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第十九回：早產吳棗命裡硬
前回提到，我曾祖母，因前置胎盤，睡夢中，下體大量出血，命在旦夕，九死，勉強生下孩子，女嬰，未滿月，僅32週，體重不到2公斤 。過了3、5天，因脫水關係，體重降到不到1.8公斤 ，嬰兒更顯得乾巴瘦小，有如小猴子般，讓人不捨，擔心是否養得活。
更糟糕的，出生後2-3天，嬰兒皮膚發黃，黃疸逐日嚴重，4-5天達高峰，連眼睛都黃了，孩子吮乳無力，吸了幾口奶，就不再吸，哭聲也顯微弱，病懨懨的，讓全家心揪在一起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隱婆說，胎火大，喝絲瓜水，降火，去胎毒，黃疸自然好。漢地醫說，黃連苦，去肝火，肝火去，黃疸消。三姑六婆說，臥房胎神作怪，用年糕、米粿和水果，祭拜胎神，黃疸自然除。然而，依樣劃葫蘆，不見效。
我曾祖母急了，要我曾祖父趕快去大甲鎮瀾宮，祈求媽祖娘娘庇佑。我曾祖父求得嬰兒護身符，也帶回媽祖座前香灰。吃了香灰後，經過10餘天，孩子逐漸有起色，食慾漸增，黃疸漸退。這小孩很坎坷，出生沒幾天，就連著兩次驚嚇大人。
新生兒黃疸（Icterus
neonatorum），以生理性黃疸（Physiological jaundice）為多，此為正常現象，10-14天會自然消退，若餵母乳者，黃疸會較慢消退，但無妨害，不須因此改配方奶。今日，一般以黃疸指數（血中膽紅素）20m g/dl為切點，超過20就要照光療法（Phototherapy）。較明確的，較積極的，出生24-48小時膽紅素超過12m g/dl、出生49-72小時超過14m g/dl、出生72小時後超過15m s/dl，須照光治療。若是早產兒，標準會更嚴苛。
另外，傳染性黃疸（Infectious
or infective jaundice）要考慮，早年，無菌觀念缺乏，無消毒作為，生產過程中，嬰兒易發生感染，產婦也易發生產褥熱（Puerperal fever），兩者死亡率都高。還有，溶血性黃疸（Hemolytic
jaundice）也須考慮，乃嬰兒血型與媽媽不合所造成。後兩者，屬病理性黃疸，誰碰到誰倒楣嗎？非也，人命關天，豈「倒楣」兩字帶過？女性命中註定受此折磨，不該僅是可憐，應該受尊敬和推崇。
民國73年，我晚間，彰基沒輪值的日子，不分週末或假日，我整天待在陳湧源婦產科，有時睡在門診診察床，熬夜等接生或剖腹產，總之，很努力地學習。某天，晚上7時，進行剖腹產，產婦35歲左右，還年輕，我刷手上刀，當助手。生產史，4年前，第一胎，男嬰，正常；2年前，第二胎，他院剖腹產，先天性異常，死胎，分不出性別。何先天異常？似乎家屬消極，沒積極作為，不了了之。
這次是第三胎，當產婦上手術台，插管，全身麻醉，碘酒消毒，手術單鋪上，我與陳 醫師很熟練的快動作，不須10分鐘，已切開子宮，當下，我、陳 醫師，還有上台的護理長，以及流動護士，全體都受到驚嚇！至今回想，我仍全身寒顫。
子宮內嬰兒，嚴重畸形，很可怕，很難形容，全身腫腫，大上一倍，應有6-7公斤 重，有如籃球，肉色的人球，真正的人球，不是機場無法入境或出境的人球。頭部也水腫，足足大了一倍，眼球爆凸，嘴唇腫脹，舌頭外露，比十八層地獄的牛頭、馬面和各類鬼魅，還千萬倍可怕。
周星馳執導的「功夫」，2004年，加拿大多倫多國際電影節被選為開幕電影。2005年，獲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奇幻電影節最高獎項Silver Scream Award；波士頓電影評論學會最佳外語片；芝加哥電影評論學會最佳外語片；佛羅里達電影評論學會最佳外語片；拉斯維加斯電影評論學會最佳外語片；菲尼克斯電影評論學會最佳外語片；美國東南電影評論學會最佳外語片；美國MTV電影獎最佳武打；美國時代週刊評為十佳電影。此影片，接近尾聲的「蛤蟆功」，那動畫造型，神似那畸形的嬰兒。
護理長和流動護士，閃得遠遠的，嚇得不敢去接這恐怖的肉球，陳 醫師只好把肉球直接丟在推車上。手術衣、手套是無菌的，不能碰觸無消毒的推車，只好用丟的，那肉球沉甸甸的，丟到推車上，發出結實的碰撞聲，驚恐的碰撞聲，牙齒都要軟掉。
我與陳 醫師搭配著，快速縫合子宮、肌膜、筋膜和皮膚，下台時，我雙腳是顫抖的。我請家屬進來，看哪肉球，先生有心理準備，他說上一胎也是如此。很可怕，我用綠色小手術單，小心包裹肉球，主要是蓋住那爆凸，很嚇人的眼睛，然後，半瞇著眼睛，小心翼翼地將胎兒遺體放進紙箱，後面自然會有人處理。
如何處理？在大醫院會送病理室，小醫院則委由葬儀社，荒郊野外，草草埋了。荒郊野外，難怪陰氣重，雖然沒有墓碑，但腳下可能埋了死嬰遺骸。這類恐怖事件，我回家絕口不提，免得內人驚嚇。
台灣人，Rh陰性極少，陰性女性朋友懷孕時，很麻煩，讓人擔心。台灣血液基金會、各地捐血中心，對Rh陰性血液的需求，戰戰兢兢，呼籲再呼籲，仍是缺！
從上述分析，我曾祖母的孩子，終能不藥而癒，應為生理性黃疸所致，因早產，加上餵母乳，造成黃疸較重和拖延較久。
還好，娘家二妹幫忙作月子，每天4頓正餐，3頓點心，我曾祖母從大失血中，臉色從蒼白，逐漸轉成紅潤，貧血改善，乳汁慢慢充盈，兩個月的休養生息，加上嬰兒已從黃疸恢復，總算嬰兒有強的食慾，及足夠的奶吃，體重才能往上爬。
我曾祖母一天吃七頓，餐餐麻油雞，因紅棗補血、行血，黑棗補腎、補血，麻油雞裏頭必放一大把紅棗或黑棗；有時，為了增加香氣，改變口味，免得同樣口味吃膩了，也會加入枸杞子，枸杞子補睛、明目和補精。
全家總算安下心來，開始有新生命誕生的喜悅，不過，誕生彌月簡單多了，除送木桶街坊鄰里吃紅蛋外，其他都免了，彌月喜宴當然也免了。至於給小孩命名，那是半年後的事了。另外，還為家裡另一位產婦，我的小曾祖母，謹慎著，提心吊膽著。低調些，免得老天因嫉妒，又搞出事端，不僅事端，甚至鬧出人命！
嬰兒逐漸長肉，迅速長大，開始有份量的感覺。全家共體時艱，互相依持，互相安慰，喜悅著，高興著，總算能靜下心來，平平靜靜，吃頓好飯，平平安安，過每一天。終於熬過半年，孩子平安長大，雖早產，體重加倍增長，跟一般小孩一樣，別家小孩6個月體重翻一倍，可達6公斤 ，我們家小孩，體重可不是只有翻一倍，而是從2公斤 不到，照樣變成6公斤 。我姑婆了得外，我曾祖母奶水多也有關。
該給孩子命名了，總不能一直叫著小小貓。我曾祖父想著，提早兩個月出生，早上出世，還有，「早上好」、「早生貴子」、「早睡早起身體好」、「早起的鳥兒有蟲吃」，越想越高興，自己好聰明喔！就取名「吳早」。
我曾祖母有意見，「這個名字好土，太俗，也太難聽了，閩南語，早是重音，八字輕，配上重音，會頂不住！」商量結果，兩人抱著孩子，來到木桶店原來的老闆家。老闆讀了兩年私塾，懂得幾個字，筆畫算下來，八字太輕，不好；女生名字取重音，命太硬，壓力重，怕肩膀難承載，且與八字輕，不對稱。
老闆思索著，我曾祖母突發奇想，她想到每天必吃的紅棗、黑棗，不如取名「吳棗」如何？老闆筆劃一算，八字恰當，不輕不重，剛剛好，且大吉大利。我曾祖母蠻強勢的，不等我曾祖父回應，直接喊道：「太好了！好棒喔！真的是好名字，吳棗！吳棗！吳棗！確實是好名字，就這樣決定啦！」
我姑婆名字就此定下來。她是一個很照顧娘家的女人，如何照顧法？來自我姑姑和先母的敘述，故事可多了，可以說是庇蔭娘家三代人的女人，從我曾祖父、祖父，到我父親共三代。因為是庇蔭父母的人，當然也是相當折磨父母的人。
吳棗食慾好，食量大，時時趴在母親胸口，嘴巴左轉右轉，找奶吃，為了讓奶水充盈，雖然月子已過，仍然麻油雞加黑棗、紅棗，燉著吃。某天，我曾祖母吃麻油雞，嘴巴含著，舌頭正挑著紅棗吃，躺在床上的吳棗，哭叫著要吃奶，我曾祖母一邊嘴巴哄著，一邊伸雙手要抱孩子，沒想到閃神，紅棗核卡住喉嚨。
我曾祖母驚覺有異，已來不及，突然覺得呼吸困難，咳不出，吐不出，喉嚨緊縮，呼吸管緊縮，攤坐床沿，想喊叫，也叫不出，手壓著脖子，臉潮紅，頭暈也上來，死亡念頭也閃過，命懸一線，命在旦夕，即將天人永隔。
說時遲，當下快，我曾祖母命不該絕，千鈞一髮之際，懷孕滿月，即將臨盆的大妹，走進房來，看到此光景，臉漲紅，滿臉驚恐，講不出話，加上手緊握著脖子，我小曾祖母馬上警覺到，異物梗塞，馬上奔過去，從我曾祖母背部，狠力一拍，把紅棗核喀出來，曾祖母飢渴大口喘氣，大聲喘氣。
等我曾祖母緩過氣，回過神，她抱著大妹，痛苦流淚，哭得很大聲：「好可怕！大妹！我差點死掉啊！」驚動了全家人。後來，我曾祖父拿曾祖母外衣褲，送到城隍廟街，請人收驚。晚些，我曾祖母親自到大甲鎮瀾宮，向媽祖參拜祈福。
想到異物梗塞，我不禁整個心大揪結。民國78年，我買一塊田地，種了龍眼樹，85、86年間，中元節，我摘了不少龍眼，送回彰化，一邊祭拜好兄弟，一邊讓小朋友吃個高興。我大哥有三個小孩，兩女一男，大姊吳靜宜、二妹吳幸宜、么弟吳至超，三個小朋友的名字，都是她們的叔叔我，幫忙命名的。
吳家人，個性都溫和、溫馴和乖巧。沒想到，大姊已經20出頭，吃龍眼，竟然被龍眼核卡住喉嚨，無法呼吸，臉孔漲紅，家人亂成一團，不知如何是好！我大哥、大嫂都是平凡老實人，沒見過世面，根本不知道要叫119，卻由我大哥騎機車，載著女兒，走中正路，往彰基送。
好家在，騎機車顛簸，我大哥騎到一半，大姊卡住喉嚨的龍眼核咳了出來，解除ㄧ場嚴重的虛驚。騎回來後，我大嫂嚇死了，抱著孩子痛哭，罵著：「如果女兒死了，我也不要活了！以後不準再吃龍眼！」龍眼是我送過去的，如果出意外，大嫂不要活了，我還能活得下去嗎？以死謝罪，我會跟著孩子一起走。
從此以後，我不再送龍眼回去。隔年，我僱請兩位，同是摩門教會的教徒，到我田裏，將5棵龍眼樹全部砍除，從記憶裡連根拔除，免得想起過去，全身起寒顫。
這三個孩子，也是我內人的最愛，尤其是大姊，幾乎當成女兒看待，如果出問題，我也過不了內人這關。民國69年，我首次帶內人回家，介紹給我父母，就是這三個小蘿蔔頭，6歲、5歲和1歲多，到車站附近接我們。
兩女孩活潑可愛，一人一邊，高興地牽著我內人的手，幾哩瓜啦說個不停，尤其大姊，善解人意，一路上，嘴巴很甜，直叫著「阿嬸」，讓內人緊張的心，稍感寬心。我父母對內人有意見，老一輩的人，認為兒子是醫師，找的對象怎僅是小護士而已？當然沒有好臉色。
結果，內人最感安慰和感動的，至今念念不忘的，時常重提往事的，就是那三個蘿蔔頭，她認為三個蘿蔔頭，童言童語，甜膩膩的「阿嬸」，讓她有勇氣繼續跟我交往，也讓愛情有結果，真的成了她們口中的「阿嬸」。
結婚後，我內人愛死那三個蘿蔔頭，時常讓我開著車，載她們到處玩，田尾公路花園、靜宜大學、東海大學和弘光護專等。至於，我與內人如何結連理，波折和挫折蠻多的，我對不起內人，往後再詳述。
某天，下工後，夜幕低垂，全家坐下來吃晚餐。陳進欲言還止，終於忍不住說了，「最近，外面風聲傳言，說吳家木桶店生意一落千丈，怪異事件頻傳。首先，是澡盆、飯桶、糞桶和尿桶等，三更半夜，無端紛紛掉落，砸傷人，害老闆娘流產。接著，老闆娘再次懷孕，孕婦半夜無端血崩，血流成河，差點母子雙亡。又說，剛誕生的嬰兒，莫名其妙，好像受詛咒，黃疸嚴重，最後仍然不治而亡等。還說，我們家賣出去的澡盆，淹死過好幾個小孩。外面風聲赫赫，說我們家有鬼魂妖精，所有人事物都受詛咒。可恨！這些都是子虛無有，故意中傷，應該有人造謠！」
我曾祖父聽後，氣得全身顫抖，恨不得跟對方拼了！但，是誰在毀謗？查無實證。千古以來，應該是生意競爭，同行相妒，故意毀謗，惡意中傷。這種無中生有、狠毒的惡意詛咒，不是沒有影響，以訛傳訛，一傳十，十傳百，影響可大的，大家擔心買到有靈異的澡盆等木桶，業績至少下滑2-3成。
我曾祖父，憂愁和煩惱上心頭，口耳相傳的毀謗，藏鏡人躲在後面，難以捉摸，最為可怕。這條木桶街，有12家木桶店，再來是城隍廟街，另有3家，總共是15家木桶同業。我曾祖父自忖，沒有與人結怨，也沒貪別人便宜，也沒誹謗同業，做生意也是童叟無欺，哪來的仇敵？
我曾祖父只得從15家同業，採用排除法，逐一細究。經過一一刪除後，只有兩家較可懷疑。第一家，木桶街尾的「漳州興旺木桶店」，陳姓老闆，因無意間，快成交的買賣，被我曾祖父搶走了，只因對方說，母親今天特想泡熱水澡，但尚缺10文錢，希望我曾祖父便宜賣，讓他盡孝道。我曾祖父一時心軟，同意了，卻違反同業間默契，不得削價競爭。事後，我曾祖父自知理虧，登門道歉外，還賠了一桌酒席謝罪。當然，也被同業大檔頭教訓和繳違規金。
第二家，則是左手邊緊鄰的「泉州發財木桶店」，張姓大掌櫃，40餘歲，心眼小，氣度狹，脾氣暴又鴨霸，善嫉妒，見不得別人好，曾有我們家的客人，不小心把載貨的小推車，停在他家門口，佔據半個店舖門口，結果，張姓大掌櫃，在我家店門口，發飆謾罵，氣勢凌人，「人不要那麼囂張，自己做生意賺錢，卻把屎拉在別人家門口！」其實，他家常把成品堵到我家來，我曾祖父息事寧人，不與計較。還有，如果有客人買賣不成，繞到我家來，我家絕不可成交，否則在門口大聲辱罵我家搶他客人，還逢人到處投訴我家欺負他。
最後，結論應該是左鄰的店鋪張大掌櫃，放出的風聲和造的謠，只苦於無根無據，不能隨意冤枉人。為了破除謠傳，害得我曾祖母，不得不每天抱著吳棗，高高興興地，滿臉春風地，坐在門口與過往客人打招呼，有時，不害臊地當眾餵奶，吸引過往行人注目，引發風潮，自然由他人來破解謠傳。
很遺憾，很悲慘的，我家與左鄰張姓大掌櫃多次爆發衝突，甚至械鬥，流血鬥毆，終發生人命，遺憾終生，造成我家人天人永隔。到底何事衝突？到底我那位家人流血死亡，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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