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血糖昏迷驚魂記(小說)
二十二、僅是低血糖昏迷
作者:吳聰賢醫師
107年6月17日,週日,上午11時5分,我趕抵中山急診室大門口。平時,機車就很難停,找不到停車位,也挪不出停車位,何況是現在,因急診室大門口,文心南路旁,原有的停車格被剷除,挖得坑坑洞洞的,市政府正進行土木工程,不知何種工程。中山附醫正好在建國北路和文心南路的交叉口,雖鐵路高架化,平交道拆除,交通仍然很混亂,可預見的,等建國北路和文心南路沿線的捷運正式通車,中山附醫一帶,會熱鬧死了,交通會更加混亂。
台中捷運電聯車,台灣自己製造,共採購18列電聯車,已於今年1月,首次從北屯機場G0站,一路行駛至終點烏日高鐵站G17站,首航成功。此台中捷運綠線全長16.71公里,從G0到G17,每站都停,單趟行車時間25分鐘,預計在今年年底試運轉,我猜測,明年春節應該會正式營運。我家門口不遠處,剛好有捷運站,卻因鐵路高架化只限台中市,當年的烏日鄉沒被規畫在內,以致現今烏日區民眾搭捷運會諸多困難,始料未及吧!當年規劃單位,沒有遠見,也太政治化了,把台中市、台中縣區隔太清楚。
中山急診室大門口的人行道,也在整修,因雨天停擺,坑坑洞洞的,怎麼停車?看眾多機車都停在坑洞內,門口警衛也沒驅離的意思,我橫下心來,大著膽子,被罵再說,也跟著將機車停入坑洞內,勉強塞進一個小空間,但似乎擋到其他機車的出路,不管了,探望急診內的岳父要緊,同時,我那近二十年的老舊機車,從來不上鎖,車頭鎖頭有故障,難以上鎖,更難以開鎖,如果有機車要出入,就麻煩他去移動我的車子了。很抱歉,良心有點不安,自己似乎太自私了,只顧自己方便,比「自掃門前雪,不管他人瓦上霜」還糟糕。
中山急診室來過幾次,但不熟悉其配置路線,路在嘴上,我直接問門口的警衛,「您好,剛剛,約幾分鐘前,119送來一個昏迷的老年人,請問他人在哪裡?」他引導我到急診室處理室。約10年前,爬完苗栗南庄的加里山,加里山海拔2220米,位於南庄鄉,為苗栗縣第一高峰,台灣小百岳之一,我騎著機車,載著內人,欲從南庄回烏日的家,結果在文心路上,發生車禍,我是直行,被右轉廂型車撞倒,內人右膝蓋受傷,擦傷流血,疼痛,無法彎曲,被119送往就近的中山急診室。
急診室處理室,裡頭有四張推床,躺著四個患者。我在處理室門口,第一眼就看到我岳父,岳父也一眼就看到我,他在第三張推床上,正對著處理室門口,而門口是敞開的,沒有隔間,也沒有門,兩人相距三、四米,他看得見我,表示視力不錯。緊接著,他從茫然中驚醒,瞬間紅著眼眶,淚眼欲滴,哽咽地喊著我的名字,臉上帶著喜悅,「聰賢,你來了。」我想,他內心一定很激動,好像從十八層地獄探出頭來,很高興見到熟識的家人。
岳父視力原本不好,看報紙研究股盤時,都要拿著放大鏡,很艱辛地看著報紙,除了臉浮腫和腳水腫外,視力不好也是內人強逼他到大醫院就診的原因。糖尿病的併發症蠻多的,腎臟衰竭和視網膜病變都很常見。後來,在中山附醫就醫後,腎臟功能稍差,還不至於太差,不需要洗腎或透析的;而視力部分,有視網膜病變,但很輕微,僅作了簡單雷射照射,暫時不多理會,反而,主要問題是白內障,兩眼都有,右眼較嚴重,於是安排了白內障手術,眼睛才恢復視力,看報紙不再需要放大鏡。
我趨前,點頭,輕握他的手,他的手是冰冷的,也是顫抖的,他內心應該很恐慌,並低聲喊著:「爸爸。」但我知道,他聽不到,他有非常嚴重的重聽。可能是靈犀一點通吧,也可能他看我嘴型的動作,知道我在叫他爸爸,他瞬間滴下眼淚來,哽咽地說:「我醒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躺在這裡,很陌生的地方,沒半個熟識的人,沒看到阿義,也沒看到阿鳳,心裡很恐懼,也很害怕,以為自己死掉了,來到了陰曹地府!」岳父流的是高興的眼淚,人沒有死,他一定有回陽和重回人間的喜悅。
岳父重聽,雖家財萬貫,身價十幾億,卻是個守財奴,除了花在女人身上很捨得外,每個女人,少說上百萬、上千萬的花,要挖他的錢,可比登天難,家人要幫他買耳機給他時,他拒絕出錢,說孝順的兒媳應該為他花錢。害得大哥和五哥,連內人也算進去,三個人平均分攤耳機的錢。曾幫他買過三付耳機,三萬的,十萬的,二十萬的,但效果沒有想像的好,雜音很多,回音也很多,反成累贅,所以,戴沒幾次,也就放棄了。
岳父真的是色鬼,那個交際花的女人,不僅每個月拿包養費,岳父說包養費只有四、五萬,家人認為他說謊,故意避重就輕,可能每月不只十萬,交際花還常拐岳父的錢,一下子說娘家父親生病,要十萬;下一秒又說娘家母親開刀,要二十萬;等會兒又說弟弟結婚,需包賀禮,要十
萬,不僅如此,還常三不五時,拿來鑽戒首飾的,要向我岳父質借,我岳父為了女人,大方到不行,一只鑽戒一百萬,一只翡翠玉鐲五十萬,一串黑珍珠八十萬,當然,質借都是不還的,以致岳父金庫裡,滿是破銅爛鐵,不是瑕疵品,就是假貨。岳父曾瞞著其他兄弟,偷偷送內人一只鑽戒,說是女人質借給他的,號稱一百五十萬。鬼才相信。
岳父重聽,要跟他溝通很困難,需在他耳邊大聲喊話,需70分貝以上,好像在吵架,好像在謾罵,以致左右鄰居會探頭,還以為家裡發生什麼事故。他右耳稍靈一些些,左耳完全失去聽力,有時,偶而,附在右耳喊大聲一點,勉強聽得懂,或大約聽得懂,「你講什麼?」「你在問我吃飯沒?」「你在問我有沒有午睡嗎?」他很累,喊的人也很累。我大抵習慣用寫字的,一句一句,慢慢跟他溝通,免得喊到聲音沙啞。
岳父在日據時代,唸過公學校,相當於今日的國小畢業,也遠赴日本半工半讀,他自稱是留學日本,加上他認真努力,隨時找機會自修,不僅日文嚇嚇叫,中文也有一定水平,所以,看報紙沒問題,跟他用筆談也沒問題,這是他優勢的地方。我母親也是公學校畢業,但日文和中文程度,都沒有岳父好,她僅看得懂中文單字,但看不懂整個句子。我母親78歲過世,晚年,70歲過後,逐漸重聽,過世前2年,重聽加劇,隔著兩步遠,在後面叫她,她都聽不見了。
我有母親重聽的遺傳,甚至還過之,未滿65歲,我已發現自己有重聽的傾向,跟診護士量患者耳溫,「四和十」,我已聽不清了。護士小姐說,「體溫37,2、體溫38.4。」,我常要問第二次,才知道護士小說的是幾度。退休前幾年,約有四年吧,每次局務會議,我常聽不清楚長官的話,尤其一些重要的關鍵字,我漏聽了,其他主管在哈哈大笑,我只能擺動身體,微微小笑,以免被人譏笑我重聽。
岳父意識清楚,手腳也活動自如,沒大礙了,平安了,肯定不是腦中風,也不是心肌梗塞,看來,應該是低血糖昏迷,我的擔心放下了,岳父又逃脫過一刧了。我靠近床頭,翻過塑膠點滴瓶,寫的是10%葡萄糖,我不禁欽佩起醫師來,醫師太老練了,短時間就診斷出毛病來,直指毛病根源,太厲害了,我佩服得五體投地。我很好奇,對這種路倒病人,中山有何常規流程,能夠馬上診斷出病因?常規檢測血糖值嗎?這對我是機會教育,我真的學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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