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(遠渡黑水溝的家族)
第九回:惹禍吳勇肋骨斷
我曾祖母,黃不,17歲,年輕小媽媽,躺在床上,用幸福的眼神,安逸的心情,看著懷裡的小寶貝,肥滋滋的雙手,握拳揮舞,滿頭大汗,怕搶輸了般,拚著勁,奮力地吸奶。胖娃娃,我曾祖父幫他取名「吳松」,希望像松樹般,長得那麼高、那麼壯,可以媲美武松打虎。才兩個月,卻已重達6公斤 的胖娃娃。嘖!僅兩個月,體重增加一倍喔!我曾祖母享受寶貝吮奶,子宮一陣陣收縮的快感,內心也充塞滿足的成就感。
然而,屋外一陣雷,驚嚇了嬰兒,全身震顫哆嗦,也驚嚇了我曾祖母。那陣雷是男人的吼聲:「一命還ㄧ命喔!一命還一命喔!」什麼命不命的,讓人聽了,起寒顫,怪恐怖的。家裡沒大人,僅剩我曾祖母,以及分別15歲的大妹黃市、12歲的二妹黃集,兩人在家編織中國結,做手工賺錢。至於么弟,10歲的黃場,因輕度智障,父母帶在身邊,到處打零工,當搬運工賺錢。
我曾祖母放下嬰兒,下床來,此時,曾祖父大甲的潘姓客父母,凶神惡煞般,不請自來,侵門踏戶闖進來,直往臥房衝,大聲吆喝著:「一命抵一命喔!我要把嬰兒帶回家!」曾祖母嚇死了,拼命抵死擋前面,保護著孩子,不准誰去動他。曾祖母為母則強,拿起床旁刺繡用的利剪,哽咽顫抖喊叫:「誰敢動我的孩子,我就跟他拼了!」大妹黃市,鬼靈精,放下手工,跑出去,往街上衝去,來到木桶店,喘兮兮,結結巴巴的訴說著,把我曾祖父找回家。
很棘手的問題,客父不擔心左右鄰居,高喊著:「幹他娘,養兒防老,如今兒子不肖,跑了,只好把孫子帶回家養喔!」客母要博人同情,嚎啕假哭著,委屈地抱怨:「忘恩負義的人喔!13歲,搭船過黑水溝,翻船,差點死在大甲溪,全身顫抖,發高燒,不醒人事,虧我們兩個老的,跳入冰冷的溪水中,把他撈起來,足足照顧了半年,把屎把尿,灌湯灌藥,花了不少銀子,才把他救回來。看他年幼氣衰,還把他養在家裡,養了4-5年,如今,婚後有了老婆,不認爹娘了。我逮命啊!誰同情我啊!」捶胸頓足,哭聲喊聲,唱作俱佳。
我曾祖父傻了!他每天省吃儉用,不敢昧著良心,讓人說忘恩負義,每月薪水中,拿出4文錢孝敬客父母,自己僅留1文錢過活。客父母不滿足,竟然惡毒到要帶走孩子,何況孩子還在襁褓中,仍吃著母奶,哪能離開母親身邊!是誰沒天理!曾祖父氣得握緊拳頭,全身發抖,講不出半句話來。
潘姓客父,看我曾祖父握緊拳頭,發飆大罵:「不肖啊!不肖啊!兒子要打父親喔!幹你娘,你要甩掉老子,別作夢!你要落跑,就要留下兒子來,我要靠他養老!」雙方吵得不可開交,經人通知,黃姓岳父母也趕回家來。大人跟大人,照樣溝通不了。
「若不給孩子,那就帶著老婆、孩子回大甲住。」客父想抓緊我曾祖父,把他當成下半輩子的靠山,吃喝不擔心。我曾祖父說,讓孩子改姓潘,但仍留在父母身邊,客父母不答應。雙方僵持不下,岳父母請客父母先回家,以後再說,「孩子還小,還在吃母奶,哪離開得了父母?」說的也是。
客父母悻悻然回大甲家,但意志堅定,幾乎兩、三天就來大吵一次,我曾祖母每天都生活在膽顫心驚中。木桶店老闆、鄰近鄉紳等地方人士,多次出來溝通協調,結局都失敗;例如,不管給多大筆銀兩,一次買斷,結束客父和客子關係,都被拒絕。客父不僅要每月的供養費,還要綁住孩子,作為終生的保障。我曾祖父犯難了,每天苦惱著,此事如何解脫?給孩子嗎?開玩笑!我曾祖母哪會答應!或許,這是我曾祖父損陰德的代價吧!
為了不讓客父母每天來吵,每月孝敬的錢,從4文錢變成5文錢,又從5文錢變成6文錢,節節高昇,但客父母可堅決和強悍,「給孩子」和「搬回家」,僅有兩種選擇。甚至放話,白刀子進,紅刀子出,雙方同歸於盡。我曾祖母要我曾祖父告官,讓官方評理,但我曾祖父不敢,官方在彰化縣城,路途遙遠,緩不濟急,也怕對方狗急跳牆,做出殺人放火的事來。
日子在煩惱中過,一日過一日,一月過一月,孩子已週歲,牙牙學語,蹣跚學走路。這孩子,吳松,是我祖父嗎?不是,我祖父是吳祥,閩南語音相同,但文字不同。吳松,是我「伯公」。當吳松滿週歲時,我曾祖母又挺著肚子,已懷胎3、4個月,這肚子裡的孩子,就是吳祥,我的祖父。至於吳松,後來怎麼了?吳松改姓,變成潘松,離開了父母身邊。吳松怎麼被潘姓父母搶走?後面再敘。
我曾祖母的大妹,黃市,前回提到,受不住姐姐和姐夫,男女床笫情愛的刺激,以及我曾祖父有意無意的誘惑,加上自身女性雌激素(Estrogen)的催化,終於煎熬不住,某日,我曾祖父三更半夜下工,獨自吃完宵夜後,進廚房洗澡,此時,大妹偷偷下床,來到廚房,掀開布幔偷瞄,結果魂不守舍,閃身進入,投懷送抱,與我曾祖父完成好事,時年14、15歲。
事情不是就此結束,男女之間的情愛,跟鴉片(Opium)不相上下,約可相提並論,會讓人沈迷和沈淪。有個美麗淒涼的故事,和罌粟花有關,罌粟花的蒴果,刀刮後,流出來的粘性汁液,可以提煉成鴉片(Opium),而鴉片則是加工製成海洛因(Heroin)的原料。海洛因俗稱「3號」,所有毒品中,成癮性最強的一級毒品,其功效和成癮性是嗎啡(Morphine)的十倍;是手術後病患常用的,肌肉注射止痛劑(Demerol)的百倍。
由於,點滴注射的方便,輸注儀器設備的研發,手術後病患的止痛劑,10餘年來,改成可以自己調控的嗎啡注射。我阿哥,右膝退化性關節炎(Degenerative arthritis),走路疼痛,寸步難行,於3年前,經我轉介彰基某骨科主治醫師,我的學弟,接受全膝人工關節置換術(Total knee replacement)術後傷口異常疼痛,就靠自主調控的嗎啡止痛。當嗎啡止痛效果退了,自己壓按鈕,重新釋出嗎啡來止痛。
提到嗎啡,我自然會想到70年代,著名且普受歡迎的,台灣第一諧星「苦不了」,當年片約應接不暇,由他主演,就是票房的保證,然而,他為毒所苦,為毒所害。民國75年,我任職員林協和醫院,擔任外科主治醫師,剛好在此待了一年。某天,晚間8時餘,我輪值,來了一位名人,就是「苦不了」,他臉蛋、體型和面部表情特殊,一眼就認出。他直言,不拖泥帶水,「我戒毒中,現毒癮發作,請幫我打嗎啡,每支10m g,兩支一起打,靜脈注射。」
熟門熟路,應該常跑醫院,也都得到醫院的特殊服務。我請示院長後,同意給藥。當護士打完針,針頭尚未拔除,一瞬間,「苦不了」就喪失意識,即刻昏死過去,約15分鐘,才悠悠醒來,害我擔了不少心。
員林協和醫院,我僅待了一年,但院長做了一件事,讓我很感動。我坦言告知,過年後,將離職,回彰化上班。我上了心,既然要離職,年終獎金可能沒了,至少會被大砍,我心裡準備著。沒想到,院長親自開車來彰化,送來一包紙袋,沈甸甸的,只說是年終獎金,就離開了。我打開紙袋,嘩啦啦,全是現鈔,我儘快請內人數鈔,驚人的可怕,15萬現鈔。
院長感謝我一年來的幫忙,另一個涵義,態度明確,希望我繼續留下來。然而,我家小在彰化,先母在彰化,兄弟姊妹也大都在彰化,雖然,員林和彰化車程僅半小時,但親情難割捨。另外,彰化這邊醫院,已談好就任,豈能失信於人?人無信,不能立啊!
這位楊姓院長,中山畢業,年齡少我2-3歲,沒想到,我離開後不到兩年,他竟因肺癌離世,英年早逝,享年35歲左右。遺憾,天降天才,卻早夭,難忍不捨。
說到現鈔數錢,對我可是犯難了,若超過20張,我數三遍,三遍都不一樣,所以,都是內人數錢,也是內人管錢。我嘛,年少家貧,窮怕了,錢只會進來,不會出去。私人醫院上班時,老闆發現金,不金融轉帳,讓我內人數錢數到笑呵呵,這是我做男人最大的驕傲。自從公家機關上班後,薪資轉匯台灣銀行,我沒再看到內人數錢的笑呵呵,我自己也少了那份驕傲。公家薪資不到私人院所的一半,好家在,不領現金,否則,不知內人數錢會何表情。
所謂毒癮發作,就是戒斷症候群(Withdrawal syndrome)的簡稱,其症狀,包括打哈欠、流淚、流涎、焦躁不安、坐立不安,全身痙攣、噁心、嘔吐、食慾不振、失眠等,另有全身痠痛的症狀。民國80年前後,我曾因收容人毒癮發作,而出診彰化縣警察局的拘留所。
回到前述美麗淒涼的罌粟花故事,故事內容如下。很早以前,在金三角,泰國、緬甸和寮國的三角邊界上,有一對戀人,男的英俊,女的漂亮,在山野崇嶺間,過著悠哉快樂的日子,但好景不常,雙方來由敵對的兩個部落,部落長老拒絕兩人結合,百般刁難,強力分開雙方,但一直無效,最後女方部落出動精銳部隊,綁架兩人,在不屈服下,男的被割喉死亡,女的哭天喊地,救不回自己的愛人,萬念俱灰,從山上跳下懸崖殉情。女的死後,從子宮、陰道裡,竄出一枝植物,開出非常漂亮的花朵,就是罌粟花。這罌粟花受到詛咒,凡碰過蒴果流出汁液提煉的鴉片,就終生沈迷和沈淪,回不到從前。
我曾祖母的大妹,就像被詛咒般,又像打翻潘朵拉盒子般,再也把持不住自己,回不到過去,日夜想的,就是與我曾祖父的性愛。有ㄧ就有二,有二就有三,兩人在深淵、漩渦中打滾,似乎玩火自焚。兩人親熱又親近,眉來眼去,用暗語溝通者,男的「今天工作忙,會晚些回家」,女的「最近常失眠,晚上睡不好」,就是他們的暗語;有時,不須暗語,只要一個眼神,兩人就心神領會,晚上,三更半夜,相約在廚房,成其好事。
好事難成雙,好夢最易醒,沒幾個月,我曾祖母的大妹,月事沒來,惡夢終於來臨,女人懷孕了。我曾祖父該驚嚇了,膽顫心驚,渾渾噩噩,神不守舍,手足無措,不知如何自處,找藥婆買藥,無效;找上中藥店抓藥,也無效,損不了胎兒半根寒毛,胎兒在媽媽肚子裡,迅速地發育成長。
肚子大了,雖儘量穿寬鬆衣服遮掩,但能遮掩多久?紙包不住火,早晚要東窗事發,兩人已知苦,但來不及了,悔不當初啊!我曾祖父不僅此事,還有大甲客父母,每幾天就跑來叫囂,吵鬧不休,要把吳松帶回去撫養,他可是兩面煎熬,欲哭無淚。
時間留不住,日子飛逝,肚子胎兒不停止長大,隔年,瓜熟蒂落,我曾祖母臨盆,生下第二個孩子,也是男生,取名吳祥,就是我祖父。要來的,遲早會來,我曾祖母的大妹,僅隔兩天,照樣瓜熟蒂落,生下胖小娃,也是男生。我曾祖父的岳父母,都被蒙在鼓裡,等大妹黃市突然生下孩子,其驚訝無以復加,緊接著,當然是爆跳如雷,嚴刑逼供,「幹你娘!誰家的野孩子!」大妹無法閃躲,只能老實回答。
罪魁禍首,哪能輕饒?岳父叫二妹黃集,去木桶店,把我曾祖父叫回來。黃場找到姊夫:「姊夫!二姊生孩子了!快點回去!男生女生在一起會生孩子喔?我會生孩子嗎?」語意很曖昧,兩人似乎有瓜葛,不去妄自猜測。
我曾祖父全身發抖,雙腿發軟,跪倒地上,向岳父母直磕頭,嘴巴顫抖喊著:「我錯了,我錯了,都是我不好!都是我不好!我不敢了!」岳父在氣頭上,發瘋似的,掄起扁擔,往我曾祖父背上猛打,只聽劈啪一聲,肋骨斷了一根。
又掄起扁擔,使出全身力氣往下打,又是劈啪一聲,肋骨又斷了,我曾祖父痛到撲倒地上,大聲哀號,身體扭曲抽搐。此刻,曾祖母不能坐視不管,老公是自己的,會出人命,再打第三棍,會死人,如果偏差了,打到頭部,顱內出血,準死無疑。
縱然,我曾祖母才產後第三天,仍拚死命,奮力衝向我曾祖父,抱著我曾祖父,不讓自己父親繼續揮棒,哭著大叫:「會死人啊!會死人啊!」肋骨都斷了兩根以上,不能再施暴,但氣仍未消,我曾祖父的岳父大聲咆哮:「給我滾出去,不准再踏進這個家門一步。幹你娘!你給我滾出去!」
岳父要趕我曾祖父,並沒要趕我曾祖母,但一夜夫妻百世情,我曾祖母哪會丟下自己的老公?哭泣著,卻強悍地、倔強地,揹著大兒子,左手抱著剛出生的小孩,右手拉起我曾祖父,一家四口往外走,我曾祖父每走一步,就哀號喊痛。
扁擔狠下心往下猛打,有如殺紅了眼,棒棒致命,很可怕。肋骨斷了,不可怕,死不了,只怕肋骨骨折(Rib fracture),刺破血管,如肋間動脈或靜脈(Intercostal artery or vein),引起血胸(Hemothorax),造成呼吸困難(Dyspnea)和大量失血(Massive bleeding),會引起死亡。
另外,最怕的是壓力性氣胸(Tension pneumothorax),因肋骨斷裂刺破肺臟,空氣溢出,跑到胸廓空間,累積越多,壓力越大,反過來壓迫肺臟,讓肺臟無法擴張,沒法進行呼吸作用,很短時間內,短者半小時,神仙難挽救。
此時,岳父矇了,慌了,亂了套,變成這種難堪場面,開始後悔自己下手太重,但話說出口,駟馬難追,傻在現場,不知如何轉圜。只有岳母哭喊著,追了出來,拉著女兒,「女兒啊!女婿啊!不要走啊!阿母捨不得啊!妳剛生產,至少也等到坐完月子!」
沒想到,曾祖母這樣強悍,不發一語,揹著孩子,抱著孩子,扶著老公,一步步,緩慢地往外走。走去哪裏?何處是容身之處?雖然極端不願意,最後,竟然繞往大甲客父母家。我不禁要怪罪我曾祖母,小不忍則亂大謀,若非自投羅網,吳松也不會變成潘家的孩子。遺憾!吳松如何被搶走?精彩可期,下回分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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