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三十回：怪力亂神破錢財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三十回：怪力亂神破錢財

上回提到，「泉州發財木桶店」張大掌櫃，因莫名懷恨，綁架吳祥。後來，在林木桶機警和折衝下，輕易化解，終能救出孩子，避免出人命。

我曾祖母，對林木桶感激涕零，隔天清晨6、7點，自己到菜市場，買清香素果，另外包了一個大紅包，親自跑到林木桶家，往案桌一擺，捻香祭拜林家祖先，感謝林家出了好子弟，拯救了吳祥這條命。至於紅包，林木桶堅拒，「吳大娘，妳客氣了，吳勇是我帶大的弟子，他跟了我4、5年，我不僅把他當我的徒弟，也把他看成我的孩子，孩子的兒子，不就是我的孫子？甭客氣，我們是自己人，如果我收了妳的紅包，還算自家人嗎？」

我曾祖母，跪下來，向林家祖先牌位磕頭，同時，轉向林木桶，要再次磕頭，但身手矯健的林木桶，左腳踏出半步，轉身閃過，好像跳芭蕾舞，反身牽起我曾祖母，請她不要多禮，讓在場的打更兄弟見笑。

街坊出錢出力，聘請的打更夫，一位回家睡覺，另一位來到林木桶店舖，繼續執行鄰閭的保安。更夫分官方和非官方兩種，木桶街的更夫，屬非官方的。早年非官方的更夫，就是今日社區守望相助巡守隊的濫觴。民國50年代，家住彰化市小西巷，及民國80年代，家住烏日鄉中山路，寒冬年節，村里長會挨家挨戶收錢，支應巡守隊的開銷。飢寒生盗心，飽暖生淫慾，人雖是萬物之靈，動物本性仍存基因。肚子都吃不飽，還管你禮儀或羞恥！若非台灣是法治國家，不要說偷或盜，連燒殺擄掠都很難講。

財團法人創世記福利基金會，所轄創世、華山、人安各基金會策略聯盟，在各縣市辦理「寒士尾牙宴」，彰化場訂於105年1月31日，辦理「常年服務暨第26屆寒士吃飽30-寒士、街友暨獨居長輩、待拉單媽尾牙」，讓弱勢族群享受年底團圓飯，預計席開60桌，服務600人。台灣社會很溫馨，讓人感動。

彰化人安負責人，蠻有愛心，不僅餐敘，還會有義剪、健檢活動，他會聯絡衛生局，我們衛生局則請中區管制中心，調派X光巡迴車，安排胸部X光檢查。既然是弱勢族群，一方面也鼓勵X光篩檢，衛生局會採購宣導品相贈，為符合會計制度，宣導品價值有其限制，各衛生局大抵採購毛巾、手帕、香皂、牙膏和牙刷等日常用品，受者和送者皆大歡喜。台灣豈只溫馨，也是蠻有愛心，雖沒有北歐等社會國家福利好，至少差強人意，溫情滿人間。生在台灣，太幸福，我願生為台灣人，死為台灣鬼。

我曾祖母回到家，吃點早餐，交代黃集一些瑣事，特別交代吳祥等三個小孩，照顧好，不讓他們往外跑。生死關頭，人生大事，女人家最先想到的是感謝神明，林家祖先感謝完了，再來是城隍廟和地藏王廟，陰陽兩界的城隍爺，和陰間的地藏王菩薩，都要還願致謝，祂們主持正義，不讓牛頭馬面近身，才保住吳祥這條命。

城隍廟在街上，緊鄰的地藏王廟也在街上，都近，方便。但接下來的保生大帝廟，較遠；更遠的是大甲媽祖廟，在大甲。但虔誠的曾祖母不畏辛苦，花了一整天時間，把這四間廟，三跪九叩大禮，全部祭拜一遍，祈求吳祥外，同時祈求吳棗和吳桃平安長大。保證每年農曆初一，必帶小孩來祈福；另外，孩子成年婚嫁，必備三牲五禮祭拜，還要給神明掛金牌。當然，為表示對神的敬意，三間宮廟，我曾祖母出手不手軟，添香油錢都很大方。孩子的命是無價，多大的銀兩也買不回，何必在意區區香油錢。

每年農曆正月初一，我家依照我曾祖母交代下來的規定，我母親都會到彰化市區各廟宇祈福，包括南瑤宮、開化寺、無底廟、元清觀、慶安宮等，有時候，母親一天跑不完，就連著兩天進香拜佛。因路途遙遠，交通不便，自家也沒交通工具，鹿港媽祖廟、花壇虎山巖、社頭清水巖等著名寺廟，當然去不成。

小時候，母親喜歡邀我同行，她最疼愛的孩子是我，秀氣英挺，聰明伶俐，人前人後，我都是她的驕傲，但每回，我都拒絕，都喊累，都賴床。大年初一，哪有早上7、8點就起床的？不是要睡到飽嗎？母親會回我：「初一早，初二早，初三才睡到飽。」回想過往，我很不肖，很後悔，很難過，很感傷，「媽媽！對不起！我錯了！」現在想陪母親去進香拜拜，母親已回不來了。每回想起母親，我就哽咽，就流淚抽泣。

彰化市開化寺，因主祀觀世音菩薩，故又名「觀音亭」，是彰化市第一座寺廟，雍正2年（1724年），為彰化縣首任知縣「談經正」所創建，歷經多次整建，始有今日美輪美奐，傳統宏觀的規模，民國74年即被指定為三級古蹟。

彰化人津津樂道的，二次大戰，彰化市遭美軍B29轟炸，全市到處斷垣殘壁，寺廟亦嚴重受損，牆壁屋頂悉數倒塌，沒想到正殿供奉的觀世音座像，竟然絲毫無損，因此，神蹟傳播四方，更增觀音亭的香火。每回，內人回到彰化，我都陪著到觀音亭祭拜，祈求家人平安，祝福兩個兒子，學業順利，好職業、好工作，好姻緣、好對象，子孫滿堂，福氣滿盈，出人頭地，做個對社會有意義和有貢獻的人。觀音亭在民族路尾，離我大阿姨家，近在咫尺，從大阿姨家門口，跨過十字路口就到了，好像我老家，它有我亙古，無法抹滅的記憶，有委屈和感傷的記憶。

彰化市慶安宮，創建於嘉慶23年（1818年），由同安縣籍人士集資興建，故另名「銀同邑廟」（同安別稱銀安），在民族路上，鄰近觀音亭，主祀保生大帝，俗稱大道公，故亦名「大道公廟」，我孩兒時期，常在此玩耍和看布袋戲，害我國小成績低落，差點沒初中可唸。保生大帝，宋代福建泉州府同安縣人，姓吳名本，我本家老祖宗，其醫術精湛，死後普遍為藥商、醫師及術士所崇奉和祭祀。

我某高中同學，婚後第一胎，男，沒半絲喜悅，因一出生，即被診斷為蒙古痴呆症，併發先天性心臟病。身體瘦弱，免疫差，多恙，多次進出醫院，多所折磨。某次高燒後，嬰兒不足週歲夭折，不知該慶幸，還是痛苦？但對年輕夫婦的心靈創傷蠻大的，哀傷逾恆，鎮日鬱鬱寡歡，對人生失去意義。後來，經人介紹，加入團隊，開始信奉保生大帝，逐漸恢復人生信心。

終於，兩年後再生ㄧ子，健康正常，為感謝保生大帝庇佑，小孩就取名保生。民間相傳，保生大帝年輕時，風流倜儻，追求七娘媽（織女），因織女心有所屬，除了牛郎，不做第二人想，保生大帝追求不成，翻面成仇，故意挑釁尋隙。所以，每年農曆7月7日，七夕情人節，必作法招雨，淋溼七娘媽臉上的花粉，要讓她死了心，沒臉見牛郎。

七娘媽也不是省油的燈，每逢保生大帝生日，她也作法刮風，吹走保生大帝的烏紗帽，讓他成不了仙，丟人現眼。神仙也有愛情故事，不過，這是爛桃花，沒有結局的愛情故事，然而，總是人性化，蠻溫馨的，人界和仙界，處處有溫情。有謂男女主角，不是保生大帝與七娘媽，而是呂洞賓與七娘媽，你認為呢？這種神仙故事，我母親跟我講述多回，她說的男女主角是「大道公與七娘媽」。

我曾祖母為何要祭拜城隍廟？城隍爺是冥界的地方官，等同陽界的地方官，只有縣級以上層級的城市，才有城隍廟，所以城隍爺至少是冥界縣令以上的高官。清水非縣治，哪來城隍廟？還是林木桶的關係，因數年前，土匪作亂，盤踞木桶街三天三夜，燒殺擄掠，魚肉鄉里，直到彰化總兵派軍圍剿，刀砍槍刺，剿盡土匪，才結束戰亂，卻造成地方陰氣重，鬼影幢幢，不得安寧，於是林木桶發起，街坊鄰居集資，興建的小ㄧ號的城隍廟。

彰化城隍廟很有名，位於中華路小巷弄，沒在地人帶路，保證找不到。不過，隔壁緊鄰的小店舖，蠻有名氣，名聲大噪，遠傳台中地區，專賣麻糬，尤其鹹麻糬，更是遠近馳名，比城隍廟還著名，可說，城隍廟沾麻糬店的光，不！應該說城隍爺之庇蔭，才有麻糬的生意興隆。偶爾，內人回彰化，會買鹹麻糬回台中，與同事分享。

因彰化城隍廟是陰廟，加上位居巷弄，沒人潮，陽氣缺，陰氣重，母親幾乎難得去參拜，我記憶較深刻的，有兩次。第一次，民國48年前後，我母親，晾在天井竹竿上的毛線衣，用夕陽的餘暉陰乾。這是我母親唯一的毛線衣，能穿得出去的衣服，已買了6-7年，捨不得穿的舊衣服。等吃過晚飯，預備收衣服時，毛線衣竟然不翼而飛，我母親驚慌了，往外追，沒見人影，慌張地大喊：「我晾在外面的毛線衣，誰拿走啊！到底誰拿走啊！」

很大聲，喊給左右鄰居聽，沒人回話，心裡更急了，開始罵髒話：「哪個死人偷走我的衣服？死沒人哭的！夭壽短命的！路旁屍！哪個死人偷走我的衣服？」萬籟俱寂，沒人回應。母親懷疑隔壁太太偷走，因她嗜賭，喜賭四色牌，沒錢也要賭的人，可惜，沒證據。一件舊毛線衣，報警嗎？警察閒閒沒事幹？誰理你！母親真的急了，不問我意見，強抓著我的手，往外走，來到城隍廟，離家僅20分鐘路程。

城隍廟是陰廟，晚上更靈應，更顯神威，故晚上很晚才會關廟門。城隍廟裡外陰暗，燈光不通明，加上七爺八爺、牛頭馬面站兩邊，陰森森的，讓人毛骨悚然。幼小心靈的我，全身起寒顫，恐怖又害怕，後來，連著一週都做噩夢。城隍爺是冥界地方官，也是具有司法職司的判官，靠陰界力量，有沒有找回毛線衣？沒有。民間信仰，當作心靈慰藉吧了。

第二次，約隔2、3年，某天，我母親發現，放在首飾盒內的一對金耳環不見了，那可是我母親近20年的寶貝，我大阿姨送她的結婚首飾，怎會不見了？難道家裡遭小偷？難道數月前參加婚宴弄丟？還是老公偷拿去當了？或者小孩偷拿去玩耍？我父親不承認，我們小孩也不承認？我母親急了，也氣哭了，想罵人，又罵不出口，難道自己弄丟了？

忍不住哭哭啼啼，又是不問我意見，強拉著我的手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黑夜來到城隍廟。還是一樣，又是陰陰森森，讓人毛骨悚然，我嚇得半瞇著眼，眼睛不敢亂看，緊拉著媽媽的裙角，一步一趨，怕不小心撞到各尊鬼神。回去後，我照樣每晚噩夢，連著一週，神魂顛倒。後來，我母親的金耳環有找回嗎？各位看倌，您想呢？怎可能。

民間信仰，城隍爺是由死去的名人或有功勞的人擔任，必須公平正義，公正無私，據說是有任期制的。朱元璋出生於土地廟，所以對土地公的上司城隍爺，格外推崇，於是登基第二年，明洪武2年（1369年）下詔加封各城隍爺，並嚴格規定都、府、州、縣等四個等級。因任職處所不同，城隍爺分四等級，駐都城的，封為「承天鑒國司民昇福明靈王」；駐府的，稱「威靈公」；駐州的，稱「靈佑侯」；駐縣的，稱「顯佑伯」。所以，明朝以降，不少城隍廟是公辦的。彰化城隍廟屬縣級，彰化縣境內，不再有其他城隍廟。

吳祥平安無事回來，從此，我曾祖母對鬼神多感應，對僧侶等出家人，特別謙恭有禮，沿門托缽化緣的，不僅不敢怠慢，盛飯盛菜外，還會給化緣金，以致傳開了，一傳十，十傳百，遠近馳名，大家都知道木桶街有位女大善人、大施主。當然，以建廟為名義，來求布施的也不少，我曾祖母均來者不拒，以致受騙上當，是家常便飯。我曾祖母的說法是，別人鋪橋造路，我們僅是能力範圍內，樂善好施吧了！花點錢，為孩子積陰德，有回報，不損失！

此事件後，大人如驚弓之鳥，包括我曾祖父、曾祖母和小曾祖母，當然，也要求黃集，當起小孩的隨身保姆，處處小心，小心翼翼，不讓小孩離開視線，當小孩跑出去，大人也馬上放下手邊工作，管它煮飯、燒菜或刺繡，緊追著跟出去。一朝被蛇咬，終生怕草繩，日子就在戰戰兢兢中度過。

某天，來了一位出家人，60開外，穿道袍，綁髮髻，戴頭巾，右手持佛塵，左手持幡旗，站在我家門口，一站就是整個上午，整個下午，不吭聲，不化緣，直到我曾祖母好奇，上前詢問，「請問這位神仙道長，不知有何指教？」瞇著眼的眼睛半睜，說道：「大施主，我是唐山過台灣，泉州府人士，自幼嵩山學道，人稱上陽天真道人，為普渡世人，雲遊四海。今日，偶經貴府，發現門口雲煙裊繞，黑雲密佈，陰氣特重，怨氣更深，屋內似有陰魂鬼怪。」

道士話畢，悶聲不語，雙手往額頭舉，閉著雙眼，倏然靜謐，更增神秘。我曾祖母心慌，六神無主，急邀道士入內，好椅上坐，好茶侍奉，不敢怠慢，懇請指點迷津。最後，道士指示，請我曾祖父拿鋤頭和圓鍬，往店舖某處開挖，挖掘數米深，挖出骨骸，似人骨骸，又似狗骨骸，有些嚇人，我曾祖父手軟、腳軟，站不穩，跌坐地上，我曾祖母也驚慌失措。

道士說：「難怪，家裡大人小孩不平靜，因為有無名屍骸，埋在自宅，陰性重，怨氣深，陰魂不散，搞鬼作怪，人豈能平安？小孩差點死於意外，這不是意外，這是鬼魂作怪。」我曾祖母聽到此，整個也站不住，跌坐地上，臉色蒼白，呼吸困難。此後，連著三天，道士到我家誦經畫符和作法，搞得天翻地覆，全家不得安寧，三餐不成三餐，睡覺不像睡覺。三天後，道士離去，丟下七星劍、八卦盾和照妖鏡，還有數百張的符咒，每天前門和後門各貼一張，正好可以貼一整年，然後，一年後，他雲遊四方後，再來探視。

各位看倌，這樣折騰，你可知花掉我曾祖母多少銀子？不少，整整一年的收入，共100兩銀子。女人，最易相信怪力亂神，辛苦錢，被訛騙了，太笨！太傻了！但我曾祖母從不承認她被騙了，她一直強調「財去，人平安！」難怪，長大後的吳祥，把錢當糞土，不看重錢財，以致家道中落，後人過著貧困日子。當然，不能全怪罪我祖父，我父親也要擔起責任，這是後話。

我曾祖母，拜神拜佛，花錢祈福，花錢作法，家裡平靜了嗎？大人小孩平安順遂了嗎？下回待續，敬請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