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(遠渡黑水溝的家族) 第七十七回:吳桃下嫁謝慶財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(遠渡黑水溝的家族)
第七十七回:吳桃下嫁謝慶財
上回提到,有情人終成眷屬,在我曾祖母應允下,光緒30年末(明治37年,1904年),我曾祖父和小曾祖母下葬後的隔年,吳桃在家人祝福下,嫁給謝慶財。謝慶財是乞丐頭的兒子,家無恆產,家徒四壁,謝慶財雖是有為的青年,在飯館當跑堂,努力工作,省吃儉用,意欲有出息,能像其他男人一樣,養家活口,照顧妻小,營造幸福的家,但談何容易?吳桃此生是悲喜劇,晚年是悲多於喜,過著清苦的日子。
不能說謝慶財不努力,婚後,為了賺更多的錢,他換了幾次工作,當板車伕、人力車伕,也當搬運車伕。日據時代,台灣農業和農產品加工,逐步發達和起步,產品搬運需要更多人力,謝慶財轉換跑道,賣掉我曾祖母買給她的人力車,東挪西借,加上娘家贊助,買了更大台的搬運車,成了搬運車伕,直到死前,這是他營生的職業。
光緒29年(明治36年,1903年),舉家落荒而逃,從清水,連夜搬到彰化,當下,在我曾祖母手上,還有不少資產和家當,三餐溫飽綽綽有餘。不能說吳桃很風光地出嫁,但我曾祖母主導下,不隨便,完全遵照古制,明媒正娶,正式下嫁。當然,該給的嫁妝,一分也不少,否則對不起逝去的老公和大妹。謝慶財的人力車和搬運車,背後都有我曾祖母的支助。
吳桃嫁進謝家,前兩年住在「乞丐寮」,新町附近的小巷弄,因夫家房子簡陋,無法遮風擋雨,颱風天更是淒慘,屋外颳大風下大雨,屋內也是颳小風、下小雨,屋頂水流如注,床鋪是濕的,棉被也是濕的,不僅吃飯,連睡覺都成問題。後來買房,帶著一歲多的小孩,夫妻搬出來,搬到今中正路尾的陋巷,離新町不遠,離我更近。當年,中正路尾沒今日繁華,沒有新蓋的警察總局,也沒有兩邊林立的大小餐廳,當然,也沒有週日或假日,人潮洶湧,車水馬龍的情形,而是窮鄉僻壤到底。
謝慶財買房,豈會沒有我曾祖母大力挹注?我曾祖母深信,紅眠床是女人的幸福,當吳桃搬新家時,我曾祖母以以嫁妝名義,重新備辦紅眠床。紅眠床前面有踏板,高15-20公分,方便綁腳的女人上下床。我幼年,見過吳桃和吳鳳,吳鳳是我鄭家祖母,兩個綁腳的女人,坐在床沿,一寸寸,把七尺裹腳布纏在腳上。吳桃是,先右腳,後左腳;吳鳳則相反,因她是左撇子。
可能有遺傳關係,我父親左右手開弓,有左撇子傾向;我二兒子,也受遺傳,左右手開弓,跟阿公一樣,拿筷子是右手,拿剪刀是左手。民國5060年代,民間刮起蒐集古董風,我曾祖母的愛,沒留下來,我小西巷、吳桃、吳鳳,還有吳凰的紅眠床,全部賣掉了。或許,紅眠床老舊,佔空間,搬遷不易,有人高價蒐購,就賣了。
各位看倌,您是否罵我曾祖母,怎受謝慶財的當,竟把女兒嫁給乞丐頭兒子?我曾祖母不也哀嘆「一切都是命」?或許,我曾祖父和小曾祖母,在天上就是如此埋怨。唉!置身事外的,不會瞭解身處其中的人,所承受的苦楚。當然,我曾祖母受騙上當是不該,但演變到後來,男歡女愛,倆人都上床了,哭哭啼啼的,能不讓吳桃下嫁嗎?要逼吳桃去死嗎?我家死人還不夠多嗎?從吳頭、吳永泉,到我曾祖父和小曾祖母,短短幾年,死了多少人?吳桂香和吳棗,不也在死亡邊緣,被我曾祖母極力維護下來?
那個年代,民風保守,不要說上床,即使僅是牽手,或者不巧身體被看光了,女人拼死拼活,百般堅持,也寧願委身下嫁。我曾祖母能不答應嗎?難道又要用繩子綁住兩人,和吳桂香一樣,避免女兒半夜自盡嗎?大起來的肚子,繩子綁得住嗎?對肚子裡的小生命公平嗎?因有這層遺憾,我曾祖母忍了,認了。
我小時候,不懂事,會隨著我大姊和大哥們,背地裡,喊吳桃「乞丐婆」。很不該,侮辱先人。我們小孩敢這樣叫,不怕被修理,可能受我母親默許吧?它是事實,而命也確是如此。而我母親呢?也是受我先人默許吧?因我曾祖母偶而,不小心,會把「乞丐婆」說溜嘴。這句「乞丐婆」,可想而知,除了罵人外,在我曾祖母內心,有多大傷痛和遺憾,還有更多的不捨。我不知道,我曾祖母逝世那天,她是否瞑目?除了肖像,我不曾見過我曾祖母。
每個人,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,我可以罵謝慶財下流、虛偽和詐欺嗎?古人說「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」,有錯嗎?不偷、不搶,不擄人、不殺人,有錯嗎?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有錯嗎?烏鴉想變鳳凰,有錯嗎?有誰不祭拜財神爺,祈求發大財、賺大錢?怎說是下流?為何不說風流倜儻?怎說虛偽?為何不說真情流露?怎說詐欺?那麼「女悅己者容」,天下女人都詐欺了?那些「割雙眼皮」、「齒列矯正」的女孩,更應該要跳樓了?
謝慶財無意間,大清早,巧遇吳桃,驚為天人,萌生愛意,朝思暮想,緊接著,千方百計,處心積慮,找機會接近,多方追求,不娶得伊人不罷休的態勢,我們不該欽佩他的專情和忠貞嗎?讚賞他的堅持和毅力嗎?娶得美人歸,是結局,至於過程呢?也是要靠犧牲自我和努力不懈。幸福是追求來的,不是憑空掉下來的。
東森日本頻道,播放「自給自足,一人農業」,我家人都喜歡,每週日必觀賞的電視節目,尤其是我,自認是半個農夫,也安排退休後,以從事農業來修心養性,簡直到痴迷的程度。週日,鳳凰大地協會的登山行,和東森日本台此節目,捨棄哪一方,對我都是天人交戰。劇中真實人物,渡邊直道,年過40,未婚男人,遠離塵囂,來到茨城縣,租借空屋和農地,從都市上班族,轉換跑道,成為從事農作的鄉下人。
為何要一人農業,娶個老婆,不就可以兩人農業了嗎?我們一直好奇他的婚事,是否結束單身生活?節目播出後,屢獲好評,粉絲無數,終於,吸引某未婚女性的注意,函文製作單位,請協助安排兩人相親。相親後,石沈大海,男的沒表示,沒下文。女的久候不耐,後來嘟噥道:「沒表示,很沒男子氣概!」其實,背地裡,已有人捷足先登了。三不五時,總有人偷偷地,在男的屋簷廊道,放下吃的東西,如一包紅豆等。女的有巧思,「紅豆生南國」,豈非暗示女想男?天底下,「男想女,隔層山;女想男,隔層紗」,女的主動追求,豈有不扣男人心弦的?鐵石心腸的男人,不被感動得繞指柔,才是有鬼。
日復一日,月復一月,年復一年,經過一段長時間,女人的思念有回報。答案揭曉,女的是離婚的女人,帶著一男一女,五、六歲,七、八歲上下的兩個小孩。她離婚,抑鬱地帶兩個小孩回娘家,觀賞節目後,忖忖心動,心儀不已,暗地裡,開一小時的車,不時送上她的心意。結局完美,在雙方父母見證和祝福下,兩人完婚。不過,還是一人農業,婚後,女人和兩個小孩,從螢幕消失。各位看倌,我們能說女的耍詐,還是說她使心眼?沒錯,她真的耍詐和使心眼?有錯嗎?幸福是追求來的,沒有錯!既然她沒有錯,為何謝慶財就有錯?
我忍不住幻想,前面那位未婚的女人很笨,若不要抱著,「幸福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」,癡癡地,被動地,等著男人來回應,而是自己主動回應,結局可能不一樣。女的怎麼回應?如果是我,既然愛上了,就厚著臉皮,每天往男的田裡栽,甚至,打死不退,涎著臉住下來,鹿死誰手,不知道,兩個女人有得拚!一個是未婚女人,一個是離婚,又有兩個小孩的女人,您會選誰?搞到後面,兩個女人要打架!
我曾祖母礙於現實,也體恤謝慶財的真誠,加上她不嫌貧愛富,終於,有情人終成眷屬,讓兩人結褵,人生劃上小小的,不是很完美的句點。如果謝慶財與吳桃,能相知相惜,白頭偕老;如果謝慶財事業有成,小康之家,三餐溫飽;如果謝慶財有後人,功成名就,光宗耀祖,那麼,這段姻緣可是良緣啊!我曾祖母口中的「歹命」,要改成「好命」了。
然而,「如果」不是好話,事與願違,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事實是相反的。我「三姑丈」早夭,親生的兒子也早夭,親生的女兒嫁人後,從人間蒸發,一去不復返。晚年,我「三姑婆」自嘆命苦,長年哭腫臉,眼瞎了,由未婚的養女陪伴和照顧,養女在家摺紙藥盒,賺零星手工錢,三餐都是稀飯和醬菜,苦著日子,挨著日子。
每回,父親帶我去探望三姑婆,她都會摟著我,用雙手摸著我的臉說:「聰賢啊!你好乖喔!」如今回想,我又紅了眼眶,掉下淚來,「這是人生嗎?人生是苦的嗎?」我父親有不良嗜好,嗜賭,對不起老爸,我挖他的瘡疤!他自顧不暇,也無力拿錢贊助三姑婆。後來,我曾祖母留下來的小西巷老宅,保不住,因賭錢欠債,我父親將自己一半的產權,賣給杜家,另一半產權屬於我堂哥的,這是後話。誰是「杜家」?故事很多,這是後話。
民國69年,我第一次帶內人回家,小西巷的老家,百年的破爛老宅,那時僅是女朋友。因太晚了,留內人住一晚,內人竟然不嫌棄,真的住下來。好像打死不退,跟定我了。有客房嗎?有套房嗎?都沒有,房子又老又舊,爛到不行。臥房,早期是通舖,全家大小都睡在一起。後來,因大哥結婚,通舖拆掉,隔出一間新娘房。數年後,大哥買房,兩個大人,三個小孩,一家五口人搬出去,隔間拆除,臥房內擺三張鐵床,一雙人床,二單人床,雙人床父母睡,單人床是我和么妹的床鋪。
內人死皮賴臉,要留下來,怎麼辦?不公平,有偏頗,若非男人愛得入骨,女人怎會死皮賴臉?內人睡哪裡?當然,只能跟我擠單人床。那晚,我睡不好,內人也睡不好,單人床太擠,難翻身。整晚,我擔心一件事,如果內人半夜尿急,怎麼辦?家裡沒有廁所,茅廁在外頭,好幾戶人家共用。外頭漆黑,沒燈光,我要幫她點蠟燭;兩塊木板的糞坑,糞蛆滿地爬,內人不嚇死才怪,保證她蹲不下去。好家在,內人半夜無事。
各位看倌,不要誤會,我不是始亂終棄的人,故意帶內人回破爛的家,讓內人知難而退,自動離開。婚後,內人提起往事,住小西巷那晚,翌晨回台中,她告訴父母:「天啊!他家好窮,房子破爛不堪,怎麼住人啊?」我不知內人心思,是否打退堂鼓了?是否勞燕分飛?是否各走獨木橋、陽關道?陳年往事,不去在意。我岳母講得真實,「家窮又如何?房屋破爛又如何?人家當醫師,還怕養不活妳?」我常思,如果我不是醫師,而是醫檢師、放射師,甚至醫院行政人員,或救護車司機,不知內人是否會嫁我?岳母是否同意這婚事?
吳棗,有刺繡天份,不僅以刺繡營生,更是把刺繡發揚成藝術品。小西巷有一大戶人家,祖先是清朝武進士,官宦人家,也姓吳,是吳春娘家父母的本家。我父親說,外人聽到我家在小西巷,又姓吳,總以為是武進士的後人,害我父親要多解釋,此吳非彼吳,我們是後期,清水移居過來的。吳家有很大的祠堂,祠堂前面有很大的庭院,我小時候常在此嬉戲,庭院一旁有旗桿座,因是官宦人家,豎有又高又長的旗桿,似參天古樹,好像要刺破天。
祠堂逢年過節祭祀,會請戲團來公演,我母親說,演員所穿戲服,吳棗過目不忘,可以依樣劃葫蘆,重新刺繡一件,一模一樣,唯妙唯肖,手工精緻的戲服。吳棗此天賦,引來矚目,我家刺繡坊業績蒸蒸日上,賺了些錢。有錢了,有土斯有財,我曾祖母開始買田產,經吳春娘家父母仲介,我家買了四分水田,就在今彰化交流道附近。很遺憾,吳祥是敗家子,這四分水田敗在他手上,若保留至今,價值數億元。

吳棗,離婚的女人,不好聽,我曾祖母對外宣稱,是死了丈夫的女人。因有一技之長,事業有成,賺錢容易,小有積蓄,結果引來男人覬覦,有不少年輕男人,假刺繡之名,進出我家。我曾祖母再次警覺到,女大不中留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我家吳棗,除了皮膚白皙,容貌漂亮外,更有成熟女人的美,她如何贏得第二春?下回分解,敬請期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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