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過公衛二十年歲月（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）
二、家書值千金：親愛的安德列及聽來的兩則笑話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97年11月7日，星期五，上午，謝姓女同事，神秘兮兮，躡手躡脚，不欲人知地，來到老爸座位邊，繳還4篇文章，「老媽更是生命中的貴人」、「如何當個出色演說家（4）」、「雙十國慶台北行」、「台南心中營區懇親會紀實」，還主動帶來一本書「親愛的安德列」。她壓低聲音說：「課長，這本書不錯，借您，您一定喜歡。」
數天前，老爸列印這4篇著作給她，「這幾篇文章，我以父親的口吻跟孩子講話，字裡行間充滿父親的叮嚀與期待，妳拿去看。」這些文章等同家書，有個人與親情之隱密，但「不作虧心事，哪怕半夜鬼敲門」？老爸不偷不搶，不殺人放火，反而諄諄教誨，提攜後進，乃老爸所好，且文章天下人共賞之，一大樂也，老爸豈計較那些隱私？
不過，老爸不忘交代，「共近10萬字的文章，妳不要大辣辣在辦公室閱讀，也不要讓其他人知道，等回家再看，免得被人暗中投訴，告妳上班不認真，花時間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；也告課長上班不用心，浪費時間寫一堆有的沒有的東西。」老爸曾被長官當面指責，「你是不是整天花時間寫你的日記？」不是隔牆有耳，而是專門打小報告的人，就是老爸身邊的屬下。對屬下，老爸不得不示弱，不得不巴結，以苟延殘喘到退休。
除了辦公、開會、訪視個案等，老爸不會浪費時間在聊天與社交上，長官或課室主管等局內外之私人交往、聯誼，老爸一蓋說No，剩下時間，老爸趴在辦公桌上，猛key自己的工作日記，詳實記載每日工作情形。凡走過必留痕跡，為歷史做見證。為此之故，老爸跟課內同仁之交流與對話，也相對減少，大家各忙各的，依法行事，依樣劃葫蘆，凡事依長官指示或命令辦事，老爸僅是夾在中間的贊助與推動者。
老爸每月薪資11萬5千餘元，忝列高所得行列，與臨床醫師相較，亦差強人意，但老爸猛想著早日退休。課長層級，65歳始屆齡退休，老爸則希望60歳退下。年滿60，服務年資滿15，可領半月退。86年1月15日進公職，民國100年底，老爸服務年資將近14年，加上服役兩年，已超越15年下限。別人月退俸6-7萬，老爸2萬餘，雖相差甚遠，但夠用就好，不是嗎？退休後，老爸不會再回頭走臨床，因生命有涯。
老爸除了心悸（palpitation）外，另有兩種毛病。揹重爬樓梯等吃力又喘息之動作後，右耳會隆隆鳴叫（tinnitus），如齒輪卡住般的轟隆，比蟬鳴還大聲，已有半年。這應是第8對腦神經（cranial nerve）「聽神經（auditory nerve）」，附近之微小血管有栓塞（embolism）或神經有壓迫（compression）之情形。這是老化現象，不管內科或外科方法，醫學無法，也無須處理。僅能自我調適，接受生命退化之無奈與哀戚。
另外，在暗夜或暗室，老爸感覺左眼之外上角，偶而會突發閃電般之光芒，瞬間一閃而過，也已有半年，近日改換右眼有此徵兆。這代表視網膜病變（retinopathy），據說與視網膜剝離（detachment of retina）有關，惟視網膜剝離是急症，更是重症，但對老爸來說，似乎沒那麼緊急，以致輕忽視之，懶得就醫。生命有始，亦有終，這是人生真諦，何需緊張？生死有命，抵抗、迴避、躲藏，又如何？
個人身體狀況，體認人生苦短，老爸還能走多遠的路？每天夜晚，倘下那片刻，老爸不禁慶幸，「又多賺了一天！」每天清晨，鬧鐘6時叫醒，老爸會期許自己，「打起精神，過充實、燦爛且有意義的一天。」旅行與寫作，是老爸所愛；成立基金，建造具有大草皮之紀念館，是老爸夢想，老爸不敢快退休，難道等老到走不動、作不了，才來空留遺恨？追求喜愛，追求夢想，無法假手他人，不是嗎？
老爸要回那4篇文章，是要再給她另外6篇文章閱讀。「多重抗藥性肺結核病患之悲歌」、「超級抗藥性肺結核病患何去何從？」、「我與愛滋媽媽」、「逼母親走入絕境的愛滋病」、「心肝寶貝兒子」與「老太太的死亡證明書」等，這6篇文章，除了「心肝寶貝兒子」外，都已投稿刊登，包括「清流」、「彰化衛生」，甚至競賽得獎。老爸列印給新進同仁，當作職前訓練一部份。除了「心肝寶貝兒子」屬小說類，其餘結核病（tuberculosis）、愛滋病（HIV/AIDS），都與業務有關，老爸不需偷偷摸摸示人。
95年7月4日，這位謝姓女同事，當時還是大學三年級學生，由企資課承辦人，帶來疾管課，向老爸報到。她，彰化秀水鄕人，73年次，與哥哥同齡，中山公衛系，大三升大四的暑假，到衛生單位實習。7月3日至31日，在衛生局；8月1日至11日，在福興鄕衛生所。她有4天在疾管課，學習傳染病防治及預防接種業務。依據衛生局內規，實習要繳學費，每週250元，聊表意思。同樣是實習，實習大夫是有薪水的。
課內同仁忙碌，沒心思五四三，實習之指導工作，就由老爸一肩承擔。實習結束，在她繳給企資課的心得報告上，關於老爸部分，她有如下描述：「在疾管課這四天，吳課長替我上了許多關於疾病學理部分，也針對現今防疫重點，結核病與愛滋病，解說DOTS和愛滋毒癮減害計畫內容，和這兩種疾病的特性、流行病學及診斷檢驗，這讓純公衛，不太懂學理的我，受益甚多。還有，課長給的講義也很實用，不管傳染病知識或做人處世上面。」
兩年前，老爸列印3、4份講義贈她，補講課之不足，讓她回去閱讀學習，至於是哪幾篇講義，老爸不復記憶。老爸對實習生的指導，一視同仁，並非獨特某人。老爸寫過在職訓練講義共20講，每講都是數萬字的長篇大論，總數該有百萬字。內容大抵是流行病學導論、傳染病防治等。例如，在職訓練第10講、11講，「我與SARS一百天（上）」、「我與SARS一百天（下）」，總字數約37萬5千字；在職訓練第18講，「整合式社區健康篩檢」，約7萬4千字；在職訓練第19講，「β澱粉樣蛋白與阿滋海默病」，4萬字。
老爸有民胞物與，憐憫與關懷眾生的天性，來者是客，且師生情愫，老爸有義務，也有責任，盡老爸所能，給予最佳的指導與關懷。老爸不吝口舌，諄諄教導，循循善誘，給予學問激勵，為人處世衝擊，希望學生入寶山，不會空手而回，且回去後，能自恭反省，以前、現在、未來，自己是否盡到當學生的責任。
一年過去，謝姓女同學畢業；又一年過去，她來到衛生局擔任臨時約雇人員。公家機關，除正式職員外，會聘請不少臨時人員，包括單工、臨時約雇人員、臨時約聘人員，還有約雇人員、約聘人員等。前三者沒有保障，中央計畫結束，補助經費沒了，就走人；後二者較有保障，由縣府編預算支付，只差在沒有月退俸，其餘福利與正式員工相同。
衛生局編製內職員近百人，截至今年10月28日，衛生局聘請的臨時人員人數如下：臨時約雇人員23人、臨時約聘人員16人、臨時人員7人、單工4人、慢防所臨時人員2人等，不包括正式的約聘與約雇人員，總數達52人，超出一半以上。經濟不景氣、人浮於事，或許有關，但普遍上，一般人還是喜歡到公家機關任職。錢少不要緊，名氣好較重要。公務員是讓人羨慕的職業，極少有人願意放棄公職。乾兒子的小媳婦的爸爸是例外。
專科以下畢業，稱之臨時約雇人員，月薪23000元左右；大學以上學歷，稱之臨時約聘人員，月薪31000元左右。不過，主要看中央的計畫案，如果編列的人事費僅約雇層級，縱然大學畢業，職稱與領的薪水，仍然是約雇人員。謝姓女同事，曾報考同是本局的長期照護計畫約雇人員，落榜；此次透過緊急救護計畫，進入衛生局就職。緊急救護署醫政課，但主管另有考量，調派行政室，並支援外勞健檢核備業務。
外勞健檢核備劃歸疾管課，所以，謝姓女同事有1/3的身分，是老爸的屬下，其他身分則屬於醫政課與行政室。97年10月16日，她進衛生局上班第一日，承蒙長官召見，晉見會談結束前，長官問她：「兩年前來衛生局實習，所有課室主管中，妳對哪一位課長最有感覺？」她的答案是疾管課吳課長。老爸間接從長官口中得知，真或假？詳細內容？但應肯定老爸悔人不倦，感召他人之精神吧。
沒想到，這位女同事心細，悄悄地，主動借老爸一本書。「親愛的安德列」，龍應台、安德列合著，天下雜誌96年10月22日出版，截至97年8月14日，已第9次印行。龍應台，女，父母國共內戰時移居台灣，41年出生於台灣南部，小老爸1歳。她具博士學位，33歳寫「野火集」，奠定其文壇地位，另外，她對政治、時局有嚴厲批判，豎立個人強烈特質。數年前，她曾擔任台北市文化局長；目前，在香港大學任教。
為何借老爸「親愛的安德列」？老爸花一天半時間讀完，原來，這本書蒐集龍應台與其大兒子安德列，母子兩人電郵往返的「家書」，從93年5月至96年8月，2年3個月的期間，總共36封，其中一封，是龍應台同時給大兒子安德列、二兒子飛力浦的信。老爸給女同事看的4篇文章，也是「家書」，它是寫給兒子看的吳家紀實，內容更隱私呢。
龍應台嫁給德國人，生下兩位中德混血兒子。字裡行間，透露母親的驕傲、疼愛與憂心。安德列（Andreas Walther），74年生於台灣，與弟弟同齡，8個月大移居瑞士及德國，95年進入香港大學經濟系。某年，龍應台主動提出要求，問大兒子，願不願意和她，以通信的方式，共同寫一個專欄，條件是，一但答應，就絕不能半途而廢。大兒子答應了，於是19歳的安德列，身高184公分，開始與老媽通信，直到22歳。
「家書」內容，以文化、藝術、自由、民主、政治為經緯，正是龍應台的強項，但更多的是19歳男孩的成長歷程，當然免不了提到種族、東西方等文化差異。專欄寫作期間，文章洛陽紙貴，引起讀者廣大迴響，讀者來信不斷，有父母的，更有子女的；等集結出書後，更是萬人空巷，不分年齡，大家搶閱。
有中年男人，在台北某書店櫃檯前，過來跟龍應台握手致意，低沉的聲音說：「如果不是妳的文章，我和兒子形同陌路，因為我們不知道怎麼和對方說話。」移居美國和加拿大的父母來信，希望取得通信的英文版，以便讓他們在英語環境中的長大的孩子，能共同分享。有行將就木，70餘歳的父母，至今仍無法與孩子溝通；相對的，已是30、40老幾的孩子，照樣沒法與父母溝通。讀者來信中，更多的是讚嘆與羨慕。
龍應台63年畢業於成大外語系；71年獲得堪薩斯州立大學英美文學博士學位；75-88年旅居瑞士及德國；88年出任台北市第一任文化局長；94年9月，出任清華大學教授，成立清華思想沙龍，並與一群主張社會參與的文化人及企業家，創設財團法人龍應台文化基金會。96年9月，開始在香港大學專任教職。龍應台對民主價值與民主體制，有不少個人的創建，擄獲不少人心，雖它非老爸所懂與所愛，若哥哥能買「野火集」來看，老爸願意親眼賭之。
老爸寫給你們的「家書」，包括「老爸的叮嚀」第一輯至第四輯，以及「鵬程萬里」第一輯至第八輯，總字數早已超過百萬。大抵上，這是單向的「家書」，難得有回函，但老爸樂此不疲。每篇文章，哥哥都看過，弟弟則悉數刪除，但無妨，等30年或40年後，跟老爸相同年齡時，更多的空閒與情懷，你們總會回頭看老爸的「家書」。老爸蒐集著，就等著那天。
如果你們記憶夠好，當你們進入國小，剛懂得加減乘除，還是國小一、國小二時，老爸有子萬事足，且確信自己的兒子，乃天之驕子，更是人中龍，於是，在順安醫院診療室，趁著看診的空擋，以及中午的午休時間，連著四個禮拜的星期六上午，寫了四封「家書」給你們。老爸知道你們沒去閱讀。不擔心，原稿及電子檔，老爸都收藏著，忘了收集在「鵬程萬里」哪一輯？總有一天，老爸會等到你們。
從「親愛的安德列」，老爸感觸蠻多，羨慕勝於一切，龍應台，這位大學教授，好山好水都被妳包了，老爸羨慕到嫉妒，卻莫可奈何。這是一本好書，老爸推薦乾兒子與小媳婦要買來看。乾兒子一、二個月前買的「武則天-蒙曼說唐」，也是好書，不知小媳婦看了沒？乾兒子分兩次，在太平洋sogo買的幾本書，不知小媳婦看了沒？如果看了，就換老爸看吧。
寫作沒有大技巧，只是「多讀」、「多寫」兩項而已。老爸不多讀，豈能寫出好文章。哪天，老爸的文章也一樣洛陽紙貴、萬人空巷，你們總沒有藉口說：「老爸的爛文章，豈能強迫孩子閱讀？」說的也是。不過，老爸的爛文章卻在同事間，廣為宣傳與傳閱，普獲好評，或許，遠來的和尚會敲鐘吧？還是父子親密到何需言傳？
既然是「家書」，難免說教，讓人厭惡，因談到「太平洋sogo」，老爸順便講兩個聽來的笑話，讓你們莞爾，免得文章流之八股，有如老太婆裹腳布，又臭又長，令人避之唯恐不及。
97年10月26日，上午6時30分，騎機車出門，老爸與老媽連袂參加「97年度醫師節旅遊活動」。這是第3次參加，由彰化縣醫師公會辦理的自強活動。上午7時20分，在醫師會館樓下或縣府側門集合；7時40分準時出發，共5部遊覽車，另外2部，分別從員林、鹿港發車。旅遊地點是桃園味全埔心牧場，以及新竹的湖口老街。共有70餘位醫師、180餘位眷屬參加，合計250餘人，花掉20萬。
醫師公會共有1200餘會員，一年會費6000元，年收入720萬，扣除上繳全國醫師聯合會（每月200元），以及每位醫師意外險保費（每月100元），每年仍有288萬的進帳。據說，扣除購買會館的經費（約50坪的公寓），累積至今，公會仍有2千餘萬的結餘款，每年自強活動，花個20萬，不算多，這是老爸唯一享受得到的福利。年輕醫師為了賺錢，為了養家活口，沒空參加，將機會讓給年老醫師，不為過。
我們的遊覽車小姐姓莊，50餘歳半老徐娘，彰客的資深導遊股長，她說：「遊覽車小姐是辛苦行業，年輕族群沒有人願意幹，今天由阿桑來替大家服務，請多包涵。」她繼續說：「我還不是最老的，某次，在泰安休息站，與某家遊覽車公司碰頭，我問其中一位熟識的司機，『你老婆今天怎麼沒跟車？』他回答說：「幾天是大日子，老婆跟別人的車，我的車則由岳母大人跟。」我沒說錯吧，有阿媽當遊覽車小姐，我還沒當阿媽啊。」
這位風趣的遊覽車阿桑，確實專業，卡拉OK唱得好，說笑打渾也一流，路上講了兩個笑話，尤其第二個笑話，有些政治味道，讓人笑翻天。兒子看完這兩則故事後，老爸就要停筆說再見。其實，字裡頭帶笑，老爸內心卻是焦慮擔憂的，因弟弟軍旅出狀況，老爸正等著弟弟休假回家，看弟弟會出何招？老爸僅期待平安，千萬不要出問題。老爸想起來，心裡都會害怕，甚至發毛。平安！還是平安！
第一則笑話如下：兩位70歳上下的阿公阿婆，結伴參加北部進香團，基隆住宿一晚後，隔天順道花東行。今日農村，上年紀的老年人，努力學習英文，出國用得上外，也能與移居國外的孫子，落幾句英語。早上，在蘇花公路上，阿公首先秀英語，「昨晚hotel的bathroom很乾淨，洗得很舒服。」老太婆不甘示弱，接著說：「this morning，大兒子的大baby打來電話，問奶奶，this morning會去哪裡玩呢。」
此時，年紀不輕的遊覽車小姐，指著窗外，介紹風景，「這裡是蘇花公路的9彎18拐，請大家注意，從窗外看出去，左手邊就是太平洋，湛藍海水，一望無際，景緻非常漂亮。」聽到太平洋，老太婆驚呼道：「哦！原來sogo在這裡。」
第二則笑話如下：2004年，陳水扁競選連任總統，安排某日彰化造勢行，同時拜訪明德療養院。這日，療養院長集合所有精神病患，下達指令，「阿扁總統來時，當我說『熱烈鼓掌』時，全體病友要馬上鼓掌歡迎；當我嘴巴說「嗯嗯」時，就要停止拍手，如果有人不聽話，仍繼續拍手的話，晚上就不給包子吃。」
阿扁如期來訪，大家依照院長口號，熱烈鼓掌，當院長說嗯嗯時，全體院民很乖，馬上不再拍手。當下，僅剩阿扁一個人還繼續拍手，此時，某個院民靠近阿扁身邊，輕聲地說：「你不要再拍手了！否則晚上沒有包子吃！我沒騙你。」
明德療養院長陳中和，是老爸的表弟，也是老爸大學的學弟，資歷不錯，曾任職草屯療養院，也曾前往日本，取得國立九州大學醫學博士學位。他政治立場偏向綠色，曾擔任阿扁彰化市競選總部住任；7-8年前，曾參選立委，但落選。阿扁拜訪樁腳，蒞臨療養院是應該的，以致此笑話還透落幾分信度。（97年11月9日完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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