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衛歲月(2005年-2012年)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: 十、轉彎或暫時放手

公衛歲月(2005-2012年)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:
十、轉彎或暫時放手
作者:吳聰賢醫師
以下是真實的故事。老爸是衛生局疾病管制課長,愛滋病防治工作是我的業務。彰化縣有3家矯正機關,包括監獄、看守所和少年輔育院,分別位於二林鎮、員林鎮與田中鎮。彰化縣列管的愛滋病個案有500餘人,其中五分之一就收容在矯正機關。
中央經過無數次溝通,9310月起,衛生署與內政部警政署合作,凡是全國警察單位抓獲煙毒犯,一律通知轄區衛生單位派人,前往派出所、分駐所或分局,強制對個案抽血,然後進行HIV篩檢。此政策引發愛滋病患大量暴增,94年通報數是93年的17倍。
因共用針頭、稀釋液、稀釋容器的關係,愛滋病毒在煙毒犯間迅速蔓延,所以彰化縣通報的愛滋病個案,90%屬於靜脈毒品使用者,毒品青一色是海洛因(heroine),俗稱4號。除了違反毒品反制條例外,為了掙錢買毒品,作姦犯科是唯一道路,所以矯正機關愛滋病個案,普遍同時犯下詐欺、竊盜、強奪、殺人等多項刑事案件。
兩年前,93年底,老爸帶領衛生局、所業務承辦人,搭乘公務車前往少年輔育院,在大禮堂,對該院收容犯做1小時的衛教宣導,講題是「煙害防制與愛滋防治」。講台下面300餘名男女蘿蔔頭排排坐,女的坐前半段,男的坐後半段,5-6名輔導老師圍在四周。他們確是蘿蔔頭,因年齡都低於18歳,大部分看起來像國中生。
會被關在這裡離群索居的同學,當然不是正常學校的乖乖牌學生,多的是輟學、混幫派、耍狠的小流氓,天性就是外向、活潑與搞怪,所以課堂上隨時起鬨著,笑聲持續不斷,不是我用曖昧問題,帶動他們哄堂大笑,就是他們以更曖昧的答案,勾引其他同學捧腹狂笑,連四週的男女輔導老師,也忍不住別過頭竊笑。
宣導結束,同學排隊魚貫走出禮堂,經輔導老師安排,我們特別留下20餘名同學,全部是煙毒犯,其中有兩位還是愛滋病個案,11女,為了個人隱私,以及避免被孤立、排斥,我們不透露這兩人身分。發下不具名問卷調查後,老爸挑了幾位同學,作近一步深度心理訪談。65年在軍醫院實習,66年大學畢業,老爸當年對精神醫學很有興趣。
有一位180公分以上,高挑、帥氣的男孩子,住台北三重,下個月將滿18歳,年紀比你或弟弟都小,已兩次入監。父母是當地黑道有名藥頭,耳濡目染之故,連哥哥、姐姐也加入吸毒、販毒的行列,全家人當然入監出監無數次。他則在國小五年級,上樑不正下樑歪,好奇心驅使下,依樣劃葫蘆,打上兩劑後,就此染上毒癮。
原本一天注射3-4劑,搞到後來,幾乎每2個小時就要解一次癮,等於一天要注射10針以上。打完針,就躺下來享受飄飄欲仙的欣快感(euphoria);醒來沒多久,又開始找針頭自行注射。日子在糊裡糊塗中過了,學校不去上了,後來敖不過國中三年級,乾脆輟學在家。他不必為了毒品去偷去強,卻多次被警察跟監,抓進警局驗尿,依煙毒犯送監管束。
我問他出監後要怎麼辦?重新入學、找工作或提早入營當兵?他的回答很直接,「兩條路,第一條路繼續販毒、吸毒,第二條路從101大樓跳下來。」這是真實的說法,所謂離鄉背井,遠離壞環境,逃避壞朋友,莊敬自強,自食其力,去過正常人的生活,這些都是虛偽的,故意討你歡心的話,說了等於白說。
因全國縣市政府,已陸續成立毒品危害防制中心,為能接續監內毒品犯執行成效,使各防制中心發揮轉銜功能,法務部矯正司請各監所首長率承辦科同仁至該縣市防制中心拜會。95824日,台灣彰化監獄典獄長吳憲璋,日本明治大學法學碩士,就率領該監獄秘書、兩位科長,拜訪衛生局。
吳典獄長講了一句話:「10個煙毒犯,有8個會回籠,另外2個,1個真的戒治成功,1個則死了。」回籠比率不是80%,而是89%。毒癮的戒斷症候群(withdrawal syndrome)包括生理性(physiological)和心理性(psychological)兩種,生理性戒斷症候群只要1-2星期就能熬過,但往後的心理性戒斷症候群再也不容易撐過。
不管一年半載,縱然苦撐了10年、20年歲月,心中那隻摔不開的癮蟲或癮魔,隨時可能吞噬個人的意志,再次把毒癮者拖下水,溺水沒頂,永世沉淪,結局是一切前功盡棄,仍舊回到生命的原點,生命不僅是灰白的,還是扭曲的、黯淡的。目前,除了宗教戒毒外,其他方式成功比率極低。宗教戒毒也只有1/10的機會成功。
煙毒犯暨愛滋病患,男,17歳,短小精悍,皮膚黝黑,其貌不揚,雲林縣麥寮鄉人,國小畢業後,國中唸不到兩年就輟學。他參加附近鄉鎮廟宇的八家將,每天跟著廟會跑,同儕相互引誘下,大家刹血為盟,共用針頭施打毒品,一起沉淪。問卷調查單被胡亂畫押,他說:「我只會寫姓名,其他的字都不會寫;我只看得懂我的姓名,其他的字都看不懂。」
結束談話前,老爸拿出課長的名片給他,告訴他出監前後,需要幫忙的話,可以打電話或寫信給我,旁邊另一位受刑人,故意放大聲音,揶揄地奚落他,「他不會寫字啦,怎麼給你寫信?每次都是我幫他寫信的。」老爸才突然驚醒,對啊!讀到國中二年級,他說他不會寫字。為何家庭教育失敗,學校教育也同時失敗?
另一位愛滋病患,女,同樣17歳,南投民間鄉人,短髮俏麗,皮膚白皙,面貌姣好,家世應不錯,不僅氣質好,應對也斯文有禮,讓人難以相信會是吸毒者,且是愛滋病患。她給老爸最深刻的印象,是她舌頭上的穿洞,她耳朵上沒有成串耳洞,講話時,卻不時撥弄舌尖的金屬短棒,有些怵目驚心的,短棒一下子撥出舌頭外,一下子撥進舌頭裡。
她國一即開始交男朋友,是同校的學長。男朋友不僅吸毒,也在學校販毒,朋友關係搞到後來,性浮濫外,也被男朋友同一夥的伙伴,抓住手臂,莫名其妙地被注射毒品。往後,不是自己施打毒品,而是習慣被同伴注射毒品,所以她面不改色辯稱:「我沒有上癮,我從來不打毒品,都是別人幫我打的。」
每天跟毒癮者鬼混,一天施打毒品少者3-4次,多者6-7次,幾乎每天逃學。後來,家長透過鄉民代表、家長會長說項,勉強拿到國中畢業文憑。她說:「我老爸希望我繼續唸書,我也想繼續升學,出監後,我會離開那夥朋友,老爸會安排我去台北,我會回到學校,我希望有一天能唸大學。」最後,她透露一句話:「我想唸我男朋友,他人在雲林監獄!」無奈,女人確是較會幻想的動物。
收集所有問卷調查單後,老爸與承辦人打道回衛生局。公務車急駛在「山脚路」上,因馬路就緊沿著八卦山的山脚下走。老爸坐在司機座旁位子,想起那群蘿蔔頭,半大不小的,就被強迫遠離父母身邊,過著禁閉的生活,有父母噓寒問暖嗎?有父母的聲聲關愛嗎?如果我的兒子不幸列名其中,我會有多傷心….想著想著,老爸終於沿路老淚縱橫,哽咽著不敢哭出聲來。
除了為人父母之感嘆外,另有一事讓老爸驚嚇了,我為台灣的教育悲哀,也為台灣的教師失望,其間差錯為何?如何補救?我不是教育家,不予置喙,但總要有中央高官積極出來解決啊!難道要像毒癮者、愛滋病患般,走向沒有回頭路的人生盡頭?現任中研院副院長,前教育部長××,近日為了「阿扁下台」表態,難怪讓人對台灣的教育搖頭嘆息!教育是百年、千年大計,豈是搞政治鬥爭的地方?
因為,20餘位煙毒犯,平均年齡不到17歳,平均學歷至少有國中畢業,結果,一半以上的同學舉手說看不懂英文。看不懂「HIVAIDS」的意思,雖約略懂得與愛滋病有關,但不知道如何唸;更離譜的,選擇題的abcde等標號,他們都不會寫,也不知道怎麼唸。原來,國中唸了三年, 26個英文字母還不寫,也不會唸!
915日上午9時,收到我大兒子914日,晚上1148分寄來的電子郵件:「這15天來,死拼活拼唸完兩本文法書,較基本的,感覺應該有一定程度了,就跑去圖書館借研究所歷屆考題的文法部分,來試做看看。結果,一作信心全無,好哀怨啊!好擔憂啊!念英文到底有沒有用啊!單字背了又忘,越唸越沒信心!」半夜寫這種信,你心裡的孤寂可想而知,老爸忍不住心疼啊。
我犧牲午休時間,忍著胸口砰砰直跳的心悸,撐到下午326分,概略完成心裡要說的話,趕快覆信給你。老爸不希望你又有一個睡不著覺、孤寂的晚上,總願你好夢到天亮。或許,你是因為詠婷遠在天邊,孤寂到心情低落吧。男女的交往,激情後終要歸於平淡,維持亙久感情的是那份心,因為「女朋友是交來思念的;女朋友是交來疼的」,它們需要「心」。
醫學系功課是繁重的,尤其四週盡是天之驕子的情況下,一個個腦力勝於自己,其競爭與壓力是蠻大了,而這種競爭與壓力不僅持續56年,且可能是2030年,心裡的空虛,與渴望扶持的慾望將非常強烈;而你唸研究所與力爭上游的努力,壓力一樣大。你與詠婷兩人感情的聯繫,就是要靠「心」。
如何聯繫「心」?非靠兩人暱在一起,也非每日把愛掛在嘴邊,而是打從心底的關心與適時的相互扶持。手機或網路的片言隻字,就是「心」的聯繫了;偶而,國定假日夕陽踏青,週日看午夜場電影,兩人手牽著手,就是「心」的溝通了,此時,兩顆熾熱心隨著手掌心交織在一起,一切的氣餒、失望將煙消雲散了。
當你遭遇挫折、失敗時,人生旅途上,這是家常便飯,所謂「人生不如意,十之八九」就是這個意思,你切記誤把責任怪罪在別人身上,或把氣出在他人身上,然後躲在自己劃的圈圈內自艾自怨。挫折、失敗是要面對了,逃避是懦弱的做法。最終一句話,你與詠婷壓力都大,彼此相扶持吧。沒有壓力的人生,發不出火花的。
老爸服用交感神經抑制劑inderal 10mg,效果有限,仍然心悸照舊,日以繼夜地跳,一天發作3-4次,煩死人了,只是發作時間有縮短。但自從97日,加服抗血栓劑aspirin 100mg後,進步些,三不五時,竟然能整天平安渡過。前一天沒心悸發作,不知是否收到你的苦悶,於心不忍,還是急者給你回信,在寫信的3-4個小時內,頻頻發作3次心悸。
上頭在搞政爭,下頭的公務員還需要自己搞死自己嗎?總該在辦公室忙裡偷閒吧。想到生命是短促的,結婚24年來,每天忙著工作賺錢,總該有止歇的時候,對老媽的愛意何必再等待呢?所以,1-2年來,背著你們兄弟,每天「妹耶!哥愛妳」喊得肉麻兮兮,雖然老媽剛開始雞皮疙瘩掉滿地,後來卻也享受其中。女人喜歡被叫「妹」,你可以如法炮製。
先表明清楚,老爸絕不是臨老入花叢,何況有心臟問題,豈能跟自己過不去?老爸只是想到這輩子,沒給老媽多大的享福,而生命是瞬間的,總不能事後喊悔恨,來不及啦,所以老爸喜歡粘著老媽,耳鬢廝磨,動手動脚,沒想到卻被老媽揶揄,「你是不是吃藥的關係?」老媽以為aspirin有威爾剛viagra的功效,冤枉啊!
說笑到此打住。老爸自知自己的身體,你們不用操心,需要時,老爸總要上手術台,接受電氣燒灼術。開人刀者,不是總有一天被人開?生命是用來面對的,也是用來付出的,不是用來操心的;面對普世眾生,推己及人,付出所有的愛心,生命才能持久,而操心只會加速生命的死亡,縱然沒有死亡,也只是空殼子而已。
如果早些年,讀到你這樣的信,因無法幫助你,或替你解決困難,老爸與老媽就會焦慮不安,如墜入五里深淵,痛苦不堪,你的痛就是我們的痛。因你提到英文,老爸想起上面的故事,「國中畢業生記不住26個英文字母」。其實,英文不是你的痛,是台灣一半以上學生的痛,也是老爸不曾間斷的痛,至今還是痛。不見老媽苦讀英文嗎?
如今,年紀大了,眼界高了,看得遠了,略知人生一二,「生命中總有挫折,那不是盡頭,只是提醒你,該轉彎了;暫時放手不代表承認失敗,暫時放手只是為自己再找條更美好的路走!」放下你的英文教科書吧,走出圖書館或寢室,身心靈地,轉彎和尋找美好的路。如何轉彎和尋找美好的路?長大後,你都比老爸行,你自有辦法。若仍有問題,總還有詠婷可指點。反過來給大男人靠,小女人會更嬌羞。
不要不好意思,咱家隱私不擔心被公開,你將這篇文章轉寄給詠婷吧,老爸對她有信心,也有期待。老爸就是愛寫文章,文章也普遍受到歡迎,89年至今,6年來,已寫下400萬字,真希望有位能幹的媳婦,能整理出來,掛在網路上供人欣賞,它將是咱家財團法人文教基金會的招牌與活教材。
老爸的英文比你破。以下講老爸的故事。52年,在國小六年級級任導師林金黨期許下,老爸並沒考上省立彰中,而縣立和美初中僅是備取,後來僥倖時來運轉,申請進入剛創校的縣立彰化初中,總算有學校可唸,我的爸媽才鬆了一口氣。我是家裡最高學歷者,拿著英文教科書,老爸覺得新鮮,我的爸媽也覺得驕傲。
開學後,班導師蔣仁智,也是我三年的導師和英文老師,開始教起英文26個字母,老爸每天興沖沖地寫著範本,包括大小寫、印刷體與書寫體,還有點不可一世呢。為了表現,老爸有時故意大聲朗誦26個英文字母,那時還沒教課文,也沒教音標,我則連第一課「This is a book」都拿來唸,當然是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唸,還以為英文就是這樣。
直到有一天,任職彰化市公所里幹事的同事,因公務來家找我父親,我父親突發其想,請這位就讀大學夜間部的年輕里幹事,讀上一段英文課文給我聽,老爸首次發現英文並不像我唸的那樣,似乎難的很多。光陰荏苒,初中三年轉眼過去,感覺上,老師沒有教到多少英文文法或音標,老爸仍然「b-o-o-k」地唸著課文和背著單字,還自信滿滿地。
老爸沒有參加補習,也沒有特別用功,只是平常心唸書,但成績總排在班上前10名。每回月考,90分以上的科目,總會有4-5科,甚至5-6科。老爸喜歡地理,也喜歡歷史,但數學成績也常排列第1或第2名,尤其幾何學更是班上高手。三年成果驗收,老爸糊裡糊塗地,順利考上遲來的省立彰中,還排名很前面。
因為考上彰中,鄰居就有人發聲:「為何不去唸彰工?」意思是說咱家沒錢讓老爸唸大學,而彰工畢業,就可以工作賺錢了。除了阿嬤的節儉基因外,這句話給我很深的刺激,所以老爸努力攢錢,也努力存錢,不管樓房、田地或現金,咱家小有積蓄就是這樣來的。其實,都是老媽在存錢,我只是負責攢錢交給她。
但是,559月,第一堂英文課,老爸被考倒了,英文老師叫我起來唸一段課文,我開不出口來。還有一次,英文老師指名我「Paris(巴黎)」如何唸,我看著課本後面的音標「pæris」,不知如何開口,滿臉通紅,恨不得有地洞可以鑽,躊躇片刻,老爸直接用中文說出「巴黎」,然後羞愧地坐下來。
高中三年,老爸每次英文月考,成績幾乎都是紅的,偶而矇個60分、61分,會高興老半天。老爸很失意、傍徨,不是不用功,而是力不從心,不僅如你說的文法不行、單字背了又忘,我連音標、片語也都是背了又忘,至於三百句型、九百句型,更不用提了,忍不住罵自己笨,自己腦筋豆腐乳。知道自己的缺失,卻無法挽救,對信心的打擊很大。
當年大學聯考,有考英文單字和音標,唯一能挽救的就是這兩個項目,勉強能拿到分數,老爸就以此為目標,抓來一本小本字典,接近分屍般,從頭到尾,一頁頁地,猛K單字和音標。其實,這是錯誤的學習方式,成效有限。唯一主要的收穫是音標,主重音、次重音、長音、短音、雙母音等,難不倒老爸,音標變成十拿九穩。大學聯考此項目分數輕鬆入袋,而閱讀測驗,老爸則從頭猜到底。
兩次大學聯考,英文都是50分上下,慶幸當年沒有倒扣的計分方式,否則不堪設想。過去的難堪與煎熬,歷歷在目,不足為外人道矣,有時午夜夢迴,不禁嚇出一身冷汗,若非年紀老了,幾年前,還會因考試惡夢嚇出夢遺來。父子兩人同病相憐,老爸感同身受,無力錦囊相送,只能默默祝福。
不只你我,其實,台灣英文水準普遍低落。下面敘述別人的故事。近幾年,彰化縣衛生局同仁學歷大幅提升,不僅課長有碩士學歷,不少承辦人也都往上看齊,尤其老爸的疾病管制課同仁,接近一半有碩士學位。學歷包括中國環境醫學研究所、中山生物化學研究所、大葉生物產業科技學研究所、高醫口腔衛生研究所,還有國立的中興生命科學研究所和食品營養研究所,及彰師大衛生教育研究所,甚至遠達台大的預防醫學研究所。
然而,這種碩士程度有天壤之別,大部分只有五專的學歷,少部分再經過二技的淬勵,身為資深護理師、醫檢師、營養師,但看不懂半篇英文paper90年,老爸從中國環醫所畢業,有一位五專畢業的班上同學,整個研究所唯一的一篇論文導讀,還是老爸幫他一句一字翻譯成中文,他才能上台完成報告。另一位五專畢業的同學,甚至seminar時,剛開始報告,就把paper題目譯錯了。
老爸3年研究所,因指導教授研究方向一直未確定,老爸札實地唸了近300papers,涵蓋教授過去所作研究方面論文,最高紀錄曾經一週唸三篇,英文閱讀能力增進不少,但僅侷限在那少數幾個領域而已。可惜的,前面200餘篇papers,沒有鍵檔留下心得與重點,讀了等於白讀。另外,最後的碩士論文,是老爸擷取某衛生所門診健檢資料,自己胡亂跑統計,虛應故事完成的,也同時混到了碩士學位。
能怪她們嗎?不可以!是學校教育問題。她們國中學了三年英文,比老爸初中水準還濫,接著,欠缺高中三年的磨練,缺乏大學聯考的折騰,往後的專科五年,就在沒英文的狀況下渡過。趁公務員在職進修的機會,及大學院校招生收學費,彼此互利互補情況下,在職專班如雨後春筍,競相成立,所以研究所僅是一些看不懂英文paper的學生和畢業生。
老爸辦公室的遠東英漢辭典或道氏醫學大辭典,不管是公家或私人的,總有人會在辭典側面扉頁,辛苦又仔細地貼上abc…..xyz的標籤,它代表的意思,除了26個英文字母順序背不熟外,還表示學生時代即難得去翻辭典。
非老爸虎濫,為了安慰自己的兒子,故意說別人英文程度有多濫,這些都是真實的。老爸的同事,如果不懂feverheadachesorethroatcough等醫學術語,我還可接受,結果竟有同事委屈地告訴我:「課長!withwithout這兩個單字查不到。」為何查不到,因為她查的是道氏醫學大辭典。withwithout是國一或國二的常用英文單字,道氏醫學大辭典當然查不到。
總算在遠東英漢辭典查到了withwithout,要如何發音?「不會!」當然不會,因為10個有9.9個,她們看不懂音標,當然不會唸。這種公務員要考英檢,唸都不會唸,「聽」、「說」當然尚須數年的苦功。老爸不該譏笑她們,她們現在的程度,是老爸早年初中畢業的程度,可發現,缺乏高中三年的淬勵是歧出的分界嶺。
音標不懂,口難開,也發不出正確的語音,這僅是英文方面,至於較專業的醫學術語(medical term)、科學術語(scientific term)等,它們都不是英文,或者源自於希臘文、拉丁文等,課堂上沒有學過「拉丁文」,又如何發音呢?有時,學校教授各發各的音、各發各的調,莫衷一是,只有多聽、多學、多領悟了。可憐那些五專生空有碩士學歷。
老爸辛苦地跟你筆談,每寫1000個字,要花掉兩小時,但為了孩子,就是喜歡辛苦。談了這麼多,時間不夠,老爸要打住了。愛滋病患故事、老爸的糗事、同事的比濫等等,僅在安慰你,台灣的英文教育方針是失敗的,你濫,但比你濫的一大拖拉庫(truck),老爸也一樣濫,沒有什麼可見笑或挫折的!
從這些故事,你沒有想到研究所也不過如此!不管公立或私立大學院校,大家不僅努力製造大學生,還賣力生產碩士生,碩士值幾個錢,你還拼個勁?有人說,台灣碩士比學士多,我猜另一原因,是五專直接就讀碩士班。比如,吳鈴華四姑的二兒子鄭豪明,中興財政經濟系畢業後,自知唸研究所沒有意義,不如早當兵、早就業,所以目前人已在軍中了。
至於國立大學研究所又如何?照樣降低標準,總有一堆五專畢業的在職生。其實,國立有那麼難嗎?四姑的大兒子鄭家明,今年重考,以備取的考上交大資訊工程研究所(網路資訊组);2年前,三姑的大兒子陳浩凱、二兒子陳楷明,也以備取的,分別考上台大資訊工程研究所、中興資訊工程相關研究所。
如你所知的,這幾位表兄弟程度怎樣?老爸相信你不僅不會輸給他們,骨子裡甚至超越他們甚多。不是癩癘頭的兒子自己好,或僅說些虛偽的安慰話,這是老爸對你的認知與自信。記住,你的腦筋是老爸的10倍,弟弟的腦筋是你的10倍,老爸是十中取一的人才,你是百中取一的人才,當然,弟弟是千中取一的人才。
如何考上理想中的研究所?似乎英文是你的「罩門」。前面提過,「生命中總有挫折,那不是盡頭,只是提醒你,該轉彎了」、「暫時放手不代表承認失敗,暫時放手只是為自己再找條更美好的路走」,你是否該轉彎了?是否該暫時放手?老爸比你笨,無法給你答案,你需自己衡量,或跟詠婷商量。
注意!老爸不是叫你放棄英文,英文是你一輩子需終身學習的功課,不管求學或就職階段,日積月累,數十年如一日,它是長伴你左右的學問之鑰。老爸單純的想法,是迴避英文這個科目,儘可能地避開它,選擇適當的研究所,用你的長項挑戰,而不是用你的弱項去硬碰硬,這是老爸野人獻曝之見,僅供參考。或許,12年內,你已找到一條更美好的英文之路,你目前的哀怨、擔憂都是多餘的!
為何說「時間不多」?因寫作時間被切割。916日,星期六,晚上7時,在老媽三心兩意,打不定主意情況下,老爸半逼、半鼓勵老媽準備細軟,兩人搭上統聯,殺往台北去了。老媽星期六需輪班,錯過倒扁的圍城大遊行,她又不願與挺扁搞在一起,加上天空仍下著毛毛細雨,雖然下午4時已下班,仍猶豫是否北上。
老爸則擔心交通塞爆,回程無車可搭。其實,多慮了,人潮雖因抗爭,而聚集台北,火車或客運載客率卻大幅下滑,據說火車客源減少三成。除了民代動員的遊覽車外,自行搭車北上的民眾,沒有預期的多,甚至沒有。所以,星期六、日,非優惠時段,統聯台中、台北票價應該是260元,結果去程與回程,仍採用優惠時段,只收220元。
車廂從裡到外,包括座椅、天花板與地板,統聯車子清一色是綠色,台灣人民對顏色很敏感,尤其此次政爭,紅衣、綠衣相看兩瞪眼,隨時會引爆口角或動粗流血,老爸擔心統聯座椅會被有心人破壞。50-60年代,高中生囂張又叛逆,為了司機一句惡言或服務態度惡劣,可以相互掩護,把彰客、員客車子的皮革坐墊,用小刀片,從第二排劃到最後一排。
所謂細軟就是多帶兩、三件外套與一包睡袋。家裡有兩個睡袋,但睡袋體積不小,提在手上,不方便也太顯目。不管藍營的「倒扁活動」,或綠營的「挺扁活動」,老爸才懶得去裡它,我只關心老媽,我要讓老媽一輩子都記得,959月台灣發生嚴重的政爭,她不僅知道,且在老公陪伴下,親自參與了。
晚上9時半,台北火車站前狹隘的廣場,我與老媽現身其中。「反貪腐倒扁活動」靜坐場地在車站正門,我們見到施明德、王麗萍搭檔,也看到李慶華、馮定國、黎文正等立委和風雲政治學生等,各披著一件50元的薄紗雨衣,老爸稱之「政治雨衣」。「小雨衣」不恰當,它是「保險套」或「衛生套」condom的暱稱。看別人成為群眾注目的焦點,在那裡故作鎮定,假惺惺談笑風生,覺得好笑,所謂冷眼看世俗。
原定10時結束,唱起晚安曲,卻拖延至近11時,才勉強曲終人散,施明德總指揮官起立與擁護的群眾握手致意。老媽擠在最前頭,興奮但輕聲地,回頭對我說:「我握到施明德的手!」曲終,但人潮不易散去,群眾轉過頭來,對著忠孝東路,交通打結緩緩行駛的公車比手勢,齊聲高喊:「阿扁!下臺!」「吳淑珍!站起來!」「趙建銘!關起來!」
天空陰暗,下著毛毛細雨。等火車站這邊大致底定,老爸一手牽著老媽的手,一手拿著雨傘,兩人邁步往總統府走。結果,府前路、衡陽街,一片冷清,商店關門,車輛稀落,行人沒有,只有我與老媽。走到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,不只是冷清,且是靜謐,沒有綠營半點人影,似乎淒風苦雨,又像寧靜溫馨,悲情或幸福,很難形容心裡那種感覺。
下午3-6時,綠營發動上千輛遊覽車,直奔台北,反制倒扁的挺扁大會師。臨時召集的鄉下阿公、阿婆,天晚了,夜幕低垂了,就是要回家早睡早起,哪有心思跟著搖旗吶喊,老年人受不了挨餓召涼,所以現場人影沒有,遊覽車沒有,連舞台、看板、旗幟也都收得一乾二淨,大道上還看不到一張紙屑。台灣人品質進步了。
回火車站的途中,短短10餘分鐘,我與老媽得到一個小結論:「台灣人怕死,不像中東信仰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,那樣敢衝、敢拼,根本不必擔心藍營與綠營爆發多大的衝突,或引爆煽情的流血事件。圍城、遊行、靜坐是好的,讓民眾有宣洩怨氣的機會,也讓阿公、阿婆多一項心理與生理的運動。不管政客或媒體人如何呼風喚雨,明天太陽照樣升起來。」
你要我帶老媽投宿旅館,老爸沒聽你的勸,仍然帶老媽回火車站一樓大廳。此時,民眾橫七豎八,早已紛紛臥倒,少部份人看著報紙,大部分人縮瑟地進入夢鄉。我們就在眾目睽睽下,也在警察環視保護下,平躺在舖著紙板與睡袋的大理石地板上。兩把雨傘好像屏障,緊靠身邊,維護著些許隱私,也抵擋刺眼的日光燈和他人的眼光。
半夜,老媽冷得身體直顫抖,雖然穿了兩件外套,加上老爸那件粉紅色夾克蓋在身上,仍然抖擻直喊冷,老爸只好靠緊身體,摟抱著老媽,用我的體溫給媽溫暖。那應是此生,老媽有史以來最難敖的一夜。此事,讓老爸想起88年的「921集集大地震」,那晚,房屋不僅左右搖擺,還恐怖地上下震動,老爸擔心屋頂坍塌,直覺反應是將身體趴在老媽身上。不要說水泥塊,就是刀槍子彈,我也會替老媽擋。
若非倒扁活動,老媽哪有幸躺臥台北火車站大廳?老爸故意這樣做,也是讓老媽體驗那種歷史經驗,此生多了話題,可以向子孫們誇口,阿公和阿嬤除了參與,還徹底投入了。清晨3時半,老爸即起身巡視,瞧那抗議者的眾生百態,卻發現有位年輕的攝影師,有相同痞好,他用底片捕捉鏡頭。一家三口併排,大人與小孩,打著呼沉睡,已被攝入影像。
清晨5時半,老爸叫醒老媽,總要趕上那一群徹夜不眠的音樂工作者,原住民為主,用一首又一首的歌聲、舞蹈和口號,怒吼阿扁下臺。他們更改林強「什麼都不怕」的歌詞,他們比著手勢,高唱著:「嗚喔嗚~,再會啦!嗚喔嗚~,什麼都不怕!嗚喔嗚~,阿扁下台!嗚喔嗚~,幹你娘!」後面那一句,女生用手指捂著耳朵,男生則伸直中指,比向總統府。
大會當局架設的服務台,帳棚上掛著一張打油詩,蠻有意思的,老爸超下來,供你與詠婷欣賞:「陳」就污名於一身、「水」意竊取人民財、「扁」家貪腐惹民怨、「吳」恥惡劣死不改、「淑」辣行為犯眾怨、「珍」是丟臉辱國格、「趙」家父子死要錢、「建」踏廉恥心不悔、「銘」不聊生惹人厭。某媒體看到老爸在抄,當場也攝錄下來。
另外,以那群音樂工作者為中心的小型音樂會,在正門廊庭上舉行,緊鄰的柱子上,貼著一張小海報,用簽字筆手寫的:「民進黨說他們在向陽的地方,曬得熱哄哄的,卻叫台灣平埔十二族躲在民進黨背後,曬不到太陽,冷得要命,一直在發抖,並且在哭泣,這叫什麼愛?這叫什麼命?這叫什麼台灣之光?」
為了讓老媽喝點熱湯,我與老媽在車站內的統一超商「7-11」,購買黑輪。很怪的推銷手法,買兩串送一串,只要多加一元。此時,有穿紅T恤的男人,從塑膠袋拿出小玩藝兒,那種螢光閃爍的小掛飾,有比中指和奶嘴的造型,他任意分發,有人有份,懷孕者雙份。有一種「比卡丘」卡通造型的膠質玩偶,像軟性綠色海膽,超可愛的。
老媽特別向這男人要來一個,她說:「兒子這星期假日會回來,正好帶去送詠婷。小女生超喜歡這種東西,真的很kawai。」填飽肚子,身體溫暖起來,我與老媽當然到處溜搭觀光,只見一小群紅衣客,20餘人,繞著車站外圍走道,唱著歌,我與老媽隔著3-4步距離,樂得跟著她們走。天空不作美,我與老媽有一個月沒去烏日麻源頭溪公園快步走了。
隔幾步距離是擔心電視媒體跟拍,三立電視台中午真的播出這畫面,好家在,沒有掃到後面我與老媽。這首歌叫「台灣的九月九-反貪腐救台灣、救百姓」,由「山河戀」與靜坐現場群眾集體創作,曲調簡單,容易朗朗上口,有點像客家山歌,或中國北方黃土高原小調。老爸是音樂白痴,卻也能跟著節拍哼幾句。
前晚,1112時,就聽到有人聚眾,坐在廊道上唱這所歌。歌詞共八段,內容大同小異,依序大聲唱。第一段:「95九月九,台灣的百姓上街頭,為甚麼上街頭?貪污腐化難接受,95九月九,百萬的人民上街頭,為甚麼上街頭?不上街頭沒出頭。走走走走,走啊走,阿扁貪腐不低頭,才有今年的九月九。」
每唱完一段,大家就群起喊倒扁的口號。領頭著喊「陳水扁」,群眾跟著喊「下台」,如果用台語喊「阿扁啊」,群眾也用台語喊「落台」。其他的帶頭喊聲,還包括「俗辣扁啊」、「泰疙扁啊」、「垃圾扁啊」、「不見笑扁啊」等,有時也把吳淑珍、趙建銘罵在裡面。結尾,總是連喊三聲「阿扁啊!阿扁啊!阿扁啊!」回應是「落台!落台!落台!」
政客與媒體努力將族群撕裂,欲把玩台灣人民於股掌間,老爸與老媽不會搖旗吶喊,隨著起舞當幫兇。早上7時多,領完大會發放的水煮蛋、肉粽與麵包,也吃了黑輪,亦跟著唱歌隊伍繞完車站一圈,眼見人群稀落,沒什麼搞頭,我與老媽商量結果,仍然背起背包、帶著細軟,一樣搭上統聯汽車,回我們那平安溫暖的家。
你可能會奇怪,後面的倒扁記述,內容脫離主題,好像在寫老爸的心情日記,也好像為台灣歷史寫傳記。其實,老爸背後的涵義,仍未脫離「轉彎或暫時放手」的初衷。不僅學生時代的功課壓力,往後人生旅途上,總是有顛仆、挫折與失意,這就是你該外出走一走,體驗人生,認識人性的時刻。不要忘記,外出時,同老爸一樣,要牽著詠婷的手,兩人互相扶持。有謂,小女人需要疼惜,也需要保護。(95917日完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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