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八十八回：吳凰婚事令傷神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八十八回：吳凰婚事令傷神

上回提到，吳祥是敗家子，敗掉我曾祖母，辛苦攢下的四分半田地。鄭森是老實人，不是敗家子，卻也敗掉自己辛苦買下的兩棟房產。從我曾祖父算起，六、七代以來，除了我曾祖母黃不、姑祖母吳棗，兩人較精明幹練外，其餘子孫都是老實和懦弱，承擔不起大風大浪，撐不起大場面之輩。老實不是美德，只會委屈自己，受人欺侮而已。雖說，將相本無種，卻仍是吳家後人難言之痛。

若提到吳桂香，光緒14年，7歲不到，來我家當童養媳，那可是精明能幹至極，無人能比，無人能擬，乃天生本性，基因使然，非後天學習或教養所能動。吳桂香本名李桂香，苗栗大湖客家人，或許客家人天生精明幹練吧。很遺憾的，肥水流外人田，她的基因沒融入吳家後人血液裡，這是百餘年來，我心中的痛。各位看倌，您有沒有注意到，吳家祖先傳記寫作至今，我曾祖母不算，著墨最多，篇幅最長的，就屬吳桂香，連吳棗都難望其項背。

雖不相信，卻不能不接受，「虎父無犬子」。古人說：「龍生龍，鳳生鳳，老鼠的兒子生下會打洞。」我吳家祖父是敗家子，我鄭家祖父是自閉，我又會是啥？芸芸眾生，老老實實過一輩子罷了。唯有盼望，吳家後人，能出人頭地，光宗耀祖，萬古流芳，吾願已足。我盼望，老天會讓我得願嗎？老天爺是壞胚子，別夢想了。

我大兒子，民國95年前後，唸陽明研究所，某天，在台北車站，預備搭車回家，有陌生男子過來搭訕，揹著個人電腦，社會人士，又學生裝扮，說他缺旅費，無法回高雄家，希望借五千元，保證回家後，會還錢。兒子惻隱之心起，不疑有他，但怎麼還錢？對方咿喔說不清。熬不過對方懇求，我兒子說：「好吧！人難免會遇到困難，我借你三千元，用你的個人電腦當擔保品，下回你到台北時，你三千元還我，你的個人電腦還你。」

對方吱唔遲疑著，最後脫下手錶，說是值錢的勞力士錶，當作擔保品，還說某年某月某日某時，重新在火車站碰面。結果，三千元換來假的勞力士爛錶，電話又不通，害我兒子在車站苦等，等不到半個人影。後來，媒體報導，才知有這號人物，以借錢回家當幌子，專門在車站附近訛詐撞騙。

民國100年前後，大兒子想養貓，上網搜尋，有某網友說家有波斯貓，歡迎愛心人士認養，還秀出貓爸爸和貓媽媽相片，是很漂亮的波斯貓。我兒子登門拜訪，對方指著一隻一個多月大的小貓咪，也指著旁邊的一隻波斯貓，說小貓咪是牠生的，還說，為了減輕成本，請給三千元，當愛心捐助。我兒子當真給了三千元，把貓咪帶回家。我第一眼看到小貓咪，說啥波斯貓，不過是一般常見的小野貓。跟被人搭訕借走三千元一樣，我不禁搖頭嘆息，吳家人的老實是有遺傳的，怎麼辦？

小貓咪今五歲多了，跟另一隻母貓和另一隻母狗，閹過的，都關在我家裡，沒放出門。結果，小貓咪將新裝的紗質窗簾，扯得稀巴爛；每4、5個月，還會發情一次，吵得不得了，把屁股翹得老天高，連續4、5天嗚噎哀號，不得安寧。看那發情模樣，很不捨，真想算了，乾脆放出門去，但又想到，生下一窩小貓，往哪裡送？這隻被當成訛詐撞騙工具的小貓咪，全家人認了，難道丟出門外，讓牠自生自滅，去當牠的野貓？沒！家人取名「吳小咪」，是我們吳家的一份子，不能沒有牠的一份子。

我大兒子，個性較像內人，靈巧些，能幹些，較懂得為人處事、接人待物，他尚且如此易上當，我二兒子更不用說了。我是我父親的翻版，我二兒子是我模子印出來，都是老實單純，了無心機，易受騙上當的人。我不禁想起過往一件事，讓人汗顏臉紅的往事。我也是一樣糟糕，我跟我祖父吳祥、堂哥鄭森，相差幾希？

民國52年，我唸國小六年級，那年春節，大年初一，我身上揣著20元壓歲錢，兩張十元的紅色紙鈔，我特別用手帕包得很整齊，放在口袋裡，怕丟了。我走出小西巷，到處溜達，來到竹筒市場，路邊有人擺攤，三、四個人圍著在賭錢，我好奇擠過去。賭錢方式很簡單，三張紙牌，一張畫圈，另兩張畫叉，押注畫圈的紙牌，賠一倍的錢，押到畫叉的，則被沒收。例如，押十元，押中，賺十元，押錯，十元沒了。

我看了約五分鐘，發現，賭博不僅簡單，贏錢也很容易，三張牌子轉來轉去，很容易看出畫圈的是那張。更甚者，還有人趁東家不注意，把畫圈的紙牌邊角摺痕，等於做了記號，更是萬無一失了。我當下，鬼迷心竅，竟然喜茲茲，認定賺到了，很謹慎地，從口袋掏出手帕，小心地打開手帕，抽出一張十元紙鈔，看得很準，也確實看到邊角摺痕，我把十元押上去。

很可怕的事情發生，我無法想像，我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，紙牌翻轉過來，不是理所當然的畫圈，而是畫叉。我整個人轟了！懵了！怎會這樣？我驚嚇不小！自己百思不得其解，這是其次，我汗顏，我羞愧，我紅著臉，低著頭，快步離開。我對自己的貪念汗顏，我對自己的鬼迷心竅羞愧，我悔恨不已，我下流，我下賤，我沒哭泣，我沒掉淚，回家後，我絕口不提，我父母和兄弟姊妹，沒人知道此事，

直到今天，我首次告白，這是一件丟臉的事，終生難泯滅的醜事。我這輩子不曾再賭博過，除了母親的教誨外，「不是流汗賺來的錢，不是錢，永遠留不住的。」這次幼年的教訓，給我終生的警惕。我要感謝那位東家，也感謝假裝聚賭的同夥，你們傷了一個小孩的心，卻給了他千金難換的教誨。誠摯地，向你們說聲：「謝謝！」

不要忘記，吳家還有一女兒吳凰，尚未婚配。女兒無歸宿，可是母親心中的痛，肩膀上的重擔，可知我曾祖母所承受的壓力。我自己和內人，就是如此，大兒子已婚，二兒子未完成終生大事前，我內人是揪著心，我則是進棺材也難闔眼。如今，我更能體會母親生前的苦楚，當么妹因子宮肌瘤手術，斷了結婚念頭，對我母親是多大的折磨！我母親生前常說：「生養兒女，沒能完成其終生大事，就算死了，眼睛闔不了眼，腳也走不開。」難怪，母親走的那天，全家人都跪在母親靈前，包括我么妹，我拔掉母親氣管內管時，母親是瞪著眼睛的，還要我伸出右手掌，幫母親闔上眼睛。

105年母親節，剛過，我能感同身受天下母親的痛，希望天下兒女，多體恤母親，不要抱著獨身主義，也不要遊戲人間，也不要消極地說「一切隨緣」，更不要挑剔到欲找「無瑕疵的男人」，能找到人生歸宿，比說「母親節快樂」千萬遍，更能安慰母親的心。衛生局裡，包括疾管科，近20年的職場，我看到未婚的女人何其多！一天拖過一天，一年拖過一年，拖過了30歲，馬上進入40歲，緊接著40好幾，歲月蹉跎掉了，青春一去不復返了。當科長的我，悲天憫人，內心是難過的，自己也使不上力，不能當媒人婆或媒人公，想說句「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」，也說不出口，因她們根本沒半個情人，比虛無飄渺還渺茫。

105年5月8日，母親節夜晚，大學同學來電，她說，近來的年輕男女，早已達適婚年齡，晚婚、未婚的一大堆，甚覺不捨，也不忍，最近剛撮合一對男女，終成眷屬的機會很大，勾起她欲當媒人婆的雄心壯志。她直問二兒子結婚沒？多大歲數？哪裡高就？她手上有幾位女醫師，台灣的，日本的，想撮合年輕男女，成其好姻緣。我欽佩和羨慕同學，她能推己及人，願天下男女有好歸宿的胸懷。不過，女醫師的身份太突出，太遙遠了，承受不起，擔當不了，我只能胡謅，「兒子已有女朋友了。」

不少同事，條件好得讓人羨慕，甚至讓人嫉妒，漂亮美麗，聰明能幹，端莊伶俐，集優點於一身，卻走上不婚的道路，下半輩子，漫漫長夜，將孤獨過一生。我不禁要嘆息：「可惜啊！暴殄天物啊！」男大當婚，女大當嫁，世間之人倫，亙古不變，人類才能生生不息。不婚，更加重少子化，這會是人類浩劫，不單是國安事件而已！

回到主題，吳凰有婚配嗎？有！但拖延了數年。女兒沒有婚配，我曾祖母豈能闔眼？豈能走得開？雖然吳凰不是自己懷胎九個月生下的孩子，無論如何，也是自己的老公和自己的妹妹，所生的孩子，更何況，喊自己「媽媽」二十餘年，看著她長大的女孩，不是「女兒」，那又是啥？尤其光緒29年（明治36年，1903年），老公和大妹，兩人前腳後腳，沒幾天陸續走了，我曾祖母不捨，對吳凰的疼惜，只會更加倍。

光緒15年（1889年）底，吳家兩個女兒同時來報到。上午，我曾祖母生下吳鳳；下午，我小曾祖母生下吳凰，兩人同一天出生，僅差數小時，吳鳳是姊姊，吳凰是妹妹，兩人不相上下，標準的吳家女兒，都是漂亮的美人胚，可姊妹情深。兩人從小睡一張床，穿相同的衣服，吃相同的食物，做相同的工作，也都是綁腳的女人，兩人不分彼此，形影不離，感情豈能不好？

宣統元年（明治42年，1909年），吳鳳，21歲，下嫁鄭知高。剛結婚，因鄭知高父母早夭，家貧，先住進我家，等數個月後，我曾祖母買房送女兒，兩人才搬出去。房子緊鄰我家。吳鳳下嫁鄭知高，是我曾祖母自己先看中意，「老實古意」、「沈默是金」、「巧言令色，鮮矣仁」，這是她給鄭知高的評語，於是藉機帶回家，讓吳鳳瞧個仔細，藉機撮合兩人。

吳鳳看在眼裡，也覺得這個男人可靠，加上我曾祖母看上眼，等於蓋章掛保證，於是兩人成了眷屬。兩人結婚不久，不僅吳鳳看到異常，我曾祖母也看到異狀，這個男人不但沈默，而是安靜到，一天講不了幾句話，若不主動問他，他可以整天不說話，與他人的溝通等於沒有。吳鳳悔之晚矣，我曾祖母更是痛心疾首，「都是我的錯！誤了女兒一生！」

這種對不起女兒的痛，她說不出口，只能放心裡，日日夜夜，翻滾發酵，更讓我曾祖母失去了信心，看人和識人的信心，她怕了，她退縮了，以致對吳凰的婚事，她不知道如何處置，又不能不處置，難道把女兒一輩子綑綁在自家裡？颱風來壓颱風？我曾祖母的苦惱，何處訴？吳凰如何獲得歸宿？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