彰化小西巷的往昔 (遠渡黑水溝的家族) 第十六回:二妹黃集嫁郎君

彰化小西巷的往昔
遠渡黑水溝的家族
第十六回:二妹黃集嫁
上回提到,我曾祖母欲把娘家二妹給嫁了,在餐桌上說,幫二妹找對象,引來全家起鬨。娘家二妹對我曾祖父之心儀,藏不住,瞞不了,全家人有目共睹,只是不明講,不說破,卻心知肚明,抱著看笑話的態度嬉鬧著。不過,我曾祖母可不把它當笑話,隨時放心上,小心地,提防著,絕不能再犯疏失,否則又像大妹一般,我曾祖父與大姨子,眉來眼去,暗度陳倉,珠胎暗結,仍無人知曉,直到小孩瓜熟,哇哇落地,醜聞才驚爆。
我曾祖父與二姨子有瓜葛,是否難免?「上樑不正下樑歪」,「近朱則斥,近墨則黑」,一年餘朝夕相處,二妹對我曾祖父,是否產生單向的男女情愫,在清末咸豐年間,女人大門不邁、二門不出,沒機會接觸外面環境,難免對家中不同姓氏的男人,造成綺戀。尤其,我曾祖母出閣後,繼續留在娘家,指導娘家大妹、二妹,同樣從事紡織、刺繡等手工,賺取全家溫飽,娘家父親搬運零工收入,僅是全家收入的小部分,聊勝於無。
當年,刺繡主要雇主,都是大戶人家,幫準備出閣的閨女,備辦新嫁娘鳳冠披肩等服飾,以及洞房床單、被褥、枕頭等內室錦繡嫁妝。當小女生,每日接觸這些讓人綺思的品項,不是牡丹,不是鳳凰,就是鴛鴦,不去胡思亂想,那令人意亂情迷,男女情愛等種種,我才不信!
或許,二妹被污名了。如果,她真的與我曾祖父有染,隱瞞都才不及了,一定極度低調,掩人耳目,哪會明目張膽,處處找我曾祖父靠近,隨時找機會圍繞我曾祖父身邊,豈不讓人起疑?所以,二妹是無辜的。她大剌剌,真情流露,率性而為,不能就此胡亂斷定兩人有染,這可是重損二妹名節啊!
無憑無據的話題休矣,如今,我曾祖母一席話,要幫她物色對象,二妹嘴巴說不要,此事卻上了心頭。二妹回去後,晚上,躲在臥房裡,想來想去,不禁心跳加速,紅暈飛上臉。
隔天起,二妹更走得勤,原本23天才去姊夫家,如今,幾乎天天到,不再圍著我曾祖父,反而纏著我曾祖母,不說話,就是纏著,跟前跟後,不理其他人。我曾祖母心知肚明,故意捉狹她,來個糊塗,相應不理,看誰先把持不住,說出口。
連著好幾天,又幾天,二妹仍然跟前跟後,有點心慌,幾次欲言又止,著實讓人好笑。我曾祖母,有時故意作弄她,「二妹,怎麼啦!走來走去的,好像心神不寧,有心事啊?誰惹了妳?大姊如母,我幫妳出氣。」二妹不禁嘟起嘴,內心氣著,但嘴巴說著,「沒有啦!哪有?大姊對我最好了,每個人對我都很好。」
內心罵著,怎不知人家心事!半個月過去了,急死人了,二妹再也等不及了,她把大姊拉到一旁問:「大姊,姊夫對妳好嗎?婚姻路上幸福嗎?我好羨慕喔!夫唱婦隨,恩恩愛愛,羨煞人。女人,真的要回歸家庭嗎?」我曾祖母回問:「怎麼了?想男人了嗎?閨女想嫁了嗎?妳給個詞,我好幫妳。想嗎?」二妹小聲到如蚊子叫,「想。」我曾祖母再說:「真的嗎?確實嗎?」害二妹臉紅到脖子,羞到,地上有洞會鑽進去。
姊妹談妥,先來場偷會,先瞧瞧是否人模人樣,否則,看不上眼,一切免談。後天初一,祭祀土地公,晚上備飯菜,請隔壁木桶店小夥子,來家吃飯,二妹不要現身,就躲在廚房瞧。兩人就此敲定。二妹回家後,高興著,雀躍著,把此事放在心上,暫時保密,也不跟父母談。二妹煎熬著,心思全放在男人身上,只是沒見過人,對男人模模糊糊的,難抓住幻想中的真實,卻也讓女人家夜夜遐思,輾轉反側難入眠。
終於熬到初一,二妹細心打扮,淡粉色鳳仙裝,淡粉色七分褲,紅色繡花鞋,當然胭脂水粉不可少。看到鏡中自己,年輕漂亮,端莊賢淑,連自己都不禁喜歡上自己,何況男人?二妹很自信的告別父母,說去姊姊家,晚些回來。正午後,太陽稍偏西,二妹就往大姊家走去。
二妹輕快地進出廚房,內心煎熬著,看飯菜準備得如何。終於天色暗下來,點起煤油燈,朦朧中,二妹若花蝴蝶,興奮地飛舞著,似乎等待著幸福的到來。名叫陳進的隔壁小夥子,準時到來,與二妹年齡相仿,17歲,比二妹大一歲。小夥子,四方臉,眼睛炯炯有神,聲音粗獷,肌肉結實健壯,除鼻準稍過大外,還算一表人材。
其實,我曾祖母看上眼,才會想介紹給自己妹妹。飯桌上,曾祖母拿著話題問,祖籍?家庭狀況?是否婚配?好像身家調查,害陳進不好意思地問:「要幫我介紹對象嗎?」當然,問身家,不是做媒,還能幹嘛?
吃飯到半晌,二妹在廚房緊盯著,但光線昏暗,總覺得無法瞧仔細。這可是終生大事,豈能馬虎?內心焦慮著,直等到飯局結束。二妹等不及,用盤子托著茶碗出來,特別走近小夥子,先從背後、肩膀、脖子瞧起,來到正面時,才用眼睛餘光偷瞄。接著,我曾祖父發話:「這是我小二姨子,黃集。」
這ㄧ介紹,兩人同時轉過臉來,正面對看,紅豆對綠豆,二妹小兔亂撞,低下頭,紅著臉,嬌羞地往廚房走。而陳進這小子,色不迷人,人自迷,也紅著臉,低下頭,手足無所措。明顯又瞭然,這對男女看對眼了。
在我曾祖母鼓勵下,陳進找了媒婆來提親。陳進,窮小子,家貧,無恆產,清水當地人,無錢辦婚事,怎麼辦?當然由我曾祖母,花錢籌辦。男方家,窮到無房可娶妻,怎麼辦?結婚了,小夥計老闆家,那原本的單人床,容不下新婚夫妻,商量結果,暫住娘家,等事業有成,再搬出去也不遲。
我曾祖父的岳父母最高興,嫁個女兒,多了一個兒子,正好能幫忙照顧白癡兼精神病的兒子黃場,至於精神正常的孫子黃土,逐漸長大,不擔心,容易照顧多了。
媒妁之言,父母之命,黃道吉日,我曾祖母的二妹,風風光光,依照閩南習俗,潑水、丟扇子、踢轎子、踩破瓦、過火爐等儀式,轎子抬著,繞了木桶街一圈,又抬回自己家門,自此,姻緣註定,夫婦一體,共同開創未來。
小夥子陳進,當然對我曾祖父尊敬有加,時時護著自家人,往後我曾祖父,被拱為木桶業公會大榔頭,以及木桶街大街長,都靠陳進聯繫溝通,打通關節,這是後話,後面再敘。
談到黃場,我曾祖母就揪心,多重障礙的孩子。還能說孩子嗎?少二妹黃集兩歲,已14歲了,不能再說孩子了,未來的日子怎麼過?路怎麼走?都是頭痛的問題。
我曾祖母娘家有精神病的基因,我先母娘家有更強的精神病基因,我常擔心自己不知哪天爆發精神病,因為我是怪胎,已達耳順之年,我很瞭解自己,有三點跡象。
第一點,我相當自閉,我無法與人溝通,也不喜歡與人溝通,可以與人談公事,若是私事,超過三句話就是折磨。我常天馬行空,胡思亂想,這是我的最愛,要我把心裡話說出來,對我就是折磨。
我內人常罵我,一天講話不超過三句,如果不主動跟我講話,我竟然可以整天不說話。內人多次,不是一次或兩次,被我氣得哭出來,發飆罵人,「天啊!我嫁了一個不講話的人,這還是夫妻嗎?離婚算了!各走各的!」害我再三賠不是,保證改進,才能緩過來。不過,一下子,我又故態復萌。內人發飆時,我是靠擁抱說服她,多於用嘴巴說服她。
第二點,走一樣的路,吃一樣的飯,穿一樣的衣服,作任何事情,都是重複再重複,一成不變的。凡作一樣的事、重複的事,我最愜意,最沒有壓力。例如,我可以重複地,一直不停地,在手機上打字,三個小時、四個小時,不厭倦,不厭惡。
目前,我的「吳家祖先傳記」,每兩日書寫78千個字,各位看倌,保證您做不到,除非您跟我一樣自閉。我常拿著筆記型電腦,從早上6點到晚上6點,不停地打字,自得其樂,寫超過一萬字的文章。
第三點,對未知的事情容易焦慮,狀況外的事情,我會擔心和焦慮,怕出意外,怕處理不來,怕控制不住等。我出差,我外出,我會很仔細考慮去的過程,也會提早一個小時、兩個小時到現場,只能從從容容,不能慌慌張張,只要一慌張,我就緊張心悸。
民國67-68年,台南左營海軍官校服役,工作輕鬆,沒有壓力,卻為了醫師證照考試焦慮,竟然嚴重到引爆甲狀線機能亢進(HyperthyroidismGraves' disease)。我沒接受甲狀腺切除術,而是口服藥(Tapazol 5mg)控制,連續吃了近3年。甲狀腺亢進,可以辦停役,沒人指點,我傻傻地幹完兩年兵,不過,卻因禍得福,當我明年屆齡退休時,這兩年役期,可是有算年資的。
也因為有甲狀腺亢進病史,10年年,開始罹患心律不整(Heart Arrythmia),包括心房撲動(Atrial flutter)和心房纖維性顫動(Atrial fibrillation),已接受心導管燒灼術,因偶爾還會發作,控制心率不整的藥(IsoptinRytmonorm),哪敢停!
當醫師的好處,什麼毛病,該吃什麼藥,自己來,不假手他人。如今,老了,人生也熬到這個年紀,還需何擔心?不是嗎?沒高血壓,沒糖尿病,沒腎臟病,沒高血脂症,也沒其他慢性病,這可是我的福份。
至於癌症,例如,台灣巨星柯俊雄,號稱「活著就是演戲」,與前政治人物盧修一,罹患相同毛病,近日因肺癌過世。科俊雄享年70。癌症是我所懼,所懼又如何?平常心啦!
民國70年結婚,內人無意間,看到我當兵時寫的家書,嚇了要命,哭泣著質問:「我的天啊!我嫁給有心臟病的男人,我倒楣啊!我歹命啊!」哭得很傷心,好像天塌下來,怪罪我隱瞞,責難我欺騙。女人以男人為天,男人沒了,天崩地裂,女人要受盡苦難,要再醮,也困難,折損嚴重。因為,家書中,我寫道:「藥物控制還好,不過,不能緊張,稍緊張,心跳會跳到150下。」
民國67年,在軍中發病,經過月餘,病情逐漸加重,無法再忍,熬到星期假日,回彰基掛急診。當時的症狀,主要是心悸,心跳都維持在120以上,還有是手抖、身體抖、緊張、焦慮、易全身冒汗等。雙手伸出來,十根手指頭不聽使喚,會不停抖動;會因別人背後喊叫而驚嚇;容易滿頭大汗、汗流浹背,且手汗、腳汗嚴重,手掌會滴水。
平常人,心跳節律正常,不會感覺心臟跳動;但當心跳節奏反常,如心跳過速,時快時慢,心跳中斷,這時才會感覺心臟的存在。我自己沒注意脖子腫大,等確診後,我才注意到真的脖子腫了,甲狀腺腫了;至於眼睛是否外突(Exophthalmos,突眼症),因戴眼鏡關係,不是很明顯,但自己照鏡子,感覺是有些突出。
曾多次見過女性個案,眼球特突出,有如金魚眼,一眼即能判定為葛瑞夫茲氏症(Graves' disease)。女性發生率是男性的10倍,女性發生率是2%,每百人中有2人罹病,男性僅0.2%。先天上,自體免疫疾病均以女性為多。
首次彰基急診,醫師經驗不足,沒診斷出來,直到隔兩週後,從左營回彰化,再次掛彰基急診,終於被診斷出甲狀腺機能亢進(Hyperthyroidism),病因為葛瑞夫茲氏症(Graves' disease),據研究,與自體免疫疾病有關。
後來檢驗數據證實,甲狀腺素(或稱四碘甲狀腺素,ThyroxinT4)、三碘甲狀腺素(TriiodothyroninT3)兩者俱上升,腦下垂體分泌的甲狀腺刺激素(Thyroid stimulating hormoneTSH)因回饋抑制作用,分泌下降。
因彰基門診麻煩,我透過藥廠業務員,買藥自行服用。很幸運,服藥近3年,沒任何副作用或併發症,停藥後,也沒復發。臨床上,復發個案是常見的,如果復發,只好接受部分甲狀腺切除術,或放射性碘131治療。關於25年後的心悸問題,有故事,有曲折,往後再詳敘。
我曾祖母為了么弟,到大甲鎮瀾宮,祈求媽祖賜福,人生道路平安,也暗中祭拜註生娘娘,期望再次生兒育女。似乎有靈驗,我曾祖母回來後,經過3個月,月事不再來,心喜著,又等了月餘,確定無疑後,喜孜孜地告訴我曾祖父,她懷孕了,兩人高興地抱在一起。
初期,懷孕症候都出現了,包括噁心、食慾不振、倦怠等,尤其每日清晨的害喜,蠻厲害的,總會嘔吐、乾嘔一個月左右。不用看醫生,也沒有醫生可看,那年代,哪有驗孕棒?哪有超音波?但兩次懷孕的前例,我曾祖母知道自己懷孕了,謝天謝地喔!感謝媽祖喔!
我曾祖母,叫來我小曾祖母,女人間最會爭風吃醋,但也最會分享彼此間的祕密,首先告訴她這喜事,往後,家裡大小事,請大妹多擔待。我小曾祖母也高興著,連聲且小聲地說:「大姊!太好了,太棒了,恭喜喔!家事哪須妳操心,安心啦!」
聲音小到只有我曾祖母聽到,好像隔牆有耳,擔心被人聽到,也好像老天是壞蛋,特別防著不讓知道。我曾祖母又開玩笑了:「我會跟他分房,我會叫他去妳房間,每天晚上,老公就讓妳ㄧ個人獨享,要不要?喜歡不喜歡?」我曾祖母捉狹地笑著。
我小曾祖母臉紅到耳根,頭低到不行,怕人看到臉紅,「大姊好壞,尋人開心,不來了,不跟妳好了。」說著,從床上起來,往門口走去。我曾祖母,對著我小曾祖母,輕聲地追加一句,「不用客氣,好好享用,浪費了可惜,再來就換妳了!」換妳懷孕啦!男人,對女人來說,只有兩種功能,長期飯票和種馬,白天努力工作,賺錢養家活口;晚上,用盡所有氣力和精力,為傳宗接代奮勇著,當仁不讓的拼勁。
古人早婚,生活單純,農耕生活,壓力小,飲食簡單自然,故生育率高,少見不孕症,不像現代人,不孕症高的離譜,五對男女,少說有一對不孕,雖說生殖醫學發達,仍難脫離不孕之魔咒。
肚子裡,孩子逐漸長大,小腹微凸,我曾祖母常面露幸福的微笑,坐在太師椅上,雙手撫摸著小腹。我曾祖母的微笑,應該不輸「蒙娜麗莎的微笑」。蒙娜麗莎因為懷孕,才會有世間最美麗的微笑,所以,有人說,懷孕的女人最美,比努力的女人的美,還要美十倍、百倍。女人,有美滿的婚姻,有幸福的家庭,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動物。
然而,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老天心胸狹又窄,見不得人間美滿,總故意無事找渣。某天,地震來襲,地震非牆倒屋蹋等級,卻讓堆疊得很高的半成品澡盆,從三米處滾落,正好砸在我曾祖母身上,以致下體流血。
躺臥床上,僅快請來接生婆,接生婆無能為力,又請來漢地醫,赤腳醫生滿臉嚴肅,又點頭,又搖頭,開完方子離去。我曾祖母緊躺床上,連尿尿都不下床,寧願讓它尿在床褥和被單,忍著眼淚,也忍著痛,不敢哭出聲。
灌了好幾碗煎劑,我曾祖母仍須面對,不願面對的結局。那晚,深夜子時,即夜間十一時至一時,我曾祖母一陣腹痛,從下體流出一坨血肉模糊的東西,挽不回,像斷線的風箏,肚子裡孩子飛走了,再多的哭泣也留不住孩子。
不僅我曾祖母哭泣,我曾祖父也置身其中,嚎啕大哭,哭得比我曾祖母還大聲,還悲痛;我小曾祖母,只能靜靜地在一旁,陪著掉眼淚;至於吳祥呢?5歲的小孩,感染到大人的悲傷,不吵不鬧,躲到一旁,害怕著,顫抖著,好像恐懼那地牛又要來攪局。
民國71年,因我貪睡,擋不住睡鬼,內人多次搖醒我,「老公,我肚子好痛,一陣陣收縮,要不要去醫院!」我推拖著,不願起來,不認為自己那麼倒楣,流產哪會發生在我身上!我告訴內人,拿手錶測時間,是否真的子宮收縮,若是規律宮縮,那就測量多久收縮一次。
我在沒有警覺,和自信的情況下,錯失時機,等天朦朦亮,內人肚子已痛到不行,我才送彰基掛急診,一切都遲了,懷孕20週的雙胞胎,從內人肚子生出,兩個男嬰,各5百公克重,沒呼吸,沒心跳。
當主治醫師,按壓孩子的下腹,小孩灑出尿來,此刻,我抑不住悲痛,當場在產房,跪下來,放聲大哭,哭聲驚天動地。若非,大家同是醫院同仁,我會哭倒在地,捶胸頓足,哭天搶地。我父母尚健在,我如喪考妣般,痛哭流涕。
此後,整整一年,不管深更半夜,或夜幕低垂,往返醫院和住家途中,避開內人,我都涕泗交流,不顧旁人疑惑眼光,為自己的過錯和疏失悔恨,悔恨又悔恨,永無法停歇的悔恨,直到內人再次懷孕,我的悔恨才稍減,然而,那錐心的痛,永遠留在心坎,滲入骨髓,烙印成終生無法排除的痛。
我的個性是內向的,接近自閉,為了雙胞胎流產,我更內向,更自閉,悲痛如影隨行,永遠走不出那悲痛的漩渦。自此,我再也感覺不出,什麼是幸福?什麼是快樂?好像受詛咒般,渾渾噩噩,行屍走肉,每天重複相同的事,做相同的工作,無底深淵,每時每刻,咀嚼那痛苦無盡期的黑洞。
寫到這裡,無論我多堅忍,淚水漱漱流,不止盡的流,止不了,斷不了,越止越流,越斷越流。我知道,這份悔恨和悲痛,除非我進入棺材,才會真正的結束,永遠的煙消雲散。因我的錯,雙胞胎沒了,也害內人傷心欲絕,此事,我害了內人,我對不起內人,從此,內人是天,我是地,內人要我去死,我不敢說不。
因為地震,讓家人受傷,讓無緣的家人永離,我曾祖父內疚著,從不下決定的人,打定主意,把後院搭建起來,多一間倉庫,可以存放木料和成品,也增加一間房間,小孩大了,就當孩子房。
隔月,我曾祖母身體恢復了,體力完全康復了。我曾祖父,為人老實,技術純熟,工好,料好,童叟無欺,名聲逐漸響亮,遠近馳名,事業蒸蒸日上,錢隨著顧客滾滾而來。有錢,就捨得花,排骨燉「四物湯」、「八珍湯」、「十全大補湯」,讓我曾祖母身強力壯,丹田來了,精氣神也來了。
能幹的女人,閒不住,既然老公有交代,就把後院蓋房子的事,全部獨自一人攬下來。我曾祖母開始忙了,鳩工庇材,找人來蓋房子。上回,被前地主坑了,同樣一幢房子,竟然要花錢,再買第二次,真的非常扯,想起來,心口悶氣難伸張。上次沒蓋成,今天總算能動工了,那口悶氣才能伸張。
我曾祖母如魚得水,快樂得好,每天坐鎮工地,指揮若定,哪根木料當樑,哪根木材當柱,哪塊木頭當窗框,哪塊木板當壁龕,好像自己是工頭,所有人都是小工,變成外行領導內行,令人好笑。不過,家裡作木桶生意的,木料可懂得不少,唬得工頭,也一愣一愣的,不得不欽佩這個女人了得。
後院落成,一間房,一間倉庫,另外,在我曾祖母規劃下,後院最後面的左手邊,虎門處,增蓋了一間茅廁,方便大小便,也方便收集糞屎,不過,晚上,臥房內的尿桶、糞桶仍在。古代,沒電燈,夜黑人靜,上茅廁是需要膽量的;另外,糞坑可大的,不小心跌進去,大人滿身臭,小孩可能溺死。
新居落成是喜事,也是大事,討吉利,選黃道吉日,請鑼鼓嗩吶隊,吹吹奏奏,熱鬧一番。當然,新居落成湯圓不可少,上回新居喬遷和開業,準備百人份湯圓,兩年來,不可同日而語,此次準備了兩百人份,煮了好幾鍋,用推車推著,從木桶街頭,一直分發到街尾,羅漢腳和乞丐照給,以致一傳十,十傳百,百人空巷,來了百名閒散人,大家搶著湯圓吃。我曾祖母可樂著,她又嚐到風光,這是她到目前為止,第二次的風光。
近黃昏時刻,請外燴,席開五桌,大甲客父母和潘松,清水岳父母、黃場和黃土,已成家的陳進和黃集夫婦,還有恩人原木桶店老闆全家,再來,則是木桶街所有店舖掌櫃,熱熱鬧鬧,大家吃得笑顏逐開,喝得酒酣耳熱,皆大歡喜,不在話下。
我小曾祖母也向媽祖跪拜祈求,祈求風調雨順?祈求生意興隆、鴻圖大展?當然不是,跟我曾祖母一樣,偷偷祈求生兒育女和早生貴子,有完成心願嗎?敬請期待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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