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二十回：泉州發財木桶店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二十回：泉州發財木桶店

上回提到，我家與左鄰「泉州發財木桶店」張姓大掌櫃，因生意競爭，互有心結，結下樑子，後來爆發多次衝突，甚至發生流血死亡事件。遺憾又悲哀。

我曾祖父懦弱，不是很衝之人，甘願吃虧，息事寧人，怎會引發流血死亡呢？難到是我曾祖母？我曾祖母個性剛烈，全無女人的矜持，死不認錯，幹詰髒話，像連珠炮，如口頭禪，是否由她引爆？不是！是從長山過來，依靠我曾祖父的，不曾謀面的親弟弟，吳頭。

很遺憾，光緒18年，千里迢迢，從內安溪，冒生命危險，搭舢舨，過黑水溝，投靠自己哥哥的年輕人，沒有落葉生根，反而死於非命；長山路遙，沒能落葉歸根，無子嗣，清明節由我們後人掃墓。

民國101年，由我大嫂主導，8口先人遺骸，移至秀水鄉納骨塔安置，包括吳頭的。不僅吳頭，還另有一位祖先，吳永泉，我曾祖父的另外一位長山弟弟，較後面，來台投奔我曾祖父，也無子嗣，包含於8口先人遺骸之一。此為後話。

古諺「千金難買好鄰居」，千金買房容易，千金買好鄰居不容易，這是至理名言，顛仆不破。張姓大掌櫃，雖然同行相妒，同業競爭，情有可原，但主要還是個人本性使然，怪異個性，與社會格格不入，處處與人為敵，難融入人群等，與這種人當近鄰，終生倒楣。

有兩種類別的怪異人物，特別顯著。第一種類別，憤世嫉俗，與人為惡，看不慣現況，有被害妄想狂（Paranoia or paranoid psychosis）的症狀，屬於沒有病識感（no in sight）的精神病患。

這類人的住家門口、窗戶、騎樓，貼滿政治標語、菩薩鬼怪神像，掛滿罵人紅布條，髒話連篇，好像鬼畫符，髒亂不堪，「政治破壞，炒家滅罪，陰謀殺人，詭計多端。共產黨借刀殺人，國民黨滅祖滅宗，民進黨狗血噴人，全都不是好東西。我是救世主，信我者永生」、「在此隨意大小便，你家大小死光光。在此亂丟廢棄物，你家雞犬全升天」、「我門被你踹，我家被你踩，我妻被你姦，我女被你幹，傷天又害理，濟公來降臨，牛頭與馬面，殺盡你全家，捅死你爹娘，地獄來相見」。這種精神病患，不傷人，不自戕，官方難強制送醫，但每回經過此處，陰氣特重，總會頭皮發麻，心裡也發毛。鹿港、烏日，很多地方都有。遇到這種鄰居，想搬家也搬不得，因房子轉不了手。還好，精神病患，非我管轄業務，我不用介入處理。

妄想症，依主要症狀，簡單歸類成下述幾種。訴訟妄想狂（Litiginous paranoia or Paranoia querulans），總認為別人陷害他，誣陷他，以致反覆興訟，變成法院、檢察署常客，浪費司法資源，讓人頭疼的問題人物。每遇選舉期，就有候選人到地檢署喊冤按鈴，這些人當然不是政治妄想狂，只是借機搶鏡頭、搶新聞吧了。至於，常在媒體鏡頭前，高舉兩張牌子的台灣名人，「抗議天王」柯賜海，是怪胎，但也不是訴訟妄想狂。

宗教妄想狂（Paranoia religious），又稱救世主妄想狂，相信人類背負原罪，須接受救贖；相信世界末日，須建造諾亞方舟，須儲備物資面對毀滅日；認為自己是濟公再世、三太子再生，有通天眼，可以靈魂出竅，要救苦救難，拯救世人於極樂世界等等。總之，思考模式，圍繞在怪力亂神中，深陷其中，抽不出身，分不出東南西北。

當然，更多的是神棍，裝神弄鬼，詐財騙色。緯來日劇節目「一人農業」，劇中男主角之父親，教會牧師，遇到興奮的事，就是高舉雙手，驚呼「阿里路亞」，嚇壞身旁的人，是否宗教妄想狂？沒那麼嚴重。

災難片「明天過後（The day after tomorrow）」，由美國演員丹尼斯•奎德（Dennis William Quaid）主演，劇中，地球冰封毀滅前，有宗教人士，在人們瘋狂逃命的大街上，高聲呼籲「信主者得永生」，離宗教狂妄狂不遠矣。

政治妄想狂（Paranoia reformatories），自認受到政治迫害和壓迫，例如，受到國民黨監聽，受到調查局跟蹤，遭到地下特務綁架，遭到刑事警察追殺等，每日疑神疑鬼，提心吊膽，躲躲藏藏，大玩狡兔三窟，奇裝異服變裝秀的戲碼，把自己搞得三分像人、七分像鬼。

上述三種妄想狂，讓人討厭，也讓人可憐，但老年癡呆（Senile dementia），再合併老年妄想狂（Paranoia senilis）、情慾妄想狂（Paranoia erotica），則是讓人噁心欲吐。民國86年，我在彰化市東區衛生所，任主任兼醫師，就有一位86歲，男性患者，因感冒發燒，由兩名60餘歲的媳婦，推著輪椅進來，患者包紙尿褲，睡衣睡褲，邋遢地套著，褲子尿漬一大片，躁動著，意識不清，手腳舞動，嘴巴大聲疾呼，他喊什麼？極端不堪入耳，不是讓人臉紅，而是讓人噁心，不是不堪入目，而是非常非常不堪入耳，各位看倌，請站穩腳步，千萬不要跌倒，個案不停歇，持續喊著：「媳婦啊！讓我幹！」我和衛生所同仁們，都怔了！懵了！人不再是萬物之靈，而是萬物禽獸。如果，我老了，患病了，像此個案，我不想活了，讓我死吧！

第二種類別，異常收集癖，非精神病患，思維正常，邏輯正確，對答如流，但個性怪異，思想偏差。其症狀，以資源回收為藉口，隱瞞其偏差，到處收集資源回收物，但更多的是垃圾，包括破皮鞋、爛籃球、破花瓶、爛皮箱，全往家裡擺，一樓擺不夠，擺到二樓，二樓擺不過，擺到陽台去，最後騎樓也擺滿了，門縫僅剩一些些，狗爬式的方式，人才能鑽進去，一樓和二樓全垃圾，人只能睡在垃圾堆。

鄰居受不了髒亂和惡臭，投訴村里長、村里幹事，無能為力，只好告官縣府各機關，環保、警察、消防、衛生等難脫身，又以衛生最尷尬，「家戶環境髒亂，孳生蚊蠅、跳蚤、蟑螂等病媒，造成傳染病擴散」，只要以傳染病為說詞，衛生局就被咬死。此類案子不好處理，如果把住家塞成垃圾屋，反而好處理，最怕，垃圾沒塞滿的，住戶，極大部分是獨居老人，他會抗議，「我在家裡堆資源回收物，有犯法嗎？我等收集夠了，再拿去賣！任何人都沒有權利，把私人財產搬走！我會告他侵佔，大家法院見！」

傳染病，我管轄，我處理這種案例，太多了，不勝枚舉。我處理方式，分兩階段，第一階段，半逼迫，半威脅，要求簽下切結書，2週內自行清理乾淨，否則由公家單位強制清除。個案會清理嗎？衛生、環保、警察、村里幹事、村里長、清潔隊全到齊，沒人想當壞人，沒人動手，僵在現場，好似看熱鬧。職責所在，又有民代關切，硬著頭皮，我踹第一腳，撬第一道門，接著，清潔隊一湧而上，開始動手。結果，清運了五輛垃圾車，才清完。不過，沒半年，故態復萌，垃圾又堆如山。

不要說台灣人髒亂，日本也不遑讓，曾有日本節目，拍攝類似個案，家裡垃圾堆如山，獨居怪老頭進入屋內，須靠樓梯攀爬二樓窗戶。節目中，當地政府動員年輕志工，清理和清除垃圾，搬出來的都是廢物，有發黴的橘子層層包在紙箱內，有沒頭沒腳的洋娃娃藏在鞋盒裡，破損髒亂的內衣褲與發臭的便當盒，用大塑膠袋包裹在一起等等。若是破爛屋，塞成垃圾屋，不覺得可惜，但影片中的垃圾屋，可是很漂亮、很時髦的別墅喔！就位在看不到半張紙屑的大馬路邊。不分種族，人腦都有打結、出槌的無奈。

我曾祖父為謠言所苦，說我家木桶店，有靈異，住家不平安，販賣出去的澡盆，竟然淹死人等等，焦慮操心，想不出好方法，結果，被我曾祖母破解。她用事實証明，每天抱著吳棗，產婦補得胖嘟嘟，嬰兒也養得肥滋滋，悠哉又幸福，在自家門口閒晃，哪來靈異？騙鬼也不相信。自此，生意上門，恢復了興盛。

我曾祖母可不害臊，有時公然當街，眾目睽睽下，掀衣餵孩子吃奶，何心理？不知。民國40年代，馬路邊，屋簷下，常可看到媽媽坐在板凳上，就地餵奶，年少女人會害羞，會遮掩些，至於老女人，可是大剌剌，哪怕你瞄？哪怕你瞥？再來，60年代，經濟起飛，錢有了，嬰兒配方奶大行其道，大人好命，小孩歹命，少了最優的母奶，也少了母親懷抱的記憶，當然，再也不會有媽媽當眾哺乳。

民國90年代，中央與地方衛生單位的宣導，以及對婦產科醫師和醫院的逼迫，推出母嬰親善醫院、禁止各類推銷奶粉活動、母親哺乳率等考核和考評，婦女哺乳率，從個位數逐漸竄升，目前少說8成以上。為了提升哺乳率，公家單位率先推出捕集乳室，再往私人企業和機構擴散，國內婦女終於勇於餵母奶了。不過，當街餵母乳的，再不可能看到。

光緒年間，我曾祖母當街哺乳，應該很正常，也很普遍，母愛的表現，親情的呈現，不該有邪念，也不該誤解為拉生意的手腕。

我小時候，唸國小，受大小孩引誘，趴在豬寮縫隙，偷窺「醉香」酒家女洗澡，但什麼也沒看到。直到唸大學，受同學誘拐，跟著一群人，真的偷窺到熟女的半邊大乳房。為何是偷窺？為何是半邊？

民國59年，唸醫學院，第一年，住學校宿舍，第二年，住校外軍眷區，第三年，住台中市精武路巷內，大戶人家的四合院。為何是大戶人家？中央院落，不能說中庭，因面積廣袤，足有千坪，花木扶疏，綠蔭處處，有如置身公園，而非民宅。

此處老宅，最初由一群台中ㄧ中學生租住，環境清幽，由一中某學生轉介哥哥住進來，他的哥哥就是我大學同學，於是招兵買馬，約了一票人，包括我，共5人住進來。房東，大戶人家姨太太，60餘歲滿臉福氣的女人，兒女各自成家立業，紛紛搬出去，落得孤單，不得不跟著搬出去，與兒孫同住。

老屋怎麼辦？空著可惜，沒人住易損毀，另外，也擔心大房兒孫要了去，所以便宜出租。學校宿舍，每月4500元；軍眷區，每月3500元；這裡，只要1500元，學生窮，雖然離學校有點距離，須腳踏車代步，最後仍然以便宜為優先考量。其實，還有一個原因，台中一中附近，有家自助餐超便宜的，飯大碗，肉大塊，肥肉更好，30塊可以吃得飽。20歲年輕小夥子，新陳代謝快，常常餓肚子，太可憐。

房子確實老舊，百年歷史，房門是雙扇推開式，還可見門閂痕跡的木板門。窗戶也是老式的，有木柵欄杆的木框玻璃窗。床鋪有兩種，外面客廳，屬較近代的木板床，轉身時，床會嘎嘎作響；內間臥房，則是古董式木頭床，它的前身應是紅眠床，堅固耐用，不擔心在上頭蹦跳。

外面客廳，約20坪大，擺放三張床，我佔其中一張床；內間臥房，約10坪大，只放一張古董大床，兩位同學住裏頭。房子合該租給我們，因位處後面偏房，房子陰暗，陰氣重，若非5位陽剛的大孩子住著，裡面可陰森的，難怪上年紀的姨太太，不敢一個人獨居。

我們有一位同學，非5個人之一，偶爾來此相聚，邊K書，邊打屁，不過，K書的時候較多，私人花園大宅院，唸書好地方。原本半月、一個月來一趟，後來不知何因，改成兩週來一次，最後，竟然每週來，熬不過我們的逼供，坦承追某理髮店小姐，目前固定每週來洗頭，都指名那位小姐。

大家起鬨，一夥人跟著去理髮或洗頭。據轉述，理髮小姐年輕漂亮，最大特點是胸脯很大。原來，我這位同學，對胸脯有特別喜好。這位小姐叫「素真」，於是，我們取這位同學綽號為「素真」。我固定每個月回彰化，回到彰中母校附近的家庭式理髮，已經理了三年，很習慣，且只要20元。所以，我沒機會，見識到這位大胸脯的女孩。

後來，我同學轉移對象，理髮店也會去，但不再專情於那位大胸脯女孩，因為他發現了另一目標。哪個目標？我們巷口，精武路旁的小型早餐店，剛開張不久，賣饅頭、肉包、燒餅油條、豆漿和米漿，很傳統的中式早餐店。他不藏私，某天早上，他帶隊，6人浩浩蕩蕩前往，我也跟著去。生意不錯，但是，早餐，沒特別；價錢，一般，沒頂便宜。好吃或不好吃，我不去在意，只要少量的錢，能填飽肚子，這是我的宗旨。結果，看眾人的目光，我才一目瞭然，原來出在老闆娘身上，應該說上半身。

老闆娘，36、37歲上下，熟女，乾乾淨淨的，皮膚白皙，臉蛋還可，整體看來，及格了，有80分水平。當然，依我同學「素真」的癖好，胸脯應該挺壯觀，外觀看起來，不錯，有看頭，但這不是重點，重點是女人每回彎腰拿豆漿或米漿，從胸口領子往內瞧，嚇死人，裏頭圓鼓鼓，兩個半邊酥胸，巍顫顫的挺了出來。我趕快眯起眼睛，讀書人，孔孟弟子，非禮勿視，我也趕快別過頭去，當我用手背往鼻子一抹，再次嚇死了，因為鼻子流血了。各位看倌，年輕人，身強力壯，血氣方剛，真的會流鼻血，不是假的。

我這位同學，風流倜儻，韻事不斷，直到大四，他的感情才穩定下來。大四時，我們5人中，某人追上了一位中興大學女生，好朋友情義重，請該女生邀約班上同學，來個男女聯誼。敲定，在我們精武路宿舍，辦包水餃、煮水餃和吃水餃交誼，撮合男女。原本，口頭約定，某位短髮秀氣女生，要介紹給我，結果，我那位「素真」同學，橫衝直撞，搶先一步，捷足先登。

後來，熬到畢業，兩人有情人終成眷屬。可惜，我那位「素真」同學，婚後不堪寂寞，仍捻花惹草，搞出外遇，同學老婆不甘，心灰意冷，揮劍斬情絲，要了孩子，要了房子，離婚收場。遺憾！為同學的老婆遺憾。我內心不禁嘀咕，如果我這位同學的老婆，當年，水餃聯誼時，我能勇敢些，更積極些，更厚臉皮些，這女人應該是幸福的。我終生無大志，平平安安，守著家，守著老婆，給老婆幸福，就是最大的願望了。

我曾祖母擺出陣勢，拿出殺手鐧，立竿見影，成效出來，不僅業績恢復，還有些微上漲。不過，她發現有異，常有打扮入時，擦粉抹胭脂，穿著漂亮，大紅大紫鳳仙裝的小女生，來到店裏買臉盆，生意上門是好事，但女人看女人，就是不順眼，最反彈的，每次來，就是嬌裏嬌氣，纏著自己老公，動手動腳，在耳邊低聲細語，不知道談些什麼？

我曾祖母越看越氣，晚上關門後，當然沒好臉色，不管全家是否在座，不管吳祥也在旁，堵著我曾祖父說話：「你給我說清楚！今天下午，那兩位妖裡妖氣的女人是誰？你是不是跟她們有一腿？不然，怎麼那麼親熱，好像老相好！」我曾祖父心虛，撇了一乾二淨，「亂講，孩子還小，不要說亂七八糟的話！告訴妳，她們都不是正經女人，她們是木桶街尾，那家茶舖的女人。茶舖的女人，妳懂嗎？不要再說了，趕快吃飯。」

何謂茶舖的女人？「茶舖」，台灣光復後，改名「茶室」，竟是妓女戶。民國40至70年代，茶室到處林立，黑道經營，黑白通吃，鶯鶯燕燕，藏污納垢，被逼為娼，被賣為娼，不時可聞。我大阿姨，雙胞胎兒子中的老大，流氓無賴，晚年從事茶室行業，因利益糾葛，死於非命，表嫂要我鑑定，是否被人酒中下毒致死，因死後被抬回家，臉孔黎黑，六孔出血。我看了，又如何？人死，不能復生，再追究有何意義？享年49歲。

我曾祖母不信邪，真有茶舖？真的是老鴇店？隔天，早上，抱著吳棗，往木桶街尾走去。來到盡頭，沒看出異狀，平常住家嘛！哪來茶舖？我曾祖母錯了！雖然大字不認識幾個，就是沒看到兩個字的店鋪，然而，茶舖會有店招牌嗎？當然不會，總會隱密些，避人耳目，低調行事。生意都是內行人，口耳相傳。加上，早上時分，妓女夜間生意，現在都在呼呼大睡，門窗緊閉，哪會看出異常？後來，我曾祖母有抓出賣娼女嗎？下回分解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