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篇 南亞救援行動第八天（1月18日，星期二）
南亞大海嘯十日救援行動
七十三、迎接第三梯隊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泰國普吉島第三梯次救災醫療防疫隊，預計下午3時25分，將抵達普吉島國際機場，所以除了我與楊欣田留守醫療站外，另外四人將於下午2時以前，先行離開收容站，前往機場接機，我與楊則等醫療站收攤後再去會合。想到故鄉有人來，興奮之情油然而生。
此梯隊共八人，分屬兩個單位，包括疾管局六人、署基醫院二人。疾管局由南區分局邱鴻英科長領軍，專長防疫與流病，42年次；隊員葛應豐，南區分局，專長檢疫，45年次；隊員黃榮宗，南區分局，專長藥師，49年次；隊員楊瑞珠，南區分局，女，專長護士，44年次；隊員王長和，高雄市左營區衛生所所長，專長醫師，34年次；隊員于德榮，中區分局，專長防疫，41年次。
此梯隊原本應由南區分局長楊國禧帶隊，因楊多年防疫路上操勞，才從中區分局長職務調回總局秘書室一年，沒想到南部登革熱野火燒不盡，臨危受命，再度奔波到南部回鍋當分局長，辛苦了，終於磨出血壓問題；加上南部登革熱疑有越冬疫情，兩相權衡，仍以坐鎮高雄為重。哪有國內簍子破了，卻跑到國外補人家破網之道理？
登革熱證實已越冬了，截至94年2月16日，已有10例本土病例。元月有4例，高雄市前鎮區、旗津區各1例，屏東市2例；二月份有6例，均與高雄縣大寮鄉有地緣關係。94年登革熱疫情與91年類似，當年有5336病例大流行，其中登革出血熱242例，死亡21例，也是延續90年的疫情。楊分局長仍需奮鬥救高高屏了。
邱鴻英科長是防疫老兵，身材不高，外表斯文，據說有一陣子支援高雄檢疫所，後來又調回南區分局。他自己提到劉懿慧是他疾管局流病班的同學，請我代為問候她。從外貌與談吐觀察，他應是一位謙卑的長官，老成穩重、個性溫和、小心謹慎，處處為屬下著想的人，他的優點是深謀遠慮、未雨綢繆，決不會讓一絲錯誤發生。
南區分局與中區分局一樣，分局內沒有醫師，只好從衛生局調派醫師隨行，志願參加的王長和所長就此中選。王所長身材削瘦，好像有菸癮，大我六歲，公務員資歷比我淺，五、六年前診所歇業，才就職衛生所。他個性較隨性，隨遇而安，重視生活休閒，不是能積極辦事的人。他說孩子大了，無所牽掛，趁機出來走走，也順便奉送愛心。
防疫隊名額有限，署立醫院的醫療支援不算，第一梯隊13人，第二梯隊6人，第三梯隊也是6人，沒有再第四梯隊了，1月27日，整個支援計畫就此結束。很慶幸自己有醫師身分，雀屏中選，否則此趟南亞行，空有愛心也走不了，縱然用自己的休假，願自付三、四萬元旅費，也不是想來就能來。我特別要向李分局長說聲感恩。
第一梯隊由總局與北區分局組成，第二梯隊由中區分局組成，第三梯隊當然是南區分局組成，很奇怪，第三梯隊卻有中區分局的于德榮。原來于早就報名參加第二梯隊，因外語能力和業務考量，由分局內蔡舜文取代她，但于愛心滿盈，寧願用自己的假參與救災活動，所以併入第三梯隊救災。
衛生署基隆醫院派出兩名醫護人員，醫師陳永學，57年次，骨科主治醫師，前台榮醫師，轉調署基才兩年；護理師徐雲瑩，女，56年次，前三總居家護裡專責護士。兩人年輕有幹勁，在他們眼中，或許頭髮斑白的我，被定位為吃公糧的「糟老頭」。想到年輕時，自己在彰基外科也是「吳鐵人」一個，時不我與，不勝唏噓。
陳醫師年輕英俊，人高馬大，胖胖的，皮膚白皙，與左營王長和所長或任何醫師一比較，確是很體面，有大牌醫師的風範。不過，他很好玩，1月19日第一天上工，剛坐上車，車子還在普吉府402線上奔馳，他拿出一罐防曬霜，倒出一坨來，就往臉上和脖子塗，好像抹肥皂洗臉。我很詫異，我第一次親眼見到男人擦防曬油，也第一次看到防曬油倒出一大坨的。
第一梯隊最辛苦，齊整裝備衝鋒陣線，因他們搶灘成功，建立灘頭堡，後面的人才有現成的立足點可發揮。泰南緯度低，近赤道，中午陽光熾熱，氣溫高達34-380C，所以每個人在十天內，把一年量的陽光全部曬足了，尤其是林副局長更是曬成古銅色，如果繼續留下來，就要變成炭烤了，跟路邊站崗的泰國警察一樣黑。
89年，林副局長還擔任第七分局長時，這位長官我就認識；90年，第七分局裁撤，併入第三分局組成中區分局時，他當擔任中區分局長；92年，因領導有方，表現積極，以身作則，帥先士卒，榮陞台北總局組長；93年，由於SARS期間勇於任事，指揮若定，消弭疫情，更是擢拔為副局長，達到人生的頂峰。
他個人有這個成就，讓人羨煞，但其來有自，有付出才有收穫。90年5月，彰化員林爆發流行性腦脊髓膜炎致死案例，家屬不滿，矛頭對準衛生單位，丟雞蛋、抬棺、阻街抗議接著來，信函告到警察局刑事組、彰化地檢署、台中國軍地檢署，陳請書也寄到行政院、監察院、總統府等。當年林副座就是力挺到底，與彰化衛生局同一陣線，經年抗戰，終致勝利。
陳醫師看起來養尊處優的樣子，不知道是志願來的，還是倒楣被抽中的。李分局長曾向總局反應，這裡外傷患者不是想像那樣多，災後創傷症候群患者反而不少，希望派遣精神科或家醫科醫師支援。在車上，我故意嚇唬他，其實，這是實情，我心裡都有準備，縱然不捨，也能坦然面對，只差沒寫下遺書。
泰國普吉島是有名觀光勝地，台灣人人皆知，與印尼峇里島同列世界級兩大旅遊景點。89年暑假，中國碩士班畢業旅行就選中普吉島。衛生署犯了一個小缺失，把救災地點大剌剌地寫成「泰國普吉島」，抹煞了多少人的愛心，讓人誤把救災與觀光劃成等號，也讓自己無法辯駁。如果寫成「泰國攀牙府」，景象會全然改觀。
回來後，我曾多次找機會向局內同仁解釋，我多麼希望能跟涂志宗科長一樣，但願衛生署把防疫隊拉到印尼亞齊省，災難的中心，苦難的起點，去真正體驗人間的煉獄，咀嚼犧牲奉獻的苦果，以善盡醫者仁心的職責。因顧忌游擊隊搞內戰，外交部以安全為理由，排除了亞齊省，其實，我會樂意簽下切結書、寫下遺書，縱然被游擊隊綁架了、處死了，也無怨悔。
我告訴陳醫師，到泰國救災，沒什麼好擔心或害怕的，擔心空難墬機或海底地震再次引爆海嘯，還是害怕感染登革熱、霍亂、痢疾等傳染病，甚至害怕人民飢荒起賊心，到處燒殺擄掠，這些狀況發生機率都是微乎其微。唯一要擔憂的是「在402線上發生車禍」，壯志未酬身先死，莫名其妙冤死異域。
泰國交通警察個個是「閒閒美黛子」，好像只會杵在路邊做白日夢，他們捨不得找人民麻煩，不會取締交通違規，所以我們聘請的交通車司機，個個開車如拼命三郎，勇往直衝，雖然限速80-90公里，時速卻飆到110-120公里，尤其遇到超車，更是險象環生，心臟幾乎從嘴巴跳出來。每天來回四小時車程，我雖然害怕，但也認命了，一切冥冥中早已註定，孩子大了，內人依靠有人了，還擔什麼心！
防疫隊同仁早已有人私下投下巨額旅遊平安險，蔡舜文到中正機場，也臨時加保機票的平安險，這些保險對我來說都是多餘的，生命都沒了，金錢有何用，留給遺囑？再大的金錢補償，也彌補不了永恆的傷痛。我這輩子賺的錢，已足夠老婆、孩子三人花一輩子了，更多的錢只是貪婪、墮落與紛爭的源頭。
防疫第一梯隊出發時，署立台北醫院派有兩名醫師、一名護士同行，由三人負責醫療站的籌設與診療業務。據說1月4日抵達普吉島；5日前往Bang Muang收容站觀察地形，籌備設站；6日醫療站正式開張，開始看病人；7日繼續看診；沒想到8日清早，三名醫護人就搭機回國了。我不知道何原因，應該不會是落跑吧？公務員有人這樣當的嗎？
還好防疫隊有備胎，北區分局長陳昶勲是醫師，總局歐佳齡專員是護理師，北區分局李婉萍應該也是護理師，就由他們三人繼續撐起醫療團門面了。陳分局長年輕帥氣，活潑外向，樂觀自信，是一位很有才氣的醫師，喜歡跟妹妹講笑話。支援不到十天，陳分局長已留下落腮鬍，大家都說好看，本來就像日本人，現在更像日本人了。有女生羨慕地、開玩笑地鼓勵他，回國後繼續留落腮鬍。我猜他會迷死總局與分局眾女生。
徐雲瑩護理師，也是皮膚白皙，也是胖胖的，縱然特別去挑選，也不見得找得到與陳永學醫師這樣配對的，第一眼會讓人以為是對兄妹，不對，應該是姐弟，因徐小姐大陳醫師一歲。半天相處，我發現她不是蓋的，如同楊欣田說的，這位護士臨床經驗豐富，頭腦清晰，做事果敢俐落，是難得的人才。
在我眼中，徐小姐以及李分局長、蔡舜文、楊欣田等人都是人中之鳳，比較之下，其他男生都被比下去了。在我腦中早已生根地固，女人不是弱者，男人才是弱者。男人自誇站著尿尿，其實，不若女人強悍和堅強，不如女人敬業和積極。在家裡，男人攀附在女人身上過活；在職場，有更多的男人聽命於女人的口水討飯吃。男人、女人，強者、弱者，我是男人，也是弱者，但兩性和諧，互相依賴，日子也是非常完美的。
徐小姐資歷不錯，前三總護士，被醫院栽培成居家護理專責護士，後來變成簽約的專責護士，她的業務營收是醫院重要的一筆盈餘。她說，居家護理個案，不論是二管、三管或四管，健保都有給付，但限定兩星期或四星期才能居家護理一次，如果超出規定，患者需自負，這筆錢家屬負擔困難，卻是護士和醫院一筆可觀的收入。
例如，鼻胃管脫落了，氣切內管阻塞了，導尿管不通了，或者傷口紗布弄濕了，這些狀況能敖上兩星期或四星期嗎，不能啊！鼻胃管脫落就能不用罐食？氣切內管痰阻塞可以不用呼吸嗎？導尿管不通膀胱能漲多久？護士一趟下來，加上交通費、材料費，花個數千元是常事。
為了醫院會計作帳緣故，還是形象問題，或是避免不必要紛爭，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。她說，雙方簽有合約，林口、基隆等長庚醫院，遇到健保以外，需另外收費的居家護理個案，都會轉介給她，除了必要手續費外，長庚不願去爭食這塊有利可圖的大餅。慢性病拖垮經濟，居家護理個案多是弱勢族群，趁人之危，賺取高檔消費，確是於心不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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