優勢。至於敢死，天下無難事，堅強毅力，不達目的不罷休，不擇手段不退卻，更是謝慶財成功之所依。

為了跟我家人親近，他扮演人力車伕，也扮演「土公仔」身邊打雜的，處心積慮，反覆出現在我家人面前。甚至，無所不用其極，謊稱父母早夭，失怙失恃，孤苦伶仃，嘗盡艱辛，為生活打拚，贏取我家人同情。此人所作所為，往壞處想，陰險狡詐，非正人君子；若往好處想，全力以赴，感情專一，愛情至上，多神聖，多旖麗，不該讓人讚嘆欽佩嗎？坦言之，我就無此勇氣和能耐。

往後的日子，謝慶財拋棄萎靡和懶散，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，在西門口總爺街，某家飯館當跑堂，踏實努力地工作。我曾祖母看在眼裡，認同在心裡，「這個年輕人做事認真，不錯，有出息。」母親的認可，讓吳桃失去戒心，少女的情懷，像斷線的風箏，隨風飄蕩，飄往心上人胸懷，再也拉不回來。

謝慶財，原本三天兩頭，往我家跑，看有何要幫助之處，比如打雜或跑腿等。當固定在飯館工作後，時間受限，早出晚歸，無法常進出我家，卻也每週必到。這反而是好策略，我曾祖母看了不捨，孤零零一人，餐風露宿，辛苦工作，母性光輝油然而生，常留他下來，吃個點心或宵夜，才讓他半夜回去。後來，我曾祖母看對眼，越看越中意，也發現吳桃陷入愛的漩渦，每日恍神慵懶地，羞赧地作著百日夢。於是，我曾祖母主動提出，欲收謝慶財為乾兒子。可想而知，謝慶財得償宿願，內心不知多高興，多雀躍，「感謝老天，我好命，我福氣，我將娶得美人歸！」

謝慶財世面看得透，懂得人情世故，了解世間冷暖，懂得巴結我曾祖母，順著毛理，把我曾祖母撫得服服貼貼。更懂得女人心，把吳桃當寶貝，當祖宗，捧在手心，啣在嘴裡，甜言蜜語，把吳桃耍得心癢難耐，不禁隨著他起舞。吳桃，女兒心，又醉又茫，每日沈淪在愛的蜜缸中，享受無時無刻的幸福。

謝慶財知道我曾祖母喜歡吃大條酥，每天早上飯館上班前，必先送來八份大條酥，剛起油的，酥酥脆脆的，油滋滋的，很可口。「大條酥」就是「油條」，閩南話又稱「油炸糕」。我家從曾祖母那代起，都叫大條酥，我母親娘家也這樣叫，可見台灣早期，大條酥是普遍的叫法。台灣早期經濟水平差，油條雖是大眾化食品，仍是一筆不小開銷，謝慶財手頭拮据，要省吃儉用，捨不得吃，捨不得穿，才能花錢買我曾祖母歡心。他嘴巴可甜：「乾媽！花小錢啦，孝敬您老人家，請笑納喔。」

為何買八份呢？我曾祖母，吳祥和邱桂妹夫婦，還有後面四個女兒，不是只有七個人嗎？不要忘記，還有吳火生呢。不過，小嬰兒吃不了那麼多，一小截就能吸吮大半天，另外那大半截，當然我曾祖母一併吃了。她就是喜歡那油滋滋的滋味，另外，幾個女兒也喜歡，包括吳棗和吳桃，都是吃得不亦樂乎。我可能受她的遺傳，一次要吃上五條油條，才有滿足感。另外，也喜歡油膩膩的，帶皮的肥豬肉。

民國40年代，應該還要更早些，彰化市陳陵路和永興街口，緊鄰前彰化鐵路醫院旁，有一家露天早餐攤舖，專賣油條、豆漿和杏仁茶，離我家很近，轉出小西巷口，走五十米即到。當年，我父親賭博贏錢，半夜會買燒賣給母親吃，早上則躡手躡腳，左手食指比在嘴唇上，暗示我，不要吵醒其他兄弟姊妹，然後把我從床上挖起來，獨自帶我一人，到這家店舖吃早餐。我父親是左撇子，也是右撇子，左右開弓，他用右手拿筷子，用左手拿剪刀。

我父親斷掌，個性和喜好，有不吉祥之處，他早期迷女色，中期好賭博，晚期喜杯中物，這是後話。他是我的殷鑑，我時刻警惕自己，不要重踏覆轍。提到迷女色，我母親多次，用玩笑的口吻說故事。我猜，年輕時的母親，內心應該心酸和淒涼的，不過，說這些故事時，父親已過往，內心那份怨霾，早已釋懷，消失了無影無蹤，飛往九霄雲外。

我母親說，民國9年（大正9年，1920年），半夜時分，等不及產婆來接生，吳鳳腹痛如絞，滿頭汗珠，汗流浹背，哀嚎聲中，產下第二胎，男嬰，就是我父親。當時，家裡燈光昏暗，五燭光的小燈泡，起不了多大效果，加上年紀大了，老眼昏花，我曾祖母看不清，只聽到宏亮哭聲，不知是男嬰或女嬰，就用手去摸嬰兒的胯下，當摸到男嬰的小雞雞，高興地大叫，「好啊！太好了！有Hado，有Hado，又是查埔的，好棒啊！」

日據時代，平常講話，會羼幾句日語，「Hado」就是鴿子，有鴿子，當然是男嬰。古人重男輕女，不稀罕，我曾祖母高興得直跳腳，馬上摘下24小時均戴著的頭巾，往男嬰的胯下蓋，「Hado要蓋好，免得飛走，也免得著涼喔！」等我祖父鄭知高，慌慌張張，把產婆引進家門時，我曾祖母還兀自地，高興地自言自語：「太好了！太好了！了不起…，了不起…，是男的喔！」

等這男嬰長大了，結婚了，孩子一個個出世，仍與一堆女人扯不清，我祖母吳鳳忍不住埋怨，「都是母親不該，剛出生的孩子，就用手去摸孩子的雞雞，難怪天生那麼好色，那麼有女人緣！真的是命啊！」我猜，我祖母講這些話，是說給我母親聽的，是道歉，沒把孩子教好；也是安撫，希望母親忍耐；也是勸慰，命中注定，只能認命。當年，民風保守，我母親只能認命，不認命行嗎？沒有後路可退，我外祖父是古板的人，我母親回不去了。這就是命！

我祖母口中所說的「母親」，就是我曾祖母黃不。吳鳳不是嫁給鄭知高嗎？沒嫁出去嗎？怎會在家裡？難道招贅？還是回娘家生產？都不是！吳棗嫁進杜家後，杜家就在我家緊鄰，很照顧娘家的人，連妹妹也照顧到，下面三個妹妹，除了吳桃嫁往「乞丐寮」外，吳鳳和吳凰婚配後，吳棗私下，都偷偷地拿錢給她們，加上我曾祖母給的錢，讓她們買房在娘家隔壁，等於一家人都住在一起。這是後話。吳棗惹出大風波，害死我曾祖父和小曾祖母，後來對娘家的照顧，無所不用其極，我還能苛責她嗎？她也在彌補自己的過錯。

把父親描述得很不堪，我不應該，我真不肖，我不得好死。其實，我父親是好人，他個性溫和，慈眉善目，脾氣挺好，不口出惡言，不暴跳如雷，尤其對子女，更是縱容和慈祥，一輩子不曾拿竹鞭打過孩子。唯一一次例外，是某次酒醉，可能在外受委屈，回家後，無緣無故，抓起搖著尾巴，迎上來的「Lucky」，重重往地上摔，「Lucky」是家裡小狗，差點沒摔死。接著拿起竹鞭，莫名其妙要打孩子，所有孩子都跑光光，我則躲到神案桌下，只有最溫馴的大姊，乖乖地站在原地，被我父親狠甩ㄧ鞭，痛得蹲在地上飲泣。想起我父親的好，我忍不住，眼眶泛紅，躲開同事眼光，跑到廁所淚流滿面。

我父親特喜歡我，除了我可愛、乖巧和聰明伶俐外，主要是，我是父親的翻版，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，個性也幾乎一模一樣。來到早餐鋪，他ㄧ高興，不會只叫油條，也不會僅加一杯豆漿而已，而會在滾燙的豆漿中，打一顆雞蛋，他自己則是杏仁茶打蛋。那杯雞蛋豆漿，配著油條吃，好奢侈啊！真的是天上美味，齒舌留香，幸福無窮，至今仍是回味無窮，夢中都是吃得笑顏逐開，還樂翻天呢！

當年，我父親那輛腳踏車，前輪橫桿，後座鐵架，都是我的寶座，唯有我能坐的寶座，雖然我沒有兩個屁股，但我坐前面，沒有兄弟姊妹敢坐後面；我坐後面，也沒人敢坐前面。我是小惡霸，我是大壞蛋，前半生作惡多端，難怪後半生要受災殃，要對兄弟姊妹付出。後來，父親老來，對孫子一視同仁，沒有男女之分，也無大小之別。我大哥三個孩子，大姊吳靜宜、二妹吳幸宜和么弟吳至超，均是我父親的寶貝孫子，腳踏車載著去溜達，或載著上下幼稚園，更多時候，一次載兩個，小孩歡樂，老人歡心。

謝慶財，我不能說他滿懷心機，或許，天下男人都一樣，看上喜歡的女人，好像蒼蠅黏人，總往女人身上轉，勇往直前，不得手，不罷休。詩經上不是說，「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」嗎？男人就是要臉皮厚。白天，上班前，送油條給我曾祖母；晚上，下班後，則帶一碗餛飩麵，送給吳桃吃，別人沒有，只有吳桃有。明顯表示，公開表態，他追求的只有一個人，僅吳桃一人，不是吳棗，也不是吳鳳或吳凰。

吳桃特喜歡餛飩麵，餛飩皮滑潤，肉新鮮，很棒的滋味，加上混有麵條，量多，有飽足感。吳桃會那麼豐腴，有肉感，是有原因的，因她食慾好，食量大，又喜歡肉食，而顯得有份量。但請各位看倌，不要誤會，吳桃不是恐龍妹，差遠矣！她豐腴中，身材蠻曼妙，帶有誘人的曲線喔。

我高中學長，中部某大醫院胸腔科醫師，他特喜歡豐腴的女人，婚前數位女友，包括在校的和醫院的，都是相同體態的女生，高頭大馬，身高近170，體重60以上，且身材豐腴，前凸後翹，又性感十足的小女生。民國67年，我參加他的婚宴，首次見到新娘子，毫無疑義，就是那種豐腴婀娜的體態。

後來，夫婦失和，離婚收場，沒數年，重新續弦，再娶的新嫁娘，一樣，也是相同的體態。我不得不相信，環肥燕瘦，不擔心沒人愛，男人所愛各有所好，有的愛環肥，有的愛燕瘦，各取所需。至於我呢？我不在意身材，在乎心意，只要意合，就情投了。各位看倌，您呢？當然，恐龍妹，犀牛弟，大象哥，會讓人退避三舍。

我曾祖母和小曾祖母，是清水、大甲地區平埔族，是天足，不像漢人女孩纏足，吳桂香是童養媳，當然不去纏足，後面吳家四姊妹，在我曾祖父隨意下，曾祖母執意下，為了三寸金蓮，走路婀娜多姿，蓮步移動款款，均7、8歲就得開始，忍受纏足之苦。

我吳鳳祖母，我多次見過，她除去纏腳布，用溫水清洗，用棉布擦拭，她的雙腳的情景，很恐怖，很噁心，還好她沒叫我幫她洗腳，否則我會吐。除大拇趾外，其餘四趾，全面蜷曲到腳板底下，而且，足踝關節嚴重畸形，我懷疑我祖母怎麼走路，不是一步一腳印，而是一步一疼痛。因纏足，走不遠，吳桃難出門，只能在家，跟吳棗等姊妹，一起刺繡賺手工錢。

遇到日人規定的公休日，謝慶財只得借輛人力車，載著吳桃去溜達。每回，吳鳳或吳凰，最喜歡當電燈泡，吵著說：「姊姊可以去，我也要一起去！」謝慶財不好意思拒絕，只能說：「好啊！大家一起出門，結伴看熱鬧去！」不僅是看熱鬧，還有很多糕點可吃，如大滷麵、麻醬麵、包子和饅頭等，這是吳鳳和吳凰想跟隨的原因。我家鄰近車站，交通要衝，人來人往，熙熙攘攘，好不熱鬧，有人潮，就有生意做，附近小吃攤甚多，多是在地美食。小西巷附近的陳陵路、長安街和永興街，今日，著名小吃特多，有其自然環境和地理條件，且自日據時代，即已逐漸成形。

其實，我曾祖母頭腦不單純，她仍防著謝慶財，她擔心年輕人血氣方剛，男歡女愛，搞出大肚子，名聲不好聽，也難看。所以，故意慫恿兩姊妹，不要讓吳桃一個人，跟隨謝慶財出門，一定要不識趣地，跟緊吳桃，保護姊姊，不要被花言巧語，被愛沖昏了頭，被男人拐上床。我曾祖母的顧忌是對的，謝慶財年輕氣盛，氣血旺盛，全身充滿幹勁，何況見過世面，經過人事。至於吳桃呢？黃花大閨女，懵懂小女人，經不起男人誘惑，稍不留意，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。

每次，謝慶財帶著三姊妹出門，明的，端端正正，大家保持距離，不敢妄為；但暗的，謝慶財常趁兩姊妹不注意，抬頭看風景，低頭吃小吃，甚至引開的瞬間，會對吳桃毛手毛腳，摟腰和牽手的動作就出來，害得吳桃胸口小鹿亂撞，羞紅上臉，甚且紅上脖子和耳根。男人不壞，女人不愛，有時候，吳桃都會忍不住，期待謝慶財摟她的腰，牽她的手。男女情意到此地步，千山萬水，刀山火海，也阻擋不住異性的相吸，男女在一起的渴望，不僅男的如此，女的也照樣。

我曾祖母打算著，等我曾祖父和小曾祖母，逝世對年後，再來辦理兩人婚事，也想著，下個月，該請謝慶財，找媒婆來提親了。沒想到，年輕人的進展神速，摟腰和牽手，把這對年輕人，搞得神魂顛倒，癡癡妄想著，進一步的擁抱和纏綿。我家天井有圍牆，中間有木板門，隔著裡外，但隔不住男女的愛。「男想女隔重山，女想男隔層紗」，如今圍牆不是牆，木板門不是門，都變成紗了。

如何變？三更半夜，尤其月黑風高的夜晚，兩人很有默契地，似乎約好般，謝慶財來到我家天井門外，輕敲門扉，吳桃必等在門內，幫他開門，一開門，一關門，兩人候不及待，在門內，瞬間擁抱在一起，彼此融化在一起，愛在一起。如此愛恨交加，高興能愛在一起，也恨不能愛在一起，終於，兩人抵擋不了愛，終於膽大包天了，兩人躡手躡腳，吳桃牽著謝慶財，進入我家柴房，兩人天翻地覆，私定終身，完成好事。

兩年輕人完成好事，自認「神不知，鬼不覺」，然而，我曾祖母飯不是白吃的，路也不是白走的，吃的鹽，過的橋，那是年輕人能比的？翌日，我曾祖母警覺性高，馬上發現吳桃有異，走路有異，形色有怪，被我曾祖母叫進臥房，關起房門，一質問，「妳跟謝慶財怎麼了？昨天晚上，妳們倆人是不是在一起？」吳桃即刻低下頭，羞紅滿臉，不敢隱瞞，點頭承認。

我曾祖母不生氣，她是過來人，何況「知女莫若母」，而且「女大不中留，留了反成仇」，這條路早晚要走的，總要嫁人，時候已到來了。現在，變成我曾祖母主動出擊，她找來吳春娘家父母，依照大概的方位和住址，請他們幫忙，探聽謝慶財這個人。其實，我曾祖母也清楚，生米煮成熟飯，探聽沒用，也來不及了，只是盡母親的責任，了解一下男方，婚事好辦理。

倆人都上床了，愛在一起，睡在一起，如膠似漆，水乳交融，任何外力，即使天崩地裂，也拆不散這對年輕人。我們忍不住想知道，吳春娘家父母探聽的結果如何？下回分曉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