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:(四十三)昏迷指數催命符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劉長卿:「生涯豈料承優詔,世事空知學醉歌。江上月明胡雁過,淮南木落楚山多。寄身且喜滄洲近,顧影無如白髮何。今日龍鍾人共老,愧君猶遣慎風波。」

我學弟,在放射部門,照完胸部X光,也照完腦部電腦斷層掃描後,送進了內科加護病房。在加護病房門口,學弟意識是清醒的,他告訴老婆:「僅是小中風,吉人自有天相,我好好的,您放心,不用擔心,沒事的,您放心回去休息吧。」鶼鰈情深,他不願老伴擔心害怕。他也交代老婆,不要通知在紐西蘭和澳洲的兒媳們,怕他們連夜搭機回台,一方面,路途遙遠,舟車勞頓;另一方面,兩個兒子均從醫,事業忙碌,豈能為了親情誤了工作?

初步診斷是腦中風,接受腦部電腦斷層掃描是應該的,但是,為何也要照胸部X光?難道擔心合併肺臟和心臟的毛病?沒錯,就是擔心!胸部X光是常規檢查,用來排除心臟肥大,甚至心臟衰竭,至於肺臟呢?當然用來排除肺部炎性疾病和惡性腫瘤,如氣管炎、支氣管炎、慢性阻塞性肺疾病、肺癌等等,惟更重要的,主要是排除肺結核。肺結核,是我公職期間,防疫重點工作之一,當肺結核病患沒住進負壓隔離病房,卻誤入一般病房,後果很嚴重,有如武漢肺炎誤闖醫院,事情變成很大條,所有醫護人員,將被匡列為接觸者,全面接受胸部X光檢查,及結核菌素皮膚試驗呢!

結核菌素皮膚試驗,是很專業的醫療處置,醫療端做不來,須公衛端承擔,它跟嬰兒打卡介苗一樣,只有接受過訓練、測試和考試的護理人員,始能獲得疾管署認證,夠資格施打卡介苗和結核菌素皮膚試驗。此訓練嚴謹且繁複,衛生所取得認證的公衛護士,一所僅兩、三位而已,至於各大型醫院,包括醫學中心、區域醫院,也不過一、兩位護士符合資格,若是地區醫師,甭談了,沒半個。所以,極大半的嬰兒卡介苗,接近百分百,必須到各轄區鄉鎮衛生所施打。

在醫院裡頭,被匡列為接觸者的一大票人,包括醫師、護士、助理護士、放射師、掃地阿桑,以及同病房的病患等,這一大票人,少者,三、四十位,多者,上百位。當然,患者同屋簷下的家屬,以及親朋好友、學校接觸者、職場接觸者、社區接觸者等,又是另一大票人,這是公衛仍須忙碌的另一區塊。首先,醫院裡頭的接觸者,在自家醫院照胸部X光,檢查是否有肺結核病灶,以排除結核病發;接著,到轄區衛生所,接受結核菌素皮膚試驗,判讀試驗結果,以排除是否潛伏結核菌感染。

如果,X光顯示罹患肺結核,後續的痰塗片、痰培養、結核菌鑑定、藥物敏感試驗等,也常規如數進行,病患須接受至少6個月的結核病治療。如果,X光片正常,但結核菌素皮膚試驗陽性反應,則接受9個月的預防性投藥治療。不管是6個月或9個月的治療,縱然是醫事人員,沒有例外,亦不准自己服藥,必須由結核病都治關懷員,親自送藥,監督每一顆藥都吃下肚,所謂的「送藥到手,服藥入口,吞了再走」。我不用隱瞞,我公職期間,自己也服了9個月,共270天,每天3顆,總共810顆藥丸的預防性投藥治療,我不因身為疾管科長,就有特權,可以免去都治關懷員送藥的麻煩。都治關懷員是我疾管科,用疾管署公務預算,聘請來的臨時人員,也須受訓認證,取得疾管署許可。

結核菌素皮膚試驗,跟卡介苗一樣,不是皮下注射,也不是肌肉或靜脈注射,而是皮內注射,此注射方式,具高難度技巧,不是一般護理人員做得來,必須經過疾管署認證,等同另一張執業執照。結核菌素注射後,經過48-72小時後,進行結果判讀。低於48小時,或高於72小時,不予以判讀,因錯失判讀的時效。若皮膚紅腫硬結,橫向直徑等於或大於1公分,判定為陽性反應,有潛伏結核菌感染;若橫向直徑小於1公分,則判定為陰性反應,沒有潛伏結核菌感染。

我是醫師,又是衛生局疾管科長,雖沒經過疾管署認證,我不夠資格替他人注射結核菌素,但總可以替他人判讀結果吧?錯!差遠了,我照樣沒資格!結果判讀也須要高度技巧,有相當繁複的準則,不是看紅腫大小,而是用手指頭觸摸硬結大小,採用橫直徑,所謂橫直徑,指與前臂內側皮膚皺紋同方向的直徑,然後用尺測量長度,不能馬虎,不能有誤差,0.9公分、1.0公分或1.1公分,準確度到小數點第一位。單一項結核菌素皮膚試驗,就搞得如此繁瑣和嚴謹,難怪疾管署發行的,供公衛護士執行的「結核病防治工作手冊」,厚厚的一本,都可當枕頭了,還每幾年,就有更新版本出爐,民國106年3月,第三版本出版。當然,專供臨床醫師參考的「結核病診治指引」,亦不遑多讓,也是厚厚一本,內容包容萬象,鉅細靡遺,也照樣每幾年,就要更新版本,106年10月,第六版本出版。

由小觀大,見微知著,單僅結核菌素皮膚試驗和卡介苗注射,結核病防治千頭萬緒中的一小環,疾管署仍搞出一大堆規矩和流程,吹毛求疵,龜毛到極點,遑論其他任何大小事了!當你家人中,有人罹患了肺結核,親身經歷過了,你更能體會我說過的每一句話。人命關天,為了2300萬人民的健康,公衛端做事,尤其牽涉傳染病防治的,是多麼的嚴謹和細心,保證兢兢業業,且戒慎恐懼,超出你我的想像,你沒想到的,公衛已幫你想到了;你想到的,公衛已超前想到了,且千萬倍布局!

邇來,新冠肺炎疫情炸鍋,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,於110年5月15日,宣布雙北地區進入疫情警戒第三級;接著,於110年5月19日,將全國各縣市,全面提升為疫情警戒第三級;緊接著,於110年5月25日,宣布全國第三級疫情警戒,從5月28日延長至6月14日。此時此刻,台灣疫情不是炸鍋,而是火山大爆發,玉山崩了,雪山、合歡山也都崩了!公衛端被罵翻了,尤其是疾管署,被罵到狗血淋頭,簡直不是人了!我是臨床醫師,更是終生防疫人,我鼓勵都來不及了,豈會去罵疾管署各公職人員?也捨不得這些公職人員被罵,他們都在為人民健康賣命啊!那些動口罵人的名嘴,趾高氣昂,意氣風發,唯我獨尊,不可一世,簡直是跳樑小丑,根本是外行裝內行,裝模作樣,大吹大擂,胡說八道罷了!

不過,反面思考,將心比心,這些名嘴也超可憐的,花了2、3小時,錄了1個小時,才賺那3000元通告費,你說容易嗎?為了爭取下次的通告,只得積極演出,賣命罵人!罵得越兇,罵得越出色,罵到面紅耳赤,罵到噎了氣,罵到口沫橫飛,才能繼續接通告,養家糊口呢!否則,要三餐不繼了!不聽、不看、不說,把它當成耳邊風,馬兒東風,名嘴說得再天花亂墜,豈奈何了你?不用生氣,不用跳腳,不必隨之起舞,或隨之唱和,民主社會嘛,每個人都有言論自由,總要讓他們有些生存空間。有人靠雙手賺錢,有人靠雙腳賺錢,也有人靠腦筋賺錢,當然,也有人靠嘴巴賺錢。天生我材必有用,自然地,天生他材必有用,罵人是他的能力,罵得理直氣壯,罵得翻天覆地,是他的能耐,要我罵人,我還真罵不出來呢!

今日,凡健保住院的病人,為了醫療目的,病人整體性健康;也為了防疫目的,避免肺結核在院內蔓延,常規要照胸部X光,這是有其目的和道理,你可不要再罵人:「我的毛病在手和腳,騎機車摔傷,手腳多處擦傷和瘀血,我胸部又沒怎樣,幹嘛照胸部X光?莫名其妙,簡直浪費健保資源!是不是醫院要製造業績,不管男女老少,不管大小毛病,統統抓去照胸部X光?」把醫院說得很不堪,好像一台死要錢的收銀機。

古早時代,我在彰基外科,不管是,急性化膿性膽囊炎或十二指腸潰瘍穿孔,須全身麻醉,動大手術的;還是,急性闌尾炎或鼠蹊部疝氣,僅須半身麻醉,動小手術的;甚至,蜂窩性組織炎或輸尿管結石,不須送往開刀房,動任何手術的,我在急診室,都常規安排胸部X光檢查,照完X光才住院,免得住院後,病人還得往返跑X光室。當年,須開刀的病患,尤其動用全身麻醉的,我不給病人照胸部X光,麻醉科醫師會抗議的,麻醉科醫師大都開刀前一晚,床邊訪視病人,他會要求外科醫師,加驗胸部X光。今日,胸部X光檢查,健保給付200元,僅是小錢,但給醫師甚多病人健康的資訊,這筆花費是值得的,有幫助的,不要罵醫師搞業績。

民國69年,我外科輪值,半夜,從急診室,收治一名20餘歲,年輕的男性病患,記得是車禍患者,下肢多處撕裂傷和擦傷,我縫合了十幾針,住院前,常規安排了胸部X光檢查。隔天,醫師晨間會報時,我秀出X光片,眾醫師譁然,怪罪放射師是否夜間迷糊,把左右邊標示弄顛倒了?「R」代表右邊,但標錯邊了,竟把「R」錯放在左邊!當請教放射師,並重新檢視患者後,放射師沒有錯,我們證實患者罹患了先天性變異,所謂的「器官轉位」。

「器官轉位」,又稱作「內臟反轉」,個案內臟器官跟常人不同,左右相反,例如:心臟在胸腔中間偏右、肝臟在腹腔左上方、脾臟在腹腔右上方、闌尾在腹腔左下方。器官轉位不算疾病,但醫師須心裡有底,不要堅持己見,以避免誤診,比如,一般外科常見的急性闌尾炎,在器官轉位的個案,肚子疼痛部位是在左下腹部,而非一般的右下腹部,不要打死不相信,還跟人家下賭注。電影曾有的情節,男主角左胸口被開了一槍,保證死定了,卻活了下來,因器官轉位,男主角的心臟在右胸口,躲過了致命的一槍。

一個新手外科醫師,第一年的住院醫師,有如三歲小孩,牙牙學語,走路蹣珊,仍在學習中,什麽都不懂,卻在主治醫師指導下,勤跑醫院圖書館,蒐集歷年相關醫學報告,拍照、製作投影片等等,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,壓力挺大的。隔年,我出席台灣外科醫學會外科學術聯合演講會,站在講台上,大姑娘首次坐花轎,我膽戰心驚,拿著麥克風,語無倫次地,面對百名外科醫師,拿此器官轉位個案,作罕見「病例報告」,也不算罕見,約一萬人中有一人,艱辛度過那難熬的10分鐘。不!只有6、7分鐘而已,我慌張得不假思索,講得飛快,口沫橫飛,趕快下台一鞠躬呢!

醫療科技,隨時在進步,胸部X光和腦部電腦斷層掃描,不再有實體片,全部數位化,我學弟送進內科加護病房,僅僅十分鐘,數位報告已呈現在加護病房電腦螢幕上。因學弟是上了年紀的資深老醫師,且意識清楚,相形之下,加護病房值班醫師,30郎當歲,簡直是乳臭未乾的小老弟。值班醫師客氣地向學弟解釋病情:「學長您好,胸部X光片檢查,大抵正常,沒什麽問題。腦部電腦斷層掃描呢?沒看到腦溢血影像,排除了出血性腦中風的可能,應該是缺血性腦中風,至於是栓塞性腦中風,還是梗塞性腦中風?我無法確定。」

關於出血性腦中風,診斷不困難,反相對地容易,因電腦斷層掃描影像裡,會出現一片白色的陰影或斑塊,一清二楚,一覽無遺,一目了然,出血多,陰影大,出血少,陰影小,完全無法躲藏。值班醫師繼續解釋:「若問我腦中風發生在何部位?此刻,電腦斷層掃描看不出來,再過2、3天,我們會安排核磁共振檢查,到時候,就能清晰顯現。學長,請多休息,我不打攪您了,有問題可以找我。另外,我們值班小姐,會隨時監測您的昏迷指數,您可以放心休息。」

我學弟聽到「排除出血性腦中風」,內心很激動,思緒飛騰,感慨萬千,男兒不落淚,在外人面前,強忍著,但淚水呢?差點奪眶而出。他終於能鬆一口氣了,老天有眼,祖先有庇佑,上蒼有賜福,他死不了了,他逃過了一劫,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,可以多活幾年,多陪伴也是年邁的老婆,兒孫不算什麽,老婆才是他終生最大的掛念。從摔往床下開始,他真的很擔心,很擔心腦出血,腦出血造成顱內壓上升,意識昏迷,必須上開刀房,動開顱手術;甚至,控制不了顱內壓,導致腦脫垂,命懸一線,天人永隔,一命嗚呼呢!

何謂「昏迷指數」?40年前,我在彰基當外科住院醫師,在腦神經外科,學到的第一堂課,就是昏迷指數。當年,「昏迷指數」尚未喊出流行來,前輩們都稱呼為「GCS」,我也跟著如此稱呼。GCS全文是「Glasgow coma scale」,中文翻譯成「格拉斯哥昏迷指數」。格拉斯哥是啥東西?是英國蘇格蘭最大城市與最大商港,也是英國第三大城市,位於蘇格蘭西部的克萊德河河口。

格拉斯哥有一所大學,名叫格拉斯哥大學,創立於西元1451年,全英國校齡排名第四,一所久負盛名的公立大學,且是世界級百強名校之一。此昏迷指數,由校內兩位神經外科教授,Graham Teasdale和Bryan J. Jennett,於1974年所創立和發表。據說,隔年,由彰基蘭大弼院長(1914年12月16日-2010年3月2日,專長神經內科學)引進,彰基每一位醫護人員,對昏迷指數都很熟悉,不懂昏迷指數的,就不是彰基人。今日,台灣醫界普遍使用,沒有人不懂此昏迷指數,急診室或加護病房的護理紀錄,必有此欄位,等同官方紀錄。

昏迷指數滿分是15分,昏迷程度愈重者,分數愈低,最低分是3分,並非0分。當你看到3分,表示病人應已腦死,瀕臨死亡,千千萬萬,不要誤認為,還有3分可期待,簡單來說,3分即等於0分。一般來說,輕度昏迷13-14分、中度昏迷9-12分、重度昏迷3-8分。我在彰基接受的訓練,大抵以8分為分水嶺,高於8分,有些機會救回來;低於8分,救回來的機會很渺茫,此刻,迫在眉睫,病危通知書要即刻發出,也向家屬解釋清楚,讓家屬早些有心理準備,以免措手不及,無法接受,導致醫療糾紛。

依據「人體器官移植條例」規定,衛福部制定了「腦死判定準則」,此準則明言規定,當昏迷指數小於或等於5,且依賴人工呼吸器維持呼吸時,是接受腦死判定的先決條件。也就是說,低於或等於5分,閻羅王已派出牛頭馬面,準備到病房抓人了,家屬要準備壽衣和遺照了。依此看來,昏迷指數還真的是官方紀錄,拍照存證呢。

昏迷指數非常重要,決定病人生死,要如何計算分數?計算方式如下,有些專業,但多少也應懂些,至少了解嚴重性,否則,悔不當初,後悔莫及,終生悔恨。後面,我將舉實際案例。昏迷指數由三個部分組成,包括睜眼反應(eye,簡稱E,1-4分)、語言反應(verbal,簡稱V,1-5分)、運動反應(motor,簡稱M,1-6分),此三者分數加總,就是昏迷指數,最高分15分,最低分3分。

「睜眼反應」:一、病人會自動張開眼睛:4分。病人靜靜躺在病床上,沒有外在刺激,如呼喚、搖晃、拍他、打他,或病房任何聲響,病人會自動自發,自己張開眼睛來,就是4分。二、病人聽到聲音會張開眼睛:3分。例如,呼叫病人稱謂:阿公、阿嬤、爸爸、媽媽,或呼喚病人名字:張三、李四,病人會張開眼睛,就是3分。三、給病人痛的刺激,會張開眼睛:2分。例如:捏、擰、掐、打病人身體,甚至甩耳光、掐人中、捏乳頭等,給予痛的刺激,若病人因而張開眼睛,就是2分。四、給病人任何痛的刺激,也不會張開眼睛:1分。例如:如前述的捏、擰、掐、打病人身體;甚至甩耳光、掐人中、捏乳頭;更甚者,用針頭刺手指頭,病人也不張開眼睛,就是1分。

彰基時代,某主任醫師在醫師晨間會上,給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的測驗題目,「給病人最大的疼痛刺激是什麽?」答案是用力捏病人乳頭!從此,不管男女,我都用捏乳頭,最強烈的刺激,來測試昏迷指數,以免誤判。我曾遇過幾位患者,緊捏乳頭時,身體會抖動一下,似乎有痛覺,但眼睛仍沒睜開,這要算1分或2分?因沒睜開眼睛,我仍算它1分。另外,如果患者車禍,雙眼腫脹瘀青,腫到無法睜開眼睛,此分數如何算?無法計算,分數不明,醫界的共識,只得以Ec來表示。c是close簡寫,表示閉合。

民國78年,我堂嫂因肺炎,併發心臟衰竭,彰基住院多日,不見好轉,因加護病房滿床,不得不,從彰化,輾轉住進台中仁愛醫院。某日,風雨交加,堂哥打來電話,希望我探望堂嫂,因住院已一週,仍昏迷不醒,是否該送回家?雷電交加夜晚,天昏地暗,侄子小心開車,我、堂哥、侄子三人,來到加護病房,堂嫂插著氣管內管,使用人工呼吸器,意識已昏迷。我呼喚「阿嫂」,我搖晃她身體,完全無反應;後來,我右手伸入胸口,緊捏她的乳頭,眼睛沒睜開,沒一絲反應,身體動也不動。

簡單的測試,根本不用花腦筋計算,堂嫂已陷入重度昏迷,昏迷指數僅有3分,應已腦死,回天乏術了。堂哥一家,勞工階層,拿薪水過活,貧困人家,當年無健保,加護病房每日花費不少,負擔肯定沉重,我告訴堂哥:「可以讓堂嫂回家了。」因大風大雨,又是深夜,堂哥決定明早,再來辦出院。沒想到,凌晨2、3點,醫院來通知,心跳停了,堂嫂走了。至今,我內心仍愧疚,當年,堂嫂可能很徬徨,靈魂欲出竅不出竅的,遊走陰間路上,或許捨不得走,或許不知道該走了,經我說聲可以回家了,堂嫂如夢初醒般,「喔!是的,時候到了,該走了!」

「語言反應」:一、病人能清楚地溝通對話:5分。例如:「醫師您好,跟昨天比較,有舒服些了,但仍然會頭痛和頭昏,也有些想吐。」語言表達正確,合乎邏輯,就是5分。二、病人無法清楚溝通對話,答非所問,文不對題:4分。例如:問他姓名,卻回答年齡;問他年齡,卻回答姓名;問他幾個孩子,卻回答中華民國萬歲、台灣萬歲;問他老婆名字,卻說1加1等於2,就是4分。三、病人發出毫無意義,莫名其妙的字詞或單字:3分。例如:幹!走開!你別!無聊!起肖!搞飛機!你娘卡好!我是你阿公!讓人搞不懂病人在想什麽,病人想說什麽,就是3分。四、病人發出他人無法了解的聲音,有如外星人說話:2分。例如:呀、喔、啊、唷、卡地、依比等,類似嬰兒牙牙學語,若無病呻吟,類喃喃自語,卻語無倫次,就是2分。五、病人全無語言反應,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:1分。例如:如前述捏、擰、掐、打等刺激,包括捏乳頭等,病人連半聲哀叫的聲音也沒,就是1分。

某些狀況下,病人意識清楚,想說話,但沒辦法說話,或講不了話,例如:插氣管內管(endotracheal)的患者,沒辦法說話,醫界會用Ve來表示;接受氣管切開術(tracheostomy)的患者,則用Vt來表示;本身患有失語症(aphasia)的患者,則用Va來表示。大抵上,如果患者陷入重度昏迷,睜眼反應1分、運動反應1分,醫界會直接把Ve和Vt判定為1分。

「運動反應」:一、病人可依指定做動作:6分。例如:要病人抬起右手,病人真的抬起右手;要病人抬右腳,病人真的抬起右腳;要病人雙手握緊,病人真的握緊雙手;要病人右手摸鼻子,病人真的摸了鼻子,就是6分。如果,病人搞錯左右邊,甚至分不清左右邊,右手變左手,右腳變左腳,並不影響分數的判定,仍然給6分。二、給病人疼痛刺激,肢體和軀幹會閃躲:5分。例如:醫師摸病人臉頰,病人會閃躲,甚且用手撥開;醫師擰病人肌膚,病人會閃躲,甚且出手反抗;醫師捏病人乳頭,病人不僅閃躲,甚至出手反擊,就是5分。三、給病人疼痛刺激,肢體和軀幹會回縮,但不會閃躲,也不會反擊:4分。例如:擰病人手臂皮膚,病人手臂會後縮,但不會閃躲,也不會出手反抗,就是4分。四、給病人疼痛刺激,肢體和軀幹會彎曲:3分。例如:擰病人手臂皮膚,病人不會反擊、閃躲,也不會後縮,手腳肢體和軀幹,卻反射性地攣縮彎曲,有如煮熟的蝦子,軀幹彎腰收縮,兩手肘攣縮彎曲,兩髖骨攣縮彎曲,兩膝攣縮彎曲,就是3分。五、給病人疼痛刺激,肢體和軀幹會反張性伸直攣縮:2分。例如:擰病人手臂皮膚,病人不會反擊、閃躲和後縮,手腳肢體和軀幹,卻反射性地,有如角弓反張般,過度伸直地攣縮,以致胸膛前突、雙肩後縮、雙肘後縮,有如要把一個人往後折成兩半,就是2分。六、給病人疼痛刺激,肢體和軀幹完全無動作反應:1分。

上述,睜眼反應1-4分,語言反應1-5分,運動反應1-6分,所以,昏迷指數滿分是:4分+5分+6分=15分;昏迷指數最低分是:1分+1分+1分=3分,病歷紀錄會是GCS 15和GCS 3。我仍要再次強調,生命所繫,事關重大,每位病患家屬,千千萬萬,不要誤認昏迷指數最低分是0分,昏迷指數最低分是3分,3分等同0分!有些醫院或醫師,較細心和仔細,病歷記載會寫成E4 V5 M6,代表睜眼反應4分、語言反應5分、運動反應6分,這種病歷記錄較專業,但家屬仍應學會這種記錄。

10年前,我公職退休前5年,星期假日,我記得是星期六,上午8點過後,睡夢中,被電話驚醒,是我疾管科前同事,打來的電話。怕遺漏任何一通電話,也方便隨手可接電話,公家發的手機,24小時都放在身邊,白天,放在口袋裡;睡覺,放在枕頭邊;大便和洗澡,也帶進浴室裡。公家手機是累贅嗎?不!是責任所在!受人之託,忠人之事,拿公家一份薪水,不是盡一份心力,而是兩份、三份,甚至十份的心力。我自信滿滿,公家聘請我,是物超所值的!下班或假日等時間外,衛生局電話錄音的「防疫手機」專線,就是我身上的手機,我可是一年365天,一天24小時, 隨時待命的無敵鐵金鋼。不!我的綽號是「吳鐵人」!說來好笑,我是傻瓜,這種不眠不休的待命,我卻樂此不疲。

平常日子,我遺傳阿母的基因,勤儉、樸實,又勤勞,勞動四肢,手足胼胝,是我所好。清晨5點半,我就出門,往田裡除草去,上午6點半回來,沖個澡後,趕著上午7點之前,開車出門,往彰化上班去。我幾乎都是,第一個進疾管科辦公室的,科長應以身作則;甚至,多次被擋在衛生局大門口外,因開衛生局大門保全的行政科人員未到,我無法進入衛生局大門。因是星期假日,偷得浮生半日閒,我放鬆自己,多睡個懶覺,上午8點了,還起不來。

我從來不隱瞞我手機號碼,也隱瞞不了,因每一位科長的手機,對衛生局、衛生所所有同仁,全面公開的,包括對縣府長官們,這是科長應負的職責。其實,不僅不隱瞞,我反而大公開、大開放,簡直百花齊放,恨不得天下人,都知道我手機號碼!每回演講或衛教宣導後,我都對台下聽眾,公開我的手機號碼,還多加一句話:「歡迎24小時,打電話給我。」於公於私,助人為快樂之本,我喜歡同仁或業務夥伴,打來求助電話,我樂於服務,也樂於助人。若是哈拉閒聊的電話,言不及義的廢話,我則敬謝不敏。我自閉,我厭惡,也做不來,植黨營私,營私舞弊,拉幫結派的。

這位前疾管科同事,30過頭,漸邁入40大關,長得漂亮,眉清目秀,明眸皓齒,櫻桃小嘴,容貌端莊,且秀外慧中,是讓人賞心悅目的可人兒。尤其,那白皙粉潤的肌膚,讓人遐思,都會害我胸口小鹿亂撞,還以為心悸又發作了,不得不盡快別過頭去,眼不見為淨,不令心湖縐起一片漣漪。如果,疾管科是一個班級,她肯定是班花。如果,整個衛生局和27個衛生所,共500餘人,一起票選美女的話,她肯定獨佔鰲頭,贏得后冠,贏來百花公主名號。

不過,我不能老王賣瓜,自賣自誇,平心而論,我不得對自己人偏袒和偏心,若論漂亮,保健科還有好幾位美女,不是一、兩位,而是五、六位,保健科遍地是美女,她們跟我疾管科這位美女,一大票人,彼此旗鼓相當,棋逢對手,難分伯仲,不分上下,其票選結果,不到最後一秒鐘,保證難分勝負呢!如果,我是票選負責人,我很鄉愿,我會把前五名美女,全部頒發后座冠冕。

我疾管科這位同仁,不僅身材、外貌出眾,做事也認真負責,腳踏實地,盡心盡力,把傳染病防治業務,辦得有聲有色,屢獲佳績,在全國各縣市衛生局防疫競賽,常拔得頭籌,甚至贏得疾管署頒發獎金,與有榮焉。因戮力從公,辦事能力強,本著栽培人材心思下,在我舉薦下,她被調派某鄉鎮衛生所,擔任公衛護理師,加強訓練和磨練,做為衛生所護理長的儲備人材,以備不時之需。衛生所護理師職缺有限,大抵上,一個衛生所僅有兩名職缺,是眾護士們,念茲在茲,爭搶的標的。

自古流傳的「紅顏薄命」俗諺,還真煞有其事,我這位疾管科前同事,分毫不差,應驗了這句話。她有位交往近6年的男朋友,兩人在某省立醫院共事認識,男的是心臟內科醫師,女的是內科病房副護理長,郎才女貌,彼此匹配,簡直天作之合,天賜良緣,醫院內眾人,羨慕有之,嫉妒有之,卻也看法一致,兩人必然珠聯璧合,肯定成雙成對,永結同心,結成好姻緣。然而,老天作惡,天忌良緣,男的竟然移情別戀了,只因看上對方豐厚的嫁妝,台中七期獨棟別墅,價值兩億多的台積電股票,男的狠下心來,始亂終棄,拋棄了我這位疾管科同事!(110年5月30日完稿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把酒言歡能幾回:(四十二)醫療暴力心灰冷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劉長卿:「三年謫宦此棲遲,萬古惟留楚客悲。秋草獨尋人去後,寒林空見日斜時。漢文有道恩猶薄,湘水無情弔豈知?寂寂江山搖落處,憐君何事到天涯?」

前面說到「K他命膀胱炎」,有提到ICD-9和ICD-10,你知道這是甚麼東西嗎?這是醫學專門術語,你不必懂,只要知道就好。當你去醫療院所就診,看到醫師自顧自地,把你擺在一邊,不理不睬地,忙著在電腦鍵盤上,猛敲疾病檢索代碼,他敲的就是ICD-9或ICD-10。ICD全文是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Diseases(國際疾病分類),方便國際間疾病與相關健康問題的統計和分類,所謂9和10,意指第9版本和第10版本。

ICD由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所創立,最長是含6個阿拉伯數字或英文字母的編碼組成,總數達到5萬5000個編碼。民國84年3月1日,全民健保上路,全面電腦化,使用網路系統,醫師看診不再用紙本,用ICD編碼,在螢幕上鍵打疾病代碼。近幾年,健保升級,ICD-9落伍了,改採用ICD-10,糟糕!重新來過,採用新的代碼,怎麼辦?好理家在,電腦軟體更新,醫師只要鍵入ICD-9,電腦會自動帶出ICD-10,然後,用ICD-10向健保申請費用,我不用重新背誦ICD-10,否則會累死!不!不會累死,只是會手忙腳亂地,亂七八糟地查疾病代碼,害得病人等得不耐煩,幹譙連連。

我在電腦疾病檢索欄位輸入ICD-9,例如:5941(膀胱結石)、5942(尿道結石)、5959(急性膀胱炎)、5964(膀胱無張力)、5368(消化不良及其他特定胃功能性疾患)、53500(急性胃炎未提及出血)等,這些舊編碼都屬於ICD-9,而電腦會自動轉換成ICD-10,省事多了!其實,ICD-10又落伍了,2018年,世界衛生組織又公布了新的國際版本ICD-11。很辛苦喔!健保要在後面追趕,醫師也要在後面追趕!人生永遠在跟時間競賽,如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,人辛苦賣力地活著,連喘口氣的機會也難得。

我們重回彰基的急診室,我學弟有攝護腺肥大,在急診室插導尿管,插得不是很順利,反復重復插著,插得血淋淋的,讓人不捨,也令人怵目驚心。前述,我從良性攝護腺肥大、惡性攝護腺肥大(即攝護腺癌),依次談到神經性膀胱症、膀胱過動症,以至慢性間質性膀胱炎、K他命膀胱炎,經此一路討論下來,泌尿外科常見的大半疾病,都被你認識了,除了開藥以外,你都可以自己下診斷了。不過,慢性間質性膀胱炎,其症狀也是頻尿、急尿、漏尿等,但其病因、機轉,仍是一團迷霧,我非泌尿專科醫師,我沒資格,也沒能力去談論,只能一筆帶過。

我學弟因親身經歷,自己接受了導尿,他才有了兩點發現。第一點發現,男性插導尿管,不容易,因尿道長,且彎曲,加上攝護腺問題,須相當的技巧和專業,不是一般人能駕輕就熟的,想訓練家屬來幫患者導尿,完全行不通,困難重重,比登天還難。此點發現,前面已談過,不再復述。至於第二點發現呢?

第二點發現是,我學弟意識清楚,內心很恐慌,原本認定自己:「完蛋了!嚴重中風了,四肢全部癱瘓了,這輩子要恢復,談何容易?可能要長期臥床,或者一輩子坐輪椅了!簡直生不如死啊!」沒想到,導尿過程中,他不僅下體有疼痛感覺,也因疼痛刺激,他左手和右手,能捏和握,左腳和右腳,也能左右移動,甚至兩邊膝蓋,還能30度的攣縮。這個發現,讓我學弟很驚訝,也很高興,「太好了!老天有保佑,四肢癱瘓,四肢麻痺,沒有想像中嚴重,我復原的機會很大,我應該可以復原!」

我學弟,意識清楚,昏迷指數15分,15分是滿分,因四肢麻痺,全身癱軟,只能任人擺佈,從救護車推車上,抬上診療床上,在彰基急診室,接受初步處理,包括抽血、打點滴、插鼻胃管和插導尿管等,然後,躺在推車上,由學弟的老婆在後面推著,助理護士在前面拉著,送往放射部門,照胸部X光,另外,診斷疑似腦中風,急診醫師必然也安排了,腦部的電腦斷層掃描檢查。

把癱軟病人,從推車抬到病床,或從病床抬到推車,尤其是手術房病人,上下手術台,都須要他人又抬又搬的,稍有差錯,抬或搬的人,很容易閃到腰。早年,在彰基擔任外科醫師,每天都要刷手上刀,抬搬病人,不僅不曾閃到腰,也訓練出很強的腰力。避免閃到腰,有四個重點:一者,拉床單,絕不抬病人。二者,正面拉床單,絕不側身拉。三者,多人抬,少者三人,最好四人,兩邊各一,加上頭和腳。四者,專心一致,不插科打諢,免得岔氣胸痛,還閃到腰。好漢不提當年勇,時不我與,今日,歲數有了,搬個小花盆,我都會小心翼翼,又是正面,又是蹲下,不敢馬虎。

在我門診,閃到腰的病患不少,保證每天都有,最多可到3、4位,甚至4、5位,絡繹不絕的,感謝他們撐起我業績,主要原因是,房地產不因武漢肺炎急凍,反而因利率低迷,整個房市炸鍋了,我眼睛所見的,台中烏日、彰化市區、彰化和美,到處都是建案,櫛比鱗次,此起彼落,好不熱鬧。板模工、綁鋼筋工、水泥工、水電工等,工作粗重,尤其板模工,更加粗重,日薪3000元以上,也找不到人,人手不足,連日工作,假日也上工,日夜操勞,不閃到腰也難。他們一致的反應:「醫生啊!一定要來打止痛針和消炎針,否則,明天無法上工!」

我在自家田裡工作,難免也會閃到腰,我會打針或吃藥嗎?開玩笑!休息個2、3天,腰痛自然好轉,幹嘛浪費健保醫療資源?不!豈只醫療資源!除了掛號費100元、部分負擔50元,打針是要自掏腰包,須自費200、300元的。說來可憐,我閃到腰,豈能跟他們閃到腰相提並論?不能上工,就沒有薪水,怎能養家糊口?縱然打針吃藥,是飲鴆止渴,加重病情,製造惡性循環,但為了錢,為了三餐,為了一家大小,豈能不上工?

其實,豈只閃到腰,近來,五月酷暑,氣溫常飆到攝氏37、38度,甚至40度,你可知道中暑的有多少?每天都有!打個點滴下來,自費700、800元的,他們不捨,我也跟著替他們不捨。建築工人真的太辛苦了,「年青人不幹粗重工作,找不到人,我們這群老頭子只能硬幹了!」他們說,年青人都跑去幹外送了,foodpanda、Uber Eats等外送平台,全台24小時外送服務,涵蓋數萬家知名排隊餐廳、便利超商等,不僅外送美食,也外送生鮮雜貨、日常生活用品等,月薪都近10萬!尤其這波新冠肺炎疫情,外送也是炸鍋了,生意鼎盛,業績陡升2、3成,甚至翻倍,薪水是建築工的2、3倍,誰還幹建築工?豈非白癡?

為何要打點滴?你知道打的是什麽點滴?你一定說:「當然是打營養針,人都那麼嚴重了,都掛急診了,怎能不打營養針?」打的什麽點滴,後面再說,我先告訴你打點滴的兩個目的。第一個目的,建立血管輸液路徑,方便輸送點滴,甚至輸血,這是醫療目的,以備不時之需,否則,當病人病情變壞,每況愈下,血壓低了,甚至休克了,可能著不到血管打點滴,誤了急救。第二個目的,做給家屬看,醫師有處置,不是把病人丟著不管,這是觀感目的,免得家屬怪罪醫師:「幹!來急診室已2個多小時,醫師看也不看,就丟著不管,反忙著照顧其他病人!」不僅怪罪,甚至醫療暴力,拳打腳踢,對醫護人員動粗!

你也知道,醫療暴力頻傳,不是過去才有,也不是現在才有,自古即有;不僅醫學中心、教學醫院等大醫院會發生,小型診所也照樣發生,且不限公、私立醫院或財團法人醫院,通通難以避免。依據醫療法第106條,關於醫療暴力,共有4則處罰規定,具有嚇阻作用嗎?你認為呢?對好人有嚇阻作用,對壞人呢?可難說,要自求多福。

第一則處罰規定,「為保障就醫安全,任何人不得以強暴、脅迫、恐嚇、公然侮辱或其他非法之方法,妨礙醫療業務之執行」,違反者,處3萬至5萬元罰鍰。誰來裁罰?是衛生局!當你遭遇醫療暴力,緊急通報衛生局,衛生局派人姍姍來遲,若是下班時分或假日,還不僅姍姍來遲而已,此時,事件已發生,暴風圈已過,且落幕了,人去樓空了,大門玻璃被敲了,候診室電視被砸了,掛號室桌椅櫃子被翻了,現場一片狼藉,七零八落,找誰訴苦去?衛生局幫忙有限,向誰開罰單去?只能自認倒楣,待從頭,收拾舊山河,息事寧人,繼續過日子。

第二則處罰規定:「為保障就醫安全,任何人不得以強暴、脅迫、恐嚇或其他非法之方法,妨礙醫療業務之執行,若觸犯刑事責任,移送司法機關辦理」,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,得併科30萬元以下罰金。緊急通報警局,警察巡邏車來處理了,稍安勿躁,先來個筆錄,有沒有牽涉人體傷害?「家屬動手,醫師也還手,這是互毆刑事案件!」有沒有妨礙醫療業務之執行?「候診室沒有其他病患,沒有妨礙醫療業務之執行,這不是醫療暴力!」醫師要打不還手,且要提出證據,證明有候診病人因恐懼而離去,否則,上法院不一定告贏,說不定,法官會有意無意地勸說:「最省事的辦法,雙方和解。」

第三則處罰規定:「毀損醫療機構或其他相類場所內,關於保護生命之設備,致生危險於他人之生命、身體或健康者」,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30萬元以下罰金。關於此罰則,家屬會向法官抗告:「法官大人!天大誤會!我敲碎了大門玻璃,我砸碎了候診室電視,我翻了掛號室桌椅櫃子,這些東西都不是維生設備,根本不會危害他人生命、身體和健康啊!」家屬懂得法條,有備而來,走法律途徑,不僅理直氣壯,還有模有樣的,不輸給專搞醫療的醫師。此外,對方有閒走法院,醫師有閒走法庭嗎?門診不用看了,病人不用看了?而且,法院流程冗長,不是一趟、兩趟,就此了結,而是曠日持久,經年累月,跑好幾趟法庭,不僅沒空閒,更是沒了心情!還要不要當醫師?乾脆收攤算了!

第四則處罰規定:「犯前項3罪,因而致醫事人員或緊急救護人員於死者,處無期徒刑或7年以上有期徒刑;至重傷者,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」,醫師打不還手,不幸被打死了,不是一命抵一命,最重量刑也僅無期徒刑而已,不值得。至於,被打到眼睛瞎了,裝了義眼;脾臟破裂了,脾臟摘除手術;顱內出血了,開顱手術;肋骨斷了,引發氣胸、血胸,接受胸管引流手術,最重量刑大不了10年,不乏算!若被打得皮青臉腫,打趴在地,滿地找牙,縱然打贏官司,又如何?失去的是無價,判賠的永遠無法補償。總之,若遇上醫療暴力,只能關門大吉,遠離故鄉,遠走他鄉,不是捲土重來,就是退隱山林。所以,急診病患一進來,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律打上點滴,表示醫師有盡心盡力診療,以避免醫療暴力。此特為重要,不能或忘呢!

我學弟,左手橈靜脈按上留置針,插著靜脈注射軟管,不擔心針頭跑掉,在推往放射部門路上,他靜下心來,仔細思考著:「我患了腦中風,到底何種腦中風?是腦出血,還是腦栓塞,或是腦梗塞?」人面對困境,如何吹噓視死如歸,都是騙人的,人沒有不怕死的,恐懼害怕襲上心頭,目前,他最怕腦出血,怕意識昏迷,出血量逐步增大,顱內壓也逐步增加,甚至引發腦脫垂,他將失去意識,沒了知覺,靈魂出竅了,面對死亡。

我是外科醫師,我知道頭部外傷,如車禍或撞擊,引發顱內出血,出血達到一定量,加上腦組織水腫,顱內壓增加,內壓無處宣洩,只好往枕骨大孔擠壓,枕骨大孔是腦和脊髓的連接處,腦往脊髓衝擊,會造成腦脫垂,意識昏迷,這是他所怕的。我學弟是內科醫師、家醫科醫師,他也知道腦中風的腦出血,也照樣會造成腦脫垂。腦脫垂,又稱腦疝氣(brain herniation),會死人嗎?大致上會死人,縱然勉強救回來,也是植物人一個。

民國69、70年代,我在彰基外科,遇過2個案例,一個是車禍,另一個是高處墜落,均引發顱內出血,來醫院時,昏迷指數僅剩7、8,顱內壓已很高,接近腦脫垂,在家屬強力要求下,送進開刀房,進行開顱手術,我輪值跟刀。如預料的,顱內壓非常高,雖開刀中,不斷大量施打降顱內壓藥劑,一瓶接著一瓶,效果仍有限,當顱骨打洞,整塊顱骨掀起時,腦組織有如剛蒸熟的饅頭或發糕,拼死勁地,直往外膨出,其勢難擋,有如靈魂要出竅,有如穿雲箭要衝破藍天,連主治醫師也直搖頭,莫可奈何。

主治醫師經驗老到,中部地區著名的腦神經外科醫師,人品、醫德俱佳,是我終生崇拜的偶像,雖有點下不了台,卻也不慌張,看不到面紅耳赤,不會滿頭大汗,也不會汗流浹背,須要流動護士來擦汗,是我見過最穩重的外科醫師。他採用雙極電刀,伴著燒焦味,吱吱作響,一邊止血,一邊清除血塊,但腦組織仍不斷往外膨出,膨出再膨出,怎麼辦?別說原來的顱骨再蓋上去,連切開的頭皮都沒辦法縫合!該怎麼辦?只好學壁虎的斷尾求生,把膨出的腦組織,一小塊、一小塊地,逐步切除,直到頭皮能縫合起來。當然,切下來的顱骨先保存,等有生存機會時,再第二次手術,重新放回去。這兩個病人,有機會接受第二次手術嗎?沒有!他們都死於顱內壓過高的腦脫垂。

我學弟,在彰基急診室打什麽點滴?你一定會罵說:「打什麽點滴?廢話!這還用問?命都快沒了,當然是打營養針啊!救人第一,錢全都可掏出來!」只要你說出「營養針」三個字,我就說你是外行,你不是醫護人員!一般急診室,常規準備的點滴,只有三種:0.9%生理食鹽水注射液、5%葡萄糖水注射液、0.9%生理食鹽水和5%葡萄糖水混合注射液。或許,再加上第四種林格爾氏注射液。當然,可能依須要,加點變化,例如:10%葡萄糖水注射液、2.5%葡萄糖水注射液、0.33%食鹽水注射液、0.225%食鹽水注射液、0.45%食鹽水注射液等。每種注射液大抵500公撮,早期都是玻璃瓶,今日則為塑膠瓶。

所謂0.9%生理食鹽水注射液,就是每100公撮水注射液中,含有0.9公克氯化鈉。食鹽,就是鹽巴,它主要成分就是氯化鈉,0.9公克量很少,連1/5小匙都不到,一小匙5公克;一瓶點滴500公撮,也才4.5公克食鹽,一小匙也沒。至於,0.33%、0.225%和0.45%食鹽水注射液,所含的食鹽,也如此計算。水加上食鹽,除了醫療價值外,它有何營養價值?反過來看,藥廠的製造成本會有多高?所以,每瓶僅幾十塊錢而已,大抵30元上下,醫院買得多,折扣暗盤也多。

所謂5%葡萄糖水注射液,就是每100公撮水注射液中,含有5公克葡萄糖,一瓶500公撮注射液,就是25公克葡萄糖。每個家庭廚房裡的方糖,主要成分就是葡萄糖,一塊方糖正好5公克,所以,一瓶5%葡萄糖水注射液,醫療目的不提,其營養價值就只是5塊方糖。至於,10%或2.5%葡萄糖水注射液,所含的葡萄糖計算,依此類推。

所謂的0.9%生理食鹽水和5%葡萄糖水混合注射液,則是每100公撮注射液中,含有0.9公克食鹽和5公克葡萄糖,一瓶500公撮注射液,就含有4.5公克食鹽,不到一小匙,和25公克葡萄糖,正好5塊方糖。當然,各種濃度的食鹽水注射液,可以搭配各種濃度的葡萄糖水注射液,會有各式變化,但萬變不離其宗。所謂的林格爾氏注射液,每100公撮注射液,包含三種電解質:氯化鈉0.850公克、氯化鈣0.033公克、氯化鉀0.030公克。氯化鈉,就是食鹽,就是鹽巴,所以,追根究底,主要成分仍是食鹽水注射液。

我任職彰基外科醫師時代,林格爾氏注射液少用,因較少藥廠生產,遇到電解質不平衡的患者,例如:燒燙傷患者、無法進食的手術患者、長期嘔吐腹瀉患者等,抽血檢查,鈉離子、鈣離子、氯離子、鉀離子嚴重不足,我們習慣打0.9%生理食鹽水注射液,然後在整瓶點滴中加入,一或兩安瓿的氯化鉀,每安瓿含20公撮的黃色液體。某天,我輪值外科,夜間10點過後,大半患者進入夢鄉,病房護理站小夜班小姐,慌慌張張打電話到值班室,有如天要崩下來:「吳醫師!糟糕了!出狀況了!會死人的,實習醫師打錯針了!」

怎打錯針?這是基本醫學常識,主任和主治醫師,每回早上晨會上,也不時耳提面命,再三叮嚀的,無論如何,氯化鉀絕對不能直接「push」,push中文意思是「推」,必須混在點滴瓶裡,緩慢地,一滴一滴地輸注,千千萬萬,絕不能從靜脈軟管,直接推送入血管。大量的氯化鉀瞬間進入血液,所謂的高血鉀,心臟承受不住,有若山洪暴發,有如萬馬奔騰,心臟會驟然狂奔狂跳,嚴重心搏過速和心律不整,心跳可狂奔至每分鐘200下,心臟衰竭,以至猝死!實習醫師睡眼惺忪下,不辨東西南北情境下,竟然迷迷糊糊地,將氯化鉀溶液,直接推送進血管!

我狂奔進病房,來到病床前,自己胸口蹦蹦亂跳,極度恐慌,又擔心,又害怕,卻也故作鎮定,怕嚇壞病人,引發慌亂,更怕引發醫療糾紛。此刻,病人意識清楚,血壓正常,脈搏正常,胸口聽診,心跳約90下,沒發現心搏過速,但有些心悸,我放下心來,告訴患者:「你對這針劑有些過敏,不用擔心,我們不用就好了!」為了這個病人,我幾乎整晚不敢闔眼,差不多每隔半小時、一小時,就巡視病人一次。好理家在的,因病人意識清楚,打氯化鉀時,高喊胸痛和胸悶;加上實習醫師也驚覺有異,不敢再繼續推送,即刻停下來,才沒有發生憾事。此事件,沒出意外,我沒上報,我自己承擔,實習醫師沒被懲處,但可想而知,此事件會影響他一輩子,正面的影響,「醫療是生死事業,要戒慎恐懼,馬虎不得!」

上述點滴注射液,成份很簡單,不是宮廷大秘方,也不是江湖大秘密,不外是水,再加上鹽巴和方糖,江湖一點訣,說破不值錢,也確實不值錢!你不致於開玩笑,儍裡傻氣,白癡加笨蛋,真的用開水、鹽巴和方糖,來泡製食鹽水和葡萄糖水注射液吧?濃度、純度、消毒和無菌皆是大問題,不是小孩扮家家酒,會鬧出人命的!如果能這樣泡製,那台灣各家GMP藥廠,豈非都是吃屎的?

何謂GMP藥廠?GMP(Good Manufacturing Practice)中文是「藥品優良製造作業規範」。為確保藥品之品質,防止藥品製造過程中,發生交叉污染,及生產過程中,誤用不當原料或物料,西元1963年,美國率先公布實施藥品優良製造作業規範,簡稱GMP,接著,1969年,世界衛生組織也跟進,然後,逐漸普及世界各國。台灣的食藥署,也制定了我們自己的GMP,不長進,不願投資,不符合GMP的藥廠,已經無法在台灣生存了!然而,經GMP認證,卻被食藥署抓包,嚴重違反GMP的藥廠,民國110年有2件,109年也有2件,簡直是掛羊頭,賣狗肉。

不過,我遇過不少毒癮個案,當戒斷症候群瀕臨發作邊緣時,管它是否有生理食鹽水或稀釋液,直接就用開水或自來水,來稀釋粉狀的海洛因,甚至山泉水、水溝水也拿來用!結果呢?靜脈炎、靜脈栓塞、心內膜炎、菌血症、敗血症都可能發生。當毒癮發作,或追求那爽勁,急如星火,分秒必爭,迫不急待,刻不容緩,靜脈注射都來不及了,還會拿酒精棉球,仔細地,去消毒注射部位的皮膚嗎?算了!不可能的!抵癮最重要,豈管它是否消毒?縱然皮膚烏漆抹黑,也是照打不誤。

有毒癮個案混熟了,他告訴我:「即刻解癮最重要,哪管皮膚是否消毒?針頭拿來就直接注射了!大不了嘛,吐個口水,然後用袖子擦一擦,也算消毒了!」打針就打針,還消啥毒?口腔還能消毒嗎?當身上找不到血管,血管都硬化了,只有兩條路可走:第一條路,注射鼠蹊部股動脈;第二條路,張開嘴巴,注射舌下靜脈。這位毒癮個案,還真的拿著鏡子,向我示範如何施打舌下靜脈。

如果,身上沒有帶注射針筒,或不方便帶注射針筒,當身上有針筒,被警方抓獲,就是煙毒現行犯,雖明知共用針筒會感染愛滋病、梅毒、B型肝炎、C型肝炎等,你猜,毒癮個案忍受得了毒癮的誘惑嗎?我保證,不管三七二十一,把別人用過的針筒,照樣拿來用!所以,愛滋病等傳染病,瞬間造成群聚感染。愛滋病兩大傳染族群,除了靜脈毒癮外,就是同性戀族群了,兩者不分上下。

為了防治愛滋病擴散和蔓延,公衛端推動清潔針具計畫。白天,毒癮個案可以到咱們27家衛生所,拿用過的針具,免費換一支乾淨的針具,也方便具感染性的醫療廢棄物回收,一支換一支,十支換十支,百支換百支。夜晚,則到咱們27家衛生所門口,在自動販賣機裡,投幣購買清潔針具盒,物超所值,每盒僅10元,裡頭包裝完備,一應俱全,包括:兩支乾淨的針具、兩小瓶稀釋液、兩片酒精棉片,另外,還附贈一個保險套。衛生所門口牆上,有用過針具回收桶,方便回收。毒癮個案不屑保險套,保險套亂丟,丟得衛生所門口滿地都是,被小學生拿去吹氣球,搞得老師和家長都尷尬。

前面,我提過美沙冬替代療法計畫,用口服的美沙冬,取代靜脈注射的海洛因,它和清潔針具計畫,有異曲同工之妙,都已實施20年上下,它不僅可戒海洛因之毒害,也可以防治愛滋病。目前,此兩計畫功成身退了嗎?台灣已沒有毒癮個案,也沒有愛滋病個案了嗎?開玩笑!別做夢了!毒品危害防制條例,從民國44年6月3日公布至今,已過一甲子,台灣毒癮個案絕跡了嗎?沒有!所以,清潔針具計畫和美沙冬替代療法計畫,會繼續實施,世代永流傳,跟我們後代子孫天長地久。

你會罵衛福部浪費公帑,用納稅人的荷包,獨厚毒癮和愛滋病患嗎?他們何德何能,竟然能得天獨厚?以公衛立場來看,這是花小錢省大錢,一本萬利的事業!怎說?毒癮個案危害社會有多大?你怎能不知道?當愛滋病患滿街跑,全省各地,俗又大碗的茶藝館、清茶館、茶館、茶店、阿公店、養生會館等酒池肉林,一絲不掛的情色中心,爆發群聚感染的傳染病,不會是新冠肺炎,而是愛滋病!你認為新冠肺炎可怕,還是愛滋病可怕?

一般人說的打點滴「營養針」,到底打的是何種營養針?不外我前面說過的,葡萄糖、生理食鹽水等三種點滴注射液,為了號稱營養,必然在點滴裡頭,加上一些維他命針劑,例如:黃色的維他命B群、紅色的維他命B12等,五顏六色,繽紛燦爛,才能顯現皇家高貴的氣息,及物超所值的價值,病人高興又滿意,掏腰包時,才掏得心滿意足,也掏得心甘情願,還直向醫師說:「懸壺濟世,華佗再世,醫術高超,救人無數!」還180彎腰,額手稱慶,猛說:「謝謝!謝謝!」

不知何故?或許我的老實相,或許我的好脾氣,或許我的親切,我贏得不少病患的信賴,有病患會向我打小報告:「北彰化,風頭水尾三鄉鎮,新開了一家診所,專門打營養針的,價錢便宜,花不上500元,結果呢?門庭若市,門口擠滿排隊人潮。」「西部偏鄉,濱海三鄉鎮,前陣子,新開了一家診所,號稱專門打營養針的,價錢不便宜,收費很高,花費1000元上下,若想打更好的營養針,收費會超過2000元!然而,仍然門庭若市,點滴床滿床,病人要排隊搶點滴床!」

「先生緣,主人福」,古今至理名言,醫師個人特質,個人能力,醫師有號召力,賺錢有門道,讓人欽佩,也讓人羨慕。此類醫師普獲眾望,一本萬利,賺錢無數,沒幾年,就可以蓋大樓、開醫院了。醫界有人戲稱:「醫師不是靠醫術賺錢,而是靠那張醫師執照賺錢!」那張醫師執照,等同國家允准的特許行業。其實,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,不學無術,拾人牙慧,懂點皮毛,也讓我在醫界混了20幾年,我常懷疑,「我是救人多呢,還是害人多?」

依我個人標準:一者,我天性節儉,遑論浪費醫療資源;二者,我知藥的毒害,不亂吃藥,古今中外皆然,是藥三分毒,又豈只三分?甚至將藥分為大毒、常毒、小毒等。所以,門診病患在我眼裡,七、八成都不須就醫,有人甚至說八、九成不須看病呢。我給門診病人的幫助不大,有太多太多的小毛病,不用看病,自己也會好,我唯一的幫助,僅可能是信賴和安心吧?不過,這些小毛病卻支撐了我的業績,他們可是我的衣食父母,否則,我會被辭退,要回家吃自己了。

當門診病患,三不五時,極度好意地,送來他自家種的蔬菜,例如:茄子、南瓜、蕃茄、瓠仔、大陸妹等,「吳醫生!這是自家種的蔬菜,種太多了,分送左右鄰居,也吃不完,就請你也幫忙消耗些,不然,丟棄的話,也太可惜了!」甚至,肉舖老闆送來豬肝:「吳醫生!這是粉肝,我特別留下來,專程送給你的!」大毛病,我幫不了忙;小毛病,不須要我幫忙,我內心很愧疚,受之有愧,無功不受祿啊!但是,我豈敢說「敬謝不敏」?拂他人意,不通人情,我做不來,只好連聲說「謝謝」。我成了古早年代的老醫師,年終時,我是否要燒毀醫療欠款單?(110年5月26日完稿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把酒言歡能幾回:(四十一)尿布一世K他命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劉長卿:「汀州無浪復無煙,楚客相思益渺然。漢口夕陽斜度鳥,洞庭秋水遠連天。孤城背嶺寒吹角,獨樹臨江夜泊船。賈誼上書憂漢室,長沙謫去古今憐。」

90出頭的老阿嬤,五官端正,年輕時應很漂亮,她是某縣市警察局副局長的遺孀,老來罹患神經性膀胱症,愛乾淨的老人家,內心一定恨死了,「我這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?我殺人放火嗎?還是我老公殺人放火?害得我老來丟人現眼!」每回來我們診所,靜靜地,不發一語,獨自一人,自己爬上診療床,脫下兩片裙,脫下內褲,然後,讓護理人員導尿,多難堪,多丟臉啊!不!她沒作孽,也沒殺人放火,年紀大了,器官自然退化了,而且,她曾兩次罹患小中風,目前,也有輕度的帕金森氏症,雙手會不自然抖動,尤其是右手。年老、中風和帕金森氏症,都是神經性膀胱症的高風險原因。唉!生老病死,人生宿命,該感傷或怨嘆?

每次看她獨自一人,身高不足150的老女人,老態龍鍾,佝僂著身子,步履蹣珊,巍顫顫地走著小碎步,踏進我診間,她腦筋很清楚,不開口說話,但嘴型似乎在叫「吳醫師好」,接著,很有禮貌地,向我180度鞠躬致意。她幾乎有我先母的年紀了,害得我盡快,從診察椅上站起來,也向她180度鞠躬回禮!唉!人生歷程,我內心好不捨!老雖老,又是獨居,她穿著打扮,可一點也不馬虎,很正式的衣著,一絲不苟,整齊端莊,連絲襪、皮鞋,也一應俱全,讓我欽佩。多日不見,別了!這位老阿嬤,可能已去了西方極樂世界,在崑崙山的瑤池,陪在王母娘娘身邊了吧?

早期,導尿管材質問題,只能插一週,超過一週,就得更換新的導尿管,否則,容易泌尿道感染。也因醫療科技進步,如今,有了矽膠導尿管,可以留置一個月了,省去常換導尿管的折騰。跟矽膠鼻胃管一樣,診所門診患者插矽膠導尿管,健保不給付,材料要自費,要花上300、400元。因老阿嬤,不是留置導尿,僅是普通導尿,所以,不用導尿管,改採用橡皮單導尿管,所謂的橡皮引流導管,以節省成本,也節省醫療資源浪費,因橡皮引流管,經過高壓、高溫消毒後,可以重複使用,可重複消毒好幾次。

民國69、70年代,我在彰基外科,因醫療資源不充裕,能節儉,就得節儉,此類紅磚色橡皮引流導管,廣泛被使用,我們醫護人員間的口頭術語是「Nelaton」。除非是留置導尿,若是普通導尿,用的必然是橡皮引流導管。橡皮引流導管長度固定,總長33公分,至於外直徑多大?其單位計算,跟鼻胃管、導尿管的14、16、18「FR」,完全不同,而是採用阿拉伯數字編號,例如:3號,外直徑是2.5公釐,等於0.25公分,其餘類推:4號3.0公釐、5號3.5公釐、6號4.0公釐、7號4.5公釐、8號5.0公釐...等等。

女人的尿道,短且直,導尿很容易,一般採用5號、6號或7號的橡皮引流導管,即能順利導尿,萬無一失。其實,從名稱也可知道,橡皮引流導管不單用於導尿,也用於引流各類膿、膽汁、血液、體液等,例如:急性化膿性闌尾炎手術、急性化膿性膽囊炎手術、膿胸引流手術、顱內出血引流手術等,都用得上此橡皮引流管。然而,橡皮引流導管材質較軟,固定不易,縫線綁不緊,怕導管脫落;縫線綁太緊,又怕導管管腔變狹窄,引流功能不彰,結果呢?有樣學樣,仿照主治醫師的方法,我會偷偷使用導尿管,來代替橡皮引流導管,既方便,又放心,而且引流效果更好。病人平安出院最要緊,不能為了省小錢,誤了病人的健康。

其實,神經性膀胱症,依症狀不同,分成兩種。第一種,膀胱過度收縮。膀胱逼尿肌受刺激,不自主且過度地收縮,膀胱無法充滿尿液,失去儲存的功能,以致頻尿、急尿、漏尿。頻尿者,沒15分鐘、10分鐘,甚至5分鐘不到,就坐立不安,想上廁所解尿;急尿者,小便急如風馳電掣,有如排山倒海,片刻不停留,必須趕快上廁所,一秒鐘或半秒鐘,也無法等待,衝的也要衝去廁所;漏尿者,尿太急了,急到無法忍耐,即使離廁所僅半步,甚至已到馬桶前,雙手正忙著,解褲襠上拉鍊的當下,小便已忍不住,如水庫洩洪般,嘩啦啦滲漏出來了。

第二種,膀胱收縮不足。膀胱逼尿肌失去作用,小便無法排出,膀胱積滿尿液,脹得很大,有如懷胎4、5個月,大小如排球大,以致頻尿、急尿、夜尿和漏尿。怎又是頻尿、急尿和漏尿?夜尿者,一個晚上解4、5次,甚至6、7次小便,幾乎每30分鐘、15分鐘,就要下床上廁所!天啊!整晚還能睡覺嗎?如何與第一種區別?沒錯!症狀類似,但機轉不同,第一種是膀胱沒多少尿,但逼尿肌收縮的誤導,害得你想上廁所,這是主動的行為。至於第二種,膀胱脹滿尿液,那種脹滿的不舒服感,好像膀胱要破了,逼得人坐立難安,想去解放,卻又解不出小便,以致反反復復,頻跑廁所,這是被動的行為。當膀胱脹到某種程度,滿則溢,小便不得不,就硬滲漏出來了。

90出頭的老阿嬤,你猜,她屬於哪一種神經性膀胱症?當然是第二種,膀胱脹滿尿液,卻解不出來,每次導尿都600、700公撮的,膀胱都快脹破了。正常人,膀胱容量是400-500公撮,一旦尿液儲存到200-300公撮,就會有尿意的感覺,會想上廁所解放,至於量大到600-700公撮,豈非讓人難受?可見老阿嬤多可憐,她無奈地,默默地,忍耐著,煎熬著那痛苦的脹尿。

民國65年,我在台南陸軍804總醫院實習,擔任實習大夫,軍方習慣稱醫師為「大夫」。某週日,阿母沒說半聲,當年沒有手機,也沒有聯絡電話,她親自搭台鐵普通車,一站過一站,從彰化來到台南,問了很多路,阿母節儉,也沒錢,肯定捨不得搭計程車,下午2、3點,第一次到台南,終於找上了804總醫院。我在外科實習,很巧合地,剛好這週日輪值,才能在醫院與阿母相遇。

母子兩人,在醫院後院樹蔭下坐下,阿母牽著我雙手,邊撫摸,邊仔細端詳著我臉孔,「瘦了!有些瘦了!不要太節儉,三餐要吃飽喔!」從塑膠袋裡,她拿出兩顆粽子,「快!快趁熱吃了!不然,要臭酸了!」我有搭醫院的伙食,中午吃過了,我猜阿母中午還沒吃,她絕對捨不得吃台鐵便當,我不忍拂阿母的愛心,「我中午吃過了,不然,我吃一個,你也吃一個。」母子兩人,就在樹蔭下吃粽子。

忽見遠方,外科病房護士急匆匆地奔跑過來,邊高聲喊著:「吳大夫!吳大夫!我找得你好苦!有病人膀胱脹得不得了,要導尿啊!」母子兩人相處不到20分鐘,因有導尿急事,阿母不得不起身離去。我心裡很難過,以阿母的個性,她應該一大清早就出門,搭6、7點的火車南下,一路旅途勞累,花了8、9個小時,僅跟兒子相聚20分鐘,結果,我只能看著阿母的背影,送她離去,沒有送到火車站,也沒有送到醫院門口。

我隨著護士小姐,盡快跑回外科病房。一位22歲,年輕的充員阿兵哥,接受闌尾炎手術,上午10點過後,送回外科病房。當年,軍醫院開闌尾炎手術,習慣採用半身麻醉,所謂的腰椎麻醉,此種麻醉極容易小便瀦留。結果,我共導出了近900公撮的小便,可能要破紀錄了。為了導尿,只能目送阿母離開,自己真不肖,如今想起,無法自抑,不禁淚連連,淚流滿面。不要緊,我也老了,髮蒼齒搖,活得夠本了,人生也活得有意義了,不用多久,我會回到阿母身邊,我會好好陪她,好好孝敬她。

第一種神經性膀胱症,有如過動兒,我習慣稱呼為「膀胱過動症」,泌尿科學上確有此病名,但健保疾病代碼裡,我卻找到「尿道過動症」。莫名奇妙,真的有尿道過動症這毛病嗎?鄉下老年人,聽不懂膀胱過動症,卻稱之為「膀胱無力」。膀胱過動症好發於較年輕的族群,30、40歲,或40、50歲的人,男女都有。我問他們:「最近是否常失眠,睡眠品質不好?還是,工作壓力很大,常熬夜加班?還是,最近換了工作,工作不熟悉,給了自己很大壓力?」不少病人,還真的點頭稱是。膀胱逼尿肌受自主神經控制,自主神經也稱自律神經,包括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,當自律神經不平衡,難免也跟著,發生膀胱過動症。

今日,醫療科技進步,有所謂「尿路動力學檢查」,可以分辨此兩種。其實,診所醫師哪來勞什子儀器檢查?靠雙手就可以分辨了!當雙手在患者下腹部,摸到一個很脹的膀胱,不用懷疑,就是第二種的,膀胱收縮不足的神經性膀胱症。若醫師對自己雙手的觸診,沒經驗,也沒把握,很簡單,直接導尿嘛!如果,僅導出50、60公撮的小便,表示病人患的是膀胱過動症。如果,導出600、700公撮,跟90出頭的老阿嬤一樣,屬於第二種的,膀胱收縮不足的神經性膀胱症,我簡稱它為「神經性膀胱症」。

你是否很奇怪?膀胱過動症患者,勤跑廁所,小便留不住,全都解光光了,怎還能導出50、60公撮的小便?沒錯!我沒有唬弄你,正常情況下,膀胱必有基本的殘尿量,仍留在膀胱裡,無法解得一滴不剩,大約50公撮左右,也就是說,即使上完了廁所,你認為已經把小便解乾淨了,甩也甩了,搖也搖了,甚至雙手猛力按壓下腹部,但接受了導尿,仍可導出50公撮左右的尿液,這就是所謂的膀胱殘尿量。

說到膀胱過動症,我不禁想起另一種毛病,跟我公職時代業務有關,也是我防疫工作的一環,它不是膀胱過動症,也不是神經性膀胱症,更不是慢性間質性膀胱炎,卻也頻尿、急尿和漏尿,症狀幾乎一模一樣,嚴重者,沒10分鐘、15分鐘,就要勤跑廁所,廁所成了他(她)生命的重心,似乎膀胱留不住尿,又好似沒膀胱的人,尿從腎臟生出,就要即刻往體外排泄,這到底是何毛病?醫學上,似乎無此醫學術語,ICD-9或ICD-10有此代碼嗎?我不知道,但網路上有此用語「K他命膀胱炎」。

愷他命(Ketamin),俗稱K他命,毒品危害防制條例,將它劃歸為第三級毒品,它就是毒品!你知道中央衛生單位如何宣導K他命嗎?你應該聽過:「拉K一時,尿布一世」、「吸食K他命,小心尿布不離身」。前者,是國民健康署的衛教標語;後者,是食品藥物管理署衛教標語。民國102、103年前後,我退休前幾年,持續好幾年,彰化縣衛生局和所轄27個衛生所,辦公廳舍門口,必然懸掛紅布條,上面就寫著「拉K一時,尿布一世」,相當醒目,也怵目驚心。

K他命是毒品,不是病毒、細菌或寄生蟲,怎會引發膀胱炎?怎會跟尿布扯上關係?吸食K他命,會有噁心、嘔吐、複視、視覺模糊、影像扭曲、失憶、身體失去平衡等症狀,若長期服用,會造成腦部智力退化,最可怕的是,造成膀胱永久性、不可逆性的傷害!K他命如何造成膀胱傷害?機轉為何?個人才疏學淺,我不知道!不過,它類似慢性間質性膀胱炎,會造成膀胱壁纖維化、萎縮、攣縮和縮小,以至膀胱容量變小,原本可容納400、500公撮,甚至憋到500、600公撮,如今,容量縮小到僅剩40、50公撮,僅有本來容量的十分之一。

容量少了,結果呢?膀胱一下子就脹滿了,小便留不住,也憋不住,必須盡快解放,以致頻跑廁所,原本2、3個小時,才跑一次廁所,變成一個小時,要跑6、7趟廁所。當來不及跑廁所,來不及解開拉鍊,來不及脫下褲子,小便自動洩洪了,尿滴滴答答地,直接滲漏了!到此地步,該怎麼辦?總不能下半身濕答答的,滿是尿騷味吧!只好如嬰兒一般,隨時包著尿布,尿布落伍了,而是包著紙尿褲。大人包紙尿褲,豈非要戲稱「包大人」了?

據聞,好幾年前,黃昏時刻,警員在西門町,發現某妙齡女子,形跡可疑,驚慌失措,直閃躲著,上前盤查臨檢,從包包裡頭,搜出K他命,也意外搜出6包,尚未拆封的紙尿褲。擔任小咖模特兒的女子,才坦承,因長期吸食K他命,膀胱受損,憋不住尿,常會漏尿,就醫治療無效,找泌尿專科醫師也無效,只得隨時包紙尿褲,避免漏尿,避免尿失禁,不僅身上穿了一件,包包裡也放了6件,方便隨時更換。

K他命膀胱炎,華佗再世也無法治療,泌尿專科醫師也難為力,嘗盡各種藥物治療,全都無效,除非搬出最後殺手鐧,何殺手鐧?膀胱重建手術!如何重建?然而,此工程非常浩大,談何容易!沒有登天難,卻也跟登陸月球一樣難!民國70年代,我在彰基外科,有一名膀胱癌病患,先接受保守療法,用膀胱境刮除腫瘤,追蹤過程中,膀胱癌復發,只得上手術台,動刀切除。膀胱切除大半,一個大缺口,要如何縫補?總要保留膀胱基本容量啊!只得進行膀胱重建手術,切一段小腸,來修補那膀胱大缺口。

K他命膀胱炎,不是惡性腫瘤,但須如惡性腫瘤般切除,把整個膀胱切掉,然後切一大段小腸,大腸可以嗎?我不知道,須請教台大、長庚等大醫院大醫師。切下來的小腸,腸系膜動靜脈要保留,以提供血管供應,然後,將小腸剖開,縫成膀胱狀囊袋,以承接腎臟流下來的尿液。此人造膀胱有三個重要的吻合點:第一個,膀胱和尿道的吻合;另外兩個,則是膀胱和兩邊輸尿管的吻合,這三處吻合點,縫補非常困難,醫師是人,人不是上帝,不是造物主,多大的巧奪天工,再大的鬼斧神工,也無法取代天然的膀胱!人類的膀胱,是經過幾百萬年的演化,豈是人工瞬間所能縫製的?異想天開!

你可以稍微想像一下。男的年輕小夥子,得了K他命膀胱炎,每回跟性夥伴做那檔子事,每10分鐘就要跑一趟廁所,哪能引起情趣?「夭壽喔!搞什麽東西!這樣還能玩下去嗎?」至於女性患者,也不遑多讓,照樣玩不下去,一邊做那檔子事,一邊跑廁所!「幹!等到重來,火早就熄滅了!還能點燃嗎?」不然,就是尿溼了整個床單,尿騷味沖天,不熄火都難!吸食K他命,搞到此地步,人生活得還有意義?簡直生不如死,恨不得一頭撞牆,或者,乾脆跳樓算了!話也不能這麼說,若真的想死,請撥打自殺防治專線吧!

民國103年前後,有民眾投訴衛生局,說員林某家遊藝場,有人吸食K他命,要衛生局取締。民眾投訴,不能丟著不管,總得去現場了解狀況,加強衛教宣導。牽扯毒癮個案,要取締和抓人,只能靠警方,衛生局力有不逮,因衛生局幾乎全都是弱女子,十個有九個半是女生,女生會考試,高考、普考、特考都是女生天下,男生沒有保障名額,女生手無縛雞之力,都缺人保護了,豈能手到擒來,欲抓毒癮個案?簡直雞蛋碰石頭,自不量力,不堪一擊,且粉身碎骨。我們當然,也通報了警局。

關於毒品防制,牽涉衛生局五個科室,主辦科室是「藥物暨物質濫用防制科」,就是以前的藥政科,為了突顯毒品防制的重要,始有此更名,因中央對各縣市「暑期保護青少年青春專案」的考評,有一項指標「成立專責的毒品防制科」,為了爭取分數,在縣府同意下,就把藥政科改名了,也對外宣示,我們衛生局防制毒品的決心和信心。其他四個科室,包括:衛生稽查科、保健科、醫政科和疾病管制科。

衛生稽查科,屬於行動派,專跑第一線,負責全縣各項衛生稽查,重點是食品安全、偽藥、密醫等查核,尤其是食安問題,不時上了媒體畫面,至於毒品稽查,僅是其一小部份工作,稽查人員可說一人抵十人用,我不想佩服,也難!該科共有30餘位同仁,清一色,只有一、兩位例外,其餘全是女生,也因是女生,更加勤奮賣力,全力以赴,不偷工,不打折,彰化每次的食安風暴,都能抓出元兇,打擊犯罪,功成名就,名聞遐邇,成了全省典範。

保健科業務很廣,也是包山包海,菸害防制僅是其中一小項,它的成名代表作,是每年的萬人整合式健康篩檢,已連續進行近20年,連歐美等先進國家,包括北歐四國,都有學著專家,不遠千里,摩肩接踵,分批次,分梯次,來台灣彰化參訪觀摩。菸不是毒品,但菸是毒品的墊腳石,毒品是菸的進階版,不少毒癮個案,都是先從菸開始,然後逐步邁入毒品,所以,關於毒品防制,保健科必然湊一腳。這是真實人物,沒半點虛假,咱衛生局保健科,菸害防制業務主辦人姓林,她是清朝禁煙大臣,鼎鼎大名林則徐的第八代孫女,玄嗎?不!後代子孫繼承祖先志業,讓人感動!

至於醫政科呢?除了醫療機構行政管理、醫事人員行政管理外,它也負責輔導醫療院所,成立美沙冬替代療法特別門診。何謂美沙冬替代療法?採用口服的二級毒品「美沙冬」,來抵癮靜脈注射的一級毒品「海洛因」,每日口服美沙冬,美沙冬成癮性較低,能阻斷海洛因戒斷症候群的發作,讓成癮者過較正常的生活。目前,彰化共有五家醫院有美沙冬門診,包括:彰基、鹿基、二基、秀傳、部立彰化醫院。另有一家精神科診所,也提供類似的服務,但非美沙冬,而是丁基原啡因,有異曲同工之效。所以,關於毒品防制,醫政科必然也參了一腳。

至於我疾管科呢?包括已知和未知的,古老和新興的,甚至人畜共同的,所有各色各樣的傳染病,總數達上百上千的,不勝枚舉,這些牽涉人體健康的傳染病,都是我疾管科的業務,包括今日的新冠病毒肺炎,正式名稱是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,都屬疾管科管轄。至於愛滋病,僅是我防治的重點疾病之一。因靜脈毒癮者,由於共用針頭、針具、毒液等,容易造成愛滋病傳染,當警方抓獲毒癮者,我們必須轉介指定醫院,接受美沙冬替代療法,也管理追蹤其愛滋病,所以,我們疾管科也跟毒品防制,結下了難分難解,相依為命的不解之緣,想甩也甩不了。

說到新冠病毒肺炎,不僅擔心起昔日老同事來。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公布,截至110年5月19日,全球累積1億6388萬3728名確診個案,其中,340萬9801人死亡。至於台灣呢?累積2533名確診病例(包括1386名本土、1094名境外...),死亡14名病例,最可怕的是最近幾天,每天都有上百名本土確診病例,5月19日,台灣新增267名本土病例,其中,彰化縣佔了28例,主要是台北萬華疫情,擴散到彰化溪湖,糟糕了!彰化炸鍋了!

彰化疫情沸騰了,怎麼辦?我昔日疾管科同仁,工作壓力豈能不大?日以繼夜,披星戴月,不眠不休,拼死拼活賣命了!他(她)們可能要面臨崩潰的邊緣了!我是否要額手稱慶:「好理家在,我早幾年退休了,否則,我必然被操死了!疫情還沒結束,我已先死了!」人在曹營心在漢,我要回去幫忙嗎?老頭子一個,髮蒼齒搖,力不從心,力有未逮,所謂老驥伏櫪,是騙人的,我回去當志工,只會給眾人添亂和添麻煩!我只能遙祝眾人:「保重身體,堅持最後,路遙知馬力,總有一天,終能把疫情控制下來!」

民國110年5月20日,下午,咱診所經過預約,安排我去轄區衛生所,接種新冠肺炎AZ疫苗(AstraZeneca vaccine),有英國牛津大學和阿斯利康製藥廠合作研發,屬非複製型病毒載體疫苗。衛生所提前上班,準下午1點開門,經過四、五個關卡,接受衛生所主任評估後,始接受疫苗注射。

我是退休的老科長,尤其AZ疫苗是我昔日疾管科同仁配送的,雖然我戴著口罩,不少公衛護士認出我來,有如他鄉遇故知,興奮地叫著:「吳科長好!好就不見了!」當我詢問:「怎不見阿長?」「阿長」是「護理長」的簡稱,是同仁間的暱稱。得到的答案是:「彰化縣疫情吃緊,不僅疾管科,不單衛生局所有科室總動員,連27個鄉鎮衛生所也動員了,衛生所人員須輪派到衛生局支援,每人支援一、兩週,北彰化的衛生所,支援疫調;南彰化衛生所,支援採檢...。」疫情如洪水猛獸,我能說什麽?辛苦了!不僅公衛端,我們醫療端,也要共體時艱,穩住!挺住!如先母常說的「再壞的日子總會過去」,是的!疫情總會過去的!

回過頭來說,民眾電話衛生局,檢舉員林某遊藝場有人吸毒,衛生稽查科不敢吃案,有人投訴,就得出門。衛生稽查科派了兩輛公務車,電話相關科室配合,藥物、醫政、保健、疾管都派人參加,我不堪寂寞,不僅派出愛滋病主辦人,我自己也親自出馬了。我在衛生局的綽號是「吳鐵人」,不管大小事,我都勇於參一腳,不是我好大喜功,也不是邀功請賞,而是先母的教誨:「做人,就得做!」跟「要活就要動」一樣,人生豈能留白?

稽查車來到員林某遊藝場,眾人轟然下車,依個人執掌,從遊藝場騎樓、門口,拿著相機,開始緊盯起。入口處是否有張貼禁菸標示?遊藝場內是否有人吸菸?依據「菸害防制條例」,遊藝場屬於資訊休閒業,在裡頭吸菸著,裁處2000元至1萬元罰鍰;遊藝場門口,沒有張貼禁菸標示者,裁處業者1萬元至5萬元罰鍰。這是有罰鍰的法律,沒有人膽敢觸犯,但裡頭的菸味熏死人了,我不抽菸,這種菸味令我窒息。菸癮者,不會在裡頭抽菸,但會跑到外面騎樓抽菸,騎樓的菸蒂桶都快塞滿了。長期浸泡在此二手菸的環境下,每個人的肺會遭受多少荼毒?菸害防制法似乎有不週,是否應增加空氣的流通和清淨?這是未來立法該補足之處。

十幾人的大陣仗,除了我以外,全是娘子軍,我只得裝起男子漢,看準正在打電玩的年輕小夥子,我手拿識別證,挨身過去,「你好!我是衛生局科長,今天來稽查取締,你有吸毒嗎?你有抽菸嗎?你唸哪個學校?你唸幾年級?」我肯定招來白眼,不是不理不睬,就是不屑理你,我只能好言相勸,跟他磨上一陣子;如果,仍不配合,我只得找業者出面,逼迫業主處理,否則找警察來。如果抓到未滿18歲,坦承吸菸的,我們會通知家長;縱然沒抽菸,仍在就讀國、高中的,尤其暑假期間,我們會通知學生校外生活輔導會,簡稱校外會,由他們來處理。

菸害防制法明文規定,未滿18歲者,不得吸菸,違反者,應令其接受戒菸教育,並應令其父母或監護人到場;若拒絕接受戒菸教育,將處罰其父母或監護人2000元至1萬元罰鍰。菸害防制法亦明文規定,孕婦不得吸菸!然而,對孕婦卻沒有罰則,未免奇怪!孕婦吸菸,不僅尼古丁,還有其他上千上萬種化學成分,你可知對胎兒有多大的傷害?胎兒發育不良外,腦力智力不受損嗎?民國109年5月29日,國健署公布,菸害防制法草案出爐,抽菸年齡,比照美國、新加坡等其他國家,提升至20歲。草案何時可排上立法議程,我不知道!立法院加油吧!

衛生稽查科抓重點,直接找上業者,說有人檢舉遊藝場內有人吸毒,是否有此事?業者哪敢承認?當然推了一乾二淨,縱然知道,也說沒有。其實,我們的目的在警告,要業者鄭重簽下切結書,如果容留玩家在遊藝場吸毒,將有嚴重裁罰,甚至裁處停業處分;也警告業者,如有玩家在裡頭吸毒,請第一時間聯繫警方,否則責任自負。徹夜通宵,連著數天打電玩的,比比皆是,為了提神,不少人除了咖啡提神,也會吸食安非他命等毒品,以致暴斃在遊藝場沙發椅上,甚至死亡一、兩天了,都沒人發現。要抓到現行犯,不容易,只能靠警方搜身,衛生局無此公權力,非不為也,而是力有未逮,難以使力。

你知道強力膠嗎?你知道安非他命嗎?你應該知道,這是老掉牙的毒品,尤其是強力膠,民國60年代,它是窮小孩的安非他命,一條強力膠20、30元,你必然知道!至於K他命呢?你知道嗎?即使不知道,也要裝作知道,否則會被譏笑:「耶!怎這樣?連鄉下老頭子都知道喔!」總之,凡「啥他命」的、「什他命」的,絕不會是好東西,都會把命革掉的,利之所在,天下趨之,「管他去死!革他人的命,又不是革自己的命,遭殃受害是他家的事!」

你可能要反駁,說我偏激又偏頗,一竿子打翻一船人,藥房、電台、電視、第三台等,花巨資大力推銷的各種「維他命」,尤其是號稱日本、美國、丹麥、挪威進口的,難道也不是好東西?你相信是好東西嗎?我說給你聽:暴利的東西會是好東西嗎?狠敲你竹槓的東西會是好東西嗎?100元成本不到,卻賣力1000元的東西會是好東西嗎?正常人、健康人多吃維他命,只會吃出毛病來,你知道裡頭含有多少化學成份?維他命與葡萄糖胺、軟骨素、玻尿酸、膠原蛋白都類似,五十步笑百步,都是一丘之貉,全是「畫虎蘭」!人活到一把歲數,要的是運動和修心養性,任何「吃補」,都是騙人的,甚且害人!搞到洗腎,成了壓垮健保的那根稻草!

怎說鄉下老頭子也知道K他命?在咱診所,每天都有人進門,接受人壽保險、醫療保險的健檢,其中有一詢問項目:「有服用藥物嗎?」除了安眠藥、慢性病處方箋藥,我還會問投保人:「有吸食安非他命嗎?有吸食K他命嗎?」投保人,楚河漢界,大略可分成兩個族群:20、30歲年輕族群,甚至父母陪著來的高中生、大學生;50、60歲年長族群,由子女或配偶陪著來的,他們的回答很兩極。

我問這種敏感的問題,我會目視投保人的眼睛,甚至他們的瞳孔,視其所以,觀其所由,察其所安,尤其觀其眸子,人焉叟哉?年輕族群的回答,很不乾脆,拖拖拉拉的,似搖頭,非搖頭的;欲開口,卻不講話的,僅勉勉強強,稍微搖一下頭,和硬擠出一句「沒有」!到底是有,還是沒有,我都心存懷疑,說不定有吸食K他命呢?我不須要追根究柢,也不用去測謊,沒有毒癮者會那麼笨,承認自己有吸食K他命,我的目的很簡單,當然不是逼對方承認,而是希望透過我的詢問,給他點警惕和嚇阻作用:「吸食毒品,有如過街老鼠,人人喊打喔!」

至於年長族群呢?我診間大抵是鄉下人,多的是莊稼漢,他們會用朗爽笑聲回答:「不可能!安非他命、K他命都是毒品,我怎可能去吃毒?吃毒的話,人生一輩子都是黑白的!」鄉下人節儉成性,為了填飽肚子,為了養家糊口,拼死拼活,努力工作,哪來心情和閒錢吸食毒品?「是啊!千萬不要沾染毒品,否則,人生是烏有!」我雖已離開公衛,仍以公衛人自居,更認為自己是終生防疫人,念茲在茲,無時無刻,都在宣導毒品危害!(110年5月21日完稿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因緣一生的師生情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:吳聰賢醫師

民國55年冬,冬至剛過,寒風凌冽,校園蕭颯,即使躲在教室裡,窗戶緊閉,仍然冷到骨髓裡,我忍不住將深藍色外套的拉鍊,全校統一的冬季制服,拉到頂住脖子,哎喲!差點夾到肉,痛了一下,也順手將領子翻了上來,好讓自己感覺暖和些。說來可憐,考試、升學,升學、考試,早把日子累垮了,行屍走肉,不知今朝何夕,身子骨不是自己的,制服裡頭,兩件衛生衣、一件衛生褲,還保不了暖。

教室門口,國文老師賢淑端莊,卻精神抖擻地,踩著小步伐,走了進來。她如往常,裡面穿著喜愛的洋裝,外頭套著厚重齊膝的,深咖啡色毛呢大衣,下半身是黑色絲襪,你說多美就有多美,美得讓人無法眨眼,美得讓人目瞪口呆,綺思連連。糟糕!對老師不敬了。笑啥!不要笑我,肯定你也這樣。但是,將心比心,沒有長褲、大衣包覆,裸露在冷空氣中的雙腿,難道不會冷嗎?我渾身不禁替她打哆嗦。

班長大聲喊著:「起立!立正!敬禮!坐下!」桌椅碰撞聲,全體同學起立,帶著虔誠的心,紛紛行禮如儀。接著,學藝和風紀兩位股長,開始幫忙老師,分發上次作文考試的考卷。這已是50餘年前的往事了,我不記得老師給我打了幾分,但那紅色毛筆字書寫的評語,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,共四個字,「孺子可教」。當年,國學程度差,不懂其出處,也不知其典故,但大略知道其意思,這是一句好話,褒獎的好話。

中午時分,剛吃完便當,早晨上學時,從家裡帶來學校的鐵盒子便當,正準備趴在桌上小寐,有同學走進教室傳話,「某某同學,某某老師請你到教師辦公室找她。」我內向、自閉,沉默寡言,不善言詞,不會表達,難以與人溝通,聽到老師找我,啥事?讓我忐忑不安,手腳發麻,手心直冒汗,雖內心忖度,可能是為了作文問題,找我去談吧?但我仍不免心慌意亂,膽顫心驚。

走進教師辦公室,諾大辦公室,空蕩蕩的,大半老師都離開去吃飯了,僅剩兩、三位老師在場,包括我的國文老師,她坐在較裡邊的位子上,面帶微笑,招呼著我過去。我膽子忒小,很拘謹地90度鞠躬,然後像做錯事的小學生般,好似打破玻璃或打爛桌椅,低著頭,不敢直視,默默乖乖地站著。我還是相信,老師找我來,應該是狠狠地訓話。

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寫作很行,反而認為自己很爛,作文只會拉低成績,絕不會有加成作用。初中那三年,不管任何課程,我都喜歡,包括史、地、理化,尤其幾何數學,但最厭惡和恐懼的,就是國文課的作文,常常絞盡腦汁,搜索枯腸,也寫不出幾句話來,簡直是上蒼派遣下來的磨娘精,專門來折磨人的,恨不得一腳踢得遠遠的。

國小六年級,每天清晨上學,早自習的第一件功課,就是依照老師的指示,依據題目,寫一篇作文,不管我如何努力,挖空心思,苦思苦想,搜腸刮肚的,寫了開頭的幾個字,反覆使用,已是老掉牙的詞:「逝者如斯,歲月如梭,時光荏苒...」,或者「春光明媚,百花盛開,花團錦簇...」,接下來,我再也掰不出半個字了,徒呼負負!以致,視寫作為畏途,避之唯恐不及,棄之如敝屣。

其實,我低下頭以前,已經偷瞄了老師好幾眼了,因為我很喜歡老師,老師是女老師,為何喜歡?因為老師年輕漂亮,異性相吸嘛!糟糕!又對老師不敬了。怎麼個年輕?我猜應是學校剛畢業,初次當老師吧。我十五、六歲,老師大抵二十五、六歲,大我十歲吧。怎麼個漂亮?身材適中,五官分明,臉蛋標緻,皮膚白皙,我特喜愛她的嘴唇和頭髮,嘴唇飽滿,且稜線曲折,很性感;頭髮削短削薄,類似赫本頭,但稍長些,簡直仙女下凡,美不勝收。

我該自我掌嘴,太不應該了,也太過份了,怎用「性感」兩字形容老師,不懂尊師重道,自絕師門,自慚形穢,簡直污衊聖殿,該下十八層地獄!我該說非常「漂亮」才對,漂亮到無以復加。然而,最讓人欽慕的,非常亮眼的,莫過於老師的氣質了,那份學識、風度、典雅,不做作,不造假,自然散發,令人如沐春風,跟著精神煥發、奮發向上呢。

老師沒教訓我,反讚賞地說:48位同學中,你那篇作文寫得最好,很有寫作天賦,你對父親的描述,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,娓娓道來,感人肺腑,讓人感動,潤濕眾人眼眶,老師很喜歡。接著,老師提出建議:最近,學校將舉辦作文比賽,你寫一篇文章參賽吧,老師看好你,舉薦你參加,你就代表班上同學參加吧。

後來,我有參加作文比賽嗎?對不起老師,我沒有。為何不聽話?除了自己對寫作沒信心外,我正陷入痛苦的困境中,自怨自艾,無法自拔。什麽困境?我功課跟不上同學!考進彰中高中部,雖不是狀元、榜眼,也不是探花,卻也名列榜單的前三十名,但這份榜單不是真正的實力,我從縣立彰化初中,竄進省立彰化高中,僅僅第一個月,馬上發現程度落後同學一大截。三年初中成績,每門功課,不是90幾分,至少也有80幾分,但高中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,竟然好幾科紅字,且每科都在60分邊緣遊走,尤其英文,簡直不忍卒睹。

怎會這樣?何以至此?我痛苦不堪,信心呢?當然消失殆盡,蕩然無存,煙消雲散。我對不起我那初中三年的導師,他還是英文教師呢,我三年英文都是白混的,得過且過,過了昨日,又過了今日,敷衍塞責,不思進取,沒有真正花功夫學習。我的高一英文老師,課堂上,不會粉筆丟人,但另一位英文老師,則以粉筆丟學生出名,我就曾被丟過,如今,自己已當阿公了,想起往事,仍會膽顫心驚。往後,我罹患心律不整,可能被他嚇出來的吧?我這位英文老師,也不遑多讓,會臨時起意,指定同學回答問題,如同隨堂抽測,我曾兩次被叫到,結局是羞愧到家,面子成無物,無地自容,恨不得地上有洞,可以瞬間鑽進去。可惜!教室是水泥地。

第一次,英文老師問我:巴黎(Paris)英文怎麼唸?我愣住了,我不會萬國音標,也不會KK音標,我根本不會唸,下不了台了,怎麼辦?我只好胡謅了,直接用中文唸:「巴黎死」。正確的唸法是「配理死」。當場,全班哄堂大笑,手足舞蹈,仰頭狂笑的有之,猛拍桌子的有之,總之,全然樂不可支,我則羞愧到想跳樓,一死了之。還好,高一教室在一樓,我要跳什麽樓?

隔了數天,第二次,英文老師又問我:知識(Knowledge)英文怎麼唸?明知我不會音標,豈非老師要把我折磨死?我痛苦到想自刎謝罪,項羽無臉見江東父老,在烏江自刎,我也是無臉見家中父母,但我哪來配劍?我難道要唸「知識趣」嗎?我若開口,必然又是哄堂大笑,乾脆低著頭,紅著臉,悶聲不響,裝作白癡狀。僵持了一分鐘,不少同學抿著嘴,很可惡,似笑非笑,露出詭譎的賤笑,英文老師看我可憐,終於要我坐下。

數天前,在我的夜間門診,有一位年輕病患,剛考進彰女,高中一年級,第一次,由媽媽陪著來看診,感冒小毛病罷了,不關緊要;第二次,自己陪著姊姊來看病,姊姊也是患感冒小毛病。這兩次,她手上都捧著英文教科書,手不釋卷,全神貫注,不是在讀課文,而是在背誦課文,我不禁讚歎「孺子可教」!50幾年前,我若這樣拼死拼活,豈有後顧之憂?書哪會唸得七零八落呢。

由於,英文老師出乎意外地,給了我這兩次的羞辱,不!不是羞辱,是激勵,我痛下決心,不僅發憤圖強,也發奮圖強,努力自我學習萬國音標,經過幾個月,我學會看音標發音,再經過幾個月,不用看音標,我只要看到英文字,也能標出其音標,且正確發音。我如何辦到?我犧牲了一本英中小字典,隨身攜帶,每日每夜,每時每刻,有空就拿出來翻閱,最後,終於搞懂英文音標的通則。不懂的國字,我極高比率注音符號會標錯;但不懂的英文字,我極不可能標錯音標。大學聯考英文考卷,我唯一有信心拿到分數的,也只有音標。

為何說「犧牲」了一本英中小字典?因為從口袋掏進掏出的,在手上翻來覆去的,字典不僅破爛不堪,還支離破碎,五馬分屍,分屍到亂了頁碼,花錢買的好好一本字典,走到這個結局,內心相當不捨,不捨字典,也不捨金錢。直到我武功練成了,不僅任督二脈打通了,其他十二條經絡,以及361個穴道也通了,徹底了解英文音標秘笈後,這本又破又爛的字典,怎麼辦?總該壽終正寢了。

如何壽終正寢?丟進垃圾桶,讓垃圾車載走?當成敲門磚、墊腳石,然後隨手丟棄?這樣未免太殘忍,也太忘恩負義了,會遭天譴的!紅樓夢中的林黛玉,有情有義,三次葬花,我沒那麼仁慈善良和閒情逸致,我怎麼處理?我沒埋葬濫字典,卻懷著它,前往住家附近土地公廟,雙手捧著,對著土地公,虔誠地拜了三拜,然後丟進香爐亭,看著它火化,灰飛煙滅,飛往九霄雲外。

我老家在彰化市小西巷內,可說是彰化舊市區的蛋黃區,有小徑通火車站,巷口外面是傳統美食街,緊鄰巷口的是阿「章」肉圓,至於陳稜路、長安街交叉路口的,則是阿「璋」肉圓,同音不同字。阿章肉圓最早設攤,名聞遐邇,是老彰化人永不磨滅的記憶,但自從阿璋肉圓開店後,物換星移,時勢所趨,後者名聲遠勝前者,大夥只知新人,不知舊人,這也難怪,千古名言,舊愛敵不過新歡。

我火化那本字典,找上門的是哪家土地公廟?離我家最近的土地公廟有兩間,位於長樂里和平路的北門福德祠,及位於富貴里中華路的西門福德祠,我挑中的是後者,原因是,前者位於巷弄內,後者位於大馬路邊,出入方便。我沒挑良辰吉日,只選了農曆十五過去,因初一或十五,祭拜土地公的信眾較多,香爐亭時刻燃著火,字典可以隨著香火,一起回應天庭,了卻我一番心思。

不要小看西門福德祠,民國74年公告為三級古蹟,後來,改為縣定古蹟。三級古蹟和縣定古蹟是否同等級?沒錯,是同等級,只是名稱變動而已。民國71年,「文化資產保存法」制定之初,將古蹟區分為第一級、第二級、第三級共三類,分別由內政部、省(市)政府、縣(市)政府為其主管機關。西門福德祠由彰化縣政府審定和公告,三級古蹟就是這樣來的。民國86年,第二次修法,依主管機關屬性,把第一級、第二級、第三級古蹟,更名為國定古蹟、省(市)定古蹟和縣(市)定古蹟,以致西門福德祠成了縣定古蹟。

若說與我老家距離,似乎北門福德祠近些,但也差不了多少,兩者差異極少,大抵一樣,腳程快者,五分鐘抵達;腳程慢者,也不會超過十分鐘。不管是出入方便,還是縣定古蹟,我會找上西門土地公廟,主要原因是小時候,每年農曆二月初二,土地公誕辰,媽媽會準備牲禮、水果去祭拜,必邀我陪著去;若是還願,媽媽也必然拉著我一起去,我是媽媽最愛的心肝寶貝,所以,我對此廟較熟悉,也感覺此土地公有份親切感,有若媽媽三春暉的溫暖。

民國86年,我離開16年的臨床醫師工作,轉換跑道,進入公職,擔任彰化市大竹區衛生所主任;3年後,轉調彰化縣衛生局,擔任疾病管制科長。每年,有中國、中山公共衛生學系學生,到衛生局各科室實習,或疾管科新進同仁在職教育訓練,我都會親自授課4-6個小時,我講課的重點,除了傳授傳染病防治本業外,我會指導他們英文怎麼唸,雙母音、單母音、長音、短音、主重音、次重音等,醫學術語大都是拉丁文,我也會教大家如何唸,這些成了我在衛生局的招牌。

這位間接激勵我,造就我一小部份的英文老師,他叫什麽名字?我知道名字,即使我不說,你也猜得到,但英文這門功課,名師應該出高徒,我卻是高徒的相反,我英文學得很爛,至今,也一樣很爛,一無是處,講不出一句流利的英語,在外國人面前,更是結巴得厲害,爛到沒顏面見老師,我又豈敢直呼老師名諱?我怎能毀了老師一世英名?不是我不認老師,而是怕老師不認我。

為何說造就我一小部份?真的,英文是我的仇敵,更是天敵,除了音標外,幾乎等於不學無術,或許還可以多加一點點吧。民國89年,得知彰化縣政府鼓勵公務員進修,學雜費公家負擔,每週再給兩天上課假,不要說我,保證你也搶著這份天大的好康,世紀大好康,不是常年有,公家福利豈能放棄?打死也要保握,我當然拼著老命,也要搶下這個名額。

在長官舉薦下,加上自己努力,奮勇考上公共衛生研究所。跟年齡與我兒子相仿的年青人,一起上下課,也蠻有趣的。花三年公費,領到畢業證書後,縣長還頒發「敦品勵學」獎牌,真的有夠好康。為了寫畢業論文,我請班上小同學,幫我網路抓論文,然後列印,老頭子資訊能力不如年青人,總共印了近千篇原文論文。我花了三年時間,沒日沒夜,披星戴月,睜開眼睛就唸,幾乎一天唸一篇論文。論文很專業,也很侷限,卻也讓我英文閱讀能力猛進,但僅閱讀能力而已,其餘的聽、説、寫能力,還是殘破不堪,慘況連連,不忍卒睹,一輩子也不成才,永遠愧對老師。

某年,彰中58同學會,轟轟烈烈地召開,南來北往,甚至遠從國外的同學,也共襄盛舉,齊聚一堂。餐敘前,老師們高坐尊師椅上,包括我高一的英文老師,輪流與同學們合照留念,醜媳婦猶疑著,是否要見公婆?最後,我鼓起勇氣,低著頭,緩步上前,沒有說半句話,只是伸出雙手,90度鞠躬,緊緊地握著老師的手。我好似平淡,但內心是澎湃洶湧,我心中吶喊著:「感謝老師的教誨,學生終生受用無窮,無以回報,謹祝福老師,心想事成,身體健康,長命百歲。」

緊握雙手和90度鞠躬,加上孺慕之情,你認為足夠嗎?不夠!差十萬八千里,差遠了,它無法表達我全部的心意,若非大庭廣眾之下,若非我含蓄害羞,我真想擁抱老師,心心相印下,把我的心意,直接傳達給老師。當我退下,預備離去時,頃刻間,我腦裡灌進一句話,我最喜歡的一句話,「每個人應努力成為他人的貴人」,英文老師與我,他是我此生重要師生因緣之一,老師正是我此生貴人之一。

回過頭來,我要說我的高一國文老師,她那「孺子可教」的評語,還有那句「寫作天賦」的誇讚,影響了我這生。50餘年過去了,我仍懷抱愧疚之心,日夜侵蝕,難以或忘,很對不起老師,我違背抗老師的話,沒有依照老師的指示,參加作文比賽。我不是不聽話,而是我已陷入困境,功課上,我跟不上班上同學,48位同學中,我是墊底的那一、二名。每天走路上學,憂愁焦慮,苦著心,低著頭,日子給我的僅是苦難和後悔。

我後悔什麽?後悔是否該唸彰工或彰商,我走了不該走的路。剛考上彰中,過沒幾天,母親跟我說:「鄰居跑來說,唸高中是要上大學的,為何不去唸高職?意思是說,我們家沒錢讓你唸大學。」母親沒明確說鄰居時誰,也沒說鄰居是真關心,還是嫉妒嘲諷;當然,我也不懂母親說這些話的意思,是擔心,還是鼓勵?擔心沒錢供我上大學,鼓勵我莊敬自強,出人頭地。其實,功課跟不上的事,我半句也不敢透露,怕母親擔憂,怕母親操心。我不能幹,也不精明,內向畏縮的,但肯定會埋頭苦幹,努力工作,即使便是彰工、彰商畢業,也會是謹守崗位,對社會有用的勞工。當然,我不是企業家的材,也不是當老闆的料。

往後的每一天,日子是陰霾的,看不到陽光,見不到希望,盼不到未來。老師的評語和讚賞,又能怎樣?我將之束之高閣,也放在內心深處,永不去碰觸的角落。不想增加父母的負擔,初中三年,我沒花家裡半毛補習費的錢;我也狠著心,高中三年,照樣沒上半天補習課。可想而知,雖然拼死抵死日夜讀書,比雞狗還不如,比雞早起,比狗晚睡,學習是苦難和折磨,更多的是挫折,在失敗的漩渦中打滾。無心差柳柳成蔭,打死我,我做夢也不會想到,自己竟然有一天成了醫師!這是天方夜譚,這是神話故事,荒誕不經,但我認定它是父母的餘蔭,父母把所有孩子的福份,全部灌注給我。也可能是此生的老師們,冥冥之中,用那無形的老天之手,暗中推我一把,把我送進了醫學院。

高中三年,我沒心思,也沒精力,為寫作而寫作;大學七年,被繁重功課壓著跑,豈有餘力寫作?服兩年預備軍官役,少尉醫官頭銜退役後,民國69年1月1日,由於遇到生命中另一貴人,還是彰中58的同學呢,順利進入彰基外科部,當起外科住院醫師。所謂貴人,故事可長了,三天三夜,也說不完,只能存放心底,有機會再敘述了。總之,16年的臨床醫師,全然以工作為重,為養家糊口拼命,僅偶而寫點家書,鼓勵孩子外,從來也不提寫作,寫作在我生活之外,不在我記憶裡。

直到民國86年,父親已過世12年,我穿上父親的袈裟,也端著父親的缽盆,跳脫高薪又尊貴的醫師生涯,成了公職人員,此刻,我感受到無比榮幸和驕傲,我紅著眼眶,懷著感恩,用孝敬的心,向天上的父親禱告:爸!我繼承了您的衣缽,走著您走過的道路,我會奉公守法,犧牲奉獻,服務國家、社會,不忘遵守您的教誨。

20年公職生涯順遂嗎?應該說順遂,卻也風風雨雨,每年都有各式各樣的傳染病疫情,如登革熱、腸病毒、霍亂、諾羅病毒感染、結核病、急性腦脊髓膜炎、退伍軍人症、流行性感冒等,尤其嚴重的是,92年以後陸續出現的嚴重急性呼吸症候群(SARS)、新型流行性感冒、H5N1 禽流感、中東呼吸症候群冠狀病毒感染症(MERS-CoV)等,它們所給我的壓力,天翻地覆,倒山傾海,洶湧澎湃,並不比臨床醫師少,甚且高過千萬倍。

結果呢?因背負千鈞重、萬斤擔,90年前後,我爆發了心律不整,心房撲動和心房纖維性顫動,我仍然一邊盡忠職守,堅守崗位,一邊日夜受心悸折磨,苦不堪言。最後,苦熬了五年,病情加重,不得不初次請病假,北上接受心導管電氣燒灼術,卻以失敗告終。我堅持著,打死不退,僅請了兩週病假,仍然回衛生局疾管科,繼續跟傳染病奮戰,我要賭它一把,是我先倒下,還是傳染病先倒下。我又苦拼了十年,我沒有倒下,當然,傳染病層出不窮,哪會倒下?20年歲月,終究,我熬到退休。我可以告慰先父的:爸!我沒有中途而廢,我接下您的棒子,熬到屆齡退休。

公職期間,排山倒海的壓力,能讓我紓解壓力的是寫作,不是聚會飲酒作樂,我內向,沒有任何私交,只有公事上的朋友,沒有私事上的朋友,塵封30餘年的記憶,老師的「孺子可教」、「寫作天賦」,重回我生活中來。閒暇之餘,我報復性地寫作,有如今日新冠狀病毒疫情,台灣民眾報復性的旅遊,我每日寫工作日記,也日夜不停地寫作,平均一天寫四、五千字,最多一天寫一萬五千餘字。20年下來,我寫了多少?感謝資訊發達,每一篇文章都能保存下來,我寫了上千萬字。

近幾年來,因智慧型手機發展,我不用死板板地,坐到書桌前,用桌上型電腦或手提電腦寫作,改成手機寫作,方便多了,簡易多了,如魚得水,如虎添翼,隨時隨地,五分鐘或一刻鐘,都可以定下心來寫作。目前,退休數年來,好理家在,雖心律不整痼疾仍在,但沒有近視、遠視,也沒有老花或白內障,我仍每天持續寫作,避免老年癡呆,也自娛娛人。不!應說自娛多於娛人,70歲老頭子寫的文章,能引起多少共鳴?不過,三年前,兒子代為建立的「吳聰賢醫師部落格」,早已破十萬人次,每天還以上百人次增加,最高紀錄是一天上千人次呢。

我自訂的基調是自娛,至於娛人呢?隨緣啦!自己高興就好,何須強求?前些日子,兒子人在美國,說要幫我設立臉書,說臉書更多人閱讀。其實,他忘記了,三年前,他也同時幫我建立了臉書,我只是懶得貼上罷了。文章貼上部落格,更重要的原因是保存,文章丟在雲端,應該可以保存千百、千萬年吧!是嗎?虎死留皮,人死留名,有形的東西留不住,反成垃圾,再過個五年、10年,就要走人了,汗馬功勞沒有,勞苦功高談不上,豐功偉業不用提,功名蓋世笑死人,我還留個啥名?僅是留個文章,跟你談心罷了!姜太公釣魚,離水三寸,直鉤釣魚,願者上鉤,人生不也如此?

盡寫些濫文章,老來發牢騷,又非鴻篇巨著,也非經世偉著,幹嘛那麼執著?也不算濫文章啦,投稿浪費時間,投稿的時間,我可以寫上好幾篇文章了,但應友情等要求,每投必中,有如探囊取物,在彰化縣衛生局的「彰化衛生」,法務部的「清流」,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的「台灣醫界」,刊登了數十篇文章,幾乎有投必中。稿費行情,一般是一個字0.5-1.0元,清流則高達1.2元,看來法務部蠻有錢的。唉!到處旅遊,吃喝玩樂,饕餮美食,享受餘生,人生豈非多愜意?說的也是,我為何那麼看不開?

我永遠無法忘懷,50餘年前,國文老師對我的期許和教誨,朝思暮想的,午夜夢迴的,衝著她的「孺子可教」和「寫作天賦」,我須要繼續寫作下去嗎?所有58同學會的同學們,您們認為呢?不像前面,我知道英文老師的名字,但自己不才,不敢直呼其名諱,但這位國文老師呢?我記不住她的名字,58的同學們,有誰記得她的名字,能告訴我嗎?我會捫心禱告:老師,莫日難忘,謝謝您的鼓勵和教誨,我沒參加作文比賽,但至今,學生寫了千萬言文章,代表學生對老師的懺悔。

這位國文老師,似乎只在彰中教了一、二年書,隔年再也沒見到敬愛的老師了。我已70了,老師也應80了,不管時空隔離多久、多遠,國文老師與我,她是我此生重要師生因緣之二,也是我此生貴人之二。(109年9月29日完稿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把酒言歡能幾回:(四十)良性肥大攝護腺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劉禹錫:「王濬樓船下益州,金陵王氣黯然收。千尋鐵鎖沉江底,一片降旛出石頭。人世幾回傷往事,山形依舊枕寒流。從今四海為家日,故壘蕭蕭蘆荻秋。」

我與腸病毒纏鬥多年,結下了很深樑子,如今,我垂垂老矣,我無能為力抵抗了,難道仍讓腸病毒,繼續戕害我後代子孫,也戕害你後代子孫嗎?我不忍心,你也不忍心吧!我無能為力,難道你也無能為力嗎?你要挺住,不可氣餒,你要奮勇而起,身在公門好修行啊!

台灣是半導體科技大國,生物科技亦蓬勃發展,且是經濟大國,我們的外匯存底,據中央銀行110年3月5日公布,共有5433.26億美元,佔全球第六位,僅次於中國大陸、日本、瑞士、俄羅斯和印度,台灣應該有能力研發腸病毒疫苗啊!在此懇求衛福部、疾管署等長官們,在武漢肺炎告一個段落後,回頭來,不放棄,加把勁,繼續研發腸病毒疫苗,此舉,萬民之幸,蒼生之福,讓百姓免於疾病,免於恐懼!

我怎從我學弟的腦中風,突然跳脫到腸病毒?風馬牛不相及,未免胡扯和亂搞?誤會了!腦中風發生部位,大抵分成三處:大腦、腦幹和小腦,哪一處病情最嚴重?必然致死?腦幹最嚴重和致死!所以,我舉腸病毒侵襲腦幹,引發腸病毒重症和死亡為例,證明「生命中樞」所在的腦幹,影響生命有多深遠。小腦中風跟腦幹中風相比,自然病情輕多了,預後好多了。吉人天相,善有善報,我學弟富愛心,濟困扶危,仗義疏財,老天有眼,他患的是小腦腦栓塞,不是腦幹腦栓塞,預後天差地遠,有天壤之別,始能撿回一條命。或許,他人生使命尚未完成,仍須繼續犧牲奉獻!

在彰化縣農會一樓大廳一隅,我學弟不吝於告訴我,他整個發病和治療的過程。自家醫院救護車,從南彰化,發出鳴笛聲,火速地送往北彰化的彰基。推車送進急診室,自家醫院的隨車護士,告訴急診室檢傷人員:「是我們家的醫師,剛暈倒在地,可能罹患腦中風。」急診室護士們,經驗老道,有條不紊,一邊通知急診醫師,一邊進行常規的處理流程,紀錄體溫、血壓、脈搏、呼吸,亦建立輸液管道系統,打上靜脈點滴。

急診醫師理學檢查,肺部聽診、心臟聽診,都很正常,沒有肺部囉音,也沒有心律不整或心搏過速。12對腦神經檢查,大致上也沒問題,視力正常,眼球活動正常,聽力正常,閉眼和張嘴正常,所以,視神經、動眼神經、滑車神經、三叉神經、外旋神經、顏面神經、前庭耳蝸神經等,都沒問題。還有,病患意識清楚,能用點頭、搖頭或簡單話語,回答醫師的問題;也能依照醫師的指示,閉上眼睛或打開嘴巴。病患口齒不伶俐,但能發出「是、對、好、謝謝」等單字。病患手足輕度癱瘓,兩邊身體對等癱瘓,沒有哪邊癱瘓較為嚴重。所謂輕度癱瘓是,雙手和雙腳,還能勉強地,在推車上移動和抓握。

急診醫師指示,插鼻胃管,也插導尿管,接著,不僅常規的尿液、血液、生化、胸部X光檢查,整套齊全,一應俱全,也做了頭部電腦斷層檢查,再重回急診室,準備送往內科加護病房。此刻,我學弟的老婆,鶼鰈情深,紅著眼眶,含著淚水,匆匆忙忙地,也從家裡趕了過來。兩人相差2歲,學弟大他老婆2歲,也就是說,學弟的老婆跟我同齡,都是70歲的人了,她的恐懼和慌張是必然的,任誰都會害怕,這可能是人生的最後一面,很可能,下一秒鐘,就要天人永隔了!

因學弟不曾在彰基就診,沒有任何病歷資料,學弟的老婆告訴急診醫師:「我先生有多年的糖尿病史,目前在施打胰島素。另外,還有高血壓、高血脂症、高尿酸血症等毛病,都有吃藥控制。父親有高血壓,母親有糖尿病,兩位老人家都死於腦中風。還有,他曾告訴我,他對磺胺劑過敏,吃了磺胺劑,會眼皮、嘴唇紅腫,嚴重的搔癢。」學弟的老婆是國中數學老師退休,沒有半絲醫護背景,可能受我學弟影響,耳濡目染,竟然有如專業人員般,能扼要敘明學弟病史和家族史。

學弟說,自己幫病人插鼻胃管,和自己被人插鼻胃管,兩者感受有如雲泥,似十萬八千里的天差地遠。由於吞嚥有些困難,知道要吞嚥,口水也在口腔滑動,就是無法吞嚥,以致鼻胃管,不時在咽喉打結,環狀繞了好幾圈,只得拉出來重插,如此反覆重複著,導致喉嚨受傷,鼻胃管沾滿了鮮血。有一次,鼻胃管硬插入氣管內,害得他又是咳嗽,又是噴嚏,受盡人間煉獄,每每眼淚奪眶而出。學弟說,他真想高喊:「不要插了!」但嘴巴不靈,喊不出話來。可能是折磨夠了,苦啊!老天也可憐了,插了4、5次,鼻胃管終於插進胃裡了,他才能破涕為笑。

對那些第一次,插鼻胃管的人來說,因沒經驗,因不習慣,可說相當的折騰,尤其是我學弟,他倂有吞嚥困難,插鼻胃管,簡直生不如死。在我的門診,每月固定有三、四位患者,會來換新的鼻胃管,都是腦中風的老病號,雖已中風兩、三年,甚至四、五年,還是無法自己吞嚥,必須依靠鼻胃管灌食,否則,不是嗆到,引發劇烈咳嗽,甚至造成吸入性肺炎;不然就是餓肚子,骨瘦如柴,等著家人收屍。這些老病號,因每月必來換鼻胃管,可說老馬識途,駕輕就熟,經驗老道到成精,三兩下,就換完鼻胃管了。誰來換?我來換嗎?我真的老了,老頭子醫師一個,自有年輕的外科助手來幫忙,他們插鼻胃管,不僅乾淨俐落,甚且比我熟練。我當醫師的最後價值,僅剩發號施令。不禁自艾自憐。

為何每個月要換鼻胃管?不是挺麻煩嗎?對患者和醫師都是折騰!不!你錯了!一個月換一次,已是醫療上很大的進步了!早期,民國60、70年代,插鼻胃管只要超過一週、兩週,灌食流質食物,就會出現喀喀的,難以順利推動灌食器;若超過三週、四週,保證鼻胃管會阻塞,用盡吃奶的力氣,也無法再灌食了。為何?拔出鼻胃管,可發現鼻胃管胃裡頭那端,因長期浸泡在胃酸,胃酸的PH值是1-2,那端鼻胃管已塑化和硬化,堅硬如鐵,管腔早已阻塞了,甚至要穿破胃壁了!所以,當年,鼻胃管是每週換一次,最多兩週換一次,無法勉強用上三週。

今日,醫療科技發達,有矽膠的鼻胃管出現,可拉長換鼻胃管的時間,從每週,改成每月。住院病患使用矽膠鼻胃管,是否要自費?我不清楚,但診所門診病患則須自費,在咱診所,換一條矽膠鼻胃管要花200、300元。健保為何不給付?健保署很摳?還不是為了經濟拮据,不得不精打細算,長期的耗材,天長地久的,使用者付費,讓患者家屬負擔些。唉!健保署是花大錢、省小錢,怎說?近10萬洗腎人口,每兩天洗一次腎,一次花健保3000元,健保又能如何?拿不出對策啦!有人說,壓低給付;有人說,使用者部分付費,行或不行?你說呢?

矽膠鼻胃管,長約120公分,從鼻腔插進胃裡,總長度約60公分,留在體外的,也約60公分。至於鼻胃管尺寸呢?有三種尺寸:14FR、16FR、18FR。FR是導管尺寸的量度單位,全文是Frech(中文翻譯是法國的、法文的、法語的...),簡稱FR。此FR單位由法國人查理爾發明,他是19世紀,法國巴黎的外科手術器械製造商,他制定:「FR是導管外直徑的三倍」,是外直徑,不是內直徑。例如,18FR的18,18÷3=6,所以,此導管的外直徑是6公釐,等於0.6公分。16FR導管外直徑是0.53公分,14FR導管外直徑是0.47公分。有沒有13FR、15FR、17FR導管的?沒有!也似乎不須要!FR數值越大,導管的管徑也越大,灌食當然也較方便,不過,管徑大,插進體內,必然也較不舒服。

矽膠鼻胃管,體內端60公分,體外端60公分,從鼻孔垂下一條60公分的管子,摔來摔去的,有如鼻子長出豬尾巴,不僅噁心難看,有礙觀瞻,且不舒服,因醫療科技進步,今有兩截式矽膠鼻胃管出現,平時,體外端那60公分可拆下,等到要灌食時,再裝上去,此種任意拆卸的裝置,多方便啊!住院病患採用兩截式矽膠鼻胃管,也是一個月換一次,是否要自費?我不清楚,似乎要吧?至於門診病患,不用說,一定要自費,價錢要400元以上。我門診有腦中風病患,家屬捨得花錢,每個月去藥局買兩截式矽膠鼻胃管,然後來診所,由我們幫忙拆換。

可以病人自己拆換嗎?或由家屬協助拆換?不可能!插鼻胃管是專業的,須有相當技巧,不是任何人可以嘗試的,它有兩個困難點:第一個困難點,鼻胃管在咽喉打轉,沒有插進食道;或有插進食道,卻在食道內打轉。第二個困難點,鼻胃管沒插進食道,卻插錯地方,誤插氣管。鼻胃管打轉,食物灌不進胃裡,達不到灌食目的,只會噴濺得到處都是。如果,鼻胃管誤插進氣管,挺危險的,灌食後,食物跑進肺部,會引發肺炎,比嗆到造成的吸入性肺炎,還嚴重千百倍,甚至敗血性休克死亡,必然要發生醫療糾紛的,人命關天,醫護人員不得不慎。

如何避免鼻胃管誤插入氣管?除了醫護人員技巧和謹慎外,有兩個方法避免:第一個方法,插完鼻胃管後,一邊用灌食器灌空氣,一邊用聽診器聽胃部,如果能聽到胃部有「咕嚕」灌氣聲,表示鼻胃管正確插進胃裡。第二個方法,試著灌少許乾淨的開水,三、五公撮,如果造成病人反射性咳嗽,表示鼻胃管插進了氣管,必須拉出來重插;如果病人重度昏迷,如植物人,沒有咳嗽反射,此方法則行不通。此兩種方法,是插鼻胃管的基本功,驗證是否正確插入鼻胃管,無法取代,也不能省略。在我診間,外科助手插鼻胃管時,我會注意此兩基本功是否到位。外科助手有多年經驗,訓練紮實,大抵無庸置疑。

我學弟說,他有良性攝護腺肥大的問題,所以,在急診室插導尿管時,也出現了不少狀況。攝護腺只有男性才有,女性沒有。攝護腺肥大,分良性和惡性兩種,惡性就是惡性腫瘤。良性攝護腺肥大,在男性很常見,50、60歲的男性,50%有良性攝護腺肥大;若80、90歲高齡男性,則高達90%,年齡越高,比率越大。我學弟70餘歲老醫師,他說自己有良性攝護腺肥大,我並不覺得意外。我年齡跟他相仿,我是否也有良性攝護腺肥大?

攝護腺肥大,隨著肥大程度,會壓迫膀胱出口的尿道,造成解尿不順暢,它主要症狀是小便口徑變小,小便不易解乾淨,解小便次數頻繁,甚至小便淋漓,小便點點滴滴,不是滴到褲襠,就是滴到褲腳或鞋子,更嚴重者,小便瀦留,解不出尿來,必須緊急送醫,使用導尿管引流小便出來。俗話說:「囝仔放尿泉過溪,老人放尿滴著鞋」,這是有趣又貼切的說辭。一般人,都說是「膀胱無力」造成的,其實,「攝護腺肥大」和「膀胱無力」是不同的疾病,不能混淆。我沒有攝護腺肥大,但有膀胱無力,我有何症狀?兩者如何區分?避免岔開主題,我另找時間,有機會再詳敘。

學弟說,他患的是中度攝護腺肥大,還不曾因尿瀦留,被送往急診室插導尿管。為排除惡性攝護腺肥大,每隔一、二年,他會追蹤PSA。他自己檢驗的數據,都在4以上,10以下,偶而會超過10。何謂PSA(prostatic specific antigen)?中文翻譯成攝護腺特異性抗原,簡稱攝護腺抗原,俗稱攝護腺指數,抽血檢查,單位是ng/ml,一般醫院或醫學檢驗所,所給的標準值是4.1,這是錯誤的!台灣泌尿科醫學會建議的標準值如下:40-49歲2.5以下、50-59歲3.5以下、60-69歲4.5以下、大於70歲6.5以下。

民國104年,我退休前兩年,縣府對60歲以上、科長級以上公務人員,有公務預算,補貼做身體健康檢查,我記得是補助4000元。我在某大醫院做的檢查,除了攝護腺指數4.4,大於標準值外,其餘檢查大抵沒問題。其實,4.4並沒有超出泌尿科醫學會建議的標準值。我是很節儉的人,也不願浪費醫療資源,多一事,不如少一事,順其自然,我懶得去理會,我沒回診,也沒後續追蹤。若要我做切片檢查,門都沒!我個人的看法,僅是個人看法,不能當通例,「越是在意它,越是沒完沒了的。」

我問學弟:「有沒有去大醫院做切片檢查?」沒有!他的想法跟我的一樣:一者,數據不是很高,10上下而已,風險不大,若是200、300,甚至上千的,就可能逃不掉攝護腺癌。二者,攝護腺切片有困難度,隱藏在膀胱下面,相當深層,除非技巧高超以外,扎了4、5針,甚至5、6針,也不一定抓得到癌症。這是事實。此外,我還有第三者看法,同是攝護腺癌,但惡性度天差地遠,有的惡性度極高,很容易轉移;有的惡性度極低,不容易轉移,可以跟你天長地久,海枯石爛,和平共處一輩子,大抵上,惡性度都不是很高,對這種不是惡性腫瘤的惡性腫瘤,值得花精力、生命、時間、金錢、情緒,去跟它拼搏嗎?

在我門診,有不少患者,攝護腺指數稍微偏高,恐懼又焦慮的,二個月、三個月,不時來門診,要求複驗攝護腺指數,簡直浪費醫療資源!半年或一年再複檢,都太足夠了。不幫他驗,病人會擺臭臉,甚而跑去其他醫院,再也不來了。何情況下,須轉介病人去大醫院做切片檢查?我請教過泌尿專科醫師,回答有兩點:第一點,攝護腺指數超過20,可以考慮轉介。第二點,衛教病人無效,病人很在意,焦慮和恐慌,為了避免醫療糾紛,還是轉介為妙。

我學弟,在急診室插導尿管,出現了什麽狀況?血淋淋的畫面!因攝護腺肥大,尿道阻塞,導尿管插不進膀胱,只得重複地,用蠻力地插,導致尿道黏膜受傷,黏糊糊的鮮血流了出來。插導尿管時,導尿管會抹上凝膠,具麻醉和潤滑作用,鮮血和凝膠混在一起,就變成黏糊糊的。男性有攝護腺,尿道又長,17-20公分,若加上攝護腺肥大,插導尿管是折磨;女性沒有攝護腺,尿道也很短,插導尿管非常容易,只要從尿道口往裡插,約3、5公分,就可引流出小便來。惟解剖學位置要清楚,否則插進陰道,怎麼引流也看不到小便出來。

導尿管插不進去,怎麼辦?有兩種方法:第一種方法,拉出導尿管,塗上更多的凝膠,或把凝膠灌入尿道裡,加強麻醉和潤滑,然後,反覆重複地插導尿管。第二種方法,換較小號的導尿管。導尿管跟鼻胃管一樣,也分14、16、18FR,18FR插不進去,改換小號的16FR;16FR也不行,改換更小號的14FR。早期,彰基時代,攝護腺極度肥大患者不少,插不進導尿管,最後殺手鐧,只好導尿管裡頭放金屬通條,用強力、蠻力,硬幹地來插,運氣好的,插進去了;運氣不好的,把尿道都穿破了,引發更大的併發症。這種醫療疏失,醫師敢自爆嗎?不敢!算病人自己倒楣。

民國69、70年代,我擔任彰基外科住院醫師,不時遇到攝護腺肥大的病人,因解不出小便,膀胱快脹破了,提著褲頭,有如熱鍋上螞蟻,勞師動眾,半夜掛急診,要求插導尿管引流,害得值班醫師,深夜不得安寧,也因導尿管難插,插得滿頭大汗,也插得汗流浹背!至於患者呢?受盡折磨,更加痛苦,下體血淋淋,呼天搶地,只差沒罵醫師「幹你娘」!當然,如果插進去了,尿出來了,痛苦解除了,可以跪下來向醫師,千叩萬謝:「感恩喔!你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!」

當年,在彰基,攝護腺開刀方式有兩種。第一種方式,恥骨聯合下攝護腺切除手術,由於恥骨聯合擋住,且位於骨盆腔深處,視野非常小,看不到,只有手摸得到,唯有主治醫師一個人唱獨角戲,跟刀的醫師,只能看熱鬧,無法看門道,完全看不出所以然,害得我只能看天花板;若遇到眉清目秀,眼睛水汪汪,盈盈如秋水的刷手護士,我則會借故,有意無意地,偷瞄她幾眼,甚至眉目傳情呢。你說好笑不好笑?

只有大出血時,會看到主治醫師滿頭大汗,要流動護士幫忙擦汗,免得汗水滴到傷口上,手忙腳亂地,用針線和縫線,急著止血。因手術視野幾乎沒有,僅靠主治醫師瞎子摸象般,雙手拼命往裡頭探索和摸索,而骨盆腔深層靜脈血管叢多,常被扯破,引發大出血。另外,骨盆腔深處,管控排尿、射精、勃起的神經叢也多,也常被扯斷!但跟大出血相比,這些神經叢算什麽東西?只要能止住血,這些神經都可犧牲和忽略了。由於手術怵目驚心,驚險萬分,且副作用、併發症多,切除手術病例偏少,當第二種方式上軌道後,極大半病例就由第二種方法取代了,這是醫療的進步。

第二種方式,經尿道內視鏡攝護腺刮除手術,簡稱TURP,也是目前,最常用於治療良性攝護腺肥大的開刀方式,可說是黃金標準治療。此種刮除手術,安全性高,出血量少,副作用、併發症也少。然而,與第一種方式雷同,跟刀醫師完全沒有作用,有如陪讀的書僮,或皇帝身邊的太監,也是主治醫師一個人唱獨角戲,害得我每次跟刀,都忍不住打瞌睡,卻也要強忍著,免得被瞧不起,「朽木不可雕也,糞土之牆不可杇!」

刮除手術仍有併發症,師傅引進門,修行在個人,與醫師個人累積的開刀經驗有關,包括以下兩者:一者,刮除不足,攝護腺肥大症狀仍存在,仍然不時跑醫院。二者,刮除過頭,甚至傷到膀胱括約肌,以致小便難節制,頻頻跑廁所,甚至尿失禁!稍微抬重的東西或輕度咳嗽,小便就會自動漏出來,身上不時有尿騷味,真的羞於見人。總之,過猶不及,兩者都不是好結果,唯有平庸之道,才是恰到好處。

現代醫學,是滾動式進步,早期的經尿道內視鏡攝護腺刮除手術,是治療良性攝護腺肥大的黃金標準,然而,時過境遷,此黃金標準退色了,不再是金黃色,連銀白色也不是,反退居幕後,只能說退居二線了!近來,接受此刮除手術的攝護腺肥大患者,已很少,在我門診,碰不上幾個,大部分都接受口服藥治療。有門診患者,拿著彰基、秀傳,甚至台大、長庚的處方箋,要我照開攝護腺肥大的慢性病處方箋給他。拿什麽藥?都屬於A1交感神經阻斷劑。

A1交感神經阻斷劑,成了第一線藥物,大約有7、8種類似的藥劑。不少患者在服用,效果似乎很好,患者的反應是,「雖然要長期服用,但總能控制下來,不至於解不出小便,半夜跑到醫院喊救命!」我常告訴患者,口服藥只能抑制攝護腺肥大,而不是治癒攝護腺肥大,若能終生服用,服到老,應可避免上手術台,動刀又動槍的。刮除手術真的退居二線了,除非拒絕服藥或服藥無效,如攝護腺肥大屬重量級的,過於嚴重了,只好接受刮除手術了。

為何拒絕服藥?因服藥有副作用!「沒辦法服藥,只要服藥,就會頭暈目眩,站不穏腳步,幾乎要跌倒!」為何如此?A1交感神經阻斷劑有一個副作用,會讓血壓降低,收縮壓可能低到110,甚至100左右。對合併有高血壓的年長患者,可正中下懷,「摸蛤蜊兼洗褲,一兼二顧」,一邊治療攝護腺肥大,另一邊治療高血壓,高血壓的用藥都可減半了!然而,對少數沒有高血壓的患者,此項副作用就讓人頭疼了!吃或不吃?整天頭暈目眩幹不了事,只好拒吃了!

我診所老闆,彰基泌尿科主任出身,實力堅強,名聞遐邇,泌尿科患者不少,在我診間,每3個月,長期來拿攝護腺肥大慢性病處方箋的患者,也不少!我大略估算,在慢性病長期處方箋中,攝護腺肥大和高尿酸血症,約分佔第五、第六名,其他名次排序如下:第一名高血壓、第二名糖尿病、第三名失眠、第四名高血脂症。失眠患者不少,可佔到第三名,可見罹患精神耗弱的病患,比比皆是,我不禁要搖頭嘆息,好像活得很痛苦,採取逃避的方式在度日。

前面提到,經尿道內視鏡攝護腺刮除手術,成為風潮以後,恥骨聯合下攝護腺切除手術,再也無用武之地了,但是,僅限於良性攝護腺肥大,若是惡性攝護腺肥大,所謂的攝護腺癌,則不適用於刮除手術,而是切除手術,這樣才能把癌症切除乾淨。前述的,恥骨聯合下攝護腺切除手術,根本是一場糊塗戰,蒙著眼睛,靠蠻力硬切除攝護腺,骨盆腔深處的靜脈血管叢、神經叢,都難以照顧得到,只能自生自滅,自求多福了!好理家在,醫療科技在進步!

何醫療科技進步?達文西機械手臂出現了!十幾年來,普及全台,醫院沒有配備達文西機械手臂,豈能號稱醫學中心?豈堪稱大醫院?當醫師向病患解釋:「達文西機械手臂攝護腺切除手術,視野好,能將腫瘤徹底切除乾淨,也因視野好,能避免傷害到控制排尿、射精和勃起功能的神經叢,你還年輕,才60出頭,這些神經叢應該受保護的!」病患聽了,二話不說,馬上答應了,即刻簽下手術同意書,至於自費20幾萬、30幾萬元呢?「小意思,再多的錢也給!健康最重要,錢再賺就有了!」

男人好面子,尤其是七老八十的老男人,活動力強,又具往上爬的野心,什麽面子不愛,特別愛這方面的面子,說到保留排尿、射精、勃起功能的神經叢,眼睛一亮,精神全上來了,拼死拼活也要保留神經叢,更恨不得,拜託醫師手術中,能多接幾根神經叢,好展現昔日雄風!對那些常到萬華茶藝館溜達,喜歡「人與人連結」的長者,什麽面子都可以不要,只有這個面子不能捨棄,他們會是達文西機械手臂,攝護腺切除手術的擁護者。

武漢肺炎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指揮官,衛福部陳時中部長,在今年5月13日,說明台灣疫情大爆發時,稱蘆洲、萬華的案例,都找得到「人與人連結」,由於人與人連結,造成本土病例往上竄升,雙北進入了「三級防疫警戒」!萬華各大小巷弄,茶藝館林立,美其名是「茶藝館」,其實就是台灣早期的「茶店」,說白一點就是「私娼寮」。民國50、60年代,自我有記憶起,台灣到處都是,彰化市也不少見,上學途中都會遇上。

年代不同,早期的茶店女人,都是年輕小女孩,今日的茶藝館女人,則是上年紀的阿嬤,不僅50幾歲,還有60、70幾歲的。以防疫立場來說,衛生所防疫人員,想要爭取性病防治成績、愛滋病防治成績,應把這些阿嬤捧為上賓,打好關係,每3個月,上門拜訪抽血一次,每年的考評績效成績,都可以名列前茅,甚至獨佔鰲頭了!或許,不用我指導,萬華區衛生所早已如此做了!不!全國僅有台北市標新立異,把「衛生所」更名為「健康服務中心」,所以,萬華區衛生所,它正確名稱是「台北市萬華區健康服務中心」。

我學弟說,在急診室,導尿管一直插不進去,痛得受不了,下體又是血淋淋的,真想告訴醫師:「不要插了!」但想到「醫師不為難醫師」,他還是忍下來了。他不曾導過尿,因有長期服用A1交感神經阻斷劑,還不曾因解不出小便,跑去醫院掛急診。他也相信自己,雖有攝護腺肥大症狀,但症狀不厲害,應該只是輕度到中度的攝護腺肥大,卻也奇怪,不厲害的攝護腺肥大,竟然會這樣難搞,插了好幾次,導尿管總插不進去!

不過,插導尿管的過程中,他有了兩點發現:第一點發現,男性導尿管難插,有如登天之難,不像女性導尿管易如反掌!他很後悔,他說,他曾有幾位,因車禍或跳水,導致脊髓受傷,下半身癱瘓的男性患者,他本著愛心,指導家屬,可以自己幫患者導尿,免得長期插導尿管,容易引發尿路感染,如今,自己的親身體驗,發現自己錯了,要讓非醫事人員,幫自己男親屬導尿,簡直難上加難!

當然,相反的話,如果是女性病患要插導尿管,就值得指導家屬,讓家屬來幫她導尿,這是對的。我門診有一名女病患,20出頭小女生,活潑樂觀,大眼睛,盈盈秋水,小嘴巴,巧笑倩兮,年輕漂亮,美麗的可人兒,5年前因車禍,傷到脊髓,下半身癱瘓,她每次坐著電動輪椅,獨自一人,來我門診,主要是看感冒,極少是泌尿道問題,她都打扮得很亮麗,漂漂亮亮的,有如電影明星,又如小模特兒,經她說明才知道,「我不是彩妝師,卻是彩妝師的模特兒,常常北上,參加彩妝比賽,獲得不少獎項。」

她還說,她也是輪椅乒乓球選手,不時參加競賽,也有不錯的成績,希望哪天代表國家,參加帕拉林匹克運動會。不管是參加輪椅乒乓球比賽,還是上台參加彩妝比賽,身邊拖著導尿袋,不方便,也不美觀,自此,都是媽媽陪在她身邊,每3、4個小時,幫她普通導尿一次。從此,養成了習慣,在家時,她不插導尿管;外出時,也不插導尿管,除非沒有媽媽陪在身邊。因採用普通導尿方式,不長期插導尿管,故極少泌尿道感染。何謂「帕拉林匹克(paralympic)運動會」?即身障奧林匹克運動會,又名傷殘奧林匹克運動會,其paralympic詞源,來自paraplegia(截癱、下半身癱瘓)的para,加上olympic(奧林匹克)的lympic所組成的詞彙。

說到普通導尿,也就是所謂的間歇性導尿,我忍不住想起一位可憐的老阿嬤,唉!已兩、三個月沒來我門診了,或許已離開人世,駕鶴西歸了吧?這是一位90出頭,獨居的老阿嬤,是某縣市警察局副局長的遺孀,老公死亡多年,膝下無子女,成了獨居老人。依據「公務人員退休撫卹法」規定,凡領月退俸或兼領月退俸的公務人員死亡後,遺族只要結婚10年以上、年滿55歲,就可領配偶半數退休金,作為月撫慰金。假設,副局長月退俸是8萬元,8萬元÷2=4萬元,老阿嬤每月應有4萬元,可以當生活費,生活應可無虞。

近一、兩年,老阿嬤罹患神經性膀胱症,膀胱漲得很厲害,好像被鎖住般,就是解不出小便,每次導尿都600、700公撮的。原先,我們幫她插導尿管,採用留置導尿,但她不習慣,也影響生活品質。後來,她拒絕留置導尿,僅要求普通導尿。因此,每天下午時段,2點過後,她會來診所掛號,請求普通導尿,一天,就解那一次尿。一週六天,她都來我們診所導尿,至於週日,則去其他醫院導尿,一年算下來,整年門診次數超過365次。健保署下鄉訪視,訪視個案,也訪視我們診所,要求改進,建議插導尿管,而不是普通導尿,以避免浪費醫療資源。

怎麼辦?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?老阿嬤很堅持,都活到這把歲數了,不知何時走人,人總要活得有點尊嚴,她堅持不插導尿管!最後,是我們診所妥協了,只收100元掛號費,不掛健保,不收診察費,也不收導尿費,上述費用全免了。(110年5月16日完稿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三十九)腦幹糜爛腸病毒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盧綸:「雲開遠見漢陽城,猶是孤帆一日程。估客晝眠知浪靜,舟人夜語覺潮生。三湘愁鬢逢秋色,萬里歸心對月明。舊業已隨征戰盡,更堪江上鼓鼙聲。」

腸病毒重症死亡機轉,有兩派說法,彰基一派,中榮一派,彰基認為死因在心臟,中榮則認為在腦幹,哪一派正確?哪一派贏了?經過2、3年渾沌期,彰基甘拜下風,死因在心臟的說辭,銷聲匿跡,正確答案出爐,中榮贏了,死因在腦幹,而非心臟,心臟被迫成了代罪羔羊!腦幹是因,心臟是果!彰基輸了說辭,似乎事先就可預料,因兩者水平不同,一個是財團法人私人醫院,另一個是國家級公家醫院,等級天差地遠,彰基必然落敗。明知彰基會輸,仍讓我失落了好一陣子,我是彰基外科醫師出身,彰基等同我的母國,母國輸了,豈不難過失落?

彰基是醫學中心,中榮也是醫學中心,同樣是醫學中心,大不了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吧?錯!兩者卻判若雲泥,有如天壤之別呢!當醫師的,心裡有數,多言取厭;當病患的,也心知肚明,輕言取辱,但眾人都想到一塊去,中榮才是貨真價實的醫學中心。同樣是18歲,一個是氣勢磅礡,185公分的壯漢;另一個是發育遲緩,身高不到160公分的小個頭。前者指的是中榮,後者指的是彰基。愛之深,責之切,但願十年後、百年後,彰基員工的基督向心力,能贏過束縛,照樣也是頂天立地,氣勢凌人的大漢!到時候,來彰基取經的,是中榮呢!

中榮說辭正確,死亡機轉在腦幹,腦幹的煞車機制毀了,心臟有如沒煞車的高鐵,一路狂飆,持續奔騰,最後必然翻車,車毀人亡!證據在哪?電腦斷層掃描,加上核磁共振造影,甚至屍體解剖,都證實,腸病毒侵襲腦幹神經細胞,腦幹已爛成泥,有如豆腐摔到地上,爛到不成型,變成豆花了!縱然頭顱、軀幹和四肢仍成型,但生命中樞的腦幹,已成碎豆花,糊成一坨,爛成一堆,小朋友還能有生命,繼續苟延殘喘嗎?

至此,腸病毒重症病理機轉、死亡機轉,已很明確,罪魁禍首是腸病毒,侵犯腦幹,破壞交感、副交感等自主神經,導致心臟心跳失速,心臟衰竭而亡。於是,疾管署將腸病毒重症分成四期,依病程進展,依序為第一期「一般感染」、第二期「腦脊髓炎」、第三期「自主神經失調」、第四期「心臟衰竭」。第一期,我們稱為腸病毒輕症感染,佔大多數病例,但是,當進入第二期,包括第二期,則稱為腸病毒重症感染。若邁入第四期,華佗再世,也難救無命人,即使救回來了,後遺症也會讓父母痛心和心碎!

同樣是腸病毒感染,為何有人是輕症,有人是重症?大半小朋友平安度過,部分則讓父母心碎?除了腸病毒71型易犯重症外,似乎找不出明確原因!民國87年,中研院研究員何美鄉博士,曾來我衛生所轄區,進行流行病學調查,我丟下門診工作,陪著她,跑了好幾個家庭,有輕症個案的,也有重症個案的。一年後,研究報告出爐,並沒有找出輕症和重症間,統計學上有差異的危險因子,比如,男女性別、家裡養寵物、家裡養禽畜、家裡有老鼠蚊蠅、家裡用地下水、家裡附近有稻田、家裡環境髒亂等等,均無統計學意義!唯一有相關的是母親親自哺乳,親自哺乳的小孩,哺乳月份多的小孩,罹患腸病毒重症的風險,似乎比配方奶餵食的小孩低,但兩者未達統計學上的差異。

第一期「一般感染」,屬初期的感染,主要症狀是持續高燒,接著是皰疹性咽峽炎、手足口病發作,沒有特效藥,沒有藥物可抑制或殺死腸病毒,惟有症狀治療。發燒,就給口服退燒藥;口腔潰瘍疼痛,無法進食,就盡量餵食冰品,如布丁、優酪乳、冰淇淋、冰沙、養樂多等;哭鬧,也只能多安撫和抱抱了。惟家屬必須,時時刻刻,警惕在心,戒慎恐懼地,觀察腸病毒重症的徵兆,如心搏過速、肌躍抽搐、無故驚嚇、意識障礙等,只要出現任何一項,不遲疑,必得緊急送醫,送往腸病毒重症責任醫院,彰化縣有三家:彰化基督教兒童醫院、秀傳紀念醫院、彰濱秀傳紀念醫院。

第二期「腦脊髓炎」,主要是腦幹發炎,疾管署早已建置,完善的治療準則,其標準處置第一步,是給予靜脈注射免疫球蛋白。免疫球蛋白有效嗎?似乎有效,也似乎無效!有醫師,沒根據,也沒依據,僅心虛地說:「早期使用有效,晚期使用則無效。」何謂早期?早期到何程度?生命是無價的,尤其小孩的生命,豈能分病例組、對照組來做人體試驗?然而,早期使用免疫球蛋白,沒有個準!如果未達健保給付標準,家屬必須掏腰包自費。免疫球蛋白便宜嗎?貴死人了!孩子是父母的寶,在孩子生死關頭,當父母的,10萬、20萬、30萬元也要拿出來!沒錢嗎?不能說沒錢,也沒空說沒錢!借也要借來!

說難聽點,醫院很現實,也是視錢如命,醫院照樣績效考量,賺大錢,開大醫院,建更多分院,否則迷失在時間洪流中,永遠被淘汰。醫師怕欠帳,怕要不到錢,怕薪水被抵帳,注射免疫球蛋白時,會鄭重其事地告訴父母:「請先繳費,等健保核准下來,醫院再給予退費。」醫師將了健保一軍,把自費或公費的責任,甩給健保署,家屬要罵,就去罵健保署,「當醫師的,也有其困難,健保不給公費,只好家屬自費了。」

不過,不是醫院死要錢,也不是醫師死要錢,因醫師怕醫療糾紛,就曾有如此案例,家屬告醫師:「既然是腸病毒重症,何況你們是腸病毒重症責任醫院,為何不施打免疫球蛋白!醫師無能,醫師延誤治療,害得小孩天人永隔!醫師還我孩子命來,我絕不放過醫師,我要告死醫師!」情勢比人強,明知免疫球蛋白存疑,仍蒙著頭,昧著良心,「打!不管三七二十一,打就對了!」

第三期「自主神經失調」,腦幹有交感、副交感神經叢,也就是所謂的自主神經系統,當腦幹糜爛了,從豆腐變成豆花,能怎麼辦?只好給藥,靜脈注射,抑制交感神經興奮,拮抗腎上腺素、正腎上腺素,盡量維持正常的心跳和血壓,避免走入末期的心臟衰竭。此期持續的時間很短,一般不超過一天,如果遇上半夜,家屬稍微延遲,等天亮才送醫,當到了急診室,可能瞬間跨入第四期,出現呼吸困難、意識昏迷、休克等心臟衰竭階段,插管時,從肺部噴出血水來!馬上安裝葉克膜,也不一定救得回來。

民國87年、88年、89年,腸病毒風暴大流行,剛開始的前二、三年,彰化人對腸病毒了解不多,包括小診所醫師和民眾,尤其偏鄉居民,依傳統習俗,看到小孩肌躍抽搐,半夜無故驚嚇,反應遲鈍,哭鬧不休,睡不安穩,以為小孩外出受驚嚇,墓地受驚嚇,圳溝邊受驚嚇,湖泊邊受驚嚇,或者路過喪家門口,小孩陽氣弱,受孤鬼遊魂附身啦!於是,必然帶往宮廟,讓道士、法師、道姑、先生媽、收驚婆收驚,收驚又稱收魂、叫魂。台灣最有名的收驚地方,是台北的行天宮,行天宮有五大志業:宗教、文化、教育、醫療和慈善,收驚也算其中重要一項,收驚隊伍排得超長的,應屬於宗教或文化類,民俗療法能算醫療嗎?從事收驚的師兄、師姐,被尊稱為「效勞生」。然而,罹患腸病毒的小孩,經此延誤,後悔莫及,小孩死了,父母哭斷腸了。

曾有一位南彰化某國小校長,其孫子因收驚,耽誤一天,延遲就醫,造成天大遺憾,天崩地裂,家屬也淚崩。醫院通報此死亡病例時,我人在行政院人事行政總處地方行政研習中心,位於南投市光明路1號,正接受兩天一夜的研習,原本偷得浮生半日閒,想靜下心來,學點自己專業以外的行政工作,另外,我超喜歡研習中心的伙食,尤其早上的豆漿饅頭,濃郁芳香。然而,人命關天,因傳染病死亡,這是何等大事,我只得放棄研習,第一天午後,就盡快趕回衛生局,處理此死亡事件。

往後,各類大大小小腸病毒衛教宣導,我每到一個鄉鎮,主要是托兒所、幼稚園、國小,彰化縣共有26個鄉鎮,進行腸病毒衛教宣導、講習、演習、觀摩等,我必然藉此案例,再三強調,延遲送醫的害處和後果,告訴教保育人員,務必教導幼童的家長們,腸病毒的肌躍抽搐等神經學症狀,是腸病毒侵襲腦幹的結果,攸關生死關頭,與孤鬼遊魂附身,完全無關,千千萬萬,不要誤信收驚,延誤就醫,遺憾終生。

各種場次、場合,衛生單位的衛教宣導足夠嗎?當然不夠,力有未逮,怎麼辦?大量印製彩色的衛教單張,重點是腸病毒重症的前驅徵兆,咱衛生局一年約印製30、40萬張,分送托兒所、幼稚園、國小(限一、二年級),讓小朋友帶回家,給家長閱讀,提醒家長注意。怕單純衛教單張,吸引不了家長矚目,利用「多洗手,預防腸病毒」的概念,每張衛教單張,必然附贈一塊肥皂,鼓勵小朋友多洗手。依據政府採購法,肥皂必須公開招標,採最低價得標,全國7、8家廠商,聚集衛生局三樓會議室,我以採購科室主管列席,眾廠商搶標的結果,包括包裝、包裝印刷、裝箱、運送等,一塊香皂得標價只5、6元。

隔行如隔山,我心中很大的疑惑,得標價只5、6塊錢,廠商有利潤嗎?砍頭的生意有人做,賠錢的生意沒人做,廠商多少是有利潤的。為了利潤,是否偷工減料,品質差了?我科室提出採購需求,行政科負責採購,貨來了,誰負責點收和驗收?當然是科長,除了科長「我」,沒有第二人。我要跳上大貨車,點總箱數;我要隨意抽三箱,點香皂數;我要每箱抽三塊香皂,共九塊,檢視外包裝,是否符合商標法、環保標章?檢視包裝印刷,包括圖案、文字,是否依照我們的指示印刷?再來,用小磅秤逐一秤重量,誤差是否在2%以內。最後,留幾十箱在衛生局倉庫,其餘分送27個鄉鎮衛生所,再由衛生所防疫人員,往下派送。整個點收和驗收過程,不能有差錯,若有差錯,唯我是問,我跑不了扛責任。因我膽小,做事小心謹慎,戒慎恐懼,不敢大意,不敢犯錯,終能平安退休。對我來說,這種工作壓力下,我不患心律不整也難!

家長要教育,醫師要不要教育?當然要!尤其是小診所醫師,資訊較缺乏的,所以,每年印製腸病毒衛教單張,我們也會分送各醫療院所,包括小兒科、內科、家醫科、耳鼻咽喉科等診所,方便醫師衛教家屬,指導家長判斷小孩,是否罹患腸病毒重症,以便緊急送醫。當然,我們也會分送轄內27個衛生所,在門診、幼兒健檢時段,分發給家長們。

第四期「心臟衰竭」,這是腸病毒重症的末期,還能怎麼辦?此刻,情勢逆轉而下,從高血壓,變成低血壓;從心跳過快,變成心跳過慢;心臟從興奮狀態,進入油盡燈枯階段,心臟有氣無力地,做困獸之鬥,快要戛然而止了,小朋友進入昏迷和休克狀態,除了靜脈注射強心劑,使用呼吸器外,積極的作為就是插葉克膜!時間緊迫情況下,來不及送開刀房,可能在加護病房或急診室就插了。開膛剖腹的,血淋淋的,大小管子從心臟引流出來,年輕的父母,豈只淚崩?必然哭倒地上!

使用葉克膜,體外循環心肺復甦術,就保證沒事嗎?保證救得回來嗎?保證沒有併發症或後遺症嗎?錯!使用葉克膜比傳統心肺復甦術,多出了20%的存活率,但死亡率仍大於50%,甚至,可能達到60%。成人心臟外科醫師、小兒心臟外科醫師,面對如此高死亡率的手術,攸關生死,命懸一線,他們壓力會有多大?肯定比我當科長的,超出千萬倍!除了挫敗的心靈創傷,他們會不會擔心醫療糾紛?99%的好,抵不了1%的壞,醫療糾紛就可能發生,醫師會被告到走頭無路!

所以,每家腸病毒重症責任醫院,必然要組織醫療團隊,因牽涉好幾個科別的醫師,也要有一個堅強的領導者,發號施令外,不僅學經歷、資歷淵博,人品更要了得,成功是團隊的,失敗則是自己扛,完全不牽扯個人,醫療糾紛就是領導者扛,眾人有這種向心力,葉克膜的運作才能順利推行!領導者要有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」的胸懷!在我所認識的領導者中,我推崇中榮兒科醫學部遲景上部主任,他專長小兒神經科,受他領導風範、精神感召,他的醫療團隊,無不盡心盡力,生死不顧,全力以赴了。遲景上醫師,年齡與我相仿,似乎少我2歲,已從中榮退休,目前在梧棲童綜合醫院,擔任教學副院長,他是醫療奉獻的好榜樣,值得後人仿效。

我怎認識遲景上醫師?有如今日的武漢肺炎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,民國97年6月10日,事隔10年,腸病毒仍不止歇,甚且變本加厲,台灣終於成立了「腸病毒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」,並於6月16日舉行第一次會議。其實,疫情指揮中心成立前或後,疾管署已任命遲景上為「中區腸病毒防治召集人」。幾乎每年,他都會到彰化來,訪視彰化那三家腸病毒重症責任醫院,針對腸病毒個案處置原則,以及重症個案之處理流程,進行現場訪查,以提升醫護人員臨床處置能力,減少重症個案發生和死亡。我是主辦科長,代表衛生局列席,我是緊隨遲醫師身邊,寸步不離,耳濡目染呢。

以終生防疫人的立場,愛之深,責之切,我不忍苛責衛生福利部,也不忍苛責疾病管制署,他們都曾是我的上級長官,每年的全國防疫會議,都要碰頭的,不是握手,就是打招呼,不熟也得熟,但心裡仍是滿多的無奈,更多的是哀痛!從上面的敘述,腸病毒是多可怕的傳染病,幾乎每一年,都有重症病例和死亡病例,每個孩子都是家裡的寶,對死者家屬來說,情何以堪?一輩子的悔恨啊!腸病毒似乎只流行於東南亞,特別是台灣、香港、澳門、新加坡等華人地區,歐洲、美洲、非洲是沒有腸病毒的,至少,不曾出現腸病毒重症或死亡病例。衛福部用國家的力量和資源,要研發腸病毒疫苗,研發了十幾年,只聽樓梯響,不見人下來,結局是失敗,前功盡棄,以至停擺!

怎會這樣?國家實驗室啊!丟臉丟到家了!人力不足?資源不足?我不知道!資源不足嗎?少買一些武器裝備,就可省下上百億,豈能說資源不足?人力不足嗎?大不了委外研發或補助經費研發,例如,台灣國產武漢肺炎疫苗研發廠商,共有三家:國光生技(重組蛋白疫苗)、聯亞生技(胜肽疫苗)、高端疫苗(重組蛋白疫苗),依據疾管署「109-110年補(捐)助民間團體辦理研發COVID-19疫苗計畫」,三家均符合補助基準,尤其高端疫苗,獲得一期加二期,核定4億7219萬元補助款,是三家中最高的。新冠肺炎病毒和腸病毒疫苗研發,誰較容易?應該是腸病毒吧?等武漢肺炎結束,疾管署是否也補助民間團體,加快腳步研發腸病毒疫苗?

我為何那麼在意腸病毒疫苗研發?長江後浪推前浪,一代新人換舊人,江山代有才人出,各領風騷數百年,我已退休,我已離開工作崗位了,我已交棒了,交給後起之秀了,我何必再為腸病毒操心?我豈非杞人憂天?我豈非狗拿耗子,多管閒事?不!話不能這樣說,因我從事腸病毒防疫工作19年,知之甚詳,深切了解其危害之大,忍不住發出肺腑之言,鏗鏘有力建言,但願引起社會大眾關注。

我舉實際案例,讓你知道人生有多悲慘。數年前,某小朋友發燒住院,皰疹性咽峽炎不明確,手足口病也不明確,但肛門採檢報告是陽性,住院第二天即死亡,疑似死於腸病毒感染,依疾管署中區管制中心指示,我請家屬簽下同意書,遺體送往彰化市立殯儀館,進行屍體解剖,我全程陪伴小朋友,直到完成遺體解剖和縫合。最後報告,確診是腸病毒感染。你可知解剖室當下情景嗎?豈只是一句「哭斷腸」了得?

年輕媽媽不敢看,也不忍心看自己小孩解剖,她不敢踏進解剖室一步,改由年輕爸爸進來。爸爸看到小孩被開膛剖腹,所有內部臟器,一樣樣,一項項,全被剜出來,激動得淚流滿面,哽咽不止,痛哭流涕,嚎啕大哭,只待了5分鐘,幾近崩潰,再也待不住了,只得哭著離開解剖室。當解剖室的門初打開,只見年輕的媽媽哭斷腸,悲傷逾恆,哭倒在地,要眾人攙扶,才起得來。

任何人看過此場景,必能感同身受,悲天憫人,普天同悲。當你接人待物時,還能鐵石心腸嗎?當你面對人生的無常時,還有功夫嘻笑怒罵嗎?為了搶小吃店座位,兩個男人拿椅子互毆嗎?為了搶車道,兩個男人停下車,在馬路上拼個你死我活嗎?難怪范仲淹要說:「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。」也難怪地藏王菩薩要說:「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;眾生度盡,方證菩提。」有人說:「人生何其苦,人生何其短,睜眼看塵世,閉眼思出世,一睜一閉一輩子。」我們須要為難自己,也為難別人嗎?

我具惻隱之心嗎?或許是!但不僅別人的案例,我還有自己的案例,我是腸病毒殘害下的苦主。我身歷其境,親自感受到腸病毒,對我小孫子的蹂躪,那是肝腸寸斷,心痛如絞,但我卻無能為力,只能默默陪伴,用擁抱和安撫,陪他度過人生難關。今日回想,我感激涕零,感謝老天有眼,感謝列祖列宗有保佑,小孫子順利度過災厄,腸病毒沒有演變成重症,完全痊癒,沒有留下半絲併發症或後遺症。當年,怕兒子、媳婦恐慌,我不敢說出內心的恐懼,其實,我怕得要命,真怕小孫子演變成重症。

民國106年7月,我1月份才剛退休,仍賦閒在家;小孫子未滿週歲,尚未牙牙學語,也還不會走路,但可扶著桌角,勉強撐起身子,學習走一、兩步。當小孫子發高燒,被診斷為腸病毒,無法送往保母家,怕感染保母家其他小孩,而兒媳兩人都要上班,小孫子無人照顧。我義無反顧,二話不說,隻身北上,負起照顧責任。從發高燒隔天起,小孫子每天斷斷續續發燒、口腔潰瘍、手掌水泡、腳掌水泡,足有7天,我寸步不離,除了兒媳下班回家,我整天陪著他,經歷所有的痛苦病程。

我一邊,淚水往肚子裡吞,恨不得由爺爺,來代替他承受痛苦;另一邊,我操著心,心中無時無刻祈求著,懇求已逝世多年的先母和先父,務必保佑小曾孫,千千萬萬,不要有差錯。阿母和阿爸,生前最疼我了,6個孩子中,她們最疼的就是我,她們應該會愛屋及烏,跟著疼惜這個吳家曾孫吧?感謝阿母和阿爸,她們真的有回應了。

當年,台灣電力不足,全台各縣市偶會斷電,板橋也不例外,7天斷了兩次電,都在黃昏斷電,下午5、6點,至晚上6、7點。小孫子躺在地板上,我也跟著躺在地板上,小孫子一方面不舒服,一方面害怕黑暗,他不會講話,只面向我,用恐慌的眼神瞪著我,抿著嘴,欲哭不哭的,眼淚快要掉下來,我盡快挨過去,用右手摟著他的肩膀,低聲安撫他:「不要怕,不用怕,爺爺在,爺爺在,爺爺陪著你!」

我安撫得了小孫子,卻安撫不了自己,我邊安撫他,卻已淚眼汪汪,泣不成聲。當他扶著桌角,撐著自己身體,巍顫顫站

起來時,馬上可以看到兩腳大拇趾的水泡,腳掌水泡少,反都在腳背,尤其右大拇趾的水泡,4、5顆水泡,水晶晶,亮閃閃,又大又密集地聚在一塊,最大的水泡,足有一公分直徑,讓我不捨,害得我的眼淚,不是豆大,也不是雨大,而是有如一公分水泡大,還淋漓直下,有如颱風天,下大雨。我怕小孫子看到我哭泣,也跟著害怕,我只能琵琶半遮臉,用手臂擋著臉孔,別過臉去擦眼淚。

雖然,小孫子受盡折磨,無語問蒼天,只能默默忍受,等待雨過天晴;我也沒閒著,也是盡心盡力,竭盡全力,心無旁騖,細心照顧,足足辛苦了一週,終於等到了黎明破曉。一週辛苦嗎?不!一點也不辛苦,我反而要感激上蒼,感謝老天爺給我這個機會,短短一週的相處,給我留下一輩子,永恆難忘的記憶,也讓我無時無刻,更加珍惜這份親情。哪天我走了,我會在天上俯視著他,照顧著他,庇祐著他:「願他此生,平安順利,健康長大,幸福美滿。」

時光荏苒,歲月如梭,小孫子隨著父母,移居美國已兩年多,他不再是小孫子了,他已四歲多了,快要五歲了,今年8月,就要唸美國幼兒園了,正式邁入學齡前幼童了。美國加州私立幼幼班,有華人老師,但公立幼兒園則無,語言會有障礙,但他故意調皮地說:「我不會英語,上學後,我會閉著嘴巴,只用搖頭和點頭來表示。」就這樣子,小孫子就變成大孫子了嗎?不是!他不僅長大了,他還是兩個弟弟的大哥呢!兩個弟弟都在美國出生,所以,我要改叫他是大孫子了。

大孫子常在視訊中,向奶奶撒嬌和說大話:「我要回台灣,我想念奶奶和爺爺,我要回去看奶奶,也要看爺爺。」怎說是大話?真的是大話!武漢肺炎疫情仍熾熱,怎麼回來?在全球疫情環伺下,尤其是印度,今年四月起,爆發第二波大疫情,且是大失控,每日新增確診和死亡人數屢創新高,每日新增確診人數多次破40萬人,原因之一是,變種病毒威力強大,除了發現雙重變種病毒B.1.617外,還偵測到能躲避人類免疫系統的,B.1.618三重變種病毒。據說,印度的變種病毒,也在世界其他國家偵測到,表示印度變種病毒,不堪寂寞,已從印度往外擴散了,尤其鄰近的國家,包括尼泊爾、孟加拉等。

台灣沒有比較平靜,也不遑多讓,華航機組員陸續爆發群聚感染,一波又一波,沒完沒了,5月10日,甚至出現不明感染源的確診病例,中央疫情指揮中心,不得不於5月11日,宣布即日起至6月8日,台灣進入「疫情警戒第二級」,嚴守社區防疫。台灣疫情嚴苛了,500人以上戶外活動禁止,100人以上戶內活動也禁止,至於餐飲也多所限制。所以,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的登山行,晚上餐敘悉數取消;若疫情仍無法控制,登山行也可能取消。

大孫子說要回來,怎麼回來?如孫悟空72變,變出觔斗雲飛回來?一個觔斗雲可翻出十萬八千里遠,已足夠從加州舊金山機場,飛回桃園機場了。然而,這是神話,更是幻想!疫情如此嚴峻,航站、機艙、檢疫站、隔離站,整個旅程,四面楚歌,八面埋伏,步步驚魂,處處都是高風險地帶,大孫子如何回台探親?你說是不是?兒子和媳婦再如何神經大條,不在乎新冠肺炎,至少,也要在意台灣的腸病毒吧?他們難道不怕嗎?不擔心嗎?不要忘記,美國幾乎沒有腸病毒,但台灣的腸病毒,則普遍地,隱藏在產後護理之家、托嬰中心、幼兒園、安親班裡。

雖說大孫子感染過腸病毒,但豈能輕忽?不要忘記,腸病毒將近70型,一次自然感染,不代表可以終生免疫,還可能感染其他型別的腸病毒!或許有交叉免疫反應,不至於症狀那麼嚴重,惟誰敢保證?事事無常,連老天爺也管不了自己。

至於,第二個孫子、第三個孫子,都在美國加州出生,全沒接觸過台灣的環境,面對腸病毒,是一張白紙,完完全全沒有免疫力,是腸病毒的小鮮肉呢!因為,第二個孫子才兩歲多,第三個孫子才幾個月大。不!不是小鮮肉,而是小鮮肉中的小鮮肉!有如西遊記中的唐三藏,是白骨精、玉面狐狸、蜘蛛精、白鼠精、玉兔精等,懾人魂魄女妖們的小鮮肉呢。

我跟腸病毒,是否有不共戴天之仇?務必要趕盡殺絕,殺個它片甲不留?沒錯!我幹了20年防疫工作,首要對付的就是腸病毒,我赴湯蹈火,費盡心機,處心積慮,全力以赴,要幹掉它!消滅它!根除它!然而,我太天真了,我太不自量力了,事與願違,反而是我慘敗,落荒而逃!因我挖空心思對付它,逼得它反彈,把所有怨氣、怒氣,一股腦兒,悉數往我身上傾倒,以致,還不滿一歲的大孫子,即刻遭受折磨和蹂躪!大孫子完全痊癒,沒半絲後遺症,我勉強還嚥得下這口氣,但另有一個吳家子孫,遭它毒手,讓人心痛啊!

這個吳家子孫,不是患腸病毒輕症,而是腸病毒重症,疾管署中區管制中心,審查有案的。小孩才幾個月大時,感染腸病毒,除發燒外,還併發小腿麻痺,事後,長期接受物理治療,至今已唸國中了,仍然有此後遺症,小腿些許攣縮和無力,須墊腳跟走路。我與腸病毒結下的樑子,豈能不大?我跟它有深仇大恨,勢不兩立,說我跟它有不共戴天之仇,一點也不為過,事實就是如此!

早期,微生物學分類,小兒麻痺病毒是劃歸在腸病毒一類的,後來才獨立出去,因兩類病毒,都大量存在糞便裡,雖症狀已消失,仍會從糞便排泄病毒好幾週,且可透過糞口傳染,來感染健康人,此即腸病毒和小兒麻痺防治的兩大主軸:一者,隔離,預防小朋友間口沫傳染;二者,多洗手,預防小朋友間糞口傳染。腸病毒和小兒麻痺病毒,雖說是腸病毒,但幾乎完全沒有腸胃道的症狀,千萬不要跟腹痛、腹脹、腹瀉聯想在一起。

台灣在50、60、70年代,多次爆發小兒麻痺大流行,造成很多小兒麻痺殘疾和死亡,更引發家長集體恐慌。民國55年,我唸彰中,高中一年級,班上就有一名,個性樂觀活潑的小兒麻痺患者,左下肢萎縮無力,主要靠右下肢走路。我記憶最深刻的,是民國71年那次大流行,也是台灣最後一次大流行,我和老婆,帶著大哥三個蘿蔔頭,到孔廟旁的彰化市南西北區衛生所,拼死拼活,爭先恐後地排隊,小朋友站在烈日下,張開嘴巴,搶喝公衛護士,滴在舌頭上,一滴或兩滴,極其珍貴的沙賓口服疫苗。

當時,衛生所圍牆內外,滿坑滿谷都是人,總有三、四百人,隊伍排到大馬路上,都是大人帶著三、四歲或五、六歲的小孩,要來喝口服疫苗。疫苗剛從國外,分批次緊急進口,進口數量不是一次到位,不是很充足,以致眾家長恐慌,怕疫苗供應不上,小孩喝不到疫苗,慘遭小兒麻痺毒手。沒想到,這是我跟公衛關係的濫觴,15年後,我離開臨床,也走入了公衛,成了彰化市東區衛生所主任。南西北區衛生所曾缺主任醫師,我有好幾年時間,以疾管科長身份,兼這間衛生所的負責醫師。冥冥之中,人與外在的人事物,似乎都有因緣關係。或許,我受到公衛護士的精神感召,身在公門好修行,最後,也走進了公衛之門。

往後,在公衛積極努力下,包括衛生署、疾管局、衛生局、疾管科等人奮勉下,台灣小兒麻痺被我們終結了!民國89年,台灣取得世界衛生組織,所頒發的根除小兒麻痺證明文件,從此,台灣的年輕爸媽們,小兒麻痺不再成為他們的夢魘了!不過,在非洲、南美洲等部分落後國家,小兒麻痺仍未根除。

然而,坎坷人生,命運多舛,人們才趕走小兒麻痺的夢魘,卻迎來腸病毒的夢魘!唉!人生順遂能幾回?唐羅隱才會高歌「今朝有酒今朝醉」。小兒麻痺能終結,腸病毒不能終結嗎?(110年5月13日完稿)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三十八)小腦中風腦栓塞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錢起:「二月黃鸝飛上林,春城紫禁曉陰陰。長樂鐘聲花外盡,龍池柳色雨中深。陽和不散窮途恨,霄漢長懸捧日心。獻賦十年猶未遇,羞將白髮對華簪。」

我學弟摔到床下,不是鼻青臉腫,而是額角撞出一個洞來,眶上動脈破裂,鮮血汩汩直流,流了滿臉,也流了滿地,醫師袍染紅了,任何人看了都害怕。自己是醫事人員,他了解到急不得,慌不得,越是命懸一線間,更要鎮定,要等待救援,不能拼死力掙扎,否則,血流得越快,後果更不堪設想,無效的掙扎起不了作用,反更淒慘,把問題搞得越大,傷害越發嚴重,造成挽救不了的遺憾。

在我門診,遇過不少老年人,半夜如廁,在廁所裡,燈光昏暗中,不小心跌倒,家屬當下沒發現,老人家也不喊救命,卻拼命地,自顧自的,欲自己爬起來,結果呢?遭受二度傷害,甚至三度傷害,連續第二次、第三次跌倒,原本沒有那麼嚴重的傷害,搞到後來,變成鼻青臉腫,眼皮和眼眶,整個腫脹瘀青,眼睛睜不開,僅剩一小隙縫;不僅如此,股骨頸骨折了,手腕骨折了,腰椎也壓迫性骨折了,多發性,多重性傷害,我診所處理不了,只好叫119,轉送彰基急診了。這類老人家,預後肯定不好,年紀太大,醫師不敢開刀,不開刀,則等死,大抵臥床不到半年,白天黑夜,鎮日痛徹心扉,疼痛哀嚎聲中,與世長辭。

我學弟說,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好像流水,好像湧泉,又如牆上電子鐘的秒針,刷刷地動著。可能是錯覺,神經快錯亂了,耳朵似乎聽到,牆上電子鐘的滴答聲,哪來滴答聲?一秒鐘有一分鐘的久,一分鐘有一個小時的久,簡直度日如年啊!他很沮喪,但腦筋不是一片空白,而是思緒奔騰,他想起他的老婆、兒子、媳婦和孫子們。這輩子,想到老婆無怨無悔的陪伴、付出和支持,讓他淚水盈眶,千言萬語,也無法呈現內心的感激。還有,每位家人,都值得懷念,尤其,孫子們年幼時,抱在懷裡的親情,是亙古不滅的幸福呢。

雖很沮喪,他卻也很平靜,心如止水,沒有波瀾,沒有漣漪,他放下心來,瞬間回顧了此生,慶幸自己當了醫師,盡心盡力,親力親為,視病猶親,有如觀世音菩薩下凡,救苦救難,解病人之痛,解患者之苦。更甚者,他縮衣節食,省吃儉用,犧牲奉獻,捐助弱勢族群,安撫苦難者心靈。他很安慰,仰不愧於天,俯不怍於人,對得起己身所從出的父母,也對得起己身所出的兒子,更對得起互敬互愛,相敬如賓,相濡以沫,相伴40餘年的老伴。

當他嘴角露出微笑,想像著此生就要蓋棺論定了,他問心無愧,他可是天地間完人呢!他完全不浪得「大善人」這個虛名呢!但靈光乍現,有如霹靂火點燃夜空,他霎那間醒悟,「不!我對不起老婆,我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!」怎說?有給老婆豪宅別墅住嗎?有給老婆大魚大肉吃嗎?有給老婆名錶大鑽戴嗎?有給老婆錦羅玉衣穿嗎?有遊山玩水嗎?有環遊世界嗎?沒有!榮華富貴在哪?功名利祿在哪?名利地位在哪?沒有!在千山鳥飛絕裡,在萬徑人蹤滅裡!自己還大言不慚地說:「精神享受重於物質享受!」開啥玩笑?

這是哪門子的謊言?簡直是「一千零一夜」裡頭的四十大盜,欺世盜名,漫天大謊!沒想到,平常日子裡,老婆卻說:「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;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;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的生命,生活的意義在增進人類全體的生活!」天啊!老婆比自己偉大,她把自己比做普羅大眾,入世又出世的,更自比為范仲淹、蔣中正,自己全被比下去了,要甘拜下風,心悅誠服,五體投地,自嘆不如了!算了!哪須計較?看在她生了兩個出息兒子的份上,光宗耀祖,光耀門楣,不僅是他自己,他還要連帶地,代表列祖列宗們,向她磕頭感謝呢!

我學弟,癱倒在地,血流如注,他無能為力,只能心平氣和地,不是等待救援,就是等待死神到來。他似乎聽到值班室天花板夾縫中,傳來鳥叫聲,他傾耳細聽,聽不出是麻雀或八哥的聲音,感覺是喜鵲吧?我學弟,除了打太極拳、耍太極劍,公職期間,另一個嗜好,就是偶而帶著老婆,揹著數位單眼反光相機和腳架,到深山野外賞鳥,然後用Line,傳送給我。我接過好幾張,他拍攝的台灣藍鵲、台灣帝雉、台灣畫眉、黃鸝等。

古人的說詞,人臨終時,聽到鳥叫聲,表示牛頭馬面或黑白無常,奉閻羅王的差使,要來抓人了,抓去閻羅地府,或抓去十八層地獄,「閻王要你三更死,誰敢留人到五更?」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。我吳家阿嬤,77歲腦中風;我鄭家阿嬤,也是77歲腦中風,兩人都沒送醫,只請赤腳仙看過,在家彌留,等最後一口氣。兩人臨終當晚,我阿爸說,他有聽到鳥叫聲,我鄭家伯父也說,他有聽到鳥叫聲。

不僅臨終,甚至告別式上,也會出現小鳥,以及鳥叫聲。我參加過多次告別式,親朋或好友,包括彰化市立殯儀館或台中市東海火葬場,特別是東海火葬場更常見,不是怪力亂神,十次中,有二、三次,我會看到和聽到,麻雀在靈堂樑柱上跳躍鳴叫,時悲悽,時哀怨。我簡單分析過,年高德劭的長者,尤其百歲人瑞,容易碰到,代表向眾人辭行;或者,橫招意外死亡的年輕人,如車禍、墜樓或火災,也容易遇上,代表不甘不願,痛恨和悔恨,割捨不斷,捨不得離去吧?

人在彌留之際,斷氣那瞬間,因括約肌失去收縮控制功能,死者的排泄器官,包括肛門和膀胱,會滲出糞便和尿液,在傳統觀念中是一項吉兆,有「放金放銀」之美稱,表示死者遺留金(糞便)、遺留銀(尿液)給子孫,日後家中將大富大貴,財運亨通。我阿母斷氣後,不到五分鐘,還真的等到一坨屎和一泡尿,由我大姐擦洗乾淨後,重新患上一條內褲。感謝阿母放金放銀,我兄弟姐妹各自家庭,生活都過得很好,衣食無憂,沒數十億家財,少說也上億,離大富大貴,也僅寸步之遙。這是好習俗,開創者是菩薩,否則,死者會一身污穢,臭著去陰間呢!

我學弟額角撕裂傷,還汩汩地流出鮮血來,血會汩汩地湧出,代表動脈破裂,血才會如湧泉般,不間斷地流出來。會是哪條動脈?醫師對解剖學很內行,從解剖位置來看,唯一的答案是眶上動脈。它是小動脈,不是很大的動脈,若是頸動脈、股動脈破裂,可不得了,保證救不了,幾分鐘內,甚至一、二分鐘,必死無疑!至於眶上動脈呢?手指壓迫是可以止血的,但他全身動不了,怎麼壓迫?反鎖在值班室,無人知曉,有誰會來給他壓迫?原則上,短暫壓迫無法止血,傷口縫合才是有效的止血。雖說是小動脈出血,若持續流血1小時、2小時,會不會出意外?有可能!可能低血容性休克,一命嗚呼哀哉!

所謂的「吉人天相」、「善有善報」,我學弟沒有迎來死神,卻迎來了喜鵲,他遇到了救星,讓他死裡逃生。誰是救星?一個發燒的小妹妹。對南彰化的地區醫院來說,急診病患不多,因彰化幅員不廣,沒有離島,也沒有山地鄉,大肚溪到濁水溪,南北縱長40公里;八卦山到台灣海峽,東西寬度也約40公里,以119的車速,不用半個小時,就可將病患送往大醫院,所以,若是真正的嚴重急症,家屬第一時間,都會送往北彰化,北彰化有彰基和秀傳兩大醫療體系,彰基是醫學中心,秀傳是區域醫院。

原本,南彰化地區醫院難得有急診,然而,好巧不巧,這天深夜,剛好有一位小妹妹發燒,耳溫39度不到,家屬想說,僅是單純發燒,打個退燒針,給個肛門塞劑,就沒問題了,何必勞師動眾,送往大醫院呢?於是,決定送來我學弟醫院的急診室。急診護士打電話到二樓值班室,鈴響近20聲,沒人接聽,她內心猜想,「會不會去其他樓層,處理住院病患的突發問題?」夜間時刻,不能廣播呼叫,她只能從三樓護理站開始打起,直打到八樓護理站,都找不到我學弟,「沒有!值班醫師不在這裡!」

民國69年,我任職彰基外科醫師,每三、四天,輪值一天,輪值時間從早上8點,到隔天早上8點,整24個小時。當年,中華路的彰基醫院,今日彰基的中華院區,白天時段,急診廣播是「999」,例如「外科999」,代表有外科急診,我都會用衝的,從三樓外科護理站,順著樓梯,衝往一樓的急診室。我心態似乎不健康,每當我輪值,我內心都祈禱著,急診越多越好,多多益善。夜間時段,夜深人靜,怕吵到住院病患,急診來時,則電話聯絡「外科999」。

輪值後,隔天上午8點,準時召開早晨醫師會(morning meeting),從主任至實習醫師,大大小小醫師均出席,由前一天值班醫師,報告所收住院的急診病患病情,我收的病患,總是他人的3、4倍。其他外科醫師,收了一、二位病患,就很了不起了,我則常收了六、七位,甚至七、八位病患。我喜歡上台報告的感覺,自信和自負,更有著驕傲。相形之下,我比他人,天生多了勞碌命,卻求之不得,且甘之如飴,我快樂地承受辛苦,因先母教誨:「做人,就要做!」這是做人的宿命,不然,活著的意義何在?你說呢?

急診護士遲疑了,怎找不到值班醫師?難道熟睡了?睡死了?不信邪,連續撥打值班室電話兩、三次,照樣沒人接聽。我學弟有聽到電話鈴響嗎?當然有!他意識可清醒的,人癱在地上,但全身動不了,搆不著電話筒,怎能聽電話?不過,他激動得掉下眼淚,他知道自己有救了!有急診進門,急診護士無論如何,一定要找上自己,怎說?

因急診病患,須由急診醫師看診,急診護士或外科助手,沒人膽大包天,肆無忌憚,膽敢當密醫!何況,醫院也不允許密醫行為!醫師法有規範,未取得合法醫師資格,卻執行醫療業務者,處6個月以上5年以下有期徒刑,得倂科30萬元以上150萬元以下罰金。至於醫療機構,容留密醫執行醫療業務,照樣有罰則,健保署除了追回,不當領取的健保醫療費用,還會加罰兩倍的金額,並處以停止健保特約一年。停止健保特約,健保門診、健保急診、健保住院全沒了,處罰相當嚴重,醫院不是關門,就是轉手了。

電話不通,急診護士跑上樓來敲門,邊喊著:「有內科急診!」我學弟知道急診護士來敲門,但他喊不出聲來回應,只能「啊...啊...」回應!靈機一動,他奮力扭動身軀,勉強搆到床邊自己的皮鞋,使盡吃奶力氣,用皮鞋跟敲打地板,「喀!...喀!...。」好理家在,年輕急診護士聽力敏銳,聽出裡頭有動靜,且回應著她。但房門鎖著,打不開,怎會這樣?似乎靈犀一點通,急診護士和我學弟,兩人都想到一塊去了,「老醫師,年紀不小了,會不會腦中風?還是意外跌倒?」

急診護士慌慌張張,上下樓梯奔跑,找來備用鑰匙,因裡面反鎖,照樣打不開門,只好找來外科助手。外科助手也是打不開,最後,只得拿來滅火器,猛力把門撞開。只見我學弟倒在地上,臉色蒼白,氣如游絲,身旁地上,一大灘鮮血,染紅了醫師袍,連裡頭的白襯衫也染紅了,整個房間紅如彩霞,挺嚇人了。外科助手不禁暗叫:「糟糕!要出人命了!」

瞬間,此事驚動了各樓層護理人員,六、七名護理人員進入搶救,又是搬,又是抬,抬上了推車,往一樓急診室送。不須要有人指揮,護理人員依照緊急作業流程進行,量血壓、量脈搏、測呼吸、測昏迷指數、打點滴、給氧氣等。外科助手電話通知醫院高層後,主動拿來縫合包,把額角的撕裂傷縫了,共縫了5針,傷口復合了,眶上動脈出血也止了。眾人議論紛紛,研判結果,因意識清楚,肢體障礙,語言障礙,大抵是腦中風,應該往大醫院送,院長也來電話,彰基是第一首選。

那位掛急診,發燒的小妹妹怎麼處理?沒辦法,醫師自己也病倒了,要用醫院的救護車,盡快送往彰基了,沒有醫師可看診,只能將小妹妹轉院了。當小妹妹的家屬,定睛一看,躺在推車上的醫師,竟然是我學弟後,忍不住驚叫出聲:「天啊!怎會是這樣!怎會是這樣!」因我學弟正是小妹妹家扶中心的認養人,小妹妹的媽媽,頃刻間,眼眶泛紅,掉下眼淚來,雙手合十,低聲禱告著:「南無阿彌陀佛,觀世音菩薩,要加油!要堅強!要平安!不要倒下去!」她自動自發地,替學弟加油,也幫學弟祈禱!

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,不是不報,時候未到!時機總算來了,時候真的到了!我學弟是小妹妹的認養人,冥冥之中,似有神差鬼使,神明找來小妹妹,故意讓她發燒,然後來醫院掛急診,急診護士為了找醫師,才意外發現醫師出事,也因發現得早,我學弟沒有因出血不止,血流成河,隔天清晨,才被發現,屍體僵硬,橫屍值班室。一個「大善人」,腦中風,血流成注,完全無預警,意外橫死,豈是任何人能接受的?豈能說老天有眼?

從學弟這個例子,驗證了「善有善報」這句話,你能不信邪嗎?我不信怪力亂神,但我們每一個人,都應該省思:「善惡到頭終有報,高飛遠走也難逃」、「善惡若無報,乾坤必有私」、「人惡人怕天不怕;人善人欺天不欺」,眾生共勉吧!或許你會問我:「蓋廟宇,漆金身,你認為如何?」對不起,你可能有誤解,誰是菩薩?家裡父母才是菩薩!普羅大眾才是菩薩!孝敬父母、愛心接物、溫柔待人,你就是菩薩了!菩薩豈須外求?

關於第三個幸運點,我學弟罹患栓塞性腦中風,栓塞部位在小腦。腦中風意指突發性腦血管疾病,所造成的短暫性或永久性腦損傷。短暫性腦中風造成的神經學症狀,通常在24小時內消失,例如短暫的視力喪失、短暫的失憶症、短暫的失語症、短暫的肢體麻痺等,此類輕症的腦中風,不是我要談論的,我要談的是永久性的腦損傷。

腦中風可分成兩大類:出血性腦中風和缺血性腦中風。其中,缺血性腦中風再細分兩種:栓塞性腦中風和血栓性腦中風(或稱梗塞性腦中風)。出血性腦中風主要發生在大腦,包括腦出血、蜘蛛膜下腔出血、腦室出血等;缺血性腦中風可發生在大腦,也可發生在腦幹和小腦,尤其是腦幹。一般來說,高血壓患者,多出血性腦中風;糖尿病患者,多栓塞性腦中風;心臟病患者,多血栓性腦中風(梗塞性腦中風)。

我患有多年心律不整毛病,至今20年以上,民國95年,北榮心導管電氣燒灼術無效,很好奇自己竟然能拖這麼久,也很好奇還能拖多久。我心律不整毛病,包括心房撲動和心房纖維性顫動,因心律不整,血液在心臟逆流、迴流,容易產生血栓,血栓會到處亂竄,可能竄往心臟的冠狀動脈、腦部各血管等,造成了梗塞。所以,除非有惡性腫瘤,我大哥死於胰臟癌,我未來的死因包括三種:心臟衰竭、心肌梗塞和腦梗塞。民國110年初開始,靜下來時,無所事事時,胸口時刻小鹿亂撞,我會感覺胸悶,似乎心臟早期衰竭徵兆?我等著何時要服用毛地黃呢!毛地黃是口服強心劑,治療心臟衰竭,但劑量拿捏不準,沒作監測,很容易毛地黃中毒,甚至死亡。

我阿母罹患糖尿病多年,晚年,十餘年的時間,固定且長期,在彰基門診治療,施打胰島素,血糖控制得很好,甚至偏低,以致多次低血糖昏迷,急送彰基急診室。雖血糖控制得宜,仍逃不了腦中風併發症。我阿母娘家四姊妹,三人有糖尿病,三人均死於腦中風。民國88年12月24日,聖誕節,中午睡夢中,不醒人事,送彰基急診室,電腦斷層掃描檢查報告出爐,診斷為栓塞性腦中風,栓塞部位不在大腦,也不在小腦,而是在腦幹。因瞳孔放大,對光無反射,其他的神經學檢查,包括角膜反射、噴嚏反射等,悉數消失,明顯已腦死,不得不,隔天中午,搭彰基救護車,由我陪同,送回天祥路老家,在兒孫跪拜迎接下,拔掉氣管內管後,嚥下最後一口氣,就此天人永隔,駕鶴西歸,壽終正寢。

我學弟亦罹患糖尿病多年,送往彰基後,電腦斷層掃瞄報告出爐前,幾可斷定是栓塞性腦中風。我學弟幸運的,吉人天相,雖同樣罹患栓塞性腦中風,但栓塞部位不同,學弟進一步的核磁共振檢查,我阿母栓塞在腦幹,他則栓塞在小腦。栓塞在小腦,這是天大的幸運,其預後,跟其他栓塞部位相比,不是五十步笑百步,而是有天壤之別,天差地遠,大相逕庭,判若雲泥呢!

同樣是栓塞性腦中風,腦幹和小腦相比,腦幹症狀和預後,均嚴峻於小腦千百倍,怎說?控制基本生命活動的「生命中樞」,就位於腦幹,負責調控呼吸、心跳、血壓、消化等功能,而小腦主要負責身體的平衡,所以,腦幹栓塞的死亡率,必然是小腦栓塞的千百倍,我學弟能躲過死亡,甚至幾近完全痊癒,這就是他的第三個幸運點。是幸運嗎?為何他幸運,別人不幸運?它應證了「吉人天相」、「善有善報」。

下面的討論,有些專業,術業有專攻,你可能不很了解,也不很喜歡,有看沒懂,但它曾是兩家醫學中心,彰化基督教醫院和台中榮民總醫院,爭論多年的問題!兩家醫院水平不同,前者是財團法人私人醫院,後者是國家級醫院,雙方未達爭論程度,僅是抒發己見,彼此看法不同罷了!我是當事人,我介於其間,我是行政人員,我不是醫療人員,我沒資格,也沒能力置評,只能三緘其口,默不作聲,作壁上觀。爭論何事?有何不同己見?很有趣,值得你繼續看下去!你可了解到醫學是動態的,日新月異,突飛猛進,蒸蒸日上的。

當年,四面楚歌,草木皆兵,地方衛生單位,咱們衛生局,戒慎恐懼,不敢輕忽,嚴整以待,不時邀請轄內彰基、秀傳、署彰等,腸病毒重症責任醫院的主任級醫師,包括小兒科、小兒感染科、小兒神經科、小兒心臟科等醫師,召開腸病毒診療研討會,公布最新疫情和診療新知。中央衛生單位,指疾管局的第三分局,即今日的疾管署中區管制中心,也不遑多讓,戰戰兢兢地,不時召開腸病毒病例審查會,研討和判定是否腸病毒重症。我是地方衛生局主辦科的科長,每一場次,我都必須親自列席或代表出席。

關於腸病毒重症病例死亡機轉,有兩派說法,彰基一派、中榮一派,各持己見,互不相讓,卻也君子之爭,不至於惡言相向。彰基認為死因在心臟,中榮則認為死因在腦幹。腸病毒重症病例,最初期的症狀是心搏過速,每分鐘心跳120、130、140,此階段,病人常併發肌躍抽搐、無故驚嚇等症狀。如果延誤就醫,心跳很快竄升到170、180、190以上,同時併發呼吸急促、意識障礙、休克、昏迷等。

急診室常見,小孩剛送進來,不到一、二小時,轉眼間,小孩尚未送進小兒加護病房,在急診室內,眾目睽睽之下,心跳、呼吸瞬間停止,醫師緊急插氣管內管,還來不及心肺復甦術,氣管內管整個噴出血水來,這代表什麽?代表心搏過速,心跳過快,超過極限,心臟爆了!心臟廢了!心臟衰竭結果,肺部充血和積水,以致氣管內管才插進去,醫師臉部、醫師袍,全被血水濺紅了。自從有葉克膜積極治療後,挽救了不少小孩的生命,但拖到心臟停止跳動了,才來插葉克膜,似乎太遲了,神仙也難救無命人。

腸病毒感染症臨床症狀,除了極少數例外,如腸病毒中的B族克沙奇病毒,會引發致命性心肌炎,其他的,90%以上的病例,都是手足口病或皰疹性咽峽炎,其臨床重症的指標,包括心搏過速、肌躍抽搐、無故驚嚇、意識障礙、嗜睡、昏迷等,其中,以心搏過速為最初始和重要的指標。臨床上,只要小孩心跳每分鐘超過120下,就得轉診彰基、秀傳、署彰等腸病毒重症責任醫院。當心跳超過130下,再加上肌躍抽搐,急診醫師不敢大意,也不敢馬虎,必然考慮讓病人住院。

其實,心搏過速這項指標,在彰基、秀傳等大醫院,切割細分得非常細膩,不是籠統的130下,而是依照嬰兒月份、幼兒年份,分成好幾個級距,各有不同的標準值,智商160,絕頂聰明的醫事人員,也無法悉數背誦,只好慎重其事地,每人各發一張小卡片,如考試用的小抄,讓醫師和護理人員,將它夾在胸前識別證上,方便隨時參考核對。不過,最好能背誦,因腸病毒重症加護病房,主任醫師會抽考住院醫師,護理長也會抽考護理人員,抽考沒通過,是很丟臉的,羞死人了!

腸病毒重症個案,最後死因是心臟衰竭猝死,所以,彰基一派,直接的聯想,認定腸病毒侵襲心臟,造成心臟衰竭死亡。但中榮一派,持不同看法,認為腸病毒不是侵襲心臟,而是侵襲腦幹,特別是橋腦的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叢。交感神經遭受興奮,副交感神經叢遭受抑制,交感神經過度分泌腎上腺素、正腎上腺素,作用在心臟,導致心臟心跳過速,極速狂飆,有如台鐵的普悠瑪號、太魯閣號,更像高鐵的700T高速列車,每小時300公里時速,一路狂奔,超過極限,終至心臟衰竭,向閻王報到去。(110年5月9日完稿)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
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三十七)葡萄糖胺畫虎蘭

 

把酒言歡能幾回:(三十七)葡萄糖胺畫虎蘭

作者:吳聰賢醫師

唐薛逢:「十二樓中盡曉妝,望仙樓上望君王。鎖銜金獸連環冷,水滴銅龍晝漏長。雲髻罷梳還對鏡,羅衣欲換更添香。遙窺正殿簾開處,袍袴宮人掃御床。」

衛生所時代,我學弟的門診醫療獎勵金,每月十幾、二十萬元,幾乎全奉獻了;公職退休後,醫院時代,月薪更高了,每月30餘萬元,照樣,也幾近全奉獻了,以致,每年5月,綜合所得稅申報季節,他須省吃儉用,自掏腰包繳稅款。我學弟的老婆,國中數學老師,自己有薪水,也是富有愛心的人,認同他的做法,沒有半句嘮叨或埋怨。可說是夫婦兩人,夫唱婦隨,有志一同,同心協力做公益,不是我學弟一人,獨力可為。

擔任衛生所主任,月薪6萬餘元,留著家用;擔任醫院內科主任醫師,已有公職月退俸,約6萬多元,也是老婆全權處理,維持家用。學弟月退俸怎比我高,多出1萬多元?原來,軍中退役後,他曾在省立醫院任職8年,這8年也算公務員資歷,他總資歷是28年,包括預備軍官役2年、省立醫院8年、衛生所18年,比我多6年的公務員資歷,所以月退俸較高。

月退俸是退休金,不扣綜合所得稅,但衛生所的薪水、門診醫療獎勵金;醫院的薪水、門診醫療獎勵金,都會扣到綜合所得稅,以他在衛生所或醫院的收入,其綜合所得稅稅率,不是20%,就是30%,每年繳稅50萬元以上,甚至近百萬元。綜合所得稅稅率,共有5個級距,分別是5%12%20%30%40%。當所得淨額,介於121萬元至242萬元,稅率是20%;當所得淨額,介於242萬元至453萬元,稅率是30%。我真懷疑,他的6萬多元月退俸,怎繳得起綜合所得稅?我猜,平常應該有儲蓄。

我問他:「你醫院的薪水,幾乎全做公益了,如慈善社團急難救助、家扶中心認養費等,為何不採列舉扣除額?綜合所得20%以內的捐贈,是可以抵稅的,總可以繳少些稅款。」沒想到,他的回答讓我更加欽佩。他說:「我大部分的捐款,都採無名氏方式,沒有領據或收據的。」我幾乎要下跪磕頭了,不枉「大善人」名號,他是實實在在地,虔心做公益!真的是人間奇葩!

因我學弟低調,老婆也低調,為善不欲人知,助人為快樂之本,真的在做愛心,不求名,不求利,大半以無名氏捐款,所以難以抵稅,也因不具名,衛生局、縣府、家扶中心,甚至各家媒體,沒人知道他的愛心,否則,早鬧得沸沸揚揚,轟轟烈烈,風塵僕僕,一邊公開報導,一邊公開褒揚,和頒獎給他了。他說:「為善而人知之,稱為功德;為善而人不知,則為陰德,而陰德福報更勝於功德。」說得有道理。

據他說,他固定擔任3040位,甚至50位貧困兒童的認養人,最高紀錄是近百位。以今日來說,家扶中心每一位兒童,每月認養費1000元,其中850元,直接撥給兒童,補助其生活、教育、營養或醫療等費用;另外150元,則是各項專業輔導服務及資訊查詢、聯繫說明、安排認養、資料處理與行政作業管理等費用。假設我學弟,每月固定認養50位兒童,1000*50位,每月才花5萬元,以他每月收入來說,尤其公職退休後,在醫院的收入,豈非小巫見大巫?不過,我仍甚嘀咕,薪水全做公益,繳稅可辛苦呢!有此可見,我的層級,離他可十萬八千里呢!

眾人這樣成群列隊,誠懇地慰留他,我學弟是有點心動,但意志力仍頑抗著,身體不行,怕力不從心,仍猶豫著,口頭上還是拒絕著。後來,院長親自約談了我學弟,兩人在院長室密切協商,經過無數折衝,直到最後,院長說出了三點說辭,打動了他的心,他才終於,下定決心,接受了慰留,尤其是第三點說辭。院長到底說了哪三點說辭,才讓局勢急轉直下,順勢翻轉過來?

第一點說辭,我學弟是醫院上下同仁的偶像和標竿,眾人學習的好榜樣,他的存在,有如日月星辰,照亮大地,普照所有醫事人員,啟蒙大家的愛心,鼓舞大家的向心力,讓醫院蓬勃發展,更加積極向上。院長說了一句話:「我恨不得把院長的職務,全數讓給你。」第二點說辭,有不少門診患者,都是衝著我學弟過來的,包括以前衛生所的患者,更多的,則是憑著他「大善人」的名號來的,如果他辭職了,那麼多的病患找不到他,必然很遺憾,那份失落感,肯定是難以言喻的。不過,為了避免門診量過大,每節門診近百人,不堪負荷,院長說出內心話:「顧慮到你的體力,採行變通辦法,同一診次,另找一位年輕醫師,與你同一診間,協助看診,以減輕你的工作量。」

第三點說辭,不讓我學弟太勞累,門診工作量減少,不僅週三晚上的夜間急診刪除,每週門診從8節減為2節,往後,隨著體力恢復情形,半年、一年或兩年後,可以逐次增加至4節,最多就4節。薪水如何算?院長說,每週2節門診,薪水加門診獎勵金,月領20萬元。我學弟心中盤算一下,哇!多給了!幾乎多出了一倍!

以我學弟的能力和號召力,他一節門診,三個小時,原本固定拿1萬元,若門診量超過30人,超過的部分,以人頭計算,另有門診獎勵金;若一週2節,一個月四週,一個月就是8節,1萬元*8節,等於月薪8萬元,再加上門診獎勵金,大約10萬元多些,院方願意給20萬元,豈非多出了一倍?無功不受祿,令我學弟犯難了!以他個性,可以付出,可以犧牲,若要圖利自己,佔人便宜,他辦不到!

用金錢收買人心?我學弟豈稀罕錢?又豈是金錢可收買?但是,院長後面的話,攪亂了他心思,讓他輕飄飄,沒了思緒。院長說:「對你來說,金錢不是問題,金錢是身外物,你大善人的名號,響徹雲霄,無人不知,無人不曉,我們都知道,你醫院薪水,全部捐出去做公益,這是何等偉大!我們欽佩,也感動!我希望你的愛心,天長地久,恆久遠,永流傳,永不間斷!我也希望有此榮幸,能步你後塵,以你為榜樣,學習作愛心,那多出來的薪水,是我的心意,想跟你一起做愛心,還請你笑納,並多指教。」

院長好話說盡,說得夠誠意了,堅持要慰留他,我學弟進退兩難,也進退失據,不知如何是好。當面拒絕他,太絕了,說不出口;當面接受他,有難處,也說不出口,只好「拖」字訣,暫緩,「謝謝厚愛,我再慎重考慮兩天把。」最後,我學弟接受了慰留,「人生已走到尾端,還能活幾年?沒有什麽好得的,也沒有什麽好失的,難得有此機會,就再繼續犧牲奉獻,再幹個2年吧!」學弟內心這樣想著,以2年作為醫學生涯的終點,也作為行善的終點,正式為人生劃上休止符。

我學弟最後接受慰留,他心裡有五點考量,哪五點?第一點考量,盛情難卻。不單是院長慰留,簡直是醫院上上下下,所有同仁都來慰留,一大票人,老老小小的,少說上百人,尤其那兩位年輕護士,那一位年輕職能治療師,以及煮飯的阿桑,捨不得他走,都哭倒在地,跪求他繼續留任。縱然是鐵打的心腸,即使是荒野鐵漢,豈能不軟化?哪能再堅持?

第二點考量,知恩圖報。啥恩?院長給了什麽恩?院長給了他兩個恩惠,第一個恩惠,從彰基轉回自家醫院後,共住院了近五個月,前半個月,健保有買單,往後四個半月,健保大抵不給付了,省去申請健保的麻煩,乾脆由醫院自行吸收了,相關診察費、治療費、伙食費、個人病房費等,全免費,不收他半毛錢。第二個恩惠,將近半年,他沒上班,也沒看診,院方仍每個月,自動撥款20萬元,入他個人銀行帳戶,比他的半薪還多些。人非草木,雖不至於結草銜環,感激涕零,至少也當感恩報恩。

第三點考量,愛心不墜。事實擺在眼前,如果他離職了,沒工作,沒看診,不再有收入了,他再也無法做公益了。至於,他衛生局6萬多元的月退俸,老婆國中7萬元上下的月退俸,是兩人的生活費,是老本,說難聽點,是棺材本,怎可能拿來做公益?自己過不下去,還繼續做公益,豈非頭殼壞掉?兩個兒子,分別在紐西蘭和澳洲從醫,是高所得的上流人士,他當然不會伸手向孩子要錢。我猜測,他會執著於公益,內心想的應是,「我一家三口人從醫,這是上天的恩賜,多大的福份,我能不分享嗎?」

沒工作,就沒錢,公益活動戛然而止,一切停擺,無錢可捐急難救助金,也無錢可繳家扶中心認養費,這些人,豈非傷心欲絕,豈非痛苦度日?如今,院長誠懇地慰留,也要贊助愛心,他只要一週辛苦工作兩天,不!是辛苦工作兩節門診,也就是說,一週168個小時,他只要辛苦工作6個小時,就能賺得20萬元,繼續做公益!哇!院長很厲害,簡直抓到他的軟肋,他無力抵抗,心裡只能自嘆「何樂而不為」?如果是你,你願意犧牲嗎?何況,他腦中風症狀,沒你想像的嚴重,我後面會提到。

第四點考量,私心作祟。他了解自己的個性,如果,乾乾淨淨地退休,除了打太極拳,耍太極劍,他會整天宅在家,比近日的「宅男」、「宅女」,還要宅好幾百倍,他與老婆兩人,保證「眾鳥高飛盡,孤雲獨去閑。相看兩不厭,只有敬亭山。」他知道,整天無所事事,閒閒美黛子,不是吃,就是喝;不是躺沙發看電視,就是睡著了被電視看,統計數據顯示,必然,四肢不勤,精氣神潰散,糖尿病等代謝性疾病,更加崩壞,不多日,即駕鶴西歸,告別人世。

如果,一週看兩個診次,一週會有兩天要出門,出門總要梳洗吧?難道整個禮拜、整個月不洗澡?出門總要打扮西裝革履吧?總不能一套睡衣褲,整整穿一個月吧?要開車出門了,不是孤鬼遊魂,漫無目的,原地打轉,無地放矢,總有去處,有醫院可讓他溜達,看看街道風景,聽聽販賣吆喝聲;也看看護士們,躲在暗處,聽聽她們,嘰哩呱啦聊他人八卦,「誰帶了新男人回家」,「誰又討了新客兄」!若遇上熟識又饒舌的病患,甚至可以喇滴塞、畫虎蘭、練肖喂,日子豈非好打發?

第五點考量,有始有終。他從衛生所退休下來,完全沒半點心思,要把衛生所病患拉到這家醫院來,但台灣人相信一句話,「先生緣,主人福」,意思是說:病人與醫生有緣的話,醫生所開的藥,必然能對症下藥,病人很快就可痊癒。他視病猶親,對病患體貼入微,又多加耐心,病患與他的緣份可深呢,以致衛生所大半病患,都隨著他,跑到這家醫院來看病。害他內心很過意不去,有愧於後面接任的衛生所主任。他也怕不明就裡的人,罵他沒道義,處心積慮,費盡心機,挖空心思,搶走衛生所的病患。

其實,搶走衛生所的病患,何罪之有?不少衛生所主任,在衛生所待了幾年,三年、五年,或十年,羽翼漸豐,人脈廣增,名聲漸熾,自然而然,順勢離職,然後在原衛生所,隔壁或附近,新開自家的診所,結果呢?把衛生所原有病患,整批整綑地帶走。所以,在很多小鄉鎮,你可以發現衛生所鄰近,有幾家診所醫師,大家都是前衛生所主任。這樣不好嗎?不!這樣才好,尤其是偏鄉,鄉民可以有多幾位醫師照顧呢!衛生所假日不上班,晚上不上班,它們正可以取代衛生所功能。

坦白說,衛生所看病很便宜,除非醫師號召力很強,醫術很高明,否則要搶走衛生所病患,可難呢,有如登天之難!怎說?在衛生所掛診,除了健保部分負擔50元外,外面診所也要部分負擔50元,衛生所不像外面診所,衛生所是不收掛號費的。除了極少數診所,掛號費是50元,目前,一般診所掛號費是100元,有的甚至調漲至150元。當病患寧願多付掛號費,也要來這家醫院看病,可見他們與我學弟,緣份有多深了。

另外,還有不少病患,衝著他「大善人」的名號,從其他鄉鎮,不遠千里,千里迢迢地,轉了好幾趟公車,不是是彰客,就是員客,甚至台西客運呢!不然,就是請兒孫開車,舟車勞頓地,把老人家送到醫院,給我學弟看病。在他們的心中,既然是大善人,保證會以病人利益為第一優先,不會為了衝業績,衝門診獎勵金,要病人多花錢,自費多打針,自費多吃藥。有更嚴重的,打針或吃藥,增加不了多少業績,乾脆鼓勵病人花大錢,買健康食品,尤其近日很夯的,各種廠牌的葡萄糖胺製劑,一小罐瓶裝,200顆、300顆的,不花你2000元、3000元的,豈是健康食品?

大林慈濟醫院呂紹睿醫師,陽明醫學士、日本福岡大學骨科醫學博士,現職關節中心主任、教學部主任,且是慈濟大學醫學系教授,在「平安健康」雜誌上的說詞,他提到國外四篇研究報告,均採用病例組、對照組研究方式,證實葡萄糖胺,不能減緩,也不能阻止關節的退化。

第一篇研究報告。刊登在美國「家庭醫師」雜誌的綜論性文章,作者說,「目前,雖然沒有證據顯示,葡萄糖胺能減緩或阻止關節退化,卻也沒有嚴重副作用的報告。」它告訴你,葡萄糖胺對關節退化性疼痛,沒有可證實的效果,但也沒有副作用,要吃或不吃?隨你!暫且給醫師留點面子。

第二篇研究報告。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(NIH)大型研究計畫,報告出爐,結果是,「無法證明接受葡萄糖胺、軟骨素,以及非類固醇抗發炎解熱鎮痛劑等治療方式,能減緩膝關節的退化。」你是否仍然執迷不悟,繼續吃葡萄糖胺?你反嗆我:「沒有辦法證明有效,不也表示,沒有辦法證明無效!」「說不定,對別人無效,對我可是有效呢!我沒騙你,我說真的,我吃了葡萄糖胺後,我感覺膝關節,比較不痛了!走路輕鬆了!不信的話,你也吃看看!」唉!壞年冬,厚肖人!

第三篇研究報告。美國猶他州鹽湖城的猶他州立大學醫學院主導,聯合九家醫學中心的一群學著,研究結果是,「對於中度退化的膝關節,並無證據顯示,接受葡萄糖胺、軟骨素、非類固醇抗發炎解熱鎮痛劑(Celebrex),各種方式治療兩年的過程中,能減緩關節的退化。」說白話一點,就是治療退化性關節炎,完全且徹底地無效!哇!你又要強辯了,「我是輕度膝關節退化,也可能是重度膝關節退化,絕不是中度膝關節退化,所以,我治療有效,別人治療無效!」唉!死鴨子嘴硬,只有等到你快死了,其言也善吧?

第四篇研究報告。瑞士伯恩大學發表類似的研究報告,針對3803名病患研究結果,「與安慰劑比較,無論是葡萄糖胺、軟骨素、混合製劑,對關節疼痛及軟骨增生,都沒有統計學上有意義的治療結果。因此,建議醫療專業人員,停止使用或鼓吹病人使用這類治療。」你還在繼續吃葡萄糖胺或軟骨素嗎?你是白癡!你是冤大頭!不管病人死活,不管病人有錢沒錢,廠商、藥廠推銷員、醫師、藥師、護理師、護理衛教師等,都在騙你的錢!今日,不少護理衛教師轉行,變成藥廠的推銷員,個個都年輕貌美,口若懸河,色誘加口才,每個醫師都要暈倒了!求求妳們了,向妳們磕頭了,不要當狐狸精,讓醫師失醫德,讓病人失錢財!

我說得這麼激烈,我可能生命不保,斷人財路,比殺父之仇、奪妻之恨、亡國之奴、滅門之仇等四大不共戴天之仇,還要嚴重千萬倍。唉!我已70高齡,行將就木,死不足惜矣!只望你明白我心跡。如果,有人想用金錢收買我,算了!金錢對我如浮雲!為了增加止痛療效,醫師不僅鼓吹葡萄糖胺、軟骨素,還會暗的、明的,加油添醋,給你非類固醇抗發炎解熱鎮痛劑,甚至乾脆給你類固醇,你就等著洗腎吧!十年等不到你,二十年總能等到你,乖乖地去洗腎!

台灣是洗腎大國,洗腎發生率、盛行率,都是名列前茅,獨佔鰲頭,世界有知名,全球有名聲,健保虧損,甚至健保倒閉,健保也要幫你洗腎。洗腎一次,要花掉健保3000多元,一週三次,一個月四週,共十二次,一個月要花4萬元左右,一年48萬元,十年480萬元,二十年960萬元,三十年1440萬元...。門診不少洗腎患者,他們告訴我,彰化有不少鄉鎮,屬小型診所,租三、五層樓大廈,專門洗腎,一次百多人洗腎,一天三班制,整天下來,三百多人洗腎!診所設置標準,沒限制血液透析床數,但每15床要有一名醫師,醫師們要賺翻了,月薪沒有3040萬元,也有6070萬元;但是,也可憐,醫師們要累翻了!賺得到,不一定花得到!

因這類病患多,不是衛生所過來的病人,就是衝著他「大善人」名號過來的患者,以致他的門診常常塞爆,一個診次,可以看到近百名病患,而破百的高紀錄,簡直三天兩頭就要發生,害得掛號小姐、跟診小姐要嘀咕,連藥局藥師也要嘀咕,而他自己呢?常常拖過午餐或晚餐時間,不得不隨身攜帶,麵包或蘇打餅乾果腹,免得低血糖休克。好理家在,他的跟診年輕護士,是他的死忠,他是她小時候的恩人,她只敢背後小聲嘀咕,正面還是畢恭畢敬的。既然,病人都是衝著自己來的,他豈能拍拍屁股,說走人,就走人,完全不承擔點責任?最後的結果,他只好辛苦些,繼續留任了。

其實,健保署是有規劃的,每位醫師,每日門診,有其合理的門診量,看越多病人,健保診察費越往下拉,例如:1-30名病患,診察費358元;31-40名病患,診察費250元;41-60名病患,診察費220元;61-80名病患,診察費160元;81-150名病患,診察費70元;150名以上病患,診察費只有50元。診察費落差極大,最高的診察費是最低的7倍,還要多一些些。假設,某診所醫師,一天看診30名病患,一個月看診25天,358*30*25天,月收入268500元;另外,掛號費100元,100*30*25天,月收入75000萬,藥費盈餘不計,月收入243500元,扣除掛號、護士、行政人員人事費,以及房租等,醫師肯定喝西北風,不如去當聘僱醫師,否則,只有兩條路,一者,多看病人;二者,要病人自費打針、吃藥和買健康食品。

上面的規定是何意思?假設,我學弟今日看了100名病人,前30名診察費是358元,第31-40名診察費是250元,第41-60名診察費是220元,第61-80名診察費160元,第81-100名診察費70元。為何有此規劃?為了減少健保支出,不對!是為了醫療品質,以此來制衡醫師不要看太多病患,免得看病總是「三長兩短」。何為「三長兩短」?它包括:掛號排隊長、候診時間長、領藥等候長、看診時間短、醫師說話短。

我學弟每次門診長常破百,對院方來說,診察費虧很大,從最高的358元,逐步往下掉,250元、220元、160元,以至70元,損失很多,難怪院長會提到,將來恢復看診後,會搭配另一位年輕醫師,陪同我學弟,兩人同在一個診間看診。這是否變通方式?一方面,減輕我學弟的工作負荷,因腦中風剛痊癒,手腳總會遲鈍些,打電腦鍵盤速度必然慢;另一方面,是否稀釋我學弟的合理門診量,以拉抬診察費?或許是我小人之心吧?如果,院方要拉抬診察費,我學弟腦中風前,就該如此做,怎會等到腦中風後?

前面,我說我學弟很幸運,還真的很幸運,雖罹患腦中風,從氧氣管、鼻胃管、導尿管,以至臥床、輪椅、復健,經過半年時間,終於完全痊癒,船過水無痕,不留半絲痕跡,沒半滴後遺症,甚至行動自如,還可以繼續看門診,確實很有福氣,「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」,可以說是他的福報。仔細分析,他有三個幸運點:第一個幸運點,他是年輕職能治療師幼年時,家扶中心的認養人,知恩圖報,一天三餐,加上上午茶、下午茶和宵夜,每天好幾回,幫他做復健,重重推了他一把,往痊癒的路上邁進。第二個幸運點,因緣際會,護理人員意外發現他腦中風,緊急送醫搶救。第三個幸運點,他罹患腦中風,栓塞性腦中風,發作部位卻在小腦。

關於第一個幸運點,前面有提過,我不再重複敘述,免得浪費版面,文章怎麼快馬加鞭,也永遠寫不完。總之,發生腦中風後,任何促進腦部循環的,或腦部機能的健保藥、處方藥,或是千奇百怪的,天花亂墜的健康食品、健康器材,都是誇大其詞,無三曉路用的廢物,跟神棍的騙財騙色,五十步笑百步,相去不遠。惟有職能治療、物理治療,才是根本。我學弟小腦栓塞,有影響吞嚥功能,但沒影響說話功能,所以,大致上,自家醫院有語言治療師,但沒有動用到語言治療。

物理治療和職能治療有何區別?簡單來說,物理治療看重的是,如何治療殘疾本身;職能治療看重的是,如何把殘疾與生活相互協調起來。也就是說,物理治療師試圖,矯正和增進患者骨骼、關節、肌肉的活動性,或減輕疼痛,來改善殘疾的功能;職能治療師則試圖,幫助患者完成吃飯、穿衣、脫衣、洗澡、如廁等日常工作。我個人習慣,簡化成如下的區分:物理治療是大肢體、大關節的復健;職能治療是小肢體、小關節的復健。我如此區分有錯嗎?雖不中,亦不遠矣?還是,外行人說外行話,丟臉了。

雖然,這位年輕的職能治療師,拿的是職能治療師證照,並沒有物理治療師證照,但每天在醫院,地下一樓復健中心,耳濡目染,有心想學,看久了,物理治療師那一套,他靠自修,也全學會了。多一份專長,就多一份保障。當醫院人手不足時,哪管你職能治療或物理治療?派案給你,即使是物理治療範籌,職能治療師也得接案。所以,我學弟有此幸運,雖是職能治療師,卻也把物理治療全包了。有此知恩圖報的職能治療師,無時無刻,全心全

力,盡心盡力的復健治療,他不僅復健得快,也幾乎完全痊癒了。

關於第二個幸運點,緊急搶救得宜,我學弟與我,在彰化縣農會一樓大廳一隅,兩人促膝而談,他詳細地述說整個事發經過。那天深夜,週三,他輪值夜間急診,午夜12點過後,他看完一個車禍的外傷急診,大腿嚴重撕裂傷,縫了20幾針,回到二樓的值班室,心裡祈禱著,希望後半夜,平安無事,不再有急診,能好好睡個覺,好養精蓄銳,以應付明天的門診。早期,民國70年代,我在彰基外科,30不到的年輕小伙子,值了24小時的班,甚至48小時的班,隔天還是照常上班,精神奕奕,不覺得累。但時不我與,今日的我,再也無此體力。

你會不會很奇怪,我學弟不是外科專科醫師,而是內科和家醫科專科醫師,他怎會縫合傷口?家醫科或許會縫合傷口,但不挺擅長,見怪不怪,你外行了,一般醫療院所,尤其是地區醫院,人手不足,一當十用,會自己訓練一批外科助手,專門處理外傷縫合,連關節脫臼、骨折打石膏,外科助手也會上陣,且是駕輕就熟。甚至,外科助手帶著外科醫師,不是外科醫師帶著助手,進行闌尾手術、疝氣手術,連胃切除手術,外科助手都包了。我學弟縱然是外科專科醫師,卻是70高齡的老醫師,老眼昏花,他哪縫得了傷口?

他回到二樓值班室,順手把門反鎖了。年輕的值班醫師,絕不會反鎖房門,他恨不得年輕護士暗中跑進來,一個是誘拐,一個是騷擾,互取所需,三言兩語,三兩下,年輕的醫師和年輕的護士,情投意合,馬上在值班室,劈哩啪啦,一陣雲雨,撞出火化來,但我學弟是老頭子,時不我與,不能,也不行,他不擔心年輕護士找上門,因年輕護士根本不會找他,那為何反鎖房門?怕年老護士進來?年齡歧視?開玩笑了,愛說笑了!

其實,他不擔心年輕護士進來,而是擔心住院病患家屬闖進來。有些病患家屬,神經質,又囉哩囉嗦,更且白目,病患稍有風吹草動,就纏著值班醫師,問東問西,「怎會這樣?要不要緊?有沒有生命危險?有沒有併發症?有沒有後遺症?醫師你敢保證嗎?」抓著醫師不放,不讓醫師喘口氣,不讓醫師休息,好像整間醫院,只有他的家人才是病患。醫院正確的處理流程是,病患有狀況,先通知護理人員,護理人員處置和評估後,確有必要時,才呼叫醫師,不是病患家屬直接找上醫師。我學弟反鎖房門,就是怕家屬闖進來。一般,醫師值班室不僅門禁森嚴,且隱密,不會標示值班室,以防家屬誤闖。

下午,看了一節門診,晚上,又值急診,對70歲的老頭子來說,挺累人的,若非長期打太極拳、耍太極劍,累下來,保證關節要散掉了。每位值班醫師都如此,他合衣,躺上床。人老了就這樣,能坐,就不站;能躺,就不坐。一躺下來,他不像年輕人,機不離身,更機不離手,緊盯小螢幕,責無旁貸,全副精神,拼死力滑手機,而是闔上眼皮假寐。老年人的優勢,一躺下,一放鬆,很快地進入夢鄉。

對老人家來說,絕不會是春夢,所謂夢鄉,不外是兒時情境,把遙遠的記憶,似模糊,又似鮮明,拉到夢境來:那時,母慈父嚴,兄弟姐妹搶著吃一碗麵疙瘩,姐姐的筷子夾緊弟弟的筷子,啐道:「你多吃了一顆麵疙瘩!」雖半爭吵著,卻也其樂融融。或者,光著上半身,僅穿著一條麵粉袋內褲,彎著腰,摸著圳溝裡蛤蜊,哥哥笑弟弟「摸蛤兼洗褲」,弟弟不示弱,也回笑「摸蛤兼洗褲」。頭頂著晚霞,相互取笑,快樂無比。

上了年紀的老人,各項功能逐漸退化,不是膀胱無力,小便頻繁,就是攝護腺肥大,小便淋漓,總之,躲不掉夜尿,一個晚上,必然要起床尿尿三、五次,幾乎每兩個小時,就要起床上廁所一次,更甚者,一個小時一次。我學弟說,大約半夜2點左右,尿急了,想尿尿了,人半清醒著,按照慣例,抬腿和蹬腿,欲翻身而起,沒想到,情況有異,事與願違,不知何故,瞬間天旋地轉,全身不聽使喚,用力過猛,人沒翻身起來,卻是整個人翻轉,半側身,轟地一聲,重重地跌下床。因是磨石子地板,挺堅硬的,以致右邊額角,首當其衝,著實撞了上去。

老人皮膚脆弱,竟然撞出一個大傷口,鮮紅的血,汩汩地流,流往臉頰,也流往鬢角。我學弟說,他掙扎地想爬起來,卻發現四肢僵硬且麻痺,無法轉身,無法翻身,無法坐起來,更別說要站起來了;他想爬行,動不了,他想滑動,也動不了;意欲喊話叫人,喉嚨卻卡卡的,好像有痰堵住般,喊不出話來,但意識是清醒的,思考沒問題,人非在十八層地獄,而是在醫院值班室裡。

他即刻警覺到,「糟糕!可能是腦中風!」手腳不能動,嘴巴開不了口,但意識清楚,不過,他擔著心,接下來,是否會喪失意識?麻煩了,臉上滿是鮮血,怎麼叫人?怎麼喊救命?手機放在床頭櫃上,醫院電話筒也在床頭櫃上,他動不了,完全搆不著,怎麼向外求援?(11055日完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