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 第十四回：大妹黃市進吳家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
（遠渡黑水溝的家族）

第十四回：大妹黃市進吳家

上回提到，我曾祖父與其大妹姨子黃市，私通，生下孽子，而黃市娘家父母，因親生兒子白癡，欲領養此孽子。此段話，問題重重，「孽子」的後人，會告我誹謗罪，怎能明目張膽，著書立傳，公開宣稱其先人為「孽子」？「白癡」的後人，不管是血統上或法律上的後人，可能也會告我誹謗罪，公開侮辱他先人。「孽子」有兩層涵義，除了亂倫或非婚生子外，另有同性戀者之意思，誹謗罪變雙重。

1866年，英國醫師約翰•郎頓•唐（John Langdon Down）發表一種病症，眼睛小，眼尾上揚，兩眼內眥寬，合併智能障礙，大抵中等度智障，日常生活能自理，常合併心臟病，一般壽命不會超過50歲，因臉型看起來與蒙古人種類似，故命名蒙古癡呆症（Mongolism）。它屬舊稱、俗稱，對蒙古人種和蒙古共和國是侮辱，白種人照樣有蒙古癡呆症，於是更名為唐氏症候群（Down syndrome 或Down's syndrome）。

1959年，法國遺傳學家傑羅姆•勒瓊（Jerome LeJeune）發現是第21對染色體，因胚胎細胞分裂時，分離不完全，多出一小段21號染色體的片段所致。非遺傳性疾病，與產婦年齡有關，年齡越大的產婦，胚胎細胞第21對染色體分離越困難。

民國86年，週二，上午門診，我任彰化市東區衛生所主任，某年輕媽媽，抱著襁褓中嬰兒到衛生所，施打常規疫苗，我診療時，看到嬰兒的臉，脫口而出，「蒙古癡呆症！」那種臉型看過一次，終生不會忘記。年輕媽媽馬上生氣，「你當什麼主任？你當什麼醫生？什麼癡呆！難道一定要說癡呆症！我要告到縣府！」我嚇壞了，公務員最怕被投訴，報告寫不完，沒完沒了。我即刻求饒道歉，「對不起！我錯了，我會改進。」

我學乖了，往後，我只會罵自己白癡、癡呆，再也不敢用來說他人。不過，人總是不易學乖，情況稍變，又會犯錯。某天，年輕男性患者，手臂紋身，刺龍刺鳳，腫塊、粗隆佈滿臉，應是毒癮個案，主訴倦怠、腹瀉、食慾不振、體重減輕，我問：「你有沒HIV？」愛滋病（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，AIDS，Acquired Immunodeficiency syndrome）、後天免疫缺乏病毒感染症（HIV，Human Immunodeficiency Viral Infection），是毒癮個案因共用針頭，容易好發的傳染病，我避免說中文，改用英文，結果患者暴怒，「什麼HIV！你洩漏個人隱私，我要告你！」後來，我怕惡人，還是我道歉來平息。

曾有某警員被女毒癮個案投訴，卷宗會到衛生局來，女毒癮個案控訴的理由是，「在我男朋友面前，說我是H，不是要毀了我！洩漏個人隱私，請主持公道！」這位警察同仁，比我還可憐，僅說「H」，不是「HIV」，就被投訴。公務員動輒得咎，若沒有堅強的信念，服務熱誠會消磨殆盡，「什麼身在公門好修行，去死！老子好自為之，等領退休金啦！」

我是否就此退縮，擋起圍牆，堵住溝通，自我封閉？只管自己門前雪，不管他人瓦上霜？我熱臉，卻貼到別人的冷屁股？還好，近20年公務生涯，我熱誠不變，打死不退，仍以「身在公門好修行」，作為工作處事的準則。

縣府，前有兵役局，數年前，組織改造，廢兵役局，收編入民政處，縮編成兵役徵集和兵役權益兩科，但十餘年來，不管兵役局或民政處，我都受命為役男體位判定組組長。每位役男，被判定為常備役、替代役或免役，需要三個章，最後一個章，也是最重要的章，就是我的職章。民國99年，我上台接受縣長頒發「嘉惠役政」的獎座，是「福滿人間」的雕刻品。

在役政上，我創下全國25個縣市衛生局，因五都升格關係，僅剩22縣市衛生局，唯一的小不點德政，怎說？每年役男體位判定，愛滋病個案免不了，都是同性戀族群，總有1、2或3位，但近2年來，數量增加，每年6、7例，相當駭人。年紀輕輕就感染愛滋病，未來的日子是漫長且黑暗的。

當役男免役證明書，送到鄉鎮公所，由村里幹事或村里長，送到個案家，不知引發多少無謂猜測？「某某人的兒子，怎麼不用當兵？免役證明書是怎麼了？」家長甚至也會質疑，「兒子啊！你很健康，怎麼是免役？免役證明書是什麼東西？」當兒子的，要如何回答？如何向父母坦承？這是家庭風暴！

我的小小德政是，不須透過鄉鎮公所，而直接，由我疾管科來處理，我把免役證明帶回辦公室，透過衛生局的防疫體系，直接聯絡個案，請他找空閒，親自到衛生局來領回。結果，免役證明案，天不知，地不覺，家鄉父老、兄弟姊妹沒人知曉。同性戀愛滋病患，孽子中的孽子，各位看官，你想像得到嗎？從今以後，被趕出家門，失去家人的關愛和支持。

我曾祖父所生的孽子，後來留在黃家，取名「黃土」。皇天后土，黃土高原，有土斯有財，名字取得好，希望未來功成名就。我曾祖母的大妹，把懷胎十月，把屎把尿，哺乳6個月的嬰兒，丟在娘家，捨不得，但是，娘家父母說在理上，么弟白癡，總要給黃家留個後，何況父親挪出棺材本，讓大妹以自己名義，協助我曾祖母買房，這個恩，這個情，比天高，更何況自己還年輕，還會生，所以，只得勉強答應了。

但有條件，等孩子週歲，斷奶後，再回去黃家，免得孩子哭鬧，當娘的不捨；還有，等孩子大些，允許孩子吳家、黃家兩邊跑。人，真的能完全斷奶，完全切斷臍帶嗎？難！我65歲，人生走到這地步，想起過去，憶起先母，仍淚連連。每回夜深人靜，或獨自在田裡，我都會忍不住，眼眶濕潤，內心喊著：「阿母！我想您！」每次寫回憶錄，寫到母親，寫一回，哭一回；哭一回，又寫一回。

曾有某國小學生，每回下課鐘響，就翻牆，奔回家，把老媽衣服往上掀，吸幾口奶，又跑回學校繼續上課。清朝末代皇帝溥儀，尊龍主演的電影「末代皇帝」，溥儀已6-7歲，仍扒在乳母身上吃奶。有奶嗎？當然沒有！乳房乾扁，哪來奶水！那是一種親情的依賴。

我曾祖父，可接受，雖然孩子是我曾祖父的親身骨肉，我曾祖父哪敢有意見？何況，他豈能不揣摩上意，也就是我曾祖母的想法？當然，他已多次領教我曾祖母的厲害，不必河東獅吼，他都噤聲不語了。至於我曾祖母呢？當然，高興得不得了，舉雙手雙腳贊成，雖然是親妹妹的孩子，但想到是老公偷生的，心中不禁一把火，熊熊烈火難自抑。

不過，不能把高興擺在臉上，否則讓人看笑話，「度量狹隘的女人，連一個小孩都容不下！」豈不倒楣？跳進黃河，都洗不清。我曾祖母的反應，當然是遺憾，「我沒有意見，仍然是尊重自己大妹的意見。」

我曾祖母，經歷買房的歷練後，才知道自己的能耐有多大，除了沾沾自喜外，對自己的老公，開始以居上方的角度，對我曾祖父頤指氣使，我曾祖父原本就不是能幹的人，當然順水推舟，當個閒暇散人。

往後，我曾祖母發揮專長，買多筆房產，但每買房產都被坑。然而富不過三代，到頭來，還是一場空。散盡家財回原點，財去心寬人平安；人不就是空手來，空手回去也正常。從我曾祖父這代開始，連續五代以來，吳家男人都弱於女人，都是牝雞司晨。對我來說，全丟給老婆，不管事，甘之如飴，好也！

買房，原本差582文錢，因木桶店老闆有如親人般長輩，拒收掮客費，我曾祖母狠狠省下82文錢，只差5百，沒想到客父母給4百、大妹5百，反而倒賺4百，太棒了。其實，買房，沒那麼簡單，這次購屋，被人坑了，後面再敘述。房屋修繕和購置傢俱，哪花得上4百？省下來，好好經營生意，開枝展葉喔！

房屋修繕，首重抓漏和壁癌，屋頂漏水，哪能算個家？外面下大雨，裡面下小雨，屋內木材、半成品、成品，豈不遇水腐爛？壁癌也是，有壁癌代表牆壁滲水，不處理，裡面是木板，外面是泥土砌的牆壁，早晚崩塌垮台。鳩工庀材，找工匠修葺，經月餘始完工，屋頂紅瓦片全翻新，牆壁裡外也重砌，整棟房屋，上下裡外氣象新，漂亮極了。

我曾祖父很高興，我曾祖母不僅高興，還挺驕傲，逢人便自誇，「屋頂、牆壁等建材，我自己採購，材好，料好；木匠、泥水匠遠地來，包吃住，就在屋內打地鋪，一天工資才1文錢，可便宜。我精打細算，算盤打得緊，花小錢，房子可堅固耐用喔。」

後邊房屋，兩房一廳和一廚房，很夠住，一間大房，一間小房，我曾祖母想著，右手邊大房自己住，左手邊小房，當然給大妹住，但心頭一轉，婚姻路上，半路殺出程咬金，大妹就是那冤家，無端來攪局，兩人豈能平起平坐？總該有前後、大小、主僕之分，可不是嗎？於是腦筋動到後園子，乾脆蓋個小後院，讓大妹搬進後頭，眼不見為淨。

於是，重新鳩工庀材，找人蓋房。等開始動工後，才知被坑。原屋主跑來，警告我曾祖母，房屋買賣過戶，不包括後院，除非買斷，否則禁止動工。我曾祖母矇了，房屋買賣契約，明寫著標的物，包括前店鋪、中庭、後房和後園，還附一張手劃的地基丈量圖，怎可睜眼說瞎話。

光緒年間，官府有土地地籍和地號，但每筆地號，面積大小不確實，甚至闕如，於是地產買賣時，雙方都須現場丈量，且畫成圖，併入契約中，問題就出在此測量圖。我曾祖父母不識字，加上過於自信，認為有官府地號和權狀，不疑有他，沒想到原屋主心術不善，在測量圖上動手腳，我曾祖父母跳入陷阱。

原本土地左右寬2丈、前後長15丈，結果，前後長從15丈縮小為12丈，少登錄了3丈。3丈，相當於10米，剛好是後院的大小。我曾祖母氣得跳腳，淚眼汪汪，飆罵、幹詰也沒用，都來不及了。找人出來溝通斡旋，討價還價結果，原屋主怕引發眾怒，不敢欺人太甚，半買半送，底價打對折賣出，卻也讓我曾祖母多花了200文錢。

因多花這筆錢，加上心情不爽，有損顏面，後院加蓋的工程，暫時喊卡。我曾祖母心裡漚，把這筆帳胡亂栽在自己大妹頭上，「可恨！漚死了！如果不是為了大妹，也不會搞出這鳥事！」倒楣，大妹無端被栽贓。也為此故，大妹被允許入住的好日子，被我曾祖母硬延後了半年。

因半年後，黃土滿週歲了，已斷奶，黃土也就沒有隨著母親，一起入住吳家。不過，我曾祖母，也不是那麼沒良心，黃土童年，黃家、吳家兩邊跑，且常與我祖父吳祥，如哥倆好，不時玩在一起，膩在一起，好吃的大家共享。

不去想那被坑的不愉快事，曾祖母請人撿黃道吉日，新居落成，張燈結綵，樂樂鬧鬧，風光入住新家。送左鄰右舍的新居湯圓，準備了百份，從木桶街頭，逐一送到木桶街尾，不管是否認識，連流浪漢、乞丐都請吃湯圓。這是我曾祖母此生，第一個風光，往後，風光的事多著呢。此時，我曾祖父21歲、曾祖母20歲，人生道路充滿光明。

等我曾祖母一家人，入住新居近半年後，我曾祖母，在大妹三不五時店裡往返，帶著哀怨的眼神，及娘家父母多次請託下，才願意讓大妹搬進吳家。是風風光光，大花轎抬進吳家嗎？做夢！大妹定位在小妾，妾身已明，仍然是妾。

不是大清早進吳家，而是大半夜，萬籟俱寂，靜悄悄地，擔心驚擾左右鄰舍的低調中，進入吳家門。進入裡屋，就可入洞房？還早！必須先經過我曾祖母這關，在我曾祖父牽引下，兩人跪下拜堂，拜誰？拜我曾祖母。從此，雙方名份、地位定，我曾祖母是主子。

然而，當曾祖母的大妹，被我曾祖父帶進左手邊的小房後，我從此改口叫小曾祖母，這是她美麗人生的開始，在我曾祖父的臂彎中，她享受到女人的幸福，被愛、被疼的快樂，一路走來，所受到的任何委屈和創傷，都變成微不足道。兩人鎖上門，在房裡親親我我，聲響透過隔板，傳到我曾祖母房裡時，我曾祖母胸口酸到不行，簡直打翻十罈醋。想後悔，來不及了。

自古以來，寡母欲嫁，孩子怎麼哭也留不住。我小曾祖母可安心，有娘家父母專心疼著，那須操心？較可憐的，自從有了黃土，名叫黃場的白癡兒子，更加沒人理睬，好生為之，自求多福。白癡常合併精神病，精神病也類白癡。

每年役男體位判定，不時有整疊，20餘本，領有身心障礙手冊者，不用役男體檢，直接核章，判定免役。我這顆職章，蓋得很心酸，持身心障礙手冊者，除少部分肢體障礙者外，大都是精神障礙患者。「上帝關閉一扇窗，會再打開另一扇窗」，真的嗎？你願意嗎？誰會相信？老天嫉妒心比人強，見不得人好。

精神病患，免服役；智障者，也免當兵。依據現行法規，凡總智商未達85分標準者，屬心智功能欠缺最輕ㄧ級的，也就是84、83、82…以下分數者，也就是心智年齡介於9歲至12歲間，免服役。至於黃場，心智功能連3歲小孩都不如，屬最重度的第四級。第二級心智功能欠缺者，心智年齡介於6歲至9歲間；至於第三級，則是介於3歲至6歲間。

個人不悲哀，因不懂得悲哀，不曉得悲哀，悲哀和痛苦的是親人，生他、養他、掬他的親生父母親，或兄弟姊妹。我每回到身心障礙教養院，幫院童施打流感疫苗，心中是苦楚的，不是一句遺憾就了結。

小妾娶進門，哪有不下馬威的？我曾祖母身為大老婆，一家之主，大管家，大掌櫃，縱然是自己親妹妹，沒規矩如何立？我曾祖母定下幾條規矩。

第一條規矩，家事和三餐，加上晚上宵夜，我小曾祖母負責打理，也就是煮飯、洗衣和打掃等。創業伊始，艱辛困苦，哪來吃飯館？哪來外食？連早餐，天剛濛濛亮，廚房還闃黑者，我小曾祖母就要離開被窩，點洋火，生柴火，起鍋煮稀飯。當年，沒有電鍋、電磁爐，也沒有瓦斯爐，當然連煤火球也沒。

還好，這些工作難不倒我小曾祖母，她大姊出閣後，家裡三餐當然唯她是問。當我曾祖母買房搬新家後，遲遲不讓我小曾祖母入門，怎麼辦？忍啊！再忍啊！難道潑婦罵街？難到哭哭啼啼？我小曾祖母做對了，堅忍之功做到底，她刺繡工作之餘，黃家、吳家兩邊跑，像小媳婦般，不哀怨，不抱怨，默默地煮三餐，做家事。

我曾祖母看在眼裡，也不是那麼沒心肝的人，會請小曾祖母多煮些，然後讓黃家大人小孩，全部過來一起吃飯。有娘家父母，二妹、么弟，還有活潑好動的黃土，看到全家聚在一起，我曾祖母內心是溫馨和溫暖的。

只是看到黃土，心裡就有氣，恨不得狠狠踢老公一腳，但看到小孩可愛模樣，與自己小孩玩在一起的親密狀，哪氣得起來？唯一不識相的是二妹黃集。因娘家父母不識字，多在市集或市場擔任搬運工，所以，除了黃不外，後面三個孩子，分別以「市集」、「市場」命名，都非常俗又土。大妹黃市、二妹黃集、么弟黃場。

二妹黃集怎了？我曾祖母一直懷疑，她是否跟我曾祖父有姦情？只是無實據，僅能恨在心裡。黃集特別喜歡大姊夫，自從搬來木桶街後，常不請自來，或隨著大妹過來，不是幫忙煮飯，也不做家事，僅找空檔與大姊夫聊天，說些有的沒有的，沒有女人應有的矜持，完全傻大姐模樣，真丟臉，又傷腦筋。快二八佳人，儘快找個婆家趕出門。

至於么弟，笨蛋，白癡，連3歲小孩的智商都沒，吃飯、穿衣等日常生活都不會，不僅如此，偶爾還會自傷、自戕。頭頂傷痕、疤痕纍纍，都是自己拳頭打的。我曾祖母捨不得，要罵老天無眼，祖先無靈，給黃家無盡折磨。有時，看到么弟血流滿面，我曾祖母心急了，會大罵：「怎不跳進大甲溪，淹死算了！」罵完，又別過頭去，眼淚直流。我佩服我曾祖母，每個弟妹和孩子都放在心上。

時間回不去了，如果可以重新來過，我會走精神科，當個精神科醫師，救苦救難，救助那群失去靈魂的生命，最卑賤、最無助的生命。把傷人或自戕的精神病患，聯絡119、110，然後緊急救護送醫，這是公共衛生護士的工作。

前幾天，我到某衛生所督導環境清潔和辦公廳舍5S，結果，整棟大樓僅剩主任和2名護理人員，另外8名護理人員？兩兩分成四組，護送精神病患就醫。不要說彰化縣精神病患特多，嚴重到須住院治療的精神病患（Psychosis），約佔人口千分之一；若有相關心理疾病患者（Neurosis），則約高達百分之一，這是全國一致性的比率。

衛生所同仁說：「季節交替，天氣變化，Psy較會發病。」聽到這種話，代表什麼？你會心疼嗎？表示精神病是慢性病，根本不會痊癒，只要能穩定，就阿彌陀佛。為了避免不雅名稱，也避免被投訴，衛生單位把各類精神病患暱稱為「Psy（Psychosis）」。卑微的生命，也需要細微的尊重。

我曾祖母定下的第二條規矩，家裡金錢大事，由曾祖母一人獨攬。我曾祖父無異議，錢財身外物，他才懶得管；另外，娶兩個女人，左擁右抱，自知理虧，對不起老婆，縱然十條規矩，他也不敢有意見。至於，我小曾祖母呢？她唯唯稱諾，目前現況，哪有她講話餘地？愛一個男人，只要能朝夕相處，即使三餐稀飯配鹹菜，或只能撒鹽巴，也甘之如飴。不過，我曾祖母還有第三條規矩，我小曾祖母千萬不要奢望，可不是朝夕相處喔！

我曾祖母定下的第三條規矩，每月初一、十五，才准我曾祖父與我小曾祖母同房。這條規矩才是殺手鐧，出人意外，條件嚴苛，我曾祖父首先驚訝，接著憤怒，憤憤不平，但憤怒又如何？只能隱藏在心裡，默不作聲，不發一語，只能認了。至於我的小曾祖母呢？哪敢有異議，噤聲不語，能留在吳家，已是天大恩賜，豈敢多所要求？哪天被趕出吳家都投訴無門。

而且，男女房事問題，提出來公開討論，多羞死人了，又不是二妹，不要臉，粘著男人不放，又投懷送抱，三三八八的。結果三條規矩，最先被打破，也唯一被打破的，就是這一條，為何？簡單，20郎當歲青年男女，如果守得住，哪會有木馬屠城記？古人不是說：「牡丹花下做鬼也風流。」

我小曾祖母顧忌是對的，哪天被趕出吳家，連休妻書都免，要告官投訴都無門？婚姻大事，一者，媒妁之言，我小曾祖母沒有。二者，父母之命，我小曾祖母沒有，長山親父母、大甲客父母，都不知道，也沒出席，那晚拜堂，拜的僅有我曾祖母。三者，張燈結綵和迎親隊伍，我小曾祖母沒有，不僅沒有，還挑選半夜，故意避人耳目，左鄰右舍沒半人知道。四者，酒席宴請親友，我小曾祖母也沒有，有誰能證明兩人有婚約之儀？所以，當我小曾祖母被趕出門，連個小包袱也不給，她如何告官？如何投訴？

今日，老百姓要告官或投訴，簡單得很，五元郵票費或ㄧ元電話費都免，只要電子郵件即可。今人，民主社會，選票來源，是縣長的老闆，也是總統的老闆，何其大！古人不如今人。

高陽筆下的「胡雪巖」，清朝道光、咸豐年間，大江南北，五湖四海，極盛一時的大商人，政經掛勾，經援左宗棠各項軍事行動，是左宗棠背後的大金庫，也是力挺的大靠山，號稱「紅頂商人」。當胡雪巖走動各省各市，每到一處，就有紅粉知己，買房納妾，每次納妾，總會安排宴席，昭告眾親友，也等於昭告天下，其人是胡雪巖的禁臠，是胡雪巖的第幾任姨太太等。

我小曾祖母有辦酒席嗎？沒有，半桌也沒有，搓湯圓、請湯圓，更不用說了，可見我曾祖母心機有多重！可惜，這些心機都沒遺傳給下一代。我祖父沒心機，4分半田地莫名其妙沒了；至於其他後人，包括我父親和我，也都是了無心機，隨波逐流的小人物。

我曾祖母幾乎每次買房都被坑，想一想，我更嚴重，同樣一棟房子，要買第二次，甚至還要買第三次，我沒我曾祖母心機，傻呼呼，犯錯也應該囉！可見，買房陷阱多，糾紛多，難以避免，誰碰到，誰倒楣，我的個性，就是算了，陷入法庭旋渦，失去的可能更多。我曾祖母買房被坑，後面還會再敘，至於我買房被坑，那是很後面很後面的事了。

剛提到，我曾祖母的么弟，不僅白癡，又患精神病症，會自傷，用拳頭把自己打得頭破血流，各位看倌，您會懷疑我吹牛嗎？我建議您去二林的某基督教教養院，或鹿港的某天主教教養院，您會看到不少小孩，整天戴著安全帽，與騎機車所戴的安全帽，差別不大，因為這些小孩跟黃場一樣，會傷害自己，雖然手腳綁在輪椅上，也會用頭撞桌子、椅子或牆壁。

我感謝老天，何德、何能？我竟然能當醫師，老天不會只讓我看見生老病死，也不會只讓我看見人類的卑微和悲慘，祂應該還有更偉大的指示，不是嗎？什麼指示？我期待，各位看倌也期待吧！

我能跟我曾祖母一樣，罵這些揹負全人類詛咒的悲慘生命，「大肚溪沒遮蓋，不如跳下去淹死算了！」多活一天，是多悲慘一天？我曾祖母罵么弟，純粹是氣話，她真正的心意是不捨和心疼啊！我是醫師，我不是造物者，我沒權力剝奪任何一條生命，而是，有責任維護每條生命的尊嚴。古人說「天生我材必有用」，誰敢保證這類生命，哪天不會發光發亮？

我親眼目睹，某位嚴重自閉的青少年，無法與任何人溝通，講不出半字話，靈魂躲在自己軀殼內，看到人，不是閃躲畏縮，就是眼睛放空，視若無睹。沒想到，不放棄的媽媽，意外發現，用國語注音圖卡，孩子竟然用手指，飛快地在圖卡上，點著注音符號，表達他內心的想法，媽媽哭到不行，是痛哭流涕，也是喜極而泣，因為孩子告訴她：「媽媽！祝您生日快樂！我愛您，媽媽！您不要哭，媽媽！」

多年來，我多次看到這孩子，從少年、青少年到青年，在肯納自閉症家長協會的活動上。最近一次，大約2-3個月前，他飛快點著圖卡致詞，雖然頭亂搖、眼睛亂飄，他說：「親愛的朋友們，很高興站在這裡，向大家致詞，您們的蒞臨，對我們是最大的鼓舞，謝謝您們，我會盡最大的力量，勇敢站起來，努力學習，也能幫助更多的人...。」

這孩子，在我以長官身份致詞完後，隨在我後面上台，是致詞，也是表演，也是示範，鼓勵每個人，讓在座所有媽媽，百萬不要放棄，千萬不要放棄。當媽媽，將孩子心裡話，用口語說出來時，台下的我，哭了，淚流滿面。每個生命，都有他的價值，您不能抹煞他。

民國65-66年，我在台南陸軍804總醫院實習，實習結束，10餘名實習生中，我獲頒唯一的優勝獎，其實，不頒給我也難。怎說？兩個月精神科實習期間，每天白天，我與60-70名精神病患，吃喝拉撒屎在一起；每天晚上，我跟他們一起睡在病房內，我跟他們一樣，24小時被鐵欄杆鎖在病房內。

我不偉大，看到這些靈魂出竅或缺陷的生命，我不去輕撫他們、悲憫他們，我還能做什麼？此生，我面對病患的過往，百萬言、千萬字，也敘述不盡。往後，逐步剖析生命的喜樂與無奈，但也不能放棄希望。

我曾祖母自定的三個規矩，沒一個月，第三個規矩就破功了。每月30天，我曾祖母只願施捨2天，讓我曾祖父跟我小曾祖母圓房。足見女人的醋勁，比天高，比海深，金錢可分享，食物可分享，親情可分享，唯有老公絕對不能分享，放著爛，也要讓他爛。

然而，我曾祖母沒想到的，縱然她自己霸著，每天夜夜春宵，每天在老公臂彎，享受著幸福和快樂，也不理隔離大妹的意亂情迷，甚至故意弄出聲響，挑逗大妹難以忍受的遐思旖念，可見女人多可惡，心思多狹隘！

我曾祖母沒計算到的，恨人者，人恆恨之；害人者，老天會責罰，因為，我曾祖母，近來月事不順，每次月事來，淋漓不易乾淨，不拖個十天、半月，總不罷手。多次買中藥調理，無效果；花錢看中醫，藥劑吃多少帖，也是難成效。

自己無所獲，霸佔著，不施捨，不奉獻，有如佔著茅坑不拉屎，可惡乎！小心眼乎！在自己老公懇求下，我曾祖母還忍得下心嗎？良心被狗咬了？還是個女人嗎？還是個人嗎？不過是2-3個月，這條規矩，在我曾祖母首肯下，不明言情況下，自動解禁了。

為了能與老公一親芳澤，規矩自動解禁下，我小曾祖母在老公臂彎裡，足足哭了半個晚上，直到下半個晚上，才破涕為嬌羞，享受夫妻間的溫存。我曾祖母不是心胸寬大的人，女人間豈會不戰爭？下回分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