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血糖昏迷驚魂記（小說） 二十六、母親恩情深似海高如山

低血糖昏迷驚魂記（小說）

二十六、母親恩情深似海高如山

作者：吳聰賢醫師

母親恩情，深似海，高如山，任何物質或精神上的回饋，都填不滿母親的恩情。當年，為了賺錢，為了讓母親高興，自己醫院下班後，我去小型醫院值夜間急診，卻牽動母親對兒女的疼惜。這家小醫院在市中心，離我小西巷老家不遠，以老年人的步法，走路約15分鐘，當我在這家小醫院值夜間急診時，我母親很準時，肯定在清晨6點20分，來到醫院急診室門口，然後請護士小姐轉達，說媽媽來了。我值夜間急診是到隔天清晨7點，她不敢太早來，怕吵到我睡眠，也不敢太慢來，怕我吃得太慌張。

母親帶來什麼東西？她要給我吃什麼？豬肝麵線。母親怕我太勞累，日夜辛勞，營養不夠，壞了身體，特別煮豬肝麵線來給我吃。貧窮人家認為豬肝最補了，富含維他命B12和鐵，最能補血了，有助於開刀後調養，雖不是很高貴的補品，不像人蔘、魚翅、海蔘或燕窩，卻也不便宜，比豬肉價錢還貴許多，還捨不得吃，不像今日普遍營養過剩，怕死膽固醇了，豬肝成了半廢棄品，買50元，肉販送你一大塊，吃都吃不完。

其實，當年，我當了醫師，吃豈會有問題？大醫院、小醫院都有伙食團，當醫事人員的，不怕吃不飽。彰基值班時，免費提供三餐，再加上消夜，想吃多少，就可以吃多少，吃到你不想吃，吃到你噁心。小醫院值夜間急診時，有提供晚餐，也是讓人吃到飽，只是沒有提供早餐，所以才有媽媽的豬肝麵線。母親還以為，我仍是當年吃不飽的孩子，乾飯拌豬油和醬油，就是天下最棒的美食了，若再拌個蛋，再加上一大碗公空心菜湯，就是山珍海味了，歷朝歷代天皇老子吃的，也不過如此啦。

母親的豬肝麵線最好吃了，世上再也沒人比得上，只有家人生病，母親才會買來煮，不是平常就可以吃得到，豬肝不便宜。母親先用麻油爆香乾薑，再把細切成薄片的豬肝，放入油鍋內快炒，快炒的火候和時間，必須掌握精準，這是功夫，不超過一分鐘，豬肝才能軟嫩彈牙，才不會乾扁老掉。然後，將豬肝起鍋，在油鍋裡放水，等水滾了，放進麵線，等麵線大致熟了，麵線熟到什麼程度，必須有相當的經驗，這也是功夫，必須考慮豬肝重新放入滾過的時間，以及盛到碗公，加上送到嘴裡的時間，都必須考慮。

為何送進嘴裡的時間都要考慮？豬肝炒過，僅是炒過而已，沒有完全炒熟，大約六分熟，還帶有血絲，甚至血滴；再來，放進麵線湯滾過，時間要掌握恰好，也是一分鐘左右，讓豬肝更熟透些，但也不能太熟，只能八分熟；再來，豬肝麵線端到面前，用筷子送進嘴裡時，從起鍋到送進嘴裡，滾燙的湯汁，又讓豬肝更進一步熟透，來到九分熟，這就是母親最拿手，且是最好吃的「豬肝九分熟」。麵線的火候和時間，跟豬肝一樣，不能馬虎的，也是從起鍋到送進嘴裡，掌握精準的時間，麵線最軟嫩彈牙了，否則麵線就糊掉了。老來，我多次嘗試煮豬肝麵線給媳婦吃，大抵當年失敗告終，永遠煮不出母親的味道。

，家裡沒有瓦斯爐，也沒有瓦斯桶，母親必須早起，大抵清晨5點起床，開始起火引燃煤炭球，等煤炭球火旺了，才能開始煮飯。母親煮豬肝麵線很行，她連15分鐘走路的時間也估進去，當她送到急診室來，我吃進嘴裡時，豬肝和麵線仍然是軟嫩彈牙，豬肝沒老掉，麵線也沒糊掉。母親用小鋁鍋裝著，小心翼翼地送來急診室，她怕我帶著小鋁鍋不方便，她會等在急診室門口，等我吃完豬肝麵線，她就把小鋁鍋順手帶回家。

如今，時光荏苒，40年過去了，母親早已過世了，我早也過了耳順之年，快要從心所欲不越矩了，但想起母親的「豬肝九分熟」，就會回味無窮，就會激動莫名，連夢中都會口齒留香，猛嚼舌根；但想起母親那背影，右手提著小鋁鍋，蹣跚地從急診室門口離去，我內心就很痛，痛我那可憐的母親，無怨無悔，省吃儉用，寒酸度日，一輩子為六個子女操勞和擔憂，沒享受到多少好日子。每回出國旅遊，每回吃大餐，我都會想起過世的母親，兒子太自私，只顧自己享受，豈應該？