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六十六）學生坑陷身先死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把酒言歡能幾回：（六十六）學生坑陷身先死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唐李頎：「朝聞遊子唱離歌，昨夜微霜初渡河。鴻雁不堪愁裡聽，雲山況是客中過。關城曙色催寒近，御苑砧聲向晚多。莫見長安行樂處，空乏歲月易蹉跎。」

在自己學生窩裡反，胳臂往外翻，與外人聯手，設局坑殺之下，我表哥與三名老千，對戰博弈，會有好結局嗎？肯定沒有好果子吃！打牌過程中，初期，手氣挺好的，順風順水，不時胡牌，甚至自摸，贏了不少錢，心裡爽翻天，樂得不得了，且眉開眼笑，喜行於色，笑歪了臉。為何如此順風順水？想也知道，老千使花招，放長線釣大魚。然而，時間往下走，時鐘敲了12響，來到午夜，糟糕！不一樣了，手氣完全翻轉了，等不到胡牌，更別想自摸了，反而是對手們，不斷胡牌，也不斷自摸，而每次對方胡牌，幾乎都是自己放炮！慘了！完了！贏來的錢，不僅全部吐回去，還輸得一蹋糊塗，輸到要脫衣脫褲，甚且還要簽下借據和本票！為何如此糟糕？想也知道，老千正收線抓魚了！不是收線，而是收大網，抓大魚啦！

賭輸錢，有如打輸架，識時務者為俊傑，不是要腳底抹油，快落跑，逃命去嗎？我表哥是想縮手，是想下牌桌，但怎麼縮手？怎麼下牌桌？已經輸了好幾拖拉庫，房屋田舍都飛了，怎麼落跑？常見的賭徒，會有正反兩種狀況，都霸著牌桌，繼續衝鋒陷陣。第一種狀況，手氣正旺著，順風順水的，想乘勝追擊，一鼓作氣，擴大戰果，發發發，大發大賺的，豈捨得下牌桌？第二種狀況，手氣正背著，背到爛，背到透頂，且輸得一無所有，只能破釜沉舟，背水一戰，孤注一擲，義無反顧，堅持要翻本。午夜之前，我表哥是第一種情況；午夜之後，則是第二種情況，而結局是，死得淒慘，死無全屍，死不瞑目。

我表哥起了疑心，懷疑眼前這三位牌友，極可能是老千，合夥來坑殺自己，他正落入他人圈套，成了甕中鱉，俎上肉，任人宰割，然而，輸紅了眼，更殺紅了眼，整個腦袋，一心一意，所想的是，「要翻盤」、「要翻盤」、「要翻盤」...，早把疑心擺一邊，管它是老千、老萬或老二，「老子命不要了，管它去死，跟你拼到底了！」於是，拼死拼活地殺將起來。悲哀！反更正中人家下懷。另外，我表哥內心更多的不服氣，我怎會技不如人？自己是何等人？數理資優，更是數學天才，大學聯考數學破百的，雖不是賭神，總不至於被人如牛羊般宰殺吧！更不可能被殺得片甲不留啊！「幹！臭小子！王八蛋！老子不服氣，老子緩不過這口氣啊！」

我表哥的懷疑，一點也不假，如假包換，這根本是一場圈套，自己的學生和外人合作，坑殺自己的老師，所謂「夫子有事，弟子服其勞」，僅是服其勞，跑跑腿而已，若遇上真正的生存關頭，為了自己活命，「老師！教師節快樂！」「一日為師，終生為父！」僅是喊爽的，喊親密的，只得犧牲最親近的老師了。真實的情況是，學生工廠經營不善，負債纍纍，瀕臨破產邊緣，早晚將被法拍，為了爭生存，絞盡腦汁，提供場地，當職業賭場，賺點外快，以致，不時有陌生人進出工廠，然而，收入有限，挽救不了一家人，最後，只好把老師賣了，賣得血肉淋漓的！

那三個陌生牌友，似曾相識，是因常進出工廠，他們是同夥的老千，他們走串全國，南來北往，耍老千的職業賭徒，專門找替死鬼，來痛宰和凌遲，當然，背後另有龐大的詐賭集團，在替他們撐腰。詐賭集團要找替死鬼，豈是容易的？每個人，對陌生人都有防備心，會躲避圈套，防範陷阱，怎麼辦？只好利用認識的第三方，讓第三方當媒介，當仲介人，才能減去眾人的防備心。我表哥的學生，當成第三方的媒介，而我表哥則是冤枉的替死鬼。依照規矩和行情，這場圈套所贏的錢，是大家均分的，我表哥的學生，加上三位老千，總共四人，所以這位出賣老師的學生，罪大惡極的主凶，可分到四分之一錢財。

說到「弟子服其勞」，語出論語的「為政篇」，此條目全文抄錄如下，但幾千年來，卻被我們後人誤用了，讓孔子的意思走上了歧路，把子女對父母的孝，誤為學生對老師的敬，明顯地牛頭不對馬嘴，東拼西湊，貽笑大方，讓後人看笑話了。不過，雖千古誤解，卻也無傷大雅，約定成俗，眾人用得順理成章，也用的挺歡樂的，姑且當趣聞看吧。子夏問孝，子曰：「色難。有事，弟子服其勞；有酒食，先生饌，曾是以為孝乎？」

孔丘，至聖先師孔子，西元前551年9月28日-西元前479年4月11日，享年72歲，每年以9月28日，他的生日，訂為教師節，他有著名的72名學生，又稱72賢，少孔子44歲的子夏，就是72賢之一。「論語」共有20篇，「為政」為第2篇，其餘19篇，包括：學而第一、八佾第三、里仁第四、公冶長第五、雍也第六、述而第七、泰伯第八、子罕第九、鄉黨第十、先進第十一、顏淵第十二、子路第十三、憲問第十四、衛靈公第十五、季氏第十六、陽貨第十七、微子第十八、子張第十九、堯曰第二十。

「某天，子夏問孔子何謂孝？孔子回答說：對父母和顏悅色最難！有勞役等工作，為人子女者來做；有好酒食，讓父母先吃，這算是孝嗎？錯！對父母和顏悅色才算是孝，孝是發自內心的喜悅，最不容易做到。」上面的白話文轉述，才是孔子真正的本意，結果呢？後人誤解為：「老師有事，學生服其勞；若有酒食，則請老師先嚐。」你說說看，不就是牛頭不對馬嘴嗎？簡直一丈差九尺！算了，就當趣聞看了！一日為師，終生為父，把老師當成父母對待，也不算太離譜啦！為何有此誤解？因「弟子」和「先生」兩詞之故，今日，弟子指學生，先生指老師；昔日，弟子指子女，先生指父母，以致有此誤解，見怪不怪啦！

一場牌局，從前一天晚上8、9點，鏖戰到隔天早上8、9點，足有12個鐘頭，我表哥那名學生，有再出現嗎？當然沒有！窩裡反的背叛者，將老師一軍的敗類，躲得無影無蹤，哪敢出現？老師將被痛宰，他在場也難堪！這12個鐘頭，輸贏結算下來，我表哥輸了多少錢？以國中老師薪水來說，嚇死人了，根本是天文數字！他轟然一聲響，好像雷擊般，頭暈目眩，耳朵直鳴叫，站不住腳，幾乎要暈倒！他顫抖的手，幾乎拿不住鋼筆，勉強簽下借據和本票，騎著破腳踏車，沿途跌跌撞撞地，失魂落魄地，差點撞上路人，又差點摔進水溝裡，怎麼騎回家的，他自己都搞不清楚。

表哥回到家，好像行屍走肉，又像孤鬼遊魂，不吭不響，不言不語，往房間走去，躺上床，棉被蒙住頭，再也不起來。我表嫂察覺有異，一再詢問下，他才勉強說出：被學生設圈套，被人給坑了，麻將賭輸了錢！我表嫂極力追問：「賭輸了多少錢？」回答：「賭輸了680餘萬...。」我表嫂聽後，腿一軟，跌坐地上，也幾乎昏倒，同時淚水整個飆出來！哭哭啼啼飆罵：「天啊！夭壽喔！會死人啊！你怎會這樣？你怎會這樣不小心！都怪你平時喜愛摸幾圈，才會有今天的結果！天啊！要怎麼辦？我們哪有錢還賭債？這一定是詐賭，一定出老千，我們是不是要報警？」報警有用嗎？這是私人債務，有借據，有本票，警察管得著嗎？

女人每一聲哭喊，就像一把鐵鎚，往自己頭上猛敲；又像一把利刃，往自己胸口猛扎，他欲哭無淚，悔不當初，後悔不已，心裡直喊著：「死掉算了！不如死掉算了！」同時，心裡也直幹譙那名學生：「幹你娘！天底下有這種學生嗎？這種學生絕不得好死！幹你娘！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！」我表哥和表嫂，多次要找這名學生，但工廠鐵門早已拉下來，全家人躲得無影無蹤，避不見面，好似從人間蒸發了。最後，只好找人幫忙，能找的全找了，跟詐賭集團談判，談判有效嗎？當然沒有成效，詐賭集團反而出言恐嚇呢！

怎恐嚇？他們會派一群小弟，從週一至週五，每天，時時刻刻，浩浩蕩蕩，公然去學校討債，必然擴大事端，鬧得風風雨雨，讓學校不得安寧，令我表哥名聲掃地，教師尊嚴蕩然無存，保證逼得我表哥，不得不離開教育界，從此銷聲匿跡。詐賭集團抓住我表哥弱點，予取予求，完全不妥協。表嫂欲報警，但警方有用嗎？表嫂欲找律師上法院，但法庭有用嗎？借據和本票是憑據，豈會有「賭債」兩個字？借錢還錢，是天經地義的，更何況，詐賭集團就是黑道份子，除了明的，豈缺暗的？談判到後來，從談判變成協商，再從協商變成懇求，由我表嫂下跪，聲淚俱下懇求，詐賭集團才願意鬆口。

雖說詐賭集團鬆口，但退讓有限，談不上退讓，只能說是施捨，還是讓對方任意宰割的牛羊。詐賭集團露出兇惡的眼光，惡狠狠地，又不屑地說：「不再廢話，多說無益，不要再討價還價，就此敲定，總數680餘萬，尾數刪掉，實拿600萬，但分兩期還，第一期還300萬，第二期也還300萬，兩期相隔一個月。如果不照約定走，我們也不怕你們不照約定來，保證一大群小弟，凶神惡煞地，每天到學校要錢，不僅如此，也有一大群小弟，鬼哭神號地，每天到家裡要錢！大家有得瞧，我們說到，也必然做到，看誰較厲害，也看誰撐得久！」

早上剛過8點，我才打完上班卡，我表嫂蓬頭垢面，一身骯髒衣服，衣衫不整地，淚流滿面，哭哭啼啼地，就來到衛生局疾管科辦公室，向我哭訴此事，要我看在表哥面子，救苦救難，給表哥一條生路，開口向我借200萬元。疾管科不少同仁，不明事理，瞪著大眼睛，還以為我惹上什麽大麻煩？甚至，還以為我賭博欠債呢！上班時間，難免有洽公民眾，表嫂的舉止，有礙觀瞻，也妨害辦公室氛圍，我趕緊請她先回去，等下班後，晚上時間，我再去她家。

晚上時分，打完下班卡，我去衛生局後門的大埔路，花了45元，隨便吃碗湯麵，當成今天的晚餐，然後，我去表哥家，位於彰化市民族路尾。此時，全家大小，愁容滿面，也愁雲慘霧，廚房垃圾堆積，碗盤未洗，很明顯地，家裡已多日沒開伙了。表哥和表嫂提到200萬元，天啊！這是一筆大數目，嚇死我了！我不是開業醫師，也不是臨床醫師，僅是公職人員，公務員薪資不高，科長薪水，再加上醫師不開業獎金，我月薪才10餘萬元啊！200萬元，幾近我兩年的薪水了，這數字未免太龐大了，我豈拿得出來？又豈捨得？

我自己省吃儉用，當了20年公職人員，中午捨不得隨同仁，花50、60元，訂個便當來吃，而是吃了20年的殘羹剩飯，還是冷飯，卻號稱是老婆的愛心便當呢。你想想看，我豈捨得？不要說200萬元，我連1元、2元，也捨不得。每回去全聯，買醬油、味精、麵條、麵線或泡麵等，我都專挑最便宜的品牌買，省1元、2元的，心理高興，且踏實些，還鼓勵自己，「如果每個人都買高價品，豈非鼓勵廠商無端漲價？」我不單斤斤計較1元、2元的，也照樣斤斤計較1毛錢、2毛錢的，真讓人看笑話！沒辦法，先母的家訓，「勤儉才有底」、「一尺鎚，三寸後」，常伴我心，本性難移，日月長存啦！

由於時代變遷，物價上漲，1毛錢、2毛錢，已沒有經濟價值，買不到任何東西了，連超商的塑膠袋也要賣你1元，以致中央銀行，不得不，早已不再發行1毛錢、5毛錢硬幣了。當你拿1毛錢、5毛錢硬幣，到超商買東西，很抱歉，超商不收，不留情面地說：「對不起，市面上已不流通了，我們不收。」也就是說，1毛錢或5毛錢，即使掉在地上，也沒人會去撿！丟臉喔，臉不知往哪擺！有句成語「錙銖必較」，意思是斤斤計較到不留情面，錙和銖是古代計算重量的單位，屬於很小的單位，不讓人看在眼裡的小東西，6銖為1錙，4錙為1兩，這樣看來，1毛錢和5毛錢，跟錙或銖一樣，都無足輕重呢！

雖然，表哥和表嫂直保證，「你放心，幾年後，只要再5、6年，等表哥國中老師退休後，就可拿退休金還你了，我們還會依照台灣銀行的利率，計算利息給你。」我會貪那利息嗎？但是，我仍然不捨得啊！尤其，我個人最痛恨賭博了，這種賭債當然令我厭惡，我怎捨得？我不僅痛恨賭博，對股票和期貨，也照樣沒好感，雖說是理財、投資工具，卻少不了投機和炒作成份，尤其是炒作，似乎跟賭博差別不大！至於，詐騙集團最愛搞的老鼠會投資，每回聽到，我都會恨得牙癢癢的，大聲幹譙：「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！」我遵循先母的教誨，非流汗辛苦賺來的錢，不是錢，這種錢留不住的，所以，我從不曾買過，半張股票或一張期貨。

然而，表哥有恩於我，當年大學聯考，得到他不少鼓勵和指導，也贈送我不少高中參考書，以及聯考模擬試題，才能勉強蒙上一張醫師證書，往後30餘年，在醫界混口飯吃，也能在公衛混口飯吃，於情於裡，我豈能船過水無痕，忘恩負義，棄之不顧呢？後來，我如何處理此人情世故？200萬元數目太大了，也太沉重了，我承擔不起，也保證過不了老婆這一關，好婆掌管家裡經濟大權，只好，退而求其次，聊勝於無，我借表哥20萬元，內心也想著，「如果不幸，這20萬元被倒了，要不回來了，損失不至於太慘重，我還承擔得起，就算回報表哥啦！」

表哥家平時的積蓄，全部拿了出來；表嫂的私房錢，暗藏的四條金塊，也全部奉獻出來；再跟親朋好友，主要還是表哥的兄弟姐妹，打虎捉賊，還是親兄弟嘛，東挪挪，西借借，借了一些錢，加上我那20萬元，總共湊足了350萬元，尚不足250萬元，怎麼辦？只好找平時有來往的銀行，用房子抵押，借貸了250萬元，總算還了那600萬元的賭債，詐賭集團也銷聲匿跡，不再來騷擾了。經過艱辛萬苦，悔不當初的折騰，痛不欲生的苦難，終度過了此難關，恢復平靜的生活，表哥重回學校，站上講台，執起教鞭，繼續傳道授業解惑，我表哥是否從此戒賭，再也不上牌桌了？

這是慘痛的教訓，任何人都一樣，肯定發下毒誓，終生不上牌桌，我表哥當然不再上牌桌了，然而，不僅不再上牌桌，而是永遠永遠地，不再有機會上牌桌了！怎說？因被自己學生設局，被坑了600萬元，恁誰也難心服！恁誰也難甘心！我表哥難心服，也難甘心，更多的是忿恨，每天詛咒學生不得好死，以致心中那把火，日夜不斷往上竄，在還完那600萬元賭債，尚未到2個月時，我表哥半夜睡夢中，突患腦溢血，沒人知曉，等隔天清晨，家人發現時，表哥口眼歪斜，口吐白沫，意識昏迷，左半側肢體癱瘓，緊急呼叫119，送往彰基急診室。即刻安排電腦斷層掃瞄，證實腦溢血，因昏迷指數僅剩4、5分，陷入嚴重昏迷，預後極差，來不及動手術了，即使動了手術，清除所有血塊，也難逃植物人的命運。

表哥住院期間，醫院多次開出病危通知單，幾乎2、3天就一張，我也多次，幾乎每天，週六和週日除外，趁中午，衛生局休息時間，走路去彰基，進加護病房看他，表兄弟一場嘛。隔沒幾天，表哥狀況直轉急下，瞳孔已放大，完全悉數放大，跟角膜一般大，對光也全無反應，完全不會收縮，昏迷指數更落到僅剩3分，昏迷指數最低就是3分，已到最低極限了，很明顯地，表哥已腦死了，回天乏術了，不再有半絲希望了，可以送回家了。感謝醫師通融，應家屬的要求，醫師沒有強制趕人，仍讓表哥在加護病房待了兩週。依照健保檯面下常規，病人在加護病房，以待14天為準則，若超過14天，轉好的，轉急性病床；轉壞的，送回家；不好不壞的，轉院，到其他醫院的加護病房，再繼續待14天。

既然已回天乏術，表哥為何還繼續留在醫院？人生不是落土為安嗎？繼續在醫院待著，只會給活著的人，帶來痛苦和煎熬！這是有原因的，因表嫂忙著跑學校，替表哥辦理提前退休，表哥的年資，已符合退休資格。依據「公務人員退休資遣撫卹法」，退休比資遣較為優渥，可領較多的金額和福利。感謝學校人事室幫忙，大家都卯起勁來，一刻不停留，懷裡揣著公文，學校和縣府，往返跑流程。直到退休公文，正式核定下來，我表哥才辦理出院手續。其實，退休公文往返中，我表哥已腦死了，魂魄已飄往九霄雲外，人已死了，待在加護病房裡，僅剩軀殼而已，心跳是靠藥物硬撐，呼吸則是靠人工呼吸器，當拔掉點滴和呼吸器，一切都將歸零。

表哥出院了，可憐又遺憾，躺著進去，也躺著出來，高中時期，人稱「數學天才」的他，台大數學系資優生的他，走到了人生盡頭，唏噓啊！他有送回家嗎？沒有！在表嫂堅決安排下，不讓其他兄弟姐妹置喙，直接送往彰化市立殯儀館。傳統上，似乎先送回家，「留一口氣回家」，等斷氣後，再送殯儀館，不過，死亡定義為何？又似乎多此一舉。或許，表嫂心裡仍有怨，還怪罪表哥嗜賭，無端賠了600萬元賭債。隔了一週，就在殯儀館內，辦理家祭和告別式，然後，將遺體送往南投，進水里火葬場火化。我去了殯儀館，送他一程，願他一路好走，走往極樂世界，也在佛祖身邊，化解貪嗔癡。「貪嗔癡」是佛教術語，貪是貪愛五欲，嗔是嗔恚無忍，癡是愚癡無明，因貪嗔癡能毒害人們的身命和慧命，故稱「三毒」，又稱「三不善根」、「三根」。

我人在靈堂裡頭，參予家祭，事後，聽說，我表哥那位學生有來，但沒進靈堂，可能不敢進來，怕被我表嫂轟出去吧！就直接跪在靈堂門口，流著懺悔的眼淚，一言不語，向靈堂磕了三次響頭，才起身離去。那位學生，設局坑了我表哥，分贓時，拿了150萬元，有挽救他免於破產的命運嗎？沒有！他的工廠仍被法院查封和法拍了，家產蕩然無存，工廠沒了，家也沒了。如今，鬧出人命來，害得老師一命嗚呼，他豈有顏面繼續留在彰化？其他同學打抱不平，齊聲譴責他，他只得攜帶全家大小，遠走他鄉，過默默無名的人生。這算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吧？

你會好奇嗎？我借表哥那20萬元，最後有拿回來嗎？其實，這是小問題，雖然我很節儉，我並不那麼在意，可有可無的。我原本不抱多大希望，就當做支助和奉獻，助人為快樂之本嘛，何況又是對自己有恩的表哥。否則，至少要等好幾年，等表哥老師退休後，才可能拿回來。表哥原本的規劃，等屆齡後，也就是滿65歲，才要辦理退休的，因他對執教鞭，抱有一股熱誠和愛心的。其實，他也滿受學生愛戴的，他可是彰化，遠近馳名的數學名師呢！然而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，人生歧途太多了，表哥憤恨、抑鬱而死，他的人生規劃落空，58歲就不得不提前退休，掛在牆上退休。

表嫂有問過人，有做足功課，她替表哥辦理提前退休時，對退休金的領法，有仔細推敲計算過，取最有利的條件退休。她的方式是，領一半月退休金，和領一半一次退休金，那一半一次退休金，總額約300萬元，就拿來還親朋好友的借款，剩下的部分，有多少就還多少房屋借貸，以減輕銀行的房貸壓力。這時候，表嫂也還了我那20萬元，至於利息部分，我打死也不敢拿。關於表哥的月退休金，好像只領了一個月，往後的月退休金，則由表嫂繼續領，但遺眷只能減半領月退休金。我估計，表嫂每個月，應可領2萬元左右的月退休金，總能維持基本生活吧。至今，表哥逝世已15年，悠悠歲月，倏忽而過，讓人搖頭嘆息，感嘆人生無常。從表哥這個案例，「貪嗔癡」三毒須謹記在心，千萬不要賭博，尤其是豪賭，也特別要叮嚀的，「打死也不跟陌生人打麻將！」拜託你，請你聽進去。

賭博是大危害，造成不少社會問題、家庭問題，要如何解決？要如何處理？唉！無語問蒼天，命也？運也？蒼天也難回答！我表哥的一生，蓋棺論定，生命結束，故事也結束了。現在，回頭，重回那位茶室女身上。由於無三曉路用的濫男人，留下一堆賭債，有如陰魂不散般，再次被暴力討債集團找上門，又再一次遭遇苦難，一邊暴力欺凌，一邊語言恐嚇，不得不，她帶著一雙兒女，離開東部，搭上火車，投奔彰化來，欲投靠她唸法律系的高中同學，同是教會學校的同窗，難過之餘，雖說不得不，但為了孩子的教育，孩子的未來，則抱著破釜沉舟，決一死戰的決心，不再逃避了，要採取積極行動，正面迎擊暴力討債集團了。

她原本不敢抱太大希望，人生地不熟的，只知同學曾提過，她國小唸的是彰化市民生國小，沒有同學住址，也沒有同學電話，她還真不敢奢望能找到人。沒想到，蒼天有眼，民生國小正門口對面，恰好是民生派出所，出乎意外的，在警員協助下，竟然能順利找到同學。你可以想像得到，幾年來，她所遭遇的委屈有多大？嫁給一個嫖毒賭三絕的濫男人，害得家破人亡，害得棲身無門，害得亡命天涯，害得遭受暴力攻擊等等，身心靈多大創傷？所以，當她看見多年不見的老同學，她可激動了，緊抱著同學，痛哭流涕，哭聲響徹雲霄，似要把所有委屈，以哭聲當火箭動力，衝往九霄雲外！

高中要好的，有如姐妹淘的同學，考上律師執照後，在彰化某法律事務所上班，執業律師；同學論及婚嫁的男朋友，也具律師身份，目前服務公職，在縣府法制處，任職副主管，在她們兩人全心全力，鼎力指導規劃下，要幫她這個忙，徹底解決暴力討債集團的糾纏。怎麼規劃？第一步，擷取有利條件。因茶室女被暴力討債集團小嘍囉們，打得遍體鱗傷，鼻青臉腫的，還斷了好幾根肋骨，同學帶她去三民路某家醫院，請醫師看診，取得驗傷單。第二步，設下圈套，引君入甕。兒子進中山國小，剛復學沒多久，暴力討債集團的小嘍囉們，又登門逼債了，以致，讓民生派出所警員，甕中捉鱉，輕易擄獲起來，因犯下傷害罪，接受偵訊和筆錄。第三步，引蛇出洞，重擊三寸。以法律綁架小嘍囉，逼迫頭頭必得出面，雙方坐下來，面對面廝殺談判，拼個輸贏，更拼個你死或我活。

經過了3天，小嘍囉們有把柄在警方手裡，且可能往上追究，牽連到自己頭上來，暴力討債集團的頭頭，無法置之不理，不得不如約，親自來一趟民生派出所。晚間8點左右，夜色昏暗，一輛加長版黑色豪華朋馳轎車，停在派出所正門口，幾乎把狹窄的門口全堵住了。先下車的，是暴力討債集團的老大，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，噸位滿大的，總有近百公斤，有如猛虎下山，西裝革履，仰著頭，有如高官貴人般，目中無人，走著外八字，嘴裡叼著雪茄，雖是夜間，仍戴著墨鏡，顯得闊氣豪邁，又是殺氣騰騰的，不由分說，不理警員在旁，直往派出所裡頭闖。後面，則有4個人跟著下車，也是西裝革履的，這4個人是黑道老大的跟班嗎？不是！他們各有來頭，且來頭不小呢！

派出所主管和副主管，以及某些重要幹部，看到來人，全部迎了上去，他們在迎接這位黑道大哥嗎？當然不是！警察是官兵，黑道大哥是強盜，官兵捉強盜，警察豈會甩黑道大哥？他們迎接的，是後面那4位大人物，因主管和副主管等人，認識這4位，他們都是有來頭的，在地方上，是「喊水會結凍」的政治人物，不認識他們，根本別想在公職上混了。這4位大人物，依序走進來，最前面的是國大代表，然後依序是立法委員、議員和市民代表，他們都是政壇上，著名又響叮噹的大炮型紅人，各有其勢力範圍，不是任何人輕易惹得起的，見到他們，不單要畢恭畢敬站立，還要180度鞠躬哈腰呢！

眾人進入偵訊室，圍坐在沙發上，因偵訊室空間狹小，只有主管一人進入陪坐外，其餘副主管以下等人，只能在門口陪站。另有警員，忙進忙出的，殷勤地奉茶和遞菸。由於秋老虎仍熾熱，加上眾人都西裝革履，以致每個人，都滿頭大汗，汗流浹背，也害得警員，忙著把偵訊室冷氣，開成最強的，也同時搬進好幾台電風扇，吹去悶熱的暑氣。

4名政治紅人，依序遞上個人的名片，派出所主管相形之下，顯得官卑職小，自己的名片小了好幾號，乾脆不拿出自己的名片，只恭恭敬敬地接受著名片。誰不認識這4位大紅人？遞名片等於下馬威！派出所主管，心裡有點慌亂，有些坐立不安，內心深處不斷幹譙：「幹！竟然找來政壇4名紅人，擺出這種大陣仗，要壓死人啊？幹！早知道，就該請總局老大過來，自己不去蹚這個渾水，也免得遭魚池之殃！」

等4位政治紅人發完名片，下足馬威，然後，黑道頭頭才慢條斯理，從西裝口袋掏出名片，黃澄澄燙金的，閃爍又刺眼的大名片。這張又沉又重的金名片，幾乎要壓死派出所主管。不用懷疑，名片上的頭銜一大堆，也一大串，名片前後都印得滿滿的，讓人眼花繚亂，名稱不外是某某投資、理財、管理或顧問等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或總裁等等，胡說八道，亂七八糟的，誰會去相信它，誰就是白癡！一些詐騙集團，尤其老鼠會的詐騙集團，特愛搞這些頭銜，把人當白癡耍。

老鼠會，國外正式名稱是層壓式推銷，或金字塔式騙局（pyramid scheme），國內則稱呼多層次傳銷，簡稱老鼠會，它屬於一種，無法永久持續經營的商業銷售運作模式，在大多數國家和社會的法律案件中，被視為非法商業行為。很奇怪的，這類老鼠會的詐騙行徑，不時在新聞媒體出現，除了無知外，貪應是主要原因吧？俗話說的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」，是千古名言；我先母常說的，「不是流汗賺來的錢，不是錢」，也是至理名言。奉勸你，也警告你，你若懷抱「搶先進場，先賺先贏」，最後搞到自己血本無歸，我不禁要罵你「死好」！

然而，我當臨床醫師的經驗，真的看太多了，精神病、心理病、精神耗弱、智障、弱智、低能、無知、固執的患者，何其多，不單是他們，即使是正常人，照樣不時地，落入他人圈套或陷阱裡，想同情，同情不完；想可憐，可憐不完。不是想探尋病患隱私，而是病患的苦難，就攤在醫師眼前，這也是醫師的無奈。唉！遺憾和悲哀喔，每個人，都有他們的罩門，誰能保護他們，免於詐欺、詐騙？（110年10月3日完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