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 七十九、有嘴說別人，沒嘴說自己

心導管電氣生理檢查暨燒灼術（北榮住院日誌）

七十九、有嘴說別人，沒嘴說自己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    98年6月4日（星期四）。上午10時10分，時針、分針都走得極慢，8時、9時、10時，我不斷看著牆上時鐘，也不斷煎熬著，時間過得很慢，令我懷疑時鐘是否沒了電池，時間卡住了，時光就凍在當下。好想趕快離開CCU，有自己的空間，可以自由走動，可看到太陽與雲彩，享受微風輕撫的舒暢，那是多麼愜意和令人懷念。另一方面，時候不早了，已很晚了，內人和小兒子怎都未來探望？我很怕內人趕時間，慌張趕回台中上夜班，內人容易緊張，緊張心中就慌亂，騎機車回家路上，不小心會出意外。我討厭慌張，我喜歡提早出門，不急不徐，慢條斯理，悠哉的生活步調。

    民國96年1月5日，高鐵就通車了，但票價蠻貴的，台中至台北，花費近700元，相對於國光或統聯，票價貴了好幾倍，國光或統聯只要200出頭，以致我與內人捨不得搭高鐵。台鐵自強號或莒光號有時間性，班次又不多，且沒有夜班車，票價介於高鐵和客運之間，不怎麼伐算，所以，我倆若北上，都是搭國光或統聯。因統聯巴士車子新穎、車位寬敞、班次多、服務好，只要是北上台北，幾乎都是搭統聯。

    對我們來說，方便和就近，上統聯的站牌，主要有兩處，台中火車站和台中轉運站，我們住台中烏日，台中火車站較近，從建國北路直走，騎機車前往，約需20分鐘；台中轉運站位於台中港路，離住家較遠，從環中路再轉中港路，時間要超出近一倍，且道路較偏僻，但我倆還是都選擇台中轉運站，因台中轉運站班次較多，不擔心沒座位，不會繞行市區，且價錢便宜20元。台中火車站出發的巴士，要繞行市區幾個站，常耗時近半小時，不符時間成本。如果搭夜班車，為了半夜騎機車安全，我倆會選擇就近的台中火車站。

    內人仍在上班，很享受上班的樂趣，家裡雖不缺錢，但上班樂趣多，且生活有重心，生命有成就感，我也是贊成和鼓勵她上班的。明道中學辦學成功，中部地區有名，普獲家長肯定，學生來自台中縣市，以及彰化、南投等，學生人數多，加上夜間部學生，學生人數近7000人，所以健康中心有兩名校護，一名上白班，負責日間部學生；一名上夜班，負責夜間部學生，白班或夜班，由兩名護士小姐輪流，每兩天輪班一次。這次，內人輪到上夜班。

我是內人的支柱，內人更是我的支柱，她意外不得。我希望她快點來看我，然後我要她儘快回家，不會慌張，上班也不會遲到。CCU某護士小姐說：「聽你講話速度緩慢，好好先生的樣子，絕不是心急之人，怎會得心律不整毛病？或許跟工作壓力有關吧？」她似乎認為心律不整跟心急有關，跟工作壓力有關，是否如此？我不知道。坦白說，壓力是有的，不要說工作，只是單純面對長官，就是很大的壓力了，會讓我膽戰心驚，誠惶誠恐，不知長官要丟下何指示，或者批評和指責呢。

我做事不急不徐，跟我講話速度一樣，工作不積極，也不追求滿分，只要中上即可，如果滿分是100分，我只追求80分，勉強過得去就好。我那得過且過的個性，最合我意，不過，該是我的工作，就會努力完成，不推諉，不逃避，且勇於承擔，比如，我那公家發的，24小時開機的手機，都是第一線面對各醫療院所和民眾。自己的責任，自己承擔，沒有人會幫你，再辛苦，再困難，也要面對。因課長出個嘴巴，後續作業仍由承辦人接手，還不算艱苦，我甚至樂此不疲，生活紮實又有成就感。

我不去煩惱雞生蛋或蛋生雞的問題，去它的心肌肥大和心律不整，管它心肌肥大是因，還是心律不整是果，其何種因果關係，多想也沒用，過一日算一日，何時走人，老天自有安排，窮緊張也無用。我顧不了自己，豈顧得了內人或孩子？10時10分後，過沒多久，會客時間到，開放家屬探視，內人進來探望，我告訴她情況很好，沒什麼問題，我趕著她快走，從容搭車回家，總比慌張讓人心安。

每當CCU電動玻璃門打開，門外稍有動靜，眼睛即刻掃去。無數次，我忍不住抬頭望去，希望內人、兒子從門口出現，卻無數次落空，只見門外墨黑色大理石牆壁，掛著兩塊招牌，「B047胰導素加強治療中心」、「CAU新陳代謝科」，這是人生的盼望。最後，總算等到內人來探視，也交代她趕快回去，我整顆心就穩定下來。至於大、小兒子都沒來，小兒子不必上課，竟然沒來，內心甚為遺憾，身教重於言教，兒子沒有學到老爸的早睡早起。我關心內人，甚於關心自己。我是好先生嗎？應該是，卻也有甚多缺點，讓內人討厭和操心。

同B068病房內，有兩位糖尿病阿伯，血糖控制蠻正常，飯前血糖130、140、150mg%左右，都是北榮門診長期病患。能力好的醫師，加上聽話的病患，彼此互相配合，病人總能多活幾年。病人想要活得久、過得好，應該找位能力強的好醫師，不是打嘴砲，善於公關的醫師，而是有真實力，又能說服病患就範的權威醫師，肯定患者活得老、活得久。遺憾的，醫師自忖自己也是醫師，反駝鳥心態，得過且過，不肯就教專業，以致把身體打發與損耗掉了。我大學同學某醫師，罹患糖尿病多年，卻自己打發自己，球員兼採判，自己開藥給自己吃，害得引爆糖尿病相關併發症，尿毒、視網膜病變、心血管疾病等。

他曾接受視網膜開刀，持續每日腹腔內腹膜透析，近日則接受開心大手術，冠狀動脈繞道手Ｏ術，豈非咎由自取？我有嘴說他人，卻無嘴說自己，我還不是這樣？我也是咎由自取，自作自受，我把心律不整毛病拖了三年半，自己把脈，自己開藥，把毛病拖垮、拖重了，才甘心似的。數十載同窗情誼，我懇切為他祈禱，陽壽沒90，也有80，我則沒80，也有70。其實，都是癡人夢話，能熬過當前最重要，每日清晨醒來，「慶幸又多活了一天」，內心歡喜，日子平安過，豈非多美好？我與老同學共勉之。

這幾年，心悸不時發作，我揣著心，很怕如林ＯＯ、黃ＯＯ、許ＯＯ等大學同學，活不過60歲，被人罵夭壽，讓老婆、孩子哀怨和怨嘆。我不敢渴求多少，眼前只企盼活過60，然後在瞑目前一刻，不心虛地說：「各位親戚朋友們，我吳聰賢沒夭壽！」順安醫院前院長曾說：「我已70，往後歲月，不奢多，每5年為一規劃，等活過5年，再規劃下一個5年。」這位前彰化醫師公會理事長有見地，真知灼見，至理名言。各位看倌，我要仿效，汝等更要仿效，古人不是說「天有不測風雲，人有旦夕禍福」，活過70已是老天極大恩典。我若能活過65，我與家人都該放炮慶祝，70不敢想，海市蜃樓，空中閣樓，想爽罷了。

這位理事長醫師，我的前老闆，他可有家傳長壽基因，父母都活過90以上。98年5月21日，上午3時10分，張醫師尊翁張炎東老先生，除老年痴呆外，沒病沒痛，僅日趨老化，最後無疾而終，壽終正寢，距生於民國8年，享壽92。老先生訂6月18日（星期四）家祭，並發引台中市立火葬場火化，然後6月19日（星期五）自由拈香後，靈骨安厝於靈鷲山生命紀念館。前同事告知下，順安醫院老同事相約6月14日上午10時，會合於和美鎮彰美路五段6號麥當勞店前，故意錯開公祭日，集體提前弔唁。

張老先生曾任教職，後創設中國衛材公司於彰化快官，沒有生意人銅臭味，給人溫文儒雅的書香氣息。夫人陳滿，兩人同齡，尚健在，生四男三女，分別是豐富、風榮、豐原、風聯；美月、美華、美惠。老先生是我心中永難磨滅的偶像，任何外出場合，夏天必是全身白禮服，冬季是黑禮服。炎炎夏日，從頭至腳，分別白禮帽、白西裝、白襯衫、白領帶、白西褲、白襪子、白皮鞋，帥氣勁爆，比英國紳士還紳士，比日本士紳還體面；至於凜冽冬季，一身黑的英挺模樣，各位看倌，留給汝等自己想像。

老先生74年前後，不小心踩空，不幸從自家公司後山坡滾落，頭部外傷、手腕骨折、肋骨多根骨折，送回自家醫院時，意識清楚，談笑風生，經過初步傷口縫合與骨折處置後，欲送往樓上病房住院，我常規給予導尿管，告訴老先生張開雙腳，此時發現老先生左下肢無力，在我顱內出血診斷下，轉送彰基電腦斷層檢查，並連絡腦神經科吳朝宗主任緊急開顱手術，終能挽救一條生命。20餘年過去，老先生無病無痛，直到兩年前開始老年痴呆，身體走下坡，記憶退化、食慾不振，插鼻胃管，以致胃造瘻術等。彰基全身檢查，除右腦明顯萎縮外，全身重大器官無礙，但終究敵不過歲月摧殘，結果無疾而終，死診僅是「老化」。

張醫師說：「父親典範在今昔，當子女的僅能仰之彌高、望之彌堅。父親生前相約吃飯，他穿西裝、打領帶，一身畢挺，我則邋遢隨意，有損先父言教身教之用心良苦。」張醫師，妻黃麗卿，生3女1男，長女淑桂下嫁張櫻霖（現任彰基骨科部長）、次女淑娟下嫁劉世瑜、三女淑貞（現任彰基護理部主任）下嫁林慶雄（現任彰基胸腔科主任）、么男德安娶妻陳以珊。或許虎父無犬女，但後人能任彰基樞紐核心人物，豈非老爸餘蔭？

各位看倌，汝等可能開口罵道：「又來了，充篇幅、賺稿費啊？離題遠矣！廢話連篇，盡寫些有的跟沒有的！」對不起，請勿見怪，我在寫個人與吳家傳記，人物記述不能免，不曾想過出書賺版稅，此篇文章讓汝等分享，已是最大善意，否則拉倒。張醫師是我生命中貴人，我個人傳記不能沒有他。張醫師面色黎黑，聲如洪鐘，一臉兇相，說是黑道大哥，沒人會懷疑，卻正氣凜然，不忮不求，急公好義，有守有為，擔任社會各項重要職務，普獲眾人讚賞，在醫界更是讚譽鏗鏘有聲。

張醫師，部定法醫師，彰化法醫顧問，除擔任醫師公會理事長外，彰女家長會、高醫校友會均積極參與，金錢、時間無私犧牲奉獻，獲聘多屆縣市首長、民意代表選舉委員會委員，現任衛生局醫師審誡委員會委員，私底下，他是彰化醫界公認的醫療糾紛顧問，秉持公平正義原則，協助大小醫院解決燃眉之急。

弔唁後短暫停留，張醫師謙稱數點報告：「1.不發訃音，以張家及個人對社會之參與，回饋弔唁者，人山人海，勞師動眾，場面過大。2.父親藩延之子孫60餘人，在台30人，國外30人，醫師11位、藥師2位，訃音悉數列名，但不附註旅居國外之詞，讓人有囂張之嫌。3.不成立治喪委員會，若成立，中央不提，地方6屆縣長都要參與，太驚擾人了。4.創自由拈香先例，先到先拈香，不讓政治玷污父親告別式。不少身穿某民意代表背心，號稱服務處主任，穿拖鞋、嚼檳榔，搶在眾人前頭拈香，明顯詆毀父親英靈。」張醫師也提到陳年往事，感謝我即刻發現顱內出血病癥，讓老人家多活了20餘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