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袍診間驚奇 四十四、老年癡呆症:老之已至(中)


白袍診間驚奇
四十四、老年癡呆症:老之已至(中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何謂「老之已至」?虛歲六十九,即將邁入七旬之老翁,普世公認之界定,六十五是為老人,我早已超過三、四年了,故謂老之已至。此刻,心中沒半絲遺憾,不少人沒有活得比我久;也沒丁點奢望,祈求活到七老八十,唯有的,僅有感激,感激先父庇蔭,我至今還比先父多活了三年;也感激兄長庇佑,他胰臟癌病逝,享年七十,我明年就能達到跟兄長一樣的歲數了。當然,也要感謝老天,沒讓我出生在非洲,成了路邊餓殍;也沒出生在敘利亞,成了溝壑浮屍;也沒出生在中南美洲,否則會像薩爾瓦多那對年輕父女,為偷渡美國,兩人溺死墨西哥的格蘭河。
人生何其有幸,想起高中、大學同窗,早已多人仙逝,骨頭都可以打鼓了,不禁要謝天謝地,感激莫名,我還能活到這個歲數。高中同學,四十八人中,已有四人往生;大學同學更是離譜,四十三位中,竟然已有六人先走一步,此六人中,三位死於癌症,兩位死於心血管疾病,一位死於肝疾病,死亡比率達14%,比率何其高!我不禁自忖,我將來是死於何疾病?癌症、心血管疾病?可能是腦中風吧?先母死於腦幹栓塞,享年七十八。
老天待我不薄,我還能留在人間,呼吸喘息,張眼看晨曦,閉眼見夕陽,雖夕陽近黃昏,卻也無限好,豈能不感激?不慶幸?緯來日本台的電視節目,「跟拍到你家」、「日本秘境有房好吃驚」,劇中八、九十歲的日本老人,都有年金可過活,我羨慕人家的好制度,但回頭想起自己,我不是有公務員退休年金嗎?活得越久,領得越多,甚至,我目前還在私人診所上班呢!天啊!我哪來這麼好命,夭壽的好命!我應該跪下來磕頭,感謝天!感謝地!
我慶幸能活到這把年紀,比上不足,比下有餘,卻也難免有些沉疴痼疾,心房撲動和心房纖維性顫動,已纏身十餘載,死纏爛打的,我已精疲力盡,擺脫不了,也無力擺脫,要與它共生共亡了。不該說痼疾了,應稱呼它難兄難弟。除了此心律不整外,重聽也是小毛病吧?但與門診病患對應沒問題,看診仍順暢無礙,還不至於造成困擾,大不了傾身細聽病患主訴。在門診,我最怕兩類病患,第一類,剛青春發動期的小女生,國中一年級上下,因羞澀,講話特小聲,我聽不清楚她說話。第二類,無厘頭的病患,我問他東,他回答西,超出我看診常用的話術,我會聽不懂他的話,例如,我問:「會咳嗽嗎?」對方竟然回答:「今天吃太飽,有點想吐。」
其實,重聽也不錯,不算壞事,可以省去生活上一些不必要的雜音,例如,哪家阿公阿嬤吵架,哪家年輕夫婦大打出手,哪家年輕女兒離家出走,哪家老人又叫來119救護車等等,此類八卦人生多聽無益,瑣碎又無聊,反耳根不清淨,干你屁事?只是佔掉越來越退化的記憶空間。重聽還有積極面,可以裝聾作啞,確實也是有點聾,自稱重聽,然後虛與委蛇,敷衍應付,省去不必要的應酬和應對。本就是沉默寡言,省話一族,加上重聽,更加無法與人打屁聊天,我可賺了不少時間,用來冥想和寫作呢。
目前,重聽沒造成我多大困擾,應該不算是毛病吧?只是聽覺功能退化而已!或許是遺傳吧?先母晚年也是重聽,七十五歲前後,每次回老家探視她,因年紀大了,體力稍遜,較少到住家附近的學校操場散步,反習慣在自家巷內來回散步,我從後面叫她,「阿母!阿母!」雖只離一、兩步遠,她完全聽不到。我猜,再幾年,我會跟她一樣嚴重的重聽。我肯定我的便秘,絕對跟服用抗心律不整藥有關,因不用藥三、五天,或減少用量,便秘會自行緩解,至於重聽呢?是否與抗心律不整藥有關?這會是羅生門,永遠是不解之謎。
還有,便秘算是毛病嗎?蹲廁所,蹲了老半天,耗上一小時、二小時,諸事都不能做,挺浪費時間的;而且,嗯了臉紅脖子粗,滿頭大汗,還心跳亂顫抖,就是拉不出半粒屎來,確實是難過,很折騰人,豈能說不是毛病?有謂吃香蕉可解便,對我來說,半滴功效也沒。香蕉自家田裡大量生產,吃七根、八根,甚至十幾根,吃到胃都撐了,也解不出屎來。自從我練就一指神功,自己挖自己的大便,不再為便秘煩惱,便秘不再是問題了。
心律不整是難兄難弟,我認了,重聽不是毛病,便秘也不是毛病,我還有何沉疴痼疾?最後,只剩下本文所提的「老年癡呆症」,我有癡呆嗎?應該沒有,應該還不至於,但近幾年來,尤其公職屆齡退休後的近兩、三年,更加明顯,失智逐漸近身,可感覺記憶力減退,容易忘東忘西,稍微不注意即閃神,常常犯上不該犯的錯等等,這應該是老年癡呆症的前驟吧?
下面段落,我將逐項,舉幾件自身的經驗,癡呆或失智的經驗,分享大眾,讓大家有所警惕,早些面對現實,有所準備和因應,不要七老八十了,還執迷不悟,自認自己是超人,聰明一世,腦筋一流,IQ一級棒等等,其實,歲月不饒人,人老不服老,還故作聰明,笨到不自知。自認白痴,坦承失智,想辦法因應,反而較不容易犯錯。
電視媒體常報導,老人家遇上詐騙集團,退休金、養老金等棺材本,全被騙光光了,痛哭流涕,悔恨莫及。有的老人家相當嚴重,跑到郵局或金融機構,準備匯錢出去,櫃台小姐機警,發現有蹊蹺,通報警方,警方都出面了,要來制止了,老人家還是執迷不悟,信誓旦旦地,說對方不是詐騙集團,不信警方說法,堅持要匯錢,還怪罪警方多管閒事,不僅擾民,還妨害百姓自由和權利。
這些老人家,不少是老師退休,甚至大學教授呢,有的還是退休的高階警官呢,照樣被詐騙集團所騙,真的是笑話一則。其實,這些老人家都已邁入老年癡呆症的階段了。前陣子,我每個月月初,會回彰化,到台灣銀行領現鈔,我的公職月退俸,櫃台小姐看我是老人,都會詢問為何要領錢,有何用途?還要我在一張制式紙張上簽名,證實是本人來領,且是正常正途。我很感恩,都會笑臉致謝。如果,你已滿六十五,不要逞強,承認自己老了吧,沒啥好丟臉的。
第一件自身經驗,服藥癡呆。我心律不整毛病,三天兩頭來報到,每次發作,少者半天,有時一整天,不似一般人的三、五分鐘,為預防發作,我早晚各服用一次藥,包括Isoptin 40mgRytmonorm 150mg各一顆,若正在發作,會再加服一次或兩次。我的癡呆不是忘記服藥,而是忘記「到底有沒有服藥」,還蠻常發生的,雖僅是半小時內的事,就是想不起來,剛才有沒有服藥?這是傷腦筋的事,忘記服藥是小事,可以事後補服藥;若忘記是否服藥,則相當困擾,反覆思考是否服藥,但怕一時吃雙倍的藥,劑量過重了,引發心跳過緩,血壓過低,造成眩暈。
我如何因應?有一種塑膠小藥盒,分上午、中午、下午和晚上四格,事先,分別把藥裝進去,然後,依次吃藥,就不會漏掉哪一餐的藥。若是一天吃一次藥,另有一種小藥盒,分週一、週二、週三...,至週日七格,依次服藥,就不會漏掉哪一天的藥沒吃。分裝藥丸挺麻煩的,也怕污染,我沒有這樣做,我還不至於老到這樣癡呆。早期,Rytmonorm是一次服用兩顆,近幾年才自己調整為一顆,所以,當我搞不清楚是否服藥時,我就沒顧忌,大膽地直接服用一顆,不擔心劑量過重。至於Isoptin,我就放棄服用,不吃了,怕雙倍劑量,造成頭暈。
除了上述兩種抗心律不整藥,還有另一顆藥是阿斯匹林,抑制血小板凝集,所謂的抗凝血劑,預防血栓形成,造成腦中風或心肌梗塞。早期,我是每天晚上服用一顆,因兩個原因,我自己改成兩天服用一顆,就是隔天才服一顆。第一個原因,抗心律不整藥中的一顆,我已減半了,且從一天服用三次,降為一天服用兩次,我拿的是慢性處方箋,藥會剩餘,為避免浪費醫療資源,我乾脆把阿斯匹林也減半了,以致三個月的慢性處方箋,我可以服用五個月,替健保省兩個月的藥費。阿斯匹林是100mg的小膠囊,剝半太麻煩了,所以,我隔天吃一顆。
第二個原因,我曾作胃鏡檢查,發現有胃潰瘍,因阿斯匹林傷胃,唯一的併發症是胃出血,我把阿斯匹林減半服用,或許可避免胃出血吧。彰化縣衛生局,在首長長期用心經營下,背後有一群以台大公衛教授為主幹的學者專家,涵蓋各大醫院的臨床肝膽胃腸科主任,協助衛生局公共衛生政策的研究調查和擬定,其中一項政策是,進行社區民眾胃幽門螺旋桿菌篩檢,以早期發現和早期治療胃癌。此螺旋桿菌感染,易造成胃潰瘍,也是胃癌的重要致病源。
首長之德政,衛生局員工也獲得此篩檢的福利。此螺旋桿菌是從糞便採樣篩檢,雖同是糞便採樣,但此種篩檢與健保署不同,後者是五十歲以上成人的大腸癌篩檢,檢查糞便的潛血反應,陽性者再進一步接受大腸鏡檢查。大腸癌篩檢是健保政策,健保經費支付,但我們的胃癌篩檢非健保政策,必須編預算向縣府要錢。每年為了討錢,常與縣府主計單位,爭得面紅耳赤,幾乎要跪地懇求。
我從來不曾胃痛,什麼叫胃痛我不懂,食慾好,食量大,消化好,五臟六腑各種器官,我自認胃腸最好,常自稱自己的胃是「鐵胃」。我從不擔心自己有胃病,為了輸誠,為了配合和支持首長政策,退休前一、兩年,我留了糞便,檢查結果是胃幽門螺旋桿菌陽性。其實,在一般人口,陽性比率蠻高的,可從20%70%上下,沒有公筷母匙,經由口水,是造成螺旋桿菌互相感染的原因。我前往轄區指定診所,接受胃鏡檢查,檢查結果有輕微胃潰瘍,0.3公分左右。
我接受螺旋桿菌抗生素治療,公費藥,不花健保錢,也不必自掏腰包,有三、四種藥劑,連續服用十天,藥方是台大的臨床處方。部分藥物是台大的經費,從台大寄送過來的;部分藥物是編列縣府預算,由疾病管制科負責採購的。指定醫院或診所的胃鏡檢查,有向健保申請給付,但糞便篩檢試劑和治療用藥的錢,則是衛生局自行尋找資源,是好幾百萬的錢坑呢。彰化人太有福氣了,有各種免費的福利,顧健康,也顧家伙。
因有此胃鏡檢查的經驗,,我的號召力增強。在診間,遇到胃痛嚴重,三不五時胃痛的患者,當我建議患者作胃鏡檢查時,常遇到患者的反應是,「天啊!夭壽喔!作胃鏡很痛,太恐怖了,我不敢作!」我就拿自己的經驗告訴他,「怕什麼?我當醫生的,自己都作過!不用怕,不會痛,只是想吐而已,當乾嘔幾下,沒三、兩分鐘,胃鏡檢查就結束了。」我的說詞發揮很大的用處,患者大抵會接受我的建議,找咱診所另一位醫師,接受詳細的胃鏡檢查,避免諱疾亂投藥。
我服了十天抗生素,那是胃幽門螺旋桿菌的殺菌劑,至於胃潰瘍,我有上診所繼續治療嗎?當然沒有!小小的胃潰瘍不礙事,又不是胃癌,也不是胃糜爛,同時,我也沒有胃痛、胃脹、胃酸逆流或不舒服等臨床症狀;加上,我不喝酒、不抽菸、不嚼檳榔;而且,飲食習慣也很正常,不應酬,也不外食,我還怕那個小小的胃潰瘍?吃五穀雜糧的,器官用了六十餘年了,豈能不生銹、不腐蝕?算啦!我哪會吃藥?越怕死,反死得早,這種日子活得多痛苦!
依健保診療規範,有作胃鏡檢查,可以服用新型胃酸分泌抑制劑和胃藥,較高階且貴的藥劑,如NexiumTakepronLosecPariet等氫離子幫浦抑制劑,健保有給付,不必自費,自費每顆二、三十元,可以一次拿兩禮拜,且連續四個月。台灣健保了不起,就醫方便、便宜又大方,受世界肯定的一流制度。雖然,我每月平均繳交二代健保五、六千元,我也不會貪便宜去拿藥,當醫生的我,省吃儉用,藥就留給病人吃吧!藥是否治得了病,還是越吃越糟糕,自己承擔吧。
回頭來說阿斯匹林的服用,我怎麼個癡呆法?我隔天服用一顆,怎麼服法?看農曆或國曆的初一、初三、初五、初七...,以至三十或三十一?還是週一、週三、週五...等?當然以後者較方便,所以,我服用阿斯匹林是以禮拜計算,然而,問題來了,一週七天,這週是一、三、五、七服用,下週會變成二、四、六服用,以致搞得非常亂,成了白痴,常常忘記吃藥,或多吃了藥,怎麼辦?算了!一週七天,只三天服藥,就固定在週一、週三和週五服藥,省去混淆的癡呆。
第二件自身經驗,煮飯癡呆。自從兩年半前退休,老婆尚未退休,我更有煮飯的機會;等老婆退休後,不時飛往美國加州,照顧兩個孫子去,一去就是三個月,我不得不自己煮飯吃。煮飯簡單,用大同電鍋煮飯,不管是乾飯、稀飯、鹹粥、香菇雞或薑母鴨,外鍋水煮乾了,電源自然會關掉,非常陽春和聰明,不用動腦筋去關電源,但是,用瓦斯爐煮菜、麵條、麵線或熬湯,問題就大條了,常常忘記瓦斯爐是開著,稍微閃神,鐤或鍋就燒乾、燒焦了,甚至起火,要不然,就是持續煮沸,湯汁流滿瓦斯台,又懊惱,又悔恨。
年紀大了,真的不堪一擊,稍微不留神,比如,接個電話,可能是老丈人打來,也可能是選舉市調電話,甚至郭董的電話語音宣傳;還是,手機叮噹響,拿了起來,滑了幾下手機,看看電子郵件、簡訊或Line訊息等,沒幾秒鐘,馬上忘記瓦斯爐在煮湯。另外一種情形是,丟下廚房的瓦斯爐,跑去客廳看電視,雖內心警告自己,只能站著看,且只看一分鐘,照樣腦筋出槌,下一秒鐘,就忘記瓦斯爐的事情,等燒焦味瀰漫客廳,才知道完蛋了,菜焦了,湯焦了,沒得吃了,不僅浪費食材,還狠狠地浪費不少瓦斯。
這種癡呆屢見不鮮,三天兩頭發生,罵翻自己,也恨死自己。兩週前,我正在看電視,我喜歡的「日本秘境有房好吃驚」,有人打來手機問候,「科長!吃飯沒?」馬上提醒了我,今天是週日,現在是晚上七點。這位現年五十歲上下的朋友,十幾年前,僅在衛生局謀面一次,他為愛滋病所困擾,我給予相關衛教、輔導和支持,結果,我成了他溺水時的一根稻草,他三不五時打電話求救,可能一天好幾通,我的幫助有限,僅是陪著傾聽、安撫和開導。後來,我好像成了他人生的一盞明燈,已經十幾年了,固定時間,週日晚上七點,非常準時,幾乎一分一秒不差,打電話問候我。
他不是同性戀者,也沒有愛滋病,衛生局檢驗沒有,轉介秀傳醫院,多次檢驗也沒有,但仍圍繞在愛滋病的泥淖裡頭,走不出來。一次當面對話,還有數百通的電話,我只知道他有精神問題,但猜不出何種精神病,僅鼓勵他,鹿基醫院精神科的藥不能停。直到兩年前,他的弟媳婦查看他的手機,發現十幾年來,每週固定時間,打電話給某個人,怕他遇上詐騙集團,於是,弟媳婦撥電話過來。我告訴她,「我是退休的衛生局疾病管制科科長。」她放下心來,不是遇到壞人,我不是詐騙集團,才說她大伯有精神分裂症,有按時吃藥,又像沒有按時吃藥。我告訴她,「衛生所有一位公衛護士,專門負責精神病個案的輔導,有需要的話,可請求協助。」
這名朋友式的個案,大部分時間沒有工作,每次精神狀態不穩定,就丟了工作,害我每次都要叮嚀他,記得找工作,累積勞保年資;記得要吃藥,要與人和睦相處。南彰化鄉下,某國中高材生;台北前三名,某知名高中畢業;逢甲會計系畢業,曾擔任某著名保險公司會計,因病,搞到後來,勞保年資不到五年,連幾家小型回收廠的工作,都保不了,不是工作幾個月,就是做不了一、二年。唉!人生啊!一切都是命!
三、四年前,母親過世後,這名個案在鄉下老家獨居,我問他,為何不自己煮飯?他說不會煮飯;為何不自己種菜?他說不會種菜,三餐都去自助餐或超商買便當,每餐都要花上六、七十元。我常問他,這樣吃得飽嗎?他總回答,還好啦,食量原本就不大。因母親有留下房產,無法申請低收入戶補助,買便當要花錢,沒收入,弟弟和弟媳婦也沒給錢,經濟肯定拮据。老婆多次告訴我,「給些錢,幫助他吧。」我內心淌血,我緊記著。唉!悲哀的人生。
不再提了,人生的悲劇,足可以寫成一本書了。兩週前,他問我吃飯沒,我回答他:「準備要吃飯了,電鍋正在煮飯,電源已跳起來,正煲著。中午吃剩的苦瓜排骨湯,正在瓦斯爐上熱著。」我講完話,眼睛仍盯著電視螢幕,仍沒意識到,瓦斯爐正開著。對方哪有精神病,他馬上意識到問題,「科長!瓦斯爐要注意喔!小心燒焦了!」我瞬間驚醒,奔往廚房,我的苦瓜排骨湯沒有燒焦,但湯全部燒乾了。我恨死自己了,最精華的高湯,全部蒸發了,一滴也不剩,我可憐的高湯,還有我那可憐的瓦斯費,我欲哭無淚啊!
我如何因應煮飯的癡呆?我謹記在心,每次開瓦斯,先用大火時,在前面的兩、三分鐘,打死我也不離開瓦斯爐,絕不滑手機,也絕不看電視,直到水滾了,還是湯滾了,關成了小火後,才敢離開瓦斯爐。關成了小火就安心了嗎?我有幾次,用小火仍然燒焦了!所以,關小火還不算,我還要用手機設定鬧鐘,設定十分鐘,若火候還不夠,我再按壓手機,順延九分鐘,總之,隨時九分鐘提醒一次,以免忘了瓦斯爐。沒辦法啦!已經進入失智的我,手機真的離不開身,因手機是我的鬧鐘,是我的護身符,半刻也離不了。(108630日完稿)

白袍診間驚奇 四十三、老年癡呆症:人性之不堪(上)


白袍診間驚奇
四十三、老年癡呆症:人性之不堪(上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診間門,被輕輕推開,一位老患者,坐在輪椅上,由一位罩著暗褐色頭巾的印尼看護工,倒退走的方式,緩慢地拉著進來,後面還跟著兩位家屬,應該是患者的兒子和媳婦。患者,年老的阿婆,年紀不小,電腦病歷顯示89歲,虛歲就是90了,她銀白色頭髮,稀稀落落,蓋不住前額,也蓋不住頭頂,主要分散在兩邊耳後,三千煩惱絲,剩不到百根,幾乎可以逐根算出來,可說禿得很徹底。
人老了,童山濯濯,再自然不過了,絕對難與年輕時秀髮披肩作聯想。此外,她滿臉皺紋和老人斑,每條皺紋相當深,可以一次夾死五隻蒼蠅;好幾個黑褐色的老人斑,則爭著向我招手,足有五元銅板大,加上整個身體縮陷在輪椅內,讓她顯得老態龍鍾,枯槁憔悴,幾近油盡燈枯。歲月不饒人,這是正常的老化現象,所謂「五十歲以後,美的醜的都一樣」,人老了,尤其八、九十,到頭來,仍然醜到讓人退避三舍,小孩見了,還會惡夢連三夜。
人老了,如果臉型端正些,且慈眉善目,還不會嚇到人,但是,她卻一點也沒。然而,對八、九十歲的老人,這些要求是太過奢望了。臉型來說,她牙齒掉了大半,剩不到五顆,牙套裝不上,也套不牢,裝裝套套,乾脆放棄了,以致牙床逐漸萎縮,上顎骨、下顎骨,也跟著萎縮和變形,講起話來,結結巴巴,含含糊糊,且整個下巴歪向左邊,好像脫臼般,在空中擺盪著,那種嘴型不僅看了恐怖,還相當噁心。我真懷疑她怎麼咀嚼東西?又如何吞嚥東西?
至於慈眉善目,更是差遠了,老人家很焦躁,臉孔漲紅,雙眼圓睜,瞪得老大,眼睛都要掉出來,好像溺水前的掙扎,眼神充滿驚慌和恐懼,又像世界末日般,眼神充塞絕望和失落。其實,這些眼神都是假的,空洞才是真的。從進入診間開始,老人家幾乎沒有半秒鐘停頓,嘶啞地大聲直喊著:「...我要打針!...我要打針!」我真怕她喊破喉嚨,我也相信她不清楚打針的意義,幹麻打針?打什麼針?治什麼病?
當我面對面看診時,老人家才稍微安靜下來,不再嘶喊,我問她:「哪裡不舒服?會頭痛嗎?喉嚨會痛嗎?有沒有咳嗽?」其實,我是問給家屬聽的。門診大半是感冒病患,幾乎佔上一半,這些問話已成我的口頭禪。「中午有吃飯嗎?有吃一碗嗎?乾飯或稀飯?肚子會不會痛?會不會脹?今天有大便嗎?」這是我問給印尼看護工聽的。風燭殘年的老人,吃得下,大得出,就能多活幾年。門診不少老人,不會在意吃多、吃少,更不在意吃好、吃壞,只在意今天有沒有大便,常會向我描述,「今天嗯了很久,才嗯出一小條。」還用手指頭仔細比劃大小。
老人家瞪大眼睛,眼睛茫然,有聽沒有懂,又像睡夢中,呆若木雞,接不下話,無法溝通,都是印尼看護工,丟三落四地幫忙回答。語言不是很通,印尼看護工也是茫然,疑惑的眼神看著我,必須我比手畫腳,她才能了解頭痛、喉嚨痛或咳嗽。她也分不清乾飯或稀飯,「有!有吃飯,飯!不多,一點點!」但對「大便」兩字特別清楚,忙著理直氣壯地回答:「有!今天,有!有大便!」不能怪看護工,她們主要的使命,就是照顧老人吃和拉,其他的,一日且過一日,聽天命。
老人家乾瞪眼,不知道如何答腔,也不懂得答腔,空洞地看著我,不然,就是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頭,兩根食指正緊緊地交纏著。老人家不開口,嘴巴卻不停地繞圈圈,左擺右擺地嚼動著,好像嘴裡塞了口香糖,又好像正在咀嚼檳榔,其實,嘴裡是空的。這種無意識的,很像強迫症的嚼動,在癡呆老人的身上,還不算少見,或許可當成老人癡呆症,診斷上的一項臨床病徵。
如我預料的,這是老人癡呆症,同時合併老人精神病,因鹿港基督教醫院長青院區,就是如此診斷的。此院區,原本是獨立的醫院,位於鹿港新開闢的鹿東路上,故名鹿東醫院,隸屬於彰化基督教醫院,不知何因,後來併入鹿港基督教醫院,成了長青院區,也同隸屬於彰化基督教醫院。美名為「長青院區」,其實主要是精神科病院。我在衛生局時代,不管是疾病管制科、醫政科、保健科或藥政科,包括毒品危害防治、愛滋病防治、精神病防治、自殺防制、家暴防制、性侵害防制等公共衛生業務,鹿東醫院都基於社區公益,積極配合辦理,難能可貴。
老人家長期在長青院區就醫,固定拿老人癡呆症和老人精神病,慢性處方箋的藥物,到咱診所來,根本沒什麼有處理的,只是如老人所願,自費打個營養針罷了,大抵是維他命B1B6B12或是胺基酸等小量綜合針劑,對病情幫助有限,或許完全沒有幫助,但至少不害病情惡化。這類營養針,對上了年紀的老年人,蠻有號召力的,認為對身體很補,比吃山珍海味還營養,尤其紅色的B12,肯定補血,眾人均認定,若看診沒打針,就等於沒就醫,等於白看了。這類針劑,不是治療所必須,健保不給付,只能病患自掏腰包,瘦了病患,肥了醫師,但得利最豐的,則是後面的藥廠。
其實,打針蠻有它的效益,或許是小時候養成的就醫習性,有打針,就有效。門診的外勞裡頭,包括越南、印尼、泰國和菲律賓,就以越南外勞最愛打針,常主動要求打針。媳婦就說:「老人家打完針後,對病情有幫助,情緒會穩定些,不會那麼躁動,不至於半夜,大吼又大叫的。」不過,藥效有限,隔天又大吵大鬧的,甚至只維持幾個小時,又開始哇哇叫了,吵著要打針!應該說病患記憶有限,根本搞不清楚有沒有打針,也搞不清楚何時打針。
老人癡呆症,美其名為失智症,跟老人精神病一樣,都是挺難治療的疾病,彼此互為因果,且常合併發生。前者,治療效果有限,沒有哪家藥廠敢說可以治癒,說好聽的,可以延緩癡呆的進行,讓癡呆不要進行得那麼快,真的嗎?進展快或慢如何定義?個體狀況不同、基因不同、條件不同、環境不同,如何作界定?各類動物試驗研究計畫、人體試驗研究計畫,啥病例對照研究,啥小於0.05P值統計資料,你相信嗎?我不相信,笨蛋才相信!統計可以騙人,不見近日的總統競選民調,行行色色,五花八門,簡直天女散花,笑話人間。
藥商對醫師話唬爛,醫師再對病人話唬爛,病人病急亂投醫,走投無路情況下,沒有其他選擇,只能乖乖吃藥,吞下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藥,沒治好病,錢已花了出去,而錢大半都進了藥商口袋。藥商吃雞腿,醫師嚼雞肋;藥商吃肉,醫師喝湯。不給藥的醫師還算醫師嗎?不是有良心的醫師,簡直是不知上進且沒路用的醫師!為了留住病人,為了留住顏面,醫師無意間,變成了扒錢共犯。
至於老人精神病呢?治癒別奢望,也別夢想,能改善病情嗎?跟老人癡呆症一樣,治療效果也是有限,鎮靜安眠藥、情緒穩定劑、抗精神病藥、抗焦慮藥、抗憂鬱劑、抗驚厥劑等,連腦代謝改善劑、中樞神經興奮劑,各類亂七八糟的藥物都用上了,有效果嗎?不少家屬的反應,「沒有效果!有吃藥和沒吃藥,沒多大差別,好像越吃越嚴重呢。」不僅沒有效果,還可能誘發其他副作用或併發症。坦白說,連安眠都搞不定,遑論其它?
據媳婦說,這位九十歲的老人家,每到晚上,特別的亢奮和焦躁,常半夜一、二點,不睡覺,瞪著眼睛,躺在床上,自言自語,甚至大聲喊叫,大聲罵人。喊什麼?聽不清楚,接近胡言亂語!罵誰?不知道,好像在罵人,又好像與鬼對罵!嚇得睡在隔壁床的印尼看護工,不時魂飛魄散,睡不安穩,也噩夢連連。不僅如此,因半夜喊叫,吵人好夢,鄰居多次抗議,甚至報警檢舉,雖多次道歉,猛賠不是,仍害得鄰居關係不睦,紛爭不斷,不知如何是好。
可恨的,老人家半夜吵人,白天則睡得像死豬。躺在床上,必然睡著;半躺在沙發看電視,沒半分鐘,馬上呼呼大睡;坐在輪椅上,照樣沒半分鐘,也立刻睡著;你跟她講話,一句話還沒講完,瞬間就進入夢鄉。連三餐餵她吃飯,也是半餵半睡,睡覺的時候比吃飯的時候,還要多得多。總之,就是晨昏顛倒、日夜不分,好像患了時差症候群,也許松果體故障,分泌不出褪黑素呢。會不會鬼怪附身,專門來找碴的,故意來折騰人的?
據媳婦說,老人家,在五、六年前,行動還算自如,可以到處走動,結果常迷路,找不到回家的路。老人家不值錢,且是鄉下地方,不擔心被搶劫或被綁架,卻擔心路上被車撞死傷,也擔心跌入溝渠或田埂溺水,所以,不少好心人士,都會將她送往派出所,經過一番折騰,才請慌張的家屬領回。送了兩次後,派出所已建檔,只要她被送進派出所,電話一撥,就通知家屬領回,害得家屬羞愧,耗費社會資源,直向警員彎腰致歉。
行動自如,走丟是一回事,更可怕的是,老人家分不清晝夜,搞不懂早餐、午餐和晚餐,也記不起自己是否吃過飯,常三更半夜起床,走去廚房,開瓦斯,煮飯又煮菜的,說她晚餐沒吃,或說她早餐沒吃,沒有人理她,肚子餓得要命。結果,人離開了廚房,忘記煮飯這回事,多次爐火沒關,湯糊了,菜焦了,屋內濃煙密布,家屬睡夢中驚醒,才免得火燒屋。有一次,最嚴重,也是爐火沒關,把廚房天花板燒了,鄰居半夜發現,通知119,才免發生悲劇。幾次事故發生,家屬嚇死了,才聘請外籍看護工照顧,同時嚴禁她入廚房動瓦斯。
我故意問家屬:「她會疑神疑鬼,還是脾氣暴躁,罵你們偷她的東西嗎?」媳婦馬上呼應,「是啊!更早期,大約七、八年前,或許十年前左右,她常罵我是小偷,偷走她的金項鍊,也常罵孫子偷她的錢,更常罵兒子偷走她的印章。」老人癡呆症常見的症狀之一,就是疑神疑鬼,懷疑家人偷走她的東西,以致家人感情搞得很緊張,只要原因是老人家喜歡藏東西,如存款簿、印章、圖鑑、現鈔、金飾等,等藏了,往後忘記了,找不到東西了,就誤以為家人偷走了,駡東駡西的,搞得家裡汙煙瘴氣,對立連連。
對老人癡呆症來說,忘記回家的路,疑神疑鬼,忘東忘西,不分晝夜,不知飽暖,都是很常見的症狀,但另有一種症狀,則是相當噁心和下賤的,幾乎失去了做人的尊嚴,活得很沒意義。民國86年,我從臨床走入公衛,我在衛生所當主任,轄區有一居民,八十三、四歲的長者,罹患老人癡呆症多年,某日,由媳婦推著輪椅,來衛生所就醫。非常傻眼的,這位長者竟然,從衛生所門口開始,持續對著媳婦高喊著:「妳讓我幹!好不好!」霎時,整個衛生所的人都矇了,天啊!怎會這樣!
某位,迎上門去,準備接下輪椅的年輕未婚公衛護士,白白淨淨的,老人看到了,仍接著喊叫,「妳讓我幹!好不好!」聽到這句齷齪噁心的話,說得一點也不含糊的話,公衛護士措手不及,瞬間紅了臉,僵在現場,不知如何自處。此刻,年長已婚的公衛護士出面,暗示年輕的公衛護士離開,由她接手輪椅,然後按部就班,推進診間,草草完成診療工作。
我跟年長的公衛護士一樣,帶著嚴肅的表情,我負責問診、看診和開處方箋,兩人裝聾作啞,假裝沒聽見,假裝無此事,也絕口不提及,以維護患者的顏面,更維護家屬的顏面。事後,此事件,在我心中留下無法磨滅的陰影,人性多齷齪,也多下賤,唉!這是人性的不堪!要怪誰?老人癡呆症是人性的惡魔!
媳婦說,「幾年前,我們幫老人家辦了母親節聚餐,結果搞得灰頭土臉。」身為長媳的她,為了盡孝道,那年母親節,席開五桌,特別邀請外地的兄弟姐妹們回家,大家一起慶祝母親節快樂,沒想到,老人家老番顛,吵著問:「今天怎麼了?為什麼一大堆人,吵死人了!」還說,母親節是什麼日子?為何今天是母親節?聚餐尾聲,特別訂做的大蛋糕抬了出來,老人家又開始吵鬧,「為何母親節要吃蛋糕?蛋糕是甜的,明知道我有糖尿病,竟然要我吃蛋糕,是不是要故意害死我!」老人家吵得不可開交,害得大家不歡而散。
媳婦又說,「五、六年前,好幾次房子差點燒掉,不得不狠下心,聘請外籍看護工,其實,不請也不行了,因老人家隨地大小便,我已經照顧了精疲力盡了,她沒倒下,我已先倒下了。」剛開始,家裡地上,不時發現一灘灘的尿漬,以為是家裡養的小狗,隨處亂小便,把小狗抓來,拿起雞毛撢子,狠揍了好幾次,直到有一天,看到老人家脫下褲子,不避諱地,大剌剌地,就在小曾孫的面前,蹲在門邊地上,大方地撒起尿來,才知道誤會小狗了,原來是老人家隨處亂小便,害小狗背黑鍋。
過沒多久,老人家變本加厲,不僅隨處亂小便,還到處亂大便,家裡臭到不行,有如古代茅廁的糞坑,又看到一坨坨噁心至極的大便,媳婦崩潰了,處理完大便後,除了整天噁心欲嘔外,連著幾天頭痛、頭暈、噁心,三餐吃不下飯,以致不得不,送往醫院評鑑,申請了巴氏量表,經過幾個月的磨合期,找不到理想的本國籍看護工後,終於聘請到了外勞,把處理排泄物的問題,丟給外籍看護工。唉!失智老人隨地大小便,也是人性的不堪,莫可奈何啊!
媳婦在述說的過程中,一家之主的兒子,卻視若無睹,好像沒事兒般,事不關己地,將自己置身事外,不發一語,靜默地站一旁。看來,老人家因老人癡呆引發的大小事情,都是媳婦一手包辦。唉!可憐的媳婦,跟著老人家一起受苦,也一起受罪。台灣的女人,尤其是鄉下的女人,很傳統,也很認命。鄉下女人遵守婦道,相夫教子,侍奉公婆,恪尊孝道,真的是禮失求諸野。
我當著眾人的面,誇獎這位媳婦,「我難得見到妳這種媳婦,真的很孝順,讓人欽佩,應該好好鼓勵妳。」她的回答是,「不敢說特別孝順,只是盡本份罷了!先生在看,孩子也在看,俗語說的,草蓆捲俺公,草蓆捲俺爹,你怎麼對待公婆,兒女就怎麼對待你,不是嗎?」(108627日完稿)

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 一OO、馬崙山、斯可巴步道:谷關泡湯(下)


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
OO馬崙山、斯可巴步道:谷關泡湯(下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很害羞,走到山中的靈糧堂,往前就是斯可巴步道了,我與內人有繼續走下去嗎?沒有。其實,我們這一撮人,也沒人繼續往前走。半點也不像來爬山的,虧清晨四點就起床,沒達半絲目的,有羞愧,也有遺憾。我很想繼續走,難得雨中漫步,也難得留些許,倆人往後共同回憶;當然,沒有實際經歷,走過,看過,摸過,哪來點點滴滴題材 ,夠我寫一篇爬山遊記?但是,內人不熱衷,加上某山友說:「下雨天,山中泥濘,路不好走,不如走回谷關泡湯。」
內人聽到泡湯,眼睛都亮了,「對!走!我們去谷關泡湯好了!」好奇怪,明明還是鋪著柏油的產業道路,哪會泥濘?哪會不好走?人就是這樣,當心偏向一邊,就會找各種理由自圓其說,甚至來搪塞。內人說谷關泡湯,其實就是搪塞,因倆人根本沒有準備泳衣。我摸透內人想法,既然決心不走了,我只能摸摸鼻子,不敢吭聲,跟在內人屁股後面,往回頭路走。上週才過母親節,「母親節快樂」豈是喊假的?老婆是捧在手掌心的,是一家之煮,也是一家之主,老婆大人說的算。「家後」這首歌聽過沒?男人對女人要感激涕零,且涕零如雨,甚至要跪下,磕頭膜拜。
往台電巷口走去,此刻,才上午十一點不到,時間好早喔,筋骨都還沒放開,胸口那口氣,也還沒喘出來呢。其實,內人近日可忙著,難怪沒把心思放在爬山,因611日,又要橫渡重洋,飛往美國照顧孫子,正忙著準備證件和打包行李。入境美國,海關問東問西的,挺累人,也挺嚇人,很怕被送往特殊房間搜身,內人就有一次經驗,也怕莫名其妙被禁止入境,原機遣送回國。活到這把年紀,還有什麼比親情更重要的?跟兒媳團聚,尤其照顧兩個孫子,小的六個月,大的兩歲八個月,每時抱小的在懷裡,每刻摟大的在身邊,含飴弄孫,嬉鬧玩耍,陪著看書,陪著遊戲,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?
尤其,那大的,稚嫩的童言童語,有時羞澀,有時淘氣,輕聲或大聲地喊著:「奶奶好!」「爺爺好!」可是窩心到心坎裡,高興到血脈賁張,快樂到神采飛揚,讓人掏心掏肺的,也百分百心甘情願。陪著孫子長大,是非常難得的回憶,也是孩子終生永恆的記憶,短短數年,不過那五、六年,稍縱即逝,可要好好珍惜,豈能錯過?孫子唸小學,會有自己的生活圈;若進入中學,更有個人的思想,祖父母將會退居後面了,時光不僅要珍惜,更要保握。
內人人緣好,和藹可親,與人為善,不擺架子,不惡言相向,雖已退休,遠離學校了,但總有幾位要好的老同事或朋友,趁她出國前,不是邀約吃飯,就是相約出遊;還有,內人參加的彰化某合唱團,除了每週一晚上練唱,近日活動也挺多的,如在彰化生活美學館演唱等,她可忙著,忙得分身乏術,忙得不亦樂乎,也忙得不可開交。練唱是在晚上,騎機車往返彰化,總讓人不放心,最近由我提早開車接送;演唱是在假日,我不用上班,我當然權充司機,服務到家了。
內人出國前,她不僅忙著,連今年3月回國,她也足足忙了一個月,怎麼說?忙些什麼?去年1218日,到今年317日,共三個月,她飛往美國舊金山,協助媳婦待產,也幫媳婦坐月子,她可是第一時間,抱到剛出生的第二個小孫子,而她正式從學校退休的日子,是10811日,她用特休假,提早退休,趕去美國了,科室間的,朋友間的,很多歡送會來不及舉行,特別是健康中心的家長志工團隊,不是醫師,就是護理師,所以,直等到她回國,才陸續補辦餞別餐會。所以說,她是忙著吃飯,忙著故舊人情,算是蠻溫馨的。
走在台電巷的路上,很意外地,毛毛細雨竟然停了,天邊的雲端,太陽公公沒有露臉,但灑出了幾道陽光,金碧輝煌地,投影在我們身上,覺得蠻新鮮和驚訝。下雨是老天爺,出太陽也是老天爺,看來,老天爺才是真正的說的算。我倆人停在路邊,趕快脫掉那件科學小飛俠式的披風,披風不透氣,可悶了,不是走路運動汗流浹背,而是披風悶出了汗流浹背,當然去之而後快。汗流浹背豈能舒服地欣賞,遠在天邊,卻也近在眼前,那翠綠且延綿不絕的起伏山巒?
突然,某山友高聲地喊著:「天下奇觀!我們這邊出太陽,對面山頭正在下雨呢!」沒錯,不遠的對面山頭,朦朧朧一片,好像蒙上一塊直條紋的白紗,似乎下著暴雨呢!不僅如此,更遠的另一座山頭,竟然從中央,很對稱地劈成兩半,左邊的一半,陽光普照,風和日麗,鳥語花香;但右邊的一半,卻是烏雲籠罩,轟隆聲響,正打著雷和閃電呢。三生有幸,難得見到此奇景,山友們紛紛拿出手機猛拍照。
我也不落人後,從口袋掏出手機,把內人拍入此奇景當中。我留下內人倩影,也留下美景,更幫老天爺留下見證,驗證人類是多麼的渺小和無能為力,要「謙卑、謙卑、再謙卑」,不要剛愎自用,切莫自負自大,地球掌控在老天爺手裡,地球的主人不是人類,老天爺才是主人。我不禁要吶喊:「老天爺!您在哪裡?」知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?不!老天爺應該在天庭!不過,山中應有祂的別館吧,才方便祂製造人間的奇景,也是美景。
懷抱休閒的心情,沿路欣賞山光水色,也趴在欄杆上,偷窺農家的果園和菜圃,種的是甜柿、檸檬或橘子?栽的是櫛瓜、南瓜或絲瓜?我也好奇農家在果園裡,放養的雞到底是何品種?我有看到古早雞、黑羽毛肉雞和紅羽毛肉雞,偶而還會看到幾隻,純白羽毛的烏骨雞,據說是最補身的雞呢。前面三種雞,統稱為仿土雞,因自由放養在果園內,應可稱為放山雞吧。雞啄食害蟲,糞便又能肥沃土壤,在果園養雞是好點子。
內人小時候,隨父母住在霧社台電宿舍,獨門獨戶,家裡庭院大,除了種果樹,也開墾菜圃,亦養了雞,以致內人對養雞很有興致。結婚後,在自家後院,養了六、七隻,朋友送的,體型矮小的古早雞。時值梅雨季節,雞屎潮濕發酵,發出惡臭,以致後院鄰居,找來轄區警員到場抗議,害得內人不敢再養雞。不過,她養雞的興致不稍減,常思思念念地,把養雞掛在嘴邊。近幾年,不時想在自家田裡,自由放養雞隻,「我們來養雞好嗎?」但田裡沒有圍欄,人也沒住在那裡,雞不是走丟了,就是被偷又摸了,豈非揪心得捨不得。至於花錢做圍籬,又似乎不值得。
我很好奇,山上農家怎沒養皇金雞?皇金雞是黑羽毛肉雞和紅羽毛肉雞的交配種,全身羽毛為黑褐色,頸部則是摻雜金黃色的羽毛,非常漂亮,因雄糾糾、氣昂昂,直立挺拔的外型,好似鶴立雞群,猶如皇家貴胄,故有皇金雞之命名。此雞種,雞冠鮮紅碩大,體型也特大,可養到四、五公斤重,相當於六、七台斤,足有一般雞隻的兩、三倍大。
小時候,先母不厭惡臭,喜歡在自家天井,養雞和鴨,養雞的話,多養皇金雞,且跟市場小販,指定買公的小雞,因長大後,雞大隻,逢年過節或冬至補冬,宰殺時,才足夠一家八口人吃。皇金雞體型特大,兩顆雞佛也超大,雞佛就是雞的睾丸,因先母偏心,兩顆雞佛都是我的盤中飧,只有我獨享,兄弟姐妹沒人跟我搶著分享。對於他們的抗議,先母不理不睬,幾次後,大家都默認了,不再多所計較了。回想往事,真的有愧兄弟姐妹們。
兩、三公里的產業道路,我們竟然走了近一小時,來到台電巷口,已將近中午十二點。巷口正對面,有一座廢棄的工寮,近十名山友圍坐屋簷下,正泡著茶,東南西北,百無聊賴,閒坐扯淡呢。協會每回登山活動,雖分成甲線和乙線,以馬拉松來說,甲線就是全馬,總長42公里195公尺;乙線則是半馬,只有10公里;其實,還有泡茶組,不走甲線,也不走乙線,就在下車後,找個定點,就近泡起茶來,閒坐說天南地北。這些坐屋簷下的山友們,可能是泡茶組,也可能已走了一段距離,剛好在我們的前面走出巷口。
協會幾乎每兩年,新理事長改選後,都會贈送會員登山服,登山服等於協會的制服,一看就知道是同協會的山友。如果制服不同,還有另一種辨識方法,就是協會分發的紅布條,眾人統一綁掛在背包後面,上頭印有「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」字樣,還有現任理事長、總幹事、嚮導的聯絡手機,因布條鮮紅色,非常醒目,很容易辨識。因是同協會的山友,大家有如兄弟姐妹,這些屋簷下的山友,熱情異常地招呼我們過去喝茶,看我們客氣,有人竟然站起來,拿著茶壺,跑過來幫我們倒茶呢,真的
盛情難卻喔。
我與內人兩人,不嫌髒,也不忌泥巴,就近,直接坐在路邊水泥地上,與大地為伍,吃起今天的午餐,午餐自備,很簡單的午餐,倆人各只有一包白飯糰,是我昨晚新煮的白米飯,佐菜則是各自一顆鹹鴨蛋,以及一小罐鵝肉鬆。鹹鴨蛋有點鹹,也有點不鹹,配白飯正好;鵝肉鬆則太甜了,不怎麼合我胃口,卻挺合內人口味。以致,我主要是配鹹鴨蛋,加上少許鵝肉鬆;內人則是鵝肉鬆,沒動用到她的鹹鴨蛋。
小時候,先母喜歡自製肉鬆,都是魚肉鬆,她偶而會用旗魚製作魚肉鬆,但旗魚價昂,大部分都用較低等的便宜魚「狗母虱」,此種魚魚刺多,且都是小魚刺,製作過程要隨時挑出魚刺,挺麻煩,較耗費時間。自己是近七旬的老頭子,每次午夜夢迴,舉頭望明月,不是低頭思故鄉,而是低頭思母親,都不禁想起先母的魚肉鬆。不管是旗魚或狗母虱,那種肉鬆,都是深沉懷念,且永不忘記的母親味道。
吃完飯糰,已有山友,往山下的谷關鬧區走去,我倆也收拾斗篷式披風,剛在陽光下,稍微晾乾,放進背包裡,也準備上路了,此時,屋簷下山友們,拿著兩盒保鮮盒過來,分別裝著切片的蘋果和芭樂,「吃不完,帶回去嘛,負重又麻煩,請幫忙吃幾塊吧。」盛情難卻,也給人家面子啦,我倆有志一同,各挑了一片蘋果。自家田裡,種了七棵芭樂,六棵世紀芭樂、一棵紅心世紀芭樂,真的是吃膩了,稍微怠忽些,幾天沒關注,芭樂在樹上就過熟,爛在包裝袋裡,流湯又流水。
其實,這些屋簷下的山友,我倆根本不認識,素未謀面,最多僅是謀面,也不曾交談過,不知是彰化哪個鄉鎮的,也不知搭哪輛遊覽車的,只因相同的登山制服,以及背包上相同的紅布條,知道大家都是同協會的山友。多線路的遊覽車,分別來自不同的鄉鎮,有彰化、和美、員林、溪湖等線,各自搭就近的車子,搭不同的車子,素不認識,甚至素未謀面,都是可能的。另外,每次登山活動,還會有臨時加入的會友參加。一般單日行程,會員收費700元,會友也僅多收50元,俗又大碗,物超所值。
可見協會有如一個大家庭,六、七百人以上的團體,有志於登山的團體,理事長、協會精神指標就是大家長,總幹事、幹部們就是父執輩兄長,彼此是大家庭的一份子,家人的那種親切和親密,濃得化不開,也濃得讓人窩心。我敢大聲保證,協會向心力強,主事者盡心盡力,勇於任事;會員們同心同德,相親相愛,咱們協會是全台最多人,也是最優質的登山社團,不是嗎?
告別了屋簷下的山友,他們繼續泡茶、喝咖啡、聊是非,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情形,我倆沿著公路,跟在其他山友的後面,不急不徐,輕鬆自在地逐步走去,緩步到可以清楚感覺自己的心跳。我倆走的這段公路,就是東西橫貫公路,據說,目前只通到「上谷關」,豐原客運最後的站牌,就是只到上谷關。台電巷口位於「上台電」和「台電」,兩個站牌的中間,上台電再往上一站就是上谷關,我們從台電巷口走回谷關,也不過一個半站牌距離而已,不遠,大約二、三公里。要活就要動,鍛鍊肌力,也鍛鍊心肺功能,尤其我心臟不好,沒有比走路更好的運動了。
公路的右手邊,是很深的懸崖,五十米到百米,深不見底,因梅雨季,山上雨多,崖邊茂密樹林隱藏的,正是川流不息的大甲溪,滔滔不絕的淙淙流水聲,因路邊有完整的、堅固的金屬柵欄,也不怕轎車或遊覽車撞上,走起來很安全,不覺得恐怖。很奇怪,谷關距離大甲,少說五十公里以上,溪水流經大甲,流入台灣海峽,在大甲出海口附近,稱呼為大甲溪是正常的,怎五十公里外的谷關,還稱呼大甲溪?怎不稱為谷關溪?似乎太抬舉大甲,大甲幾乎要通吃了。
以濁水溪來說,台灣最長的河川,位於彰化和雲林交界,上游段稱為萬大溪、霧社溪,甚至更多較細的河川名;下游段則稱為西螺溪,沒有濁水溪一名到底的。還有大肚溪,全台第六長的河川,位於彰化和台中交界,只有大肚那短短一段,才稱呼為大肚溪,上游則是烏溪、旱溪、貓羅溪、南港溪、大里溪、筏子溪、北港溪等,也沒有大肚溪一名通吃。但是,大甲溪就是不同,或許台電發電廠命名的關係吧?谷關的發電廠名為「台電大甲溪發電廠谷關分廠」。大甲確實沾光了。
公路邊的柵欄上,掛滿輸水管線,一、二十條以上,口徑粗細不同,有五厘米、十厘米,到十五厘米的;材質也不同,有塑膠的,也有金屬的。不少輸水管線已破損,早已廢棄了,卻沒被拆除,以致各輸水線路,亂七八糟糾纏在一起。我是好奇寶寶,故意用手去摸管線,有不少管線,根本沒有水流動的淙淙水聲和顫動。有些塑膠管線,摸起來溫溫的,攝氏三十七、八度上下,很舒服,捨不得放手。至於那些金屬管線,則是熱的,至少四、五十度,不!應該七十度以上,熱到會燙手,幾乎差點燙傷。看來,輸水管線輸送的溫泉,是真正的溫泉,而不是冷泉水,經人工加熱的假溫泉。
對台南、高雄、屏東等南部縣市來說,尤其是高雄,每年的登革熱疫情,是必然會發生的宿命,哪年沒有?目前,高雄的疫情還有得忙,怎麼說?因梅雨季節過後,還有颱風季節在等著呢!蚊子遇水則發,登革熱也跟著發,因雨水是斑蚊的孳生源。我以專業的立場保證,高雄的疫情,現在才算開始而已,二十幾例病例算啥疫情?沒見過一、二千病例的?甚至一萬、二萬病例的?至於輕症,沒就醫的;還有感染了,卻沒發病的,都不在統計內,又不知凡幾了!我保證,沒到年底寒流來襲前,防疫工作仍有得忙。冬天,蚊子冬眠去了,自然就沒有登革熱。新加坡一年上萬病例是常態,560萬人口的五、六百分之一,見怪不怪啦。
不要懷疑我的專業,不要說我不專業,幹了近二十年的衛生局疾病管制科長,專門搞登革熱等防疫工作的,你敢說我不專業嗎?海關無法防堵境外的登革熱病毒,更無法圍堵境內的登革熱病毒,而人也戰勝不了蚊子,蚊子跟人同樣分享地球,總不能一年365天,如新聞報導的,天天噴藥吧?噴到後來,環境污染不說,人被煩死了,而蚊子對殺蟲劑都有抗藥性了。登革熱是南部,也是全台的宿命,戰勝不了的宿命,不是十年、二十年的宿命,而是無數代人共同的宿命。每年從事登革熱防疫工作,夙夜匪懈,枕戈待旦,周而復始,想不玩了,也不行!政治人物想鬆懈,由不得你!
為撲滅登革熱疫情,不是撲滅!怎可能撲滅?是做做樣子,稍微緩衝和喘息些,高雄向中央申請登革熱防疫補助款,成了韓國瑜市長和蘇貞昌院長、陳其邁副院長,三人間的政治議題,也是口水議題,媒體名嘴炒得不可開交,沸沸揚揚,好像天要塌下來,又像台灣要完蛋了。吵嘴還有通告費可拿,錢太好賺了。
沒想到,高雄市政府觀光局長潘恆旭,竟然在這個敏感時間點,跳出來攪局,說他向中央申請補助4850萬元,推動柴山龍巖冷泉加熱變溫泉,以重現日本溫泉浴場案,中央不買單,拒絕補助。結果,被偏綠網軍嘲諷揶揄:「冷泉加熱變溫泉,這是哪一國的溫泉?中央有須要補助嗎?」不過,據在地文史工作者考證調查,日據時代,龍巖硫化冷泉,經人工加熱後,確實造就了當年的溫泉熱潮。商人唯利是圖,難以想像,百年前日本人也搞這個,真的騙很大,也真的無所用其極。
能帶動觀光,貨賣得出去,人進得來,高雄發大財,大家有錢賺,不也很好?唉!公說公有理,婆說婆有理,不知誰對誰錯。不過,比起彰化社頭來,高雄龍巖冷泉雖逐漸乾涸,但總是自然湧出,不像社頭是打地井,從很深很深的地底,抽出地下水來人工加熱,然後號稱溫泉湧現,感覺誰較真實些?你認為呢?算了,不提了,怎能挖自己家鄉瘡疤?彰化人豈能不偏袒彰化?無論如何,心總要偏向一邊。
在路途上,遇到另一位同協會的山友,從谷關那邊反向走過來,也素未謀面,有如野人獻曝,好像指點迷津,他親切又好意地說,繼續往下走,在右手邊,有一斜坡,往斜坡道路走去,可見大甲溪,過大甲溪上的橋,上去就是整個谷關的溫泉街,各家溫泉旅館門面,裝潢得古色古香,有古湯浴的氣氛,挺漂亮的,值得一看。他還說,溫泉街的左手邊,有一座谷關吊橋,過了吊橋,就來到谷關街上了,等於把谷關繞了一大圈。這位親切的山友所說的,我與內人多年前走過,但嘴上仍一再感謝他的好意。每個協會內的山友,彼此關照,互相疼惜,我們真的是一家人。
我猜,早上下遊覽車後,這位山友可能直接走去谷關,等逛膩了,再走回台電巷口,等下午四點的收隊集合時間。時間還早,他應該會找人泡茶聊天去。我忽然想到,他不會很老實地走谷關隧道上來吧?這樣很危險。谷關和台電間,有谷關隧道,長近百米,屬單行道,是打通岩壁,開鑿出來的真正隧道。早上來時,感覺遊覽車塞滿隧道,緊挨著隧道,幾乎要撞上岩壁,因隧道非常的狹窄,且陰暗又潮濕,如果,人走在隧道內,剛好又有遊覽車開進來,肯定無法錯身,人躲也躲不了,必然要被擦撞,皮青臉腫,甚至粉身碎骨。
還好,我們下山走的,是半開放空間,挨著真正的隧道旁,另外搭建出來,用來阻擋山壁崩塌或土石流的隧道,也是單行道,但道路寬敞多了,光線也充足,只要靠邊走,不會危險,不擔心被同向來的車子,從後面追撞。這位山友應該會趨吉避凶,逆向走寬敞的隧道過來吧?否則不會這麼平安。凡走路的行人,交通規則沒有強逼走右邊,只要走路的兩邊,都不算違反交通條例。這位山友是獨自一人,如果能與人結伴同行,彼此有個照應,會安全些。
我倆緊靠路邊,走過泥濘的隧道,這時,天色變陰沉,老天爺變臉,天空又下起毛毛細雨來,倆人懶得再穿上披風,繼續前行。終於來到斜坡岔路,大甲溪河道變得寬廣,一覽無遺,只見混濁的溪水,滾滾不絕,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,萬馬奔騰般,波濤洶湧地,急速奔馳而下,那氣勢可嚇人,好似水庫洩洪,可以摧毀世間萬物,相形之下,大甲溪上那座橋,變成了扮家家酒的玩具,隨時都可能被沖垮,內人不敢過橋,我當然也沒勇氣敢過橋。
我心中忐忑著,直想著廬山房屋倒塌的畫面。民國97年,辛樂克颱風來襲,塔羅灣溪溪水暴漲,加上土石流和土石沖刷,導致溪邊的綺麗溫泉飯店,在眾目睽睽下,瞬間倒向溪床的驚悚新聞畫面,相當怵目驚心,至今仍歷歷在目。倆人不敢走下斜坡道路,仍沿著公路,繼續前行,此刻,谷關街上已在望,沒想到,只幾秒鐘的時間,原本的毛毛細雨變大滴了,再從豆大雨滴,轉眼間變成傾盆大雨,嘩啦啦下著大暴雨。
雨又急又大,來不及走避豐原客運谷關總站躲雨,只好快步奔進路邊,某溫泉旅館的私人停車場,此刻約中午十二點三十分,口袋內手機有傳來簡訊的聲音,因雨大,沒特別去注意。暴雨狂下了十幾分鐘,才慢慢退去,又恢復了毛毛細雨,還時不時地,太陽露出半遮面,灑下幾許陽光,普照谷關街道呢。倆人走出停車場,往谷關遊客中心走去。為了不虛此行,為了多走路,倆人還走到東西橫貫公路谷關風景特定區牌樓,再折回遊客中心。
路上,我掏出口袋手機,尚未打開簡訊,手機螢幕自動顯示一封簡訊,很驚訝地,竟然是農委會水土保持局發出的警示訊息,說谷關博愛里大豪雨,可能造成土石流,請小心防範。不僅我的手機,內人手機也有此警示訊息。
谷關博愛里在哪?大家都知道谷關,但博愛里就不清楚了,還好,從台電巷口進入,沿路走往斯可巴步道的路上,我有注意各農家的門牌號碼,是台中市和平區博愛里台電巷某某號。谷關非行政區域,僅是風景特定區的名字,大抵只有兩條街,鬧區的大街和溫泉街。谷關除了博愛里,還有其他里嗎?如谷關里、慈愛里或仁愛里?沒有,整個谷關就屬博愛里,我猜,應該包括馬崙山、斯可巴步道,以及附近各山巒等山區。我與內人不禁慶幸,人已離開山區,來到谷關街上,安全上沒有疑慮,但仍擔心甲線和乙線的山友,尤其登馬崙山的甲線,希望不要出意外。
眾山友的手機,也都有收到水土保持局的簡訊,大家議論紛紛,滿臉驚慌,擔心山上的山友是否安全?手機聲此起彼落,紛紛打起電話,問候和叮嚀不斷,務必要小心,生命第一,安全至上。山上山友的回覆,大抵是平安的,情況仍在掌控中,尚未遇到土石流。谷關是知名溫泉鄉,手機通訊無礙,若遇通訊不良的,甚至無法通訊的,會很傷腦筋,會急死人。好家在,結局是平安的,眾山友都平安下山,準時發車,沒人發生意外,真的要謝天謝地,感謝老天爺幫忙,祂可是生命的主宰。
協會的山友們,士農工商都有,不少是退休的老師,甚至是校長,大抵是謙卑的鄉下彰化人,少部分是台中人,我就是彰化人,但移居緊鄰彰化的烏日,大家雖不至於逢廟必拜,但在山中,每遇到土地公廟,不管廟宇大小,縱然小到僅一米高的神龕,我發現每位山友,極少有例外,都會虔誠地合掌膜拜,祈求爬山平安。所以,此次馬崙山的平安行,除了感謝老天爺外,也要感謝土地公,祂也在暗中庇佑眾山友們。雖然咱協會慎思熟慮,精心規劃,安全是回家的路,甚至派兩位幹部整晚坐鎮山區,但是,要人,也要神,你說是不是?
此遊記要進入尾聲了,廢話少說了,文章再掰下去,有人要翻臉了。我與內人來到谷關,內人說要泡湯,我們泡湯了沒?當然沒有,根本沒有準備泳衣和泳褲啊!但是,不能說有,也不能說沒有,我倆去泡腳了。谷關街上兩邊,有溫泉公園,我倆逛完遊客中心和溫泉博物館,兩者同在一棟建築裡面。說逛是言過其實,連走馬看花都不是,說信步走去也不是,主要還是借用廁所。廁所在地下二樓,因是有設計的新建築,加上人為布置,廁所蠻乾淨外,也具有文化藝術氣質,害我倆念念不忘,整個下午,登門拜訪,勤跑了三次廁所。不是膀胱發炎頻尿,也不是腹痛腹瀉,而是喜歡沁濡在那氛圍中。
後來怎樣?當然泡湯去了!不!是泡腳去。谷關街上,遊客中心這一邊,斜坡下方,有一較大的溫泉公園;遊客中心的另一邊,斜坡上方,有一較小的溫泉公園,也就是說,溫泉公園被街道分割成兩半。較大的溫泉公園,有兩座泡腳池,人滿為患,分別坐滿一、二十人,大部分是當地的遊客,少部分是協會的山友。
每個泡腳池中,有無數的小小溫泉魚,少說有六、七十隻,甚至上百隻,它們追逐著人們的臭腳丫,啃食人們香港腳上的爛皮屑。人們覺得好玩又休閒,樂得吱吱叫,好像樹上吵雜的麻雀,但是,魚兒也覺得好玩嗎?也覺得休閒嗎?似乎不是!我看到池邊地上,有一隻全身浮腫,幾近發臭的死魚,也看見池裡,另有一隻翻白肚的死魚,可憐又淒慘,它們死得不其所,是否死得冤枉?可能被香港腳薰死和臭死,也可能啃食爛皮屑中毒死亡,總之,它們是不該死而死,不就是冤枉嗎?
內人探手一摸,池水竟然是冷的,「嚇死人了!怎會是冷的,這哪是溫泉泡腳池?」我想起來了,難道那兩隻溫泉魚,不是熱死的,卻是冷死了?一方面沒有位置可擠,另一方面不是溫泉水,幹嘛去泡它?多無聊!於是,倆人結伴,來到對街較小的溫泉公園。裡頭也有兩座泡腳池,但一座是關閉的,沒放水,原因是下雨天,上頭沒有玻璃幕可遮蔽,所以停止使用。另一座已有四、五個人正在泡腳,其中一位是不認識的協會山友,池水是溫的,池邊溫度計顯示39度。
內人很高興,如小孩般雀躍著,直叫著:「好棒!好棒!」 害我臉紅,覺得很不好意思,也很愧對內人,她的幸福竟是這麼簡單。倆人決定坐下來泡湯,旁邊水龍頭沖洗腳丫後,內人三步併做兩步,坐到池邊,捲起褲管,即刻泡起腳來。沒一分鐘,不!可能只有五秒鐘,內人就開始陶醉了,「泡腳好舒服喔!」可惜,這裡的泡腳池,沒有半隻溫泉魚陪著玩,有點失落,不過,這樣也好,免得魚兒冤死,自己良心不安。
沒多久前,還下著暴雨,也還鬧著土石流,如今此刻,天空正放晴,灑下幾許和煦斜陽,頭頂和身體是暖和的,而膝蓋以下的小腿肚,也是暖和的,暖和到皮膚稍微發紅,粉潤粉潤的,真的很舒服,肉體舒服,心靈也舒服。我閉著雙眼,深沉地,靜謐地,享受那七旬老人,偷得浮生的愜意。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,但總也無限好。幸福浮上嘴角,我除了感謝內人作陪,也感謝老天恩賜:「謝謝老天爺,有您真好,賞賜物超所值又美好的一天!」(108622日完稿)

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 九十九、馬崙山、斯可巴步道:山中靈糧堂(中)


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
九十九、馬崙山、斯可巴步道:山中靈糧堂(中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從台電巷口算起,約二公里半,來到一個岔路口,在擋土牆上,有木牌指標,奇怪!往右是斯可巴步道,往左也是斯可巴步道,看來,往右直行是步道的入口,拐左上行是步道出口。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安排的乙線,是斯可巴步道O型縱走,往返總長度八、九公里,須耗時四個小時以上;至於甲線的馬崙山,落差超過1500米,耗時八小時以上,豈是我倆敢非份覬覦的?又豈敢不自量力窺視的?
原本就是走乙線的命,「命」者,不是「命運」的「命」,無關運勢;而是「生命」的「命」,生命潛藏的秘密檔案,自然的演化,隨著歲月消逝,老化和體力不濟罷了。既然是霏霏雨天,何不給自己來個藉口?下雨天留客天,不如連乙線也免了!人生如浮,「浮」者,浮動也,不定也,等於浮雲似也,就徹底來個偷得浮生一日閒,不跟著主隊伍,匆匆忙忙,馬不停蹄,奔往斯可巴步道入口,而是反其道而行,跟在幾位山友後頭,閒散野鶴般,慢步拐往斯可巴步道出口呢。
把老天爺拿來當藉口,再適宜不過了,「非弟子不肖,乃老天爺不捧場」。老天不吭聲,只有淅瀝雨聲響,半句反駁也沒,其實,是自己偷懶。不過,我有理由安慰自己,也欺騙自己,「嘿嘿!我倆也不落人後,辛苦走了一段斯可巴步道哩!」有汗水,也有雨水,不管雨水多於汗水,甚至汗水不及雨水的十分之一,甚且汗水是雨衣悶熱硬逼出來的,我仍要說滿頭汗珠,又兼汗流浹背,「辛苦」豈是言過其實?
慢步,也是漫步,往左上拐,約三十度的陡坡,鋪著柏油,路不難走。沿路水溝邊,岩石縫間隙,稀稀落落,種了好幾叢繡球花,淺淡藍色,摻雜幾許淡紫色的花朵,正盎然盛開著,有如新娘捧花,嬌豔漂亮,動人心弦;甚且,在雨中抖動著,搔首弄姿,賣弄風騷。雖說路邊野花不要採,免得招蜂引蝶,但輕拂幾下總可以吧?以致,被雨水沾濡的手掌心,沾黏了幾片花瓣,不假人工,渾然天成,價值不菲的掌心畫呢。
夜來風雨聲,花落知多少,我很好奇,梅雨季逼近,連日斷續淫雨,尤其昨夜,徹夜未眠,整晚雨不停,滴答吵春眠,尤其山區雨更大,為何隔夜,繡球花依然渾圓完整無缺,半片花瓣掉落也沒?看來,繡球花傲視風雨,外表嬌豔,內裡可堅硬呢。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更護花,看來,繡球花是吹著西南風,喝著雨水長大開花的。
二、三十年前,欲觀賞繡球花,唯一想到的地點是杉林溪。杉林溪森林生態渡假園區,是私人承租國有林地,開發建設完成的,早期引進牡丹花,造成全台轟動,後又引進繡球花,也造成全台花迷趨之若鶩。但近來,全台普遍栽種,甚至平地,也能看到繡球花嬌貴美麗蹤影。今年428日,協會的第九次活動,新北市樹林區大棟山縱走鶯歌石山,沿路郊區,就看到不少繡球花,讓人賞心悅目,心情跟著花朵翻騰,雀躍不已。
當調息呼吸,喘著氣,往上坡直走,繡球花不再吸引我的目光,反而是陸續出現的一片片大草坪,綠草如茵,有如綠色大地毯,修剪得很整齊的草皮,在細雨紛飛中,更顯得翠綠,把「綠油油」三字,突顯得淋漓盡致,好像整片草皮,潑灑了上萬噸橄欖油;又好像老天爺不小心,打翻了上萬罐綠油漆,以致,綠上加綠,綠上加黃,迷濛中,有如仙境,詩情畫意,美不勝收。原來產業道路的兩旁,有不少露營之家,三百米範圍內,至少有七、八家,提供遊客露營服務。
欣賞翠綠的草皮,是美好的一面,但背後另一面是辛苦的。春回大地,雨露均霑,草皮生長速度可快了,是寒冬的十幾二十倍,甚至上百倍。大地是草的原鄉,一日可長高十公分,多者十餘公分,不用一星期,草不僅越過腳踝,還可能超過膝蓋,這些露營之家,肯定要每週修剪草皮。為了整齊劃一,必然要用上自動割草機。春暖花開,加上一個月來的斷續下雨,自家田裡的雜草橫生,人走進去,有如置身荒煙蔓草中,雖然每日不停蹄,努力手持鐮刀割草,但割草速度,永遠趕不上它的生長速度,只能望草興嘆,束手無策。
商家敞開大門,意欲迎客,然而時不我與,縱然是難得的星期假日,下雨天遊客豈會上門?如何在淫雨中露營?野炊和烤肉都不可行。不,每戶人家都門可羅雀,只有一戶不一樣,裡頭停了兩部九人座的休旅車,有十幾個人,男女老少都有,圍在狹窄屋簷下,泡著茶,吃著餅乾,熱鬧地聊著天。他們還直招著手,熱絡地,要我們跟著進去泡茶聊天。看來,他們跟我們有志一同,雖然老天不賞臉,即使,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,也要來閒雲野鶴一番,絕不放棄,也絕不虛度浮生一日閒!不!半日閒也好。
再往上行,路的左邊,不是成片的綠草如茵,而是開闢成平坦的菜圃,少說有一分地,約三百坪大小,沒圍籬,沒柵欄,屬開放空間,有一五十餘歲男性,專心地,彎腰整理菜圃。某山友對著他高喊,「可以進去參觀嗎?」不等主人答應,我們好不得體,私下就直闖了進入。
靠近路旁,栽種了一大叢薰衣草,因下雨天,水分充足,顯得相當翠綠,枝條爭先恐後,奮力往上冒芽竄生,欣欣向榮,長得非常茂盛。因雨水沖刷,當我們繞過薰衣草,擦身而過時,聞不出香氣,但當雙手在上頭,輕輕拂拭時,霎時,掌心香氣撲鼻而來,讓人精神為之一振,「哇!世間第一香的香草啊!」確實,那種半清香又半濃郁的香氣,世上少有,筆墨難形容,只能說繞樑三日仍有餘香吧。
內人說,薰衣草可避蚊,不避人耳目地,隨手摘了兩枝嫩芽,插往上衣口袋。有用嗎?不僅沒用,反而引來不少蚊子,似乎是聞香而來,害我緊跟身邊,忙著幫她拍打蚊子,還真的打死了兩隻蚊子。這兩隻蚊子都是斑蚊,俗稱「黑腳蚊仔」,我再瞪大眼睛仔細瞧,兩隻都是白線斑蚊,其實,不用細瞧,也肯定是白線斑蚊,因北緯23度以南,嘉義布袋以南,才有埃及斑蚊和白線斑蚊;23度以北,嘉義布袋以北,只有白線斑蚊,所以,台中肯定只有白線斑蚊,絕不會有埃及斑蚊。
登革熱傳播媒介有兩種,白線斑蚊和埃及斑蚊,全台都有可能爆發疫情。目前,高雄正為登革熱疫情所苦,包括境外移入和本土登革熱兩類,因台中沒發現有登革熱病毒,雖有白線斑蚊,縱然,被白線斑蚊叮咬無數次,也不擔心感染登革熱。
內人父親,九十高齡的老丈人,今年五月中旬,被大舅子接往高雄照顧,聘請的印尼外籍看護工,剛入境,入住才兩天,就被檢驗出感染登革熱,害得大舅家被噴灑殺蟲劑,岳父、外籍看護工和全家大小,都被隔離觀察,嚴禁隨意外出。我與內人欲前往探視,也在禁止之列,怕疫情隨著我倆,散播到台中來。
以防疫立場來說,「沒有登革熱病毒,就沒有登革熱;沒有滋生源,就沒有病媒蚊,也就沒有登革熱。」這些宣傳口號,中央衛生單位喊得嘎響,地方衛生單位也喊得賣力,這是實話。在台灣,登革熱病媒蚊僅限兩種,白線斑蚊和埃及斑蚊。登革熱病毒、滋生源和病媒蚊,登革熱防治就此三者而已?說得好聽,但防治談何容易?是空談嗎?
第一點原因,台灣周邊國家,東南亞各國,包括越南、寮國、高棉、泰國、緬甸、馬來西亞、菲律賓、印尼,以及環境乾淨的新加坡,全都是登革熱的疫區,每年必然引發流行,只是大流行、小流行之分而已。凡從東南亞入境台灣的,不管是外籍勞工或外籍遊客,還是去旅遊或工作的國人,都有可能感染登革熱,以致把登革熱病毒帶來台灣。不僅如此,近幾年,台灣南部,尤其高雄,登革熱病毒已落地生根,難料何時爆發本土性登革熱。總之,登革熱病毒無所不在,防不勝防,它虎視眈眈,隨時就在你身邊。
第二點原因,台灣位於亞熱帶,海島型氣候,原本就是蚊蟲的原鄉,也是最好的滋生地,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樣,它是殺不完的蚊子,尤其梅雨季和颱風季節,下完雨後,到處積水,滋生源無所不在,此刻,有如雨後春筍,蚊子成千上萬,霎時孵化出來,人想逃也逃不了,想躲也躲不了 ,完全莫可奈何。尤其「彰化蚊仔」,更是自古出名。
據上述兩點原因,登革熱病毒和病媒蚊,隨侍在側,幾萬年前和幾萬年後,都會與人類共生和共患難,所以,登革熱疫情必然每年重複發生,年復一年,跟日出日落、花開花落一樣,再自然不過了。每年夏季,各縣市衛生局長,為登革熱提心吊膽;至於,高雄、台南、屏東等南部縣市,不僅衛生局長,連縣市首長也要膽戰心驚。至於選舉年,尤其2020年的大選,登革熱疫情被當成政治議題來抨擊,也是再自然不過了。
眾人繞過薰衣草,眼前有五、六棵高大的喬木,二層樓高,樹梢開滿黃色粉狀,串生在一塊的細小花朵,紛紛往下懸垂著,有如整棵樹覆蓋著黃色油布,煞是奇觀。大家看不出何種植栽,忙問現場主人,主人尚未回答,內人搶著說:「是澳洲茶樹。」也對,針狀小葉,確是澳洲茶樹,但我很好奇,「澳洲茶樹竟然會開花?」自家田裡,內人種了一棵澳洲茶樹小苗,十幾二十年來,在荒煙漫草中,已長成高大的樹木,也是二層樓高,樹幹比這裡的還粗大,直徑近三十公分,可是,至今不曾開花,難道山上氣候的關係?
內人又說,澳洲茶樹可以提煉芳香精油,可以避蚊。她不避諱,大剌剌地,又摘了兩小細枝,併著薰衣草,插在上衣口袋。我謹守路邊野花不要採,沒想到,內人比我更喜歡拈花惹草。我曾搓揉過澳洲茶樹的葉子,一點也沒有芳香味,比起薰衣草來,可差遠了。它真的可驅蚊嗎?別夢想了,我田裡照樣蚊子特多,尤其,此刻梅雨季節,田裡泥濘,我一邊要割舖天蓋地的雜草,也要一邊驅趕蚊子,稍不留神,馬上滿頭包,也常常一掌可以打死五隻蚊子,全部都是「黑腳蚊仔」。
菜圃主人說,他種了櫛瓜、三尺豇豆和地瓜葉。一畦畦地,主要是櫛瓜,間隔一米,種了二、三十棵。近兩、三年爬山,發現山上種了不少,以前沒見過的櫛瓜,不像小黃瓜,葉子碩大又翠綠,矮矮的蔓枝,等不及長大般,紛紛開花結果,挺新鮮的。這位菜圃主人,正彎著腰,逐棵摘除櫛瓜的小花芽,意欲等它長得更茁壯,才讓它開花結果。在我眼裡,這些蔬果長得不好,莖葉稍焦黃萎縮,似乎營養不良。這也難怪,因土地太貧瘠了,我腳下踩的,都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塊和砂礫。
較吸引我目光的,反而是一旁的圍欄,養了三、四十隻土雞,圍欄半開著,一半在圍欄內,一半在圍欄外,每隻都是放山雞,不忌雨天,不怕打濕羽毛,精神抖擻,活蹦亂跳的,充滿精力和朝氣。我不禁懷疑,不僅是土地貧瘠,圍欄可能關不住,放山雞偶而偷跑出來,以致蹂躪了菜圃,讓菜圃少了盎然生機。有山友問道:「山上零污染,放山雞最養生了,有在賣嗎?」得到的答案是,「沒有在賣,放山雞和菜圃都是教會的。」詳問之下,原來是靈糧堂教會所有。
往上走去,緊連著,還有兩處相同大小的菜圃,都是一分地上下,土地開墾得很平坦,正嘗試著種植各類蔬果。我不禁想起日本的,「一人農業」、「自給自足」的電視節目,教會也是朝著自給自足的方向經營。這位教會的人說,他們教會的房子在更上頭,是眾人靈修的地方,不是每個禮拜靈修,而是每天靈修;至於他們的教堂,則在谷關市區,是他們每週禮拜的地方。
沿著路,繼續往上走,他們的教會,是一棟有著大鐵門和樹籬,相當老舊的樸素建築,裡頭花木扶疏,景觀清幽肅靜,好個修心養性的地方。門口完全沒有任何顯目的招牌,看不出半絲與教會的關聯,更別說是靈糧堂了。教會門口,有五個男人,年紀在三、四十之間,大抵是青壯年人,他們拿著竹掃把,默默地打掃地上的樹葉,偶而抬頭,露出靦腆的笑容,點著頭,跟我們打著招呼。他們打掃範圍,包括教會庭園,以及附近斯可巴步道沿線,他們等同志工,可在做功德呢。
我未退休前,仍擔任公職期間,從事傳染病和毒品防治業務,由於意外因緣,與靈糧堂有所接觸,以我對它的了解,這五位教會成員,有一半的機率,會是海洛因毒癮個案。靈糧堂是教會機構,除了宣教外,也從事慈善事業,怎會與毒癮扯上關係?暫且打住,先來介紹靈糧堂,後面再來詳述此因緣。
1943年,趙世光牧師,於中國上海,創立了上海靈糧堂(Bread of Life Christian Church)和中國靈糧世界佈道會,並在華東地區設立分會,出版刊物、傳授基督福音,也從事慈善事業。1949年,大陸變色後,趙世光牧師離開上海,前往香港九龍,成立了九龍靈糧堂,繼續佈道和辦理慈善事業。
關於靈糧堂命名由來,趙世光牧師曾親自解釋,他說,「靈」來自約翰福音:「叫人活著的乃是靈,肉體是無益的,我對你們所說的話,就是靈,就是生命。」至於「糧」呢?也是來自約翰福音:「我是生命的糧,我是世界的光,我是羊的門,我是好牧人,復活在我,生命也在我,我是道路、真理、生命,我是真葡萄樹,我父是栽培的人。」
靈糧堂開枝散葉,真正的發展,舉世皆知的,不在大陸,也不在香港,而是在台灣。1954年,由在台的會友發起,並邀請趙世光牧師來台,在今北一女高級中學舉辦佈道會,會後,正式成立了台北靈糧堂。台北靈糧堂,首任主任牧師是寇世遠(1957-1969年),第二任主任牧師是鄭國昌(1969-1977年),第三任主任牧師是周神助(1977-2011年),第四任主任牧師是區永亮(2011-)。
台北靈糧堂,不斷的開疆闢土,發展至今,在全球共設立了507處分堂,台灣195處、亞洲(不包括台灣)114處、美洲64處、非洲99處、大洋洲22處、歐洲13處。海外的美國、加拿大、新加坡、日本、肯亞等,都有靈糧堂的分堂。依據「2011年台灣基督教會教勢報告」分析,全台靈糧堂會友人數,總數超過六萬人,是全台聚會人數第二大的基督教宗派。
台灣各縣市,都有靈糧堂分堂,彰化縣也不例外,且不只一家,就我所知的,即有彰化、員林、和美、福興、社頭、二林、伸港、溪湖等,說不定,哪年哪月,彰化縣每個偏遠鄉鎮,都會有一家分堂呢。台灣的靈糧堂和各地分堂,都是一群默默做事的善人,辦著慈善事業,不張揚吹噓,不敲鑼打鼓,你絕難看到一塊靈糧堂的招牌,讓人欽佩和感動。
我與靈糧堂結下因緣,在於毒癮個案的管理。政治追求的,不外「安居樂業」、「國泰民安」,所謂「民安」,就是社會治安要好,百姓生命、財產有保障。對縣市首長來說,「治安會報」是最重要的施政重點之一,每月召開,縣市長親自主持、局處首長列席外,還須邀請地檢署主任檢察官蒞臨指導。我退休前,有好幾年,常代表衛生局長官出席治安會報,不然,就是陪同長官參與會報。
最容易爆出治安問題的,大抵是青少年,為了加強治安會報的功能,中央推動了「暑期保護青少年-青春專案」競賽,全國各縣市政府都必須參加,以院轄市、人口數、山區離島等方式分組,進行各項成績評比,簡單來說,就是中央對地方的考核。成績一翻兩瞪眼,成績差的,縣市首長臉上無光,也影響其總體施政評比,甚且影響下次選舉的選票,以致,縣市長孜孜矻矻於考評,連帶造成相關局處同仁的壓力。
造成治安問題的,年齡上,以青少年為主;犯罪項目上,以毒品為最,所以,在中央主導下,各縣市政府成立了「毒品危害防制中心」。跟青春專案考評一樣,毒品危害防制中心也有來自中央的考評,考評的重要指標就是毒癮個案的管理,這項考評指標,正是我疾病管制科的重點業務之一,為了爭取好成績,我只得戰戰兢兢,抓緊項目,帶領同仁全力投入了,常為了一分,甚至半分,也要焦頭爛額極力爭取。
幾年前,有一海洛因毒癮個案,男性,二十餘歲,在彰化某公立醫院,接受美沙冬治療,也就是每日口服美沙冬,抵癮海洛因的戒斷症候群,以協助戒掉毒癮,類似健保局的戒菸治療。後來,發現此個案多日缺席服藥,將影響考評成績,我與防疫同仁,依照住址,找上了門,才發現這裡是彰化某靈糧堂分堂。經與個案溝通,加上牧師勸導後,個案痛哭認錯,同意繼續服藥,以免中斷治療,再次走上人生歧路。
牧師說,他們會收留街友和無家可歸的人,也包括毒癮個案們,當成他們人生的中繼站,採用宗教信仰的力量,導引他們走上正途,追求個人幸福,也避免危害社會。他還說,除了宣教,他們重要的工作項目之一,就是針對弱勢族群、獨居老人,辦理免費供餐和送餐服務,每天中午,要送出四、五百人份的餐盒。這龐大的烹煮工作量,就靠收留的這些人來協助完成。他還帶我們參觀他們的農場,約三分大,半買半送買來的田地,有農家志工協助養雞、養魚、種菜等,希望能走上自給自足的地步。
當我在斯可巴步道,看到這五位正在打掃的青壯年,由於我與靈糧堂的前述因緣,我不禁聯想到,他們是走頭無路,被收留在教會裡頭,可能是無家可歸的人,也可能是街友,甚至可能是毒癮者,他們虔誠付出勞力,也正接受宗教向上引導的力量,我特別祝福他們,有朝一日,能走上自己人生的康莊大道。其實,除了少數斂財者,從事慈善工作的宗教團體何其多,靈糧堂僅是其中的一個例子,也因為有他們的付出,我們的社會多祥和、多美好,不是嗎?(108614日完稿)

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 九十八、馬崙山、斯可巴步道:滿山遍野甜柿(上)


夕陽無限好(小說、雜文、散文集)
九十八、馬崙山、斯可巴步道:滿山遍野甜柿(上)
作者:吳聰賢醫師
108519日,週日,彰化縣鳳凰大地協會第十一次活動。每年的五月、六月,是台灣的梅雨季節,近來,尤其最近二、三年,環境變遷的關係吧,梅雨季不是很明顯,雨要下不下的,降雨量也不多,不復小時候躲西北雨的記憶,惟今年,卻很有梅雨季的味道,這幾天來,午後,特別是半夜,幾乎都會下雨,都是不小的雨,甚至是暴雨。前一晚,也下雨,所以,今天的登山活動,我與內人,不僅攜帶雨傘、雨衣,連雨鞋也穿上了。登山鞋走泥濘路,抓地力甚差,很容易滑倒。
台中平地都下雨了,谷關山區更不用說了,保證下雨,且下更大的雨。我不僅擔心下雨,還擔心下雨所造成的山崩和土石流呢。若遇上了,一大票人受困山中,可能上媒體版面,協會負面新聞,面子不好看,很丟臉,甚至造成人員傷亡,人命關天,問題更大、更嚴重,不得不要繃緊神經,加強小心謹慎,疏忽不得。
橫跨彰化縣、台中市的大度橋,約十年前,重新整建,景觀和視野都滿漂亮的,尤其橋旁輸水管線專用,那鮮紅色的拱形小鐵橋,互相輝映,更是有看頭。我倆從台中橋頭端的加油站,上了遊覽車後,我內心揣測著,今天參與活動的山友應該不多,有兩點原因,第一點原因,馬崙山標高2305米,谷關七雄的老二,僅次於八仙山的2366米,馬崙山登山口海拔1066米,兩者落差達千米以上,考量個人體力,也避免過度勞累,傷了膝蓋或筋骨,行前,早有部分山友,明言放棄此次活動。
第二點原因,連日下雨,縱然沒有山崩或土石流,山上必然泥濘,路滑難走,穿雨衣爬山,辛苦又危險,豈能等閑視之?即使已經報名參加了,也可能在週三以前,取消報名。依協會規定,只要在當週,週三以前,提早通知取消的,是不收任何裁罰性的報名費。以上兩點原因,我不抱任何奢望,肯定參加的人數,會是創紀錄的低。我參加協會十幾年,平常週日的登山活動,不曾有低於四輛遊覽車的。
既然知道雨天路滑,不適合登山,我倆為何不取消報名,堅持要強渡關山?有兩點原因,第一點原因,近七旬老頭子,年紀大了,心臟又不好,時不我予,沒有體力去拼搏,老早就抱定主意,不走甲線,僅走乙線,也就是野外郊遊或踏青,抱持休閒的心態罷了,管它下不下雨。雨中漫步,滿臉水珠,分不出是汗水或雨水,看山不是山,看雲不是雲,朦朧迷霧中,人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,豈非更詩情畫意?
第二點原因,六月中旬,內人又要飛往美國,加州的帕羅阿圖市,幫忙媳婦,照顧兩個小孫子,分別是二歲八個月和六個月的嬰幼兒。內人不在,沒人作陪,我失去了爬山的動力和興趣。去年,內人兩次去美國,整年度,我倆僅參加了十次活動,沒有達到十二次鳳凰獎的標準,少了一張獎狀,也少了一千二百元的獎金,內心甚為扼腕。最為可惜的,我倆來不及享受第十一次免費的福利,一人七百,兩人一千四百,福利平白落空,殊多可惜。所以,當內人仍在國內,可以爬山的日子,我倆儘量累積次數,至少要衝到十二次,以備年底的會員大會,爭取獎項,也爭取福利。
然而,我的揣測全然錯誤,當各路遊覽車聚集到石岡休息站,我相當驚訝,沒想到衆山友仍是相當的踴躍,不是一、兩輛,也不是三、四輛,而是來了八輛遊覽車,與平常的八、九輛,不相上下,並沒有減少多少。每輛均滿座,共四十三個座位,也就是總共有344位山友,鐵血粉絲,風雨無阻,打死不退,參加了今天的行程,可見山友們,對協會向心力有多強了,強到天不怕、地不怕,不怕豪雨,不怕山崩,也不怕土石流。
所謂「石岡休息站」,可不要誤為國道高速公路的休息站,兩者風馬牛不相干。國道一號、三號、五號高速公路,有服務區或休息站,國道一號,名中山高速公路,有六處服務區;國道三號,名福爾摩沙高速公路,有七處服務區、三處休息站;國道五號,名蔣渭水高速公路,有二處休息站。僅提供停車和廁所服務的,稱為休息站,若還提供餐飲、加油等服務的,則稱為服務區。整個國道高速公路沿線,僅有彰化縣沒有服務區,也沒有休息站,彰化好像化外之民。其實,彰化原名「半線」,平埔族所取,清雍正年間,為「彰顯皇帝的教化」,始更名為「彰化」,它可是充盈教化。
協會辦的登山活動,不管是往北或往南的,還是往南投的,都會在高速公路沿線的服務區聚集,分發早餐、吃早餐和召開行前說明會。若是往台中東勢大雪山林道,或台中和平谷關的登山活動,必然選石岡休息站來聚集。石岡休息站不位於國道高速公路沿線,僅在一般的公路上,它位在石岡堡農特產中心前的空地,屬於台中石岡區農會所有。此農特產中心由石岡區農會委外經營,除了販售石岡農會的農產品,也販賣全台各農會的農產品。因咱遊覽車,清晨六、七點到,也六、七點走,每回來,農特產中心尚未開門,所以不曾進去參觀過。
從「石岡堡」名稱看來,日據時代,此處地名應為「石岡堡」;台灣光復後,陸續更名為「石岡鄉」和「石岡區」。
農特產中心前空地,空間不是挺大,塞不進八輛遊覽車,有一輛晚到的遊覽車,只好停在路邊。好家在,今天眾山友雖捧場,還不至於破紀錄的十四輛,否則,遊覽車停滿豐勢路邊,肯定被鄉民抱怨,投訴阻礙交通。此石岡休息站,除了停車問題外,洗手間也是問題,在數量上、環境衛生上,根本無法與高速公路的服務區或休息站相比擬,天差地別的,區農會沒有交通部的財大氣粗,一分錢僅能做一分事。
石岡休息站洗手間,一間小小的廁所,空間狹窄,同一個門進出,僅容納兩人可並肩,右邊是女廁,左邊是男廁,因數量太少了,不僅女生要排隊,男生這邊也要排隊。若非在市區,男生才懶得排隊,可能找處草叢或樹蔭等隱密地方,就隨地方便去了。在國道高速公路,女生排隊常是二、三十人,這裡則是加倍,達到三、四十人,排得不耐煩,排得小便要衝出來,因同是山友,穿同樣的制服,大家相互忍讓,還不至於排出火氣來。
除了排隊耗時間,廁後洗手也是問題。洗手台在右邊女廁,左邊男廁則沒有,以致男生上完廁所,要穿過男生隊伍和女生隊伍,來到洗手台洗手;洗完手後,還要再次穿過女生隊伍和男生隊伍,才能走出廁所,這是動線規劃的不方便。上完廁所,不洗手,太噁心,也不衛生,因等一下就要吃早餐了。今天的早餐是一盒肉絲炒飯,加上一顆滷蛋,價值三十元。考慮素食者或吃早素的,必然另有素食的素肉炒飯,只可惜的,沒有素蛋,還是滷蛋,對那些蛋奶全素者,只能勉為其難,要說聲抱歉了。
進行行程說明會時,協會的精神標竿,也是協會的終生顧問和嚮導,他說,今天的行程,是有安全上的萬分準備,有兩位熱心的幹部,也是今天行程的領隊和嚮導,前一天,兩人各自開了一輛九人座車子,坐鎮馬崙山腳下,整晚沒離開,就在山區過夜,以便評估山上的危險性,是否有山崩或土石流,隨時回報協會,方便預做準備,甚至臨時更改行程。聽了,讓人感動。從這裡可看出,協會對安全的考量,是花很大的心思和功夫,絕不能有半絲差錯或意外,所以,山友對協會的向心力,不是憑空得來的,是從信賴中,逐步累積而成的。
兩位幹部各別開車上山,除了晚上睡車上外,隔天,也當成接駁車,提供額外的服務,因從台電巷口,走到馬崙山登山口,有一段不短的距離,估計近三公里。去程,為了保留體力攻頂的山友,可以直搭接駁車至登山口;回程,對那些體力不濟或疲憊不堪的山友,可以接送到台電巷口,以便準下午四點收隊,上遊覽車,班師回家。走上台電巷子時,我就看到這兩輛九人座車子,呼嘯而過,來回各奔跑了二、三趟。看到協會的用心,幹部的熱心,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,世間少有,全台還能找到這樣優質的登山社團嗎?這是大家的福氣。協會挺山友,山友挺協會,多天經地義的組合,難怪咱協會,要號稱全台第一的登山協會。不!應該改稱呼為,世界第一的登山協會。
遊覽車經過谷關鬧區,來到谷關東關路的台電巷口,全員下車,開始今天的登山行程。天空陰暗著,帶點黑濛濛的,車外正下著毛毛細雨,大家紛紛穿起雨衣或撐起雨傘,我與內人則穿上科學小飛俠披風,再加上雨傘。因雨不是很大,僅霏霏小雨,加上早有心理準備,兩人不以為苦,雨中閒步,朦朧中,涼爽裡,反另有一種閒散的愜意,好像走往深山,訪仙人去,恍神間,自己也成了仙人。
石岡休息站前的豐勢路,我能馬上聯想到,是豐原和東勢間的道路,但東關路,我卻無此聯想,心裡直想著,有東關路,那應該還有西關路吧?但我找不到此路標。中部橫貫公路,東起花蓮太魯閣,西至台中東勢,途徑梨山和谷關,不是唯一的一條公路嗎?哪來分東或西?後來,腦筋急轉彎,不禁大罵自己笨!東關路不就是東勢和谷關間的道路嗎?不過,很奇怪的,為何不稱勢關路、勢谷路或東谷路?總的來說,北部、中部和南部三條東西橫貫公路不算,國道高速公路也不算,以一般市內道路來說,東關路可能是全台最常的公路之一吧?
豐原客運有公車可達谷關,在谷關有該公司客運總站,車次蠻多的,是熱門路線。其實,谷關再進去,還有三個站牌,依序是台電、上台電、上谷關。「台電」是台電大甲溪發電廠谷關分廠的辦公大樓所在,我與內人多年前,自行攀登馬崙山時,途徑這裡,曾借用他們辦公室的廁所。「上台電」則是台電谷關訓練中心所在,有門禁,有守衛,不能闖入。至於「上谷關」,則是豐原客運的最後終點站,根本是荒郊野外,沒看到任何建築物,搞不懂為何有此站牌?不過,上谷關有一處不是停車場的停車場,裡頭擠滿我們此行的遊覽車,因場地不大,勉強擠進七輛車,另外一輛車則突出到路邊來,稍微妨害交通。當然,週日,又是下雨天,且地處偏僻,不會有警察來巡邏。
我們下車的地點,就在台電巷的巷口,位在台電和上台電兩個站牌的中間。從台電巷走進去,直直往前走,不走岔路,就可以抵達斯可巴步道入口,以及馬崙山登山口。台電巷有一些叉路,不去計算這些巷弄的長度,我猜台電巷可能是全台最長的巷道之一,不只三公里,而是好幾公里,因台電巷也涵蓋了斯可巴步道呢。台電巷很有名,我與內人回程,剛離開巷口,走往谷關鬧區時,就有轎車裡,年青貌美女駕駛問道,問台電巷如何走?
走進台電巷,約走了三、四百米,看到一棟破舊的私人房舍,門牌號碼是「和平鄉博愛村東關路台電巷100號」,至於台電巷1號到99號,全部被台電佔用了,均屬於台電所有的大甲溪發電廠谷關分廠宿舍。其實,這裡是谷關分廠第一宿舍,在谷關街上,緊鄰谷關溫泉公園,另有一棟平房,則是谷關分廠第二宿舍。第二宿舍右手邊門廊,有販賣台電冰棒,多年前,自行攀登馬崙山,路經這裡,有進來參訪宿舍,也買了冰棒。沒記錯的話,冰棒一支二十元。連畏懼冰品的內人,也吃得津津有味。
台電谷關分廠宿舍,雖說是員工宿舍,其實,包括第一和第二宿舍,均有對一般社會大眾,提供住宿服務,若是台電退休員工,會有很大的收費優惠。內人父親,台電員工,領有甲級水電技術士證照,證照編號是002,據說,編號001是前行政院長孫運璇。他於二十幾年前,從台電神岡服務所主任退休,今年已高齡90。童年在台電霧社服務所宿舍長大的內人,她曾說,找個時間,以岳父名義,訂台電宿舍房間,來谷關玩個二、三天,我回答「好」,如今,這個「好」字已說了十幾年,如果不加快腳步,等老丈人百年後,「好」字會成了空泛的迴響。
前述的台電巷民宅,牆壁上的門牌號碼是舊的,可能是空屋吧,以致沒換新的。民國991225日,台灣行政區劃調整,台中縣和台中市合併,改制為直轄市,即所謂的台北市、高雄市、新北市、台中市、台南市等五都,改制後,門牌號碼當然要更改,新的門牌會是「和平區博愛里東關路台電巷100號」。除了五都,後來又增加了桃園市,以致變成六都,我很奇怪,為何要行政區劃調整?為何不把台北市、新北市、桃園市合併成大台北市?生活圈在一塊,分不出彼我,不是嗎?我也很不服氣,彰化縣人口超過百萬,達123萬,為何不能改制為彰化市直轄市?
十幾年過去,物換星移,滄海桑田,台電巷還是那條台電巷,位置沒變,道路沒變,風光依舊,照樣山巒起伏、雲霧繚繞,美不勝收,但沿路農家栽種的果樹,變化極大,不再是柑橘或檸檬,以及少數的高接梨,反以甜柿為大宗,幾乎百分之九十以上,都是種甜柿。此地種甜柿,幾乎與東勢大雪山林道有得拼,不知誰要坐擁冠軍。東勢的高接梨和甜柿,全國知名,名聲還響亮至日本,賺取不少外匯。
民國9861日,因心房撲動、心房纖維性顫動,北榮住院,接受心導管電氣燒灼術,手術沒成功,術後心悸仍發作。於66日出院後,因心情低落,情緒鬱悶,意興闌珊下,曾前往大雪山林道17K處,海拔1500米上下的山頂農家朋友,留宿養病三天。當時,除了接近東勢市區的平地,仍種植高接梨外,整個大雪山林道沿線,山巔或山谷,滿山遍野,種的都是甜柿,我那位農家朋友,夫婦倆就是專門種甜柿,從原來的八分山地,砍伐竹林後,逐漸擴充至二、三甲地。當兒子大學畢業,在外工作不到兩年,最後,仍重回山上,全心全力,與父母一起經營甜柿事業,可見甜柿之興盛,吸引年輕人回巢投入。
五、六月季節,柑橘和檸檬樹,已結實纍纍,尤其是檸檬,果實更是碩大,金黃閃爍,鮮艷欲滴,壓垮了樹枝,整串檸檬幾乎懸垂到地上,讓人看了動心又驚心,真想動手,幫忙拉條線,不要讓檸檬爛在地上。與柑橘、檸檬相較,甜柿結果較晚,雖也結實纍纍,但果實小很多,僅有拇指甲大小,直徑一公分至兩公分,未達套袋的時刻,雖不起眼,但在偏黃帶綠的樹葉襯托下,翡翠般的小果粒,在細雨紛飛中,更顯翠綠和嬌豔,忍不住佇足,兩眼直視,凝視良久,也忍不住讓人想輕拂片刻。
我與內人,故意誤闖農家,柿園鐵柵欄是虛掩的,方便近距離觀賞,害得主人披上雨衣,出來與我倆閒聊,我們提到甜柿種植面積大增,他說:「大家一窩蜂種植,產量已過剩了,時機已不對了。早期,二、三十年前,甜柿剛出來時,價值不菲,若幸運沒碰上颱風,每甲地每年收成,少者二、三百萬,多者四、五百萬,賺錢賺到手軟。甜柿品種來自日本,當回銷到日本,沒有人不賺大錢的。然而,如今大量栽種,產量過剩,銷路成問題,大家開始有苦受了。」
果賤傷農,這是必然結果,始因於大量種植、生產過剩和行銷問題,關於行銷問題不去談,為何能大量種植和生產過剩?相對於高接梨,甜柿好種多了,高接梨須每年初春,年復一年,從日本進口花芽,嫁接後,等開花、結果,然後套袋,一棵果樹要接多少花芽?這些花芽就是成本,嫁接人力更是成本。然而,甜柿跟其他果樹一樣,終生只須一次嫁接,從母樹五十公分樹幹處嫁接,往後都長出所要的甜柿,成本降低,管理上也方便甚多,豈能不一窩蜂種植?
目前,甜柿在市面上,仍是高價水果,有如高檔的日本進口蘋果,流涎想買,手卻有點發抖,如果能果賤傷農,而不是果貴傷民,讓大眾吃得起便宜的甜柿,也是功德一件。內人喜吃甜柿,朋友有打折,常整箱買,吃得不亦樂乎,但無法久存,雖放冰箱冷藏,僅約六、七天,甜柿皮從橘黃轉鮮紅,果肉則軟化,甚至液化,失去了脆度,再也不是甜柿了。
台電巷內的甜柿能自創品牌嗎?前述大雪山林道17K處山頂,農家朋友住處一帶,果農種植的甜柿,統稱為「摩天嶺」甜柿,在網路上有高的知名度,台電巷的能取名「馬崙山」或「斯可巴」甜柿嗎?還有一段路要走,可能要花上十年或二十年。甜柿品種不少,主要有兩種,「次郎」和「富有」。前者,扁四方形,四周分布四條明顯的凹痕;後者,扁圓形,四周沒有任何凹痕。農家朋友說,早期眾人幾乎都種「次郎」,後來發現市場反應不挺好,因果實有深的凹痕,削皮成了困擾,難怪被稱呼「次郎」,而不是「一郎」,於是重新嫁接,改種了「富有」。
反反覆覆,雨停時刻,天邊羞澀太陽,剛從雲層後面,勉強露臉那片刻,我發現台電巷所種的甜柿,幾乎都是「次郎」,因每顆俏麗可愛的小甜柿,雖然僅彈珠大小,卻已有明顯的四條凹痕,想到長大後,不好削皮,又不能合著皮一起吃,粗糙又澀硬,削皮成了傷心事,它有錯嗎?不禁替它難過,「同是父母生,又不是石頭蹦出來的,小時候照樣古錐又可愛,怎的長大變成醜八怪!不公平啊!」
好幾年前,我還在衛生局服公職,某天,前往台中市文心南路三段,衛生福利部疾病管制署中區辦公室,出席中區疫情指揮中心會議,中央長官好客,禮數足,情意重,熱情招待,每人切了一盤,他遠方朋友剛寄來的甜柿,他說:「不削皮,合著甜柿皮好吃。」天啊!我內心不禁吶喊:「這種吃法,太可惜了,太浪費了,簡直暴殄天物!」如果你不相信,教師節過後,甜柿上市了,你合著甜柿皮吃吃看,我保證你有如合著香蕉皮吃香蕉,不知要難過,還是要幹譙?「呸!不是失戀才吃香蕉皮嗎!」
也是好幾年前,某星期假日,我與內人,去后豐鐵馬道,騎腳踏車玩耍去。在東勢段,有農家在鐵馬道旁,小桌子、小椅子,擺攤賣自家種的水梨,內人嘴饞,上前購買。農家為了推銷,「我們家的水梨,皮薄且細緻,不用削皮,合著一起吃,好吃又營養。」農家真的咬了一大口,當場示範起來。唉!縱然為了營養,甚至為了養生,有須要如此吃法嗎?又是一件暴殄天物嗎?雖然西方人如此吃,在自家裡,你願意合著蘋果皮吃蘋果嗎?算了!每人嗜好不同,想法不同,不能一概而論,說不定,吃甜柿皮、香蕉皮、梨子皮、蘋果皮,免去便秘之苦,大便會很通暢呢。(10869日完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