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血糖昏迷驚魂記（小說）
二十、當醫師就要承擔風險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105年，「沒救護車轉診的醫療糾紛」案，台灣最高法院駁回診所醫師的「再抗告」後，宣判定讞，醫師有疏失，沒有刑事責任，但有民事責任，診所醫師和診所連帶賠償病家307萬元。我是法律的門外漢，我真搞不懂：「醫師有疏失，卻沒有刑事責任」、「沒有刑事責任，醫師卻有疏失」、「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，可以分開判」，真的是法官的自由心證。
此案例定讞後，造成台灣醫界負面轟動，成了醫師噴血的教訓。醫師難免抗爭，尤其是基層診所受害最深，怎麼抗爭？「診所沒有救護車配備，請119提供救護車！」醫師公會和診所協會共同出面，向消防局抗爭。自古以來，消防局119救護車，僅負責接受住家或路倒病患就醫，醫院和醫院間的轉診，診所和醫院間的轉診，通通不是119救護車的權責，他們可以冠冕堂皇地拒絕。由於此案例的加持，經過多次抗爭和協商，119軟化了，從106年開始，彰化縣119救護車接受診所病患的轉診。
曾有笑話，病患到診所就醫，病人危急，醫師建議轉診，但119不派救護車，如何是好？醫師指導病家，把病患送回家，然後打119派救護車。有的醫師更開玩笑地說，把病患送出診所門口，來到大馬路邊，以路倒病患的名義，由病家打119派救護車。當然，這僅是醫師的玩笑話，沒有醫師如此做。當然，醫師或病家也要體諒119，不要任意打119，他們的工作繁重，負荷過大，已經超時工作了。和美鎮人口近10萬，消防分隊只有三輛救護車，等於每輛救護車要服務3.3萬人口，若遇到旺季、旺日，119救護人員不僅疲於奔命，可能還叫不到車。
今年初，我遇到一個案例，男，60歲上下，眩暈、胸悶、噁心、嘔吐就醫，血壓偏高，170/108，醫師懷疑梅尼爾氏症，送往二樓點滴室，注射點滴和相關針劑，經過兩個多小時，點滴輸注完畢，拔掉點滴，但病患似乎沒好轉，仍然眩暈、噁心和嘔吐，當他準備下床時，整個人無力，摔倒病床下，醫護人員手忙腳亂，將病患抬回病床，但患者全身虛脫軟弱，意識恍惚，血壓仍偏高，173/110。我看情況不對，高呼轉診，護理人員馬上打電話，找來119救護車，轉送大醫院，我才知道119提供此服務。感謝119，感恩啦！
也是今年初，另一個案例，女，50多歲，頭痛、頭暈、胸悶就醫，有高血壓病史，不規則服藥，血壓190/110，個案屬較煩躁個性，稍具歇斯底里，激動、焦躁，坐立不安，兼大聲嚷叫，直喊頭痛，診斷為惡性高血壓。我給了Adalate舌下錠，讓她在候診室稍坐，半小時後，血壓降至160/98，我給她注射了止痛針，開了降血壓藥，讓她回去。沒想到，不到半小時，個案由老公陪著，重回診所，病患仍喊頭痛、頭暈，病患老公則高喊：「醫師在哪裡？醫師打的是什麼針！」「醫師打的是什麼針，竟然頭痛的要命！」「醫師是不是打錯針！」
我從診間衝出來，嚇壞了，第一個念頭是「醫療糾紛」，我心中默禱，可千萬不要發生醫療糾紛，不是病患病死，而是我嚇死。個案老公矮壯結實，滿臉橫肉，身上到處是刺青，不知何處角頭大哥，他的口氣兇狠，不明究裡，盡是怪罪的意思。還好，個案雖然抱著頭，直喊著頭痛，但意識清楚，行動自如，我趕快向家屬解釋，是惡性高血壓引起的頭痛，打的是止痛針，既然頭痛、頭暈沒有好轉，就轉診大醫院好了，我不敢讓她再掛號了。
兵荒馬亂下，我慌了手腳，嚇得心律不整要發作，心臟在胸口猛烈地抖了幾下，我顧不得自己心臟，也來不及吃心臟藥，即刻趴在掛號櫃台，振筆直書，幫病患填寫轉診單，轉送彰基，趕快送走凶神惡煞，也怕拖延太多時間，病患情緒激動下，突然爆發腦中風或心臟病，後果可嚴重，那我可死定了。我還沒有想到救護車的事，櫃台內的掛號小姐有經驗，她對著個案老公說：「我們幫你打119，叫救護車來，救護車會很快就過來。」個案老公粗暴地回答：「不用！我有開車，我自己送過去。」
送走個案，結束慌張的場景，我情緒稍微緩和，但內心仍忐忑不安，我擔著心，希望個案沒事，不要發生意外，否則我吃不完兜著走。回到診間，我穩定心情，含了一顆Isoptin，祈禱心律不整不要發作。整個夜間門診，我心神不定，勉強熬到晚上9點下班，沒有家屬過來，沒有電話進來，都沒有事情發生，我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。醫療糾紛是醫師最大的罩門，一生中發生一次，會嚇得不敢再當醫生。
我很感謝這位櫃台掛號小姐，她懂得要叫救護車，雖然病患老公回絕了，如果很不幸地，病患在轎車上發生抽搐，腦中風了，心肌梗塞了，來不及急救，病死在轎車上，到時候又會發生全省第二件，「沒救護車轉診的醫療糾紛」案，家屬會告醫師，「沒有幫忙叫救護車！」「沒有告知搭自家轎車的風險！」唉！當醫師也有當醫師的風險，我要再次回歸臨床，要工作，要賺錢，就得承擔這個風險。其實，各行各業，有哪個職業沒有風險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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